第四十六回 華老四
繞是鄭鮑身經百戰,此時終究忍不住微微側過身去,瞄向自己身後。那兩個護士也是一臉緊張,向著同樣的位置看去。但是那裏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也正是因為什麼都沒有,所以才更是讓人驚心。
那女孩口中喊着媽媽,繼續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來。鄭鮑蹲在那裏,一時竟是不知所措。眼見那小女孩就要觸到自己的手臂,突然間卻是滿臉恐懼,就好似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一樣,連連倒退,雙手擋在身前,凄厲喊道:“啊!啊!你……你……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不出幾步,已經退回牆角,隨之便一下跌倒在地,渾身顫抖,很快就又成了目光獃滯,痴痴傻傻的模樣,房間內也頓時安靜了下來。一名護士大着膽子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與她說話,再也沒有任何反應。
另一名護士道:“這……怎麼會這樣的?鄭探長,你剛才都做了點什麼,竟然讓她……”鄭鮑站了起來,一臉的茫然,道:“我做的你們也都看見了,只是拿起了一個搖鈴搖了幾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至於為什麼會這樣,我也不知道。”第一個護士道:“莫非……剛才那死者的冤魂……真的就在……”她這話還沒說完,自己就被嚇的閉上了嘴。先前一名護士道:“你……你可別亂說,哪有這麼離奇的事情!”她慌張的看看四周,顯然自己心裏也沒什麼底,繼續說道,“我看……可能是……可能是鄭探長剛才的動作觸發了她的大腦神經,讓她產生了條件反射,所以才做出了這些行為。”
鄭鮑自然是不信什麼冤魂的事情,反倒覺得剛才的護士說的有幾分道理,暗想:“我看這小女孩一開始叫媽媽,然後害怕的後退,接着坐倒在牆角邊,最後神情又變成和發現她時一模一樣。其過程連貫一體,倒好像有些前後關係。若是做些大膽的假設,說不定……這就是小女孩在兇殺發生時的所做。”他想到這裏,不禁一個場景浮現在腦海中:這個小女孩一個人在家中玩耍,看到李金鳳走進屋內,於是口中叫着“媽媽”,同時走了過去。這時,那兇手忽然闖入房中,殘忍的將李金鳳殺死,又向小女孩步步逼近。小女孩嚇得連連後退,大喊着“你不要過來”,接着摔倒在牆角邊。由於受到了過度的驚嚇,她在摔倒后就變得痴痴傻傻。那兇手因為某種原因,最後放過了小女孩,沒有將她一併殺死。
鄭鮑點了點頭,覺得自己這個假設雖然有些天馬行空,但卻也沒什麼明顯的破綻,還算是能說的通,也許事情的經過就是如此。他又拾起剛才的搖鈴,拿在手中把玩,心中繼續尋思:“倘若事情真的是這樣,為什麼這小姑娘會被一個搖鈴激醒呢?現場可也沒發現搖鈴一類的玩具。”他搖了搖頭,忽然一個靈感沖入腦中,“難不成這搖鈴與那兇手有關,所以這小姑娘才留下了特別深的印象?嗯……兇手自然不會帶着搖鈴去殺人,可能是其他一類東西,卻能發出類似搖鈴的聲音。但是……究竟又是什麼呢?”他敲着自己的腦袋,一時卻也想不出這麼一樣事物來。那兩名護士見鄭鮑面色忽晴忽陰,自然不曉得他心中所想,面面相覷,卻也插不上話。
梁文秋原本以為自己在這查案的當口請假,多半會被鄭鮑一頓劈頭臭罵,卻不想鄭鮑不假思索的就批准了,心中頓時大快,眼見鄭鮑走遠,順手又將小酒瓶抽出來,猛喝一口以示慶祝。他的主職只是管理巡捕房的文件,平時就少有公務可做,而眼下人人都在為兇案奔波,隨用文件也都是各自保管,自然不經他手,所以一個下午都無所事事,只能東招西惹的招人討厭。眼見時鐘敲過了三點,梁文秋就開始左右打量眾人,眼見大家都忙得焦頭爛額,於是趁着無人注意之時,將帽子在衣服下一藏,悄悄從小門溜了出去。
梁文秋剛一走出巡捕房大門,就迅速向一旁的小路拐去,三繞兩繞,便混入了人群中。他見自己脫逃成功,興緻大好,先將帽子戴起,又將一副圓邊墨鏡架在鼻樑上,再從腰間拔出一紙白扇,手上花巧一轉,那扇子便“唰”的一聲打開,動作瀟洒利落,頗引了幾個過路的女學生的注目。梁文秋見了,更是大樂,手搖着紙扇,晃步向前走去。
此時的上海灘中西文化並容,許多老輩人物仍以古風華貌為標杆,而新進後輩則多崇尚西洋科學。所以中老年人、以及文人墨客之流多穿長衫布鞋,而中青少年則喜短衣洋裝,腳上瞪着的是皮鞋、跑鞋。這梁文秋按年紀也算是青年一類,但卻有些與眾不同,學的是老客舊俗,一身灰布長衫,腳上是一雙平底布履,再配上那軟草禮帽、鼻上的墨鏡,以及手中的白扇,頗有幾分幫派師爺的味道,
梁文秋來到一間茶樓門口,扮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腔調,還故意大聲咳嗽了幾下。那店小二見了他這樣一番裝束和神情,立即曉得有瘟神駕到,忙不迭的上來招呼。那掌柜也是堆起一臉笑容,生怕無意間就得罪了什麼人物,趕緊親自出來迎客。他們將梁文秋引到了樓上雅座,並送上好茶好點伺候。梁文秋剛掏出錢來要給,那掌柜卻將他的手輕推了回去,笑謝道:“先生是貴客,這些茶水點心雖值不了幾個錢,但也是我們的一些心意,怎麼好還要先生的錢?還請先生收好,往後經過時再來賞個臉面就好了。”梁文秋沉吟道:“這個……喝茶自是該給錢的。如此這般……恐怕是不太好吧。”那掌柜見他派頭十足,更是謙遜,道:“不會,不會!我們小本生意,能有先生這樣的貴客光臨,已經是增光不少了。先生再是如此客氣……我們可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梁文秋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可謝謝了。”那掌柜與小兒撤了托具,恭敬的退了出去。
旁邊人見了,不禁開始竊竊私語,一人道:“你們看,這是個什麼人物?”另一人道:“你也真是眼瞎!這不明擺着么,一張‘白紙扇’!”先前一人道:“什麼是‘一張白紙扇’?”第三人道:“你可小聲點!這‘白紙扇’就是幫會的師爺,專門給那些幫派流氓出謀劃策的人物,可萬萬不能得罪啊!”那人頓時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原來就是狗頭……”他後面的那“軍師”二字尚未出口,便給人捂住了嘴巴。三人慌張的看一看梁文秋,見他也正不動聲色的望着自己,心中驚懼,慌忙逃下樓去。
梁文秋一笑,反正自己喝白茶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也不去理他們,撿了幾粒花生丟入口中。過不多時,忽然一個禿頭老者走上樓來,他氣喘吁吁的坐到梁文秋的對面,老不客氣的將梁文秋面前的那杯茶水喝下肚子,然後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梁文秋摘下眼鏡,只等這老者緩過勁來,方才開口說道:“華老四,你這麼急幹什麼?”那華老四嘆道:“唉!一言難盡,真是一言難盡啊!”卻不說事,反而如餓狼一般搶着桌上的點心吃,吃了幾口,忽然問道,“對了!老弟你那手形意拳還在練嗎?”梁文秋掏出酒瓶,小飲了一口,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早就擱下不練了,你問這個幹嘛?”華老四臉上的肉不禁微微抽動,緊張地說道:“那總也還留着幾分功夫吧?”
梁文秋道:“這嘛……大約也就還有個三、四分。”他頓了一頓,奇怪地反問,“你今天到底是來討教我功夫的,還是來找我有事的?”那華老四咧嘴一笑,道:“老弟別疑心,做哥哥的是找你有事情的。”梁文秋道:“你就明說吧,是不是又是借錢?”那華老四道:“嘿嘿……這錢嘛,也是要借的。不過今天卻是為了另外一件事情。”梁文秋道:“那又是為了什麼?”華老四放下茶杯,頗是懇切地說道:“做哥哥的……想讓你重操就業,幫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