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沈家阿婆
鄭鮑跟着那個人影不斷向娘娘廟深處走去,那人影忽閃忽現,不時的隱沒在猶如迷宮的花園與迴廊之中,鄭鮑只在那人身後悄悄的走着,不發出半點聲響。
他尾隨的並不是別人,正是昨天看到的那個頭戴黑紗、身穿旗袍的女人。而那女人似乎對這娘娘廟的結構了如指掌,行動又非常迅速。娘娘廟中遮擋視線的景物又着實太多,那女人往往只是稍露一肩,又或是黑紗的一角,再或是旗袍的尾擺便又消失不見。也虧得鄭鮑辦案多年,練得一身上乘的跟蹤功夫,始終不曾被那女人甩脫,但也跟得極是吃力,連那女人的全影都不曾看到一次。如此大約走了三、五分鐘,鄭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女人身上,也不知道跟到了哪裏。忽然只見那女人進了一座小樓中,鄭鮑不敢立刻追上,因為以他的經驗來看,在這樣的情況下貿然過去,十之八九會暴露自己的行蹤。他稍微等了十多秒的時間,再側着身子悄悄的摸到那小樓邊。
鄭鮑細細的看了看小樓,只見這小樓共有兩層,牆面和柱子上都塗了一層朱漆,屋檐則是琉璃黃瓦搭成,飛角向天,與方才的佛堂一樣,都是標準的釋家建築。鄭鮑貼着牆角,轉到了小樓的正門。這正門是一排老式的雕花鏤空木門,每扇門的上半部都有無數小孔,可以看到屋內的情形。他小心翼翼的探出半個腦袋,向裏面望去,但見其中也是個佛堂的樣子,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更不用說什麼黑紗女人了。鄭鮑略一猶豫,大着膽子去推那門,竟是推它不動。他又換了旁邊的一扇門,同樣推不動。鄭鮑乾脆把每一扇門都推一推,可是這一排門都被牢牢鎖死,根本打不開,而攤掌一看,卻見滿手都是灰塵,好像這些門已經有許多天都不曾有人動過一樣。鄭鮑心中大是奇怪,將手中的灰塵拍去,暗想是否會是這裏還有別的暗門機關,正細心查看時,突然一隻手掌拍在了他的肩頭。一個陰冷的聲音道:“施主,你在這裏做什麼?”
鄭鮑嚇了一跳,轉頭一看,說話竟然是那妙果。只見妙果面無表情,用同樣的語氣又問了一遍:“施主,你在這裏做什麼?”鄭鮑笑了一笑,心中已想出了主意,道:“我剛才正在隨性參禮,見貴院內景緻幽雅,很是喜歡,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裏。而看到到這座小樓時,只覺得這樓內隱隱藏了一股慈悲之氣,於是心想也許是我與這樓中的菩薩有緣,所以上前看一看這裏面供奉的是什麼菩薩。”妙果聽了,臉色略有緩和,道:“施主倒真是敬佛之人,這樓中住的是我們的師父,她老人家已在這小樓的二樓閉關許多天了,就連我們這些做弟子的,都不敢去打擾。”鄭鮑心中暗笑:“我隨意編了個故事,居然也能矇混過關。”口中尊敬道:“哎呦……想不到竟然衝撞了老師傅,罪過罪過!不知道尊師怎麼稱呼,如果不打擾的話,可否代為引薦?”妙果笑了一笑,道:“師父法號白月,施主也確實是有緣人,我師父閉關許久,恰巧三日後就要出關。如果那時施主肯屈尊再來,我師父定是會見上一見的。”鄭鮑連忙道:“一定一定,三日後我一定前來拜訪!”妙果道:“既然如此,請施主隨我來,我幫施主做個記錄。”
兩人一前一後又來到先前的佛堂中,妙果拿了一本厚厚的簿子開始寫下時辰事由,鄭鮑則在看她剛才抄寫的經書。他也看不懂妙果抄的是什麼經,只是滿紙的“阿難”、“佛曰”、“眾生”之類的,那一手字寫的也不敢恭維,只比一個初學好些,而且她的每一筆到最後都喜歡向上一提,就好像生了一個鉤子一樣,看起來相當的不舒服。這時只聽妙果問道:“敢問施主全名如何稱呼?”鄭鮑道:“小可叫鄭余寶,‘剩餘’的‘余’,‘寶貝’的‘寶’。”妙果點一點頭,道:“是個好名字。”說罷,將這“鄭余寶”三字寫到那記錄本中。鄭鮑心中暗笑,他那“余”字和“寶”字,就是“魚”和“包”的諧音,而“魚、包”合在一起,不就是一個“鮑”字么?
那妙果帶着鄭鮑來到大門口,恭敬的將他送出。鄭鮑踏着廟外泥濘的小路,走到了那石橋上,又忍不住回頭向娘娘廟望去,只見娘娘廟竟已被一團霧氣包圍,若隱若現,見不真切。恰似這小小的廟宇中包藏了許多的秘密,但總是如同隔了層層厚紗一般,讓旁人捉摸不透。鄭鮑心中暗想:“或許我所見的黑紗女子與那做超度的女人並不是同一個人,但無論如何,妙果與妙音的故意隱瞞總是讓人心生疑惑。好在剛才那個黑紗女人似乎常來這娘娘廟中,也不怕揪她不出。且看三日後再來,能否探得個水落石出。”
鄭鮑回到巡捕房時,已將近中午,他簡單的用過午飯之後,叫來了下屬,想聽一下昨天他們查訪死者生前情況的報告。進來做報告的是一個叫梁文秋的探員,這梁文秋三十多歲,滿臉鬍子拉碴,平時也是弔兒郎當的,還喜歡喝酒,常常因為貪杯而誤事。據說他以前是做私家偵探的,後來不知怎麼的就關門歇業了,然後就走關係混進了巡捕房,要不是因為他還有些辦案經驗,部門中也需要一個管理文案的人,鄭鮑老早就請他走人了。
鄭鮑見是梁文秋進來,心中已經有些不悅,又聞到他一身的酒氣,更是有些惱怒,叱責道:“你怎麼又在上班時喝酒?!”梁文秋傻傻一笑,道:“探長鼻子真好,我只不過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喝了幾兩,就給探長發現了。”鄭鮑“哼”了一聲,道:“昨天是你去查那死者生前情況的?”梁文秋點點頭,道:“是是是,是我去查的。不過我可保證,我查的時候可是一點酒都沒喝的,腦子清清楚楚的!”鄭鮑又哼了一聲,道:“那你說說,你查到了一些什麼。”
梁文秋打開了手裏的記錄本,開始報告起來:“我查到那死者的男人叫周肅,在電報公司當線路維修員。這幾天正好出差去外地檢修線路,不在家。”說到這裏,他就停了下來。鄭鮑等着他的下文,但是足足等了半分鐘,梁文秋只是對着自己的筆記本傻看,一句話都沒說。鄭鮑忍不住問道:“後面呢?沒有了?你不會就查了這些吧?!這些東西我們老早都知道了,還用你去查?”梁文秋又傻笑了一下,擺手道:“不止,不止!我還查到些別的,只不過當時寫的太急,字就潦草了點,到底寫了點什麼,嘿嘿……我自己都有些看不清了。”鄭鮑聽到這裏,連罵人的心情都沒了,暗想:“唉……於其叫這個人去查,還不如我自己去走一走。”揮了揮手,道:“好了,好了!你出去辦自己的事去吧,不用再說了。”那梁文秋還不依不饒,道:“探長,我真的查到不少東西,你再給我幾分鐘,我一定把自己寫的字看懂。”但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見鄭鮑臉色越來越難看,只嚇得把最後半句給吞了回去,連忙倉皇地離開了辦公室。鄭鮑不禁又是長嘆一聲,喝了一口熱水,起身離開了巡捕房,決定自己去查李金鳳生前的情況。
鄭鮑坐車到了定康路四十四號,也不急着進去,只是一個人靜靜的站在馬路一邊,斜望着那案發現場,腦中暗暗推想當時可能發生的情況。這已經是他多年辦案養成的習慣,每每遇到難關、又或是案情沒有進展時,他都會去看看現場,有時一些靈感就會自己跳出來,而這些剎那間的感覺往往就會成了破案的關鍵。
鄭鮑的心中正在推演當晚文人卓四海和兩個巡邏警合力推門,然後發現屍體的情況,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哎呦呦,你這個小討債鬼!這好好的飯都不肯吃,你想死啊?!”他聽到這個聲音,只覺得渾身一震,連忙尋聲走去,只看見定康路四十四號對面那戶人家的大門敞開,一個上了年紀的阿婆拿了一隻碗,正在喂一個小孩子吃飯。那小孩子調皮不肯吃,米粒粘的滿臉都是,那個阿婆因此正在責罵那個小孩。雖然鄭鮑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是當真的看到這個阿婆時,還是大吃了一驚。原來這個阿婆不是別人,正是昨天他在夢中夢到的第一個說話的女人,那個沈家阿婆!
鄭鮑的腦袋突然有一種被沖昏的感覺,一個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涌了上來:“這個沈家阿婆我只在夢中見到過,怎麼現實中竟然真的有這麼一個人?而且就是住在兇案現場的對面,那種說話的語氣、聲音和腔調都一模一樣。難道說……我的那個夢……竟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