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科學協會

第三十二回 科學協會

鄭鮑嚴肅的看着桌面,其他探員在他的辦公室內圍坐成一個圈,個個噤若寒蟬。那桌上正擺了一份新出的《字林西報》,一個碩大的標題印在首頁《英巡捕辦案草率,奇疑點置若罔聞》,下面署名“后史公”。鄭鮑一拍桌子,冷冷地說道:“是哪個把消息透露出去的?”屬下探員都是一驚,隨後個個低下了頭,不敢做聲。

鄭鮑之所以會這麼生氣,是因為今早有人拿了這份報紙給他看,專門點出了這標題文章,他拿起一讀,立即火冒三丈。那文章中是這樣寫的:

“想一城一市之中,有作姦犯科、殺人越貨者,本不為怪。彼等宵小一時難禁,亦非某一人之過錯。此乃是國家、社會、人民共同之責任,吾等當同心攜手,齊力而除之。但未及此大同盛世之時,仍須有巡捕房諸君為民防害,替民擔憂。然今卻有如此一干人等,妄用民脂,屍食民膏,不思為民做事,但求草草而已。如此等眾,要來何用?如此先生,棄之何惜?此番開場說白,實是筆者一番私下想法,有感而發,也是不得不發。諸君勿奇,其中自有緣故,且聽筆者慢慢道來。

近日英租界內定康路發生一命案,兇手殘忍,屠一李姓女子於其戶內,雖縱其小女性命,但可憐已被嚇作痴傻,不知何日能恢複本來。此等血案實令匹夫髮指、坤弱同斥,巡捕房自當儘早破案,捉拿兇手,如此方可一慰死者在天之靈,二平百姓驚怖之情。三護國家法紀之威嚴。但不想辦案之人,卻是視重託如糞土,嚴鎖消息在先,不利偵查在後,更置關鍵線索於罔聞。筆者不忍在此發問,你等可有覺半點羞恥?舉頭三尺之神明見了如此行徑,恐也怒髮衝冠,不能自已。”

行文至此,已經算是把鄭鮑和那一群探員都罵的遍體鱗傷了,雖然一直沒有點名,但人人都能明白文章中說的是誰。那文人的手段便是這樣陰柔,傷人於不見之地,還找不出他的破綻來。之後的文章就開始細數那夜兇案的許多不合常理的所在,比如那喊聲、又如那不見血的傷勢等等。接着就是大批辦案人員避重就輕,不從這些關鍵問題上着手,說是“筆者也知,這等前未所有之怪事,確實讓人方向全無,也需要費一番腦袋。但巡捕房之工作,豈非便是破人所不能破、查人所不能查么?若能將這等怪事一一斷明,便可復案情本來面貌,對查清案底幫助不可謂不大。可實際又是如何?”隨之又是一頓不見髒字的臭罵。

眼見鄭鮑怒氣未消,一名探員小心的說道:“探長,我們這裏的人跟着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情?”鄭鮑一聽也是,這房間裏的十多個人也都是老江湖了,查案能力雖然各有高下,但總是還不至於去給記者露口風的。這時,酒鬼梁文秋隨意說了一句:“恐怕不見得是我們露的,當夜發現屍體的那個叫卓什麼的,我看就不像是個好人。”鄭鮑聽了這句話,心中一驚,暗想:“哎呀!我怎麼就把這個人給忘了,那卓四海不就是在《字林西報》專寫文章的嗎?!”梁文秋繼續說道:“寫着文章的人是叫‘后史公’不錯,可是這筆名就好像小姑娘身上的衣服,今天可以穿紅,明天就能戴綠,還不是隨便就可以換的么?再說了,他也不必自己去寫,把這消息給報社的編輯一說,自然會有人為他代筆。”

這一番話只將眾人說的連連點頭,鄭鮑也不得不同意梁文秋分析的有道理,心想:“看不出這梁文秋其實還是很有些見地的,倒也有幾分名探風範,以前竟是小瞧他了。昨天卓四海與我談那些怪論不成,今早就出現這麼一篇文章,恐怕不是什麼巧合能解釋的。幕後搗鬼的人,也就只有這個卓四海了。”梁文秋見大家都首肯他的看法,得意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小瓶白酒,擰開蓋子,仰頭灌了一口。鄭鮑不由嘆了一口氣,暗想:“唉!可惜,就是狗改不了吃屎!”頓了一頓,繼續想道,“眼下內情暴露,那已是沒有辦法挽救的事情。好在李金鳳在被發現前已經死了一天的消息並沒有露出去,不然可真是天下大亂了。”

這時,一名署警敲門進來,道:“鄭探長,樊警督找你有事,請你去會議室一次。”鄭鮑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心中卻生疑惑:“恩?這‘煩警督’讓我去會議室做什麼?”他簡單的交代了幾句,將這一屋子的探員散了,自己直去會議室找樊榮利。

鄭鮑打開會議室的門,只見樊榮利一臉諂媚賣笑,恭敬的坐在會議桌的一角,另有三男二女,大大咧咧的將會議桌包坐了一半。這些人看起來都相當年輕,穿的也都是類似學校裝的衣服,應該就是學生不錯。鄭鮑更是奇怪,弄不懂樊榮利找來這幾個學生來幹什麼。樊榮利見到鄭鮑進來,臉色立即掛了起來,道:“鄭探長,現在是科學昌明的時代,怎麼你處理的案子裏竟然有這麼……這麼……這麼迷信庸俗的內容?而且還給報社知道,讓他們寫了文章在那裏指桑罵槐!現在一群記者堵在巡捕房門口,我們英租界巡捕房的名聲都給你毀了!你讓我怎麼和上面交代?!”

鄭鮑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開口說道:“那些報社記者聽風就是雨,抓起筆來瞎寫一陣,不理會他們就是。至於案情內容,當時發生時就是如此,我有什麼辦法?”這時,一個留了披肩長發,長的很有些英氣的女學生開口說道:“鄭探長,你不覺得你這麼說是在推卸責任么?”鄭鮑見那女學生正瞪圓了眼睛看着他,雖不能說她稚氣未脫,但話語神情間帶着一股明顯的學生腔,卻非要裝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不由笑了一笑,道:“我都推卸什麼責任了?”那女學生說道:“放着那麼重要的線索不查,不是推卸責任是什麼?”鄭鮑說道:“究竟什麼該查、什麼不該查,我辦案二十多年,心裏自然有譜。我倒很奇怪,幾位是什麼人物,憑了什麼來巡捕房對此發出質問?”樊榮利連忙道:“放肆!這位是馬程保馬先生的次女馬淑盈,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她說話?!”

這馬程保就是左秋明曾經說過的“輪船馬”,也就是西洋輪船公司的老闆。西洋輪船公司的大部分生意都依附於英租界,所以馬程保每年對英租界的領事和要員都有不俗的進貢,甚至不惜分了許多股份給他們。馬程保也因此在英租界地位大增,他的話也是擲地有聲,想要溜須拍馬的人不在少數。

鄭鮑聽了,心中不禁有氣,暗想:“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樊榮利這般巴結,而且還濫用職權,放這等不相干的人進來。”對這馬淑盈說道:“我不管你是馬小姐還是張小姐,我們巡捕房裏並沒有你這樣一號人物,勘查兇案是我們巡捕房的事情。如諸位有興趣,可以在畢業后參加巡捕房的考試。現在就來指手畫腳,恐怕還為時過早。”馬淑盈被鄭鮑搶白一句,面上已經有些撐不住,但仍舊作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笑道:“呵呵,請鄭探長不要誤會我們的來意。”她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們都是聖約翰大學的學生,並隸屬於大學開辦的‘科學與真理協會’。我們的口號是‘破除迷信,崇尚科學’。”鄭鮑道:“你們提倡科學我不反對,但是這和我處理的那起兇案有什麼關係?”馬淑盈道:“因為我們讀了今天的報紙,發現這起兇案中有相當的成分會讓人產生誤解。如果置之不理,只會有更多的人去相信那些毫無科學根據的鬼神之說。”鄭鮑道:“你是指案發時的那些怪事?”馬淑盈點點頭,道:“是的!如果用科學的手段加以分析、歸納與整理,那麼這些所謂的怪事是都可以解釋的,我們‘科學與真理協會’正是以此為目標,願意為人們破除迷信思想,當一盞指明前進方向的路燈。”鄭鮑心想:“這小丫頭口氣不小,可惜說話卻滿是學生的酸溜味道,還嫩的很啊!”口中問道:“你說了這麼多,我還是不太明白你們的目的。你們今天來這裏,倒地是為了什麼?”

這些學生似乎是以馬淑盈為首的,其他人都不開口說話,只是馬淑盈在那裏與鄭鮑對答。她笑了一笑,道:“鄭探長,你兜了這麼大的圈子,總算是問到主題了。我們今天來就是幫助你們巡捕房,將這些不能理解的事情徹查清楚。”鄭鮑聽了,險些大笑了起來,道:“年輕人,你們的想法也實在太天真了。這是查案,不是你們在課堂拿了粉筆寫寫畫畫,很多情況不是你們想像的那麼簡單。”馬淑盈和其他幾個學生見鄭鮑並不把他們當回事,都有些生氣。馬淑盈道:“鄭探長,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們是好心來幫忙的,既然你們巡捕房現在對此無能為力,就應該把案子交給我們,由我們繼續查下去。”鄭鮑不以為然的說道:“巡捕房無能為力?你是怎麼知道的?把案子交給你們,你們能把兇手給抓出來么?”

馬淑盈的本意只是由他們調查兇案中那些奇怪的部分,並沒有要將兇手也一併查出的意思。但是她剛才因為心中不平而把話說的大了,一下就給鄭鮑捉住了破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口,只能看看樊榮利,希望他能站出來說兩句。

樊榮利咳嗽了一聲,說道:“鄭探長,馬小姐也是一番好意。我看……我看我們巡捕房也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不如兩方面都退一步。馬小姐的科學會就負責查發現屍體當夜的奇事,鄭探長你就負責去緝拿兇手。這樣雙管其下,互相補足,豈不是更好?”從他的角度來看,一起小小兇案的成敗自然比不上他攀着輪船馬這條枝頭重要了。

鄭鮑揮手道:“讓一群乳臭未乾的小孩子插手這樣一起兇案,簡直是笑話!他們除了照本宣科之外,還能做些什麼?即使是新進的探員都得先當三年文職,才可以參與案件調查,更何況他們?捅出婁子來這些學生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了,落下個爛攤子,我們怎麼收拾?!”這一句話立刻激起了對面幾個小年輕的怒氣,他們一個個站了起來,甩出一副辯論的架勢,手指着鄭鮑,憤慨的高聲指責他目光短淺,頑固不化,整個會議室頓時都是這一群小孩子的聲音。樊榮利則被夾在中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鄭鮑被吵的煩了,猛地一拍桌子,喝道:“胡鬧!胡鬧!沖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就不是辦案這塊料!此事我是決計不會答應的,各位好自為之!”說罷,將一眾驚愕的學生與獻媚的樊榮利留在了會議室中,自己轉身開門離去。

鄭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喝了一口熱茶平復了心情,這時卻有屬下探員進來報告,說是死者李金鳳的丈夫周肅已經回滬。鄭鮑一聽,連忙丟了茶杯,披了衣服走出辦公室。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上海灘奇聞異事記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科幻靈異 上海灘奇聞異事記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二回 科學協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