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竹樓秘密
弓已在手,箭在弦上。
寶寶驚道:“太可怕了,我可不想變刺蝟。”
身子一滾,滾到了竹樓里,把當刺蝟的任務交給了林若飛。
一共有十七個人,十七支箭。
如果十七支箭一起射過來,林若飛有沒有把握接住?
十七個黑衣人齊齊地站了一排,箭頭閃着藍光。
是毒箭。
忽然有“咄”聲傳來,接着是“崩崩崩”之聲。
一共響了十七下。
十七支弓弦立刻斷了,一枚銅錢滾到了地上。
是誰能夠用一枚銅錢劃破了十七張緊繃的弓弦?
林若飛幾乎想都不用想,就猜出了是誰來了。
郭超然。
除了那個神秘的郭超然,恐怕誰也沒有這種功夫。
唐諒也沒有。
林若飛的劍適時刺出,劍光閃動了十七下,又好象閃動了一下。
黑衣人倒下。
秦寶寶很會選擇時機地又從竹樓中溜出來,搖着大腦袋,道:“人家一枚銅錢劃破十七張弓,你十七劍殺了十七個人,差得太遠了。”
林若飛笑道:“在下本就不如郭前輩的武功。”
不知從哪裏傳來郭超然的聲音:“林少俠,寶少爺,你們一向可好?”
寶寶抱拳道:“只有一點點不好。”
郭超然道:“哪一點不好?”
寶寶道:“馬上就會有許多人來殺我們了,就連郭前輩也幫不了我們。”
郭超然笑道:“我倒有個方法,既不讓別人殺你,又能發財。”
寶寶道:“難道郭前輩想讓我們到竹樓下去?”
郭超然笑道:“還是寶寶聰明。”
寶寶道:“可是地下機關消息很多,恐怕比上面遠要危險?”
郭超然笑道:“有我在,還怕什麼機關消息。”
寶寶驚喜道:“郭前輩原來是個大行家啊!”
郭超然笑道:“算不上行家,可笑的是,我最不成材的弟子‘笨手笨腳’冷小肝竟被人說成行家。”
寶寶這一喜非同小可,冷小肝那麼巧的手竟只是郭超然的徒弟,郭超然的手段可想而知。
寶寶忽地皺眉頭,道:“有一件事很難辦!”
郭超然道:“什麼事?”
寶寶道:“前輩發過誓,不許別人看到你,我們一會兒下去,你一定走在前頭,肯定是被人要看到的。”
郭超然笑道:“我已經請了一名高明的大夫做過手術,從外觀上看,已和常人一樣,只不過我的容貌無法改變,但我只要蒙上面巾就行了。”
聲音剛落,一個白衣蒙面的人飄飄然地走了過來。
終於看到了郭超然,遺憾的是他的臉上矇著布,未能一睹廬山真面目。
三個人進入小竹樓,寶寶道:“郭前輩先不要告訴我入口在哪裏,讓寶寶先我找看,好嗎?”
誰能拒絕寶寶的請求?郭超然笑道:“好。”
寶寶背着手,像個老學究一樣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目光停在地上的一個竹筒里。
竹筒底部和地面相聯結,寶寶試了試,發覺竹筒其實是鐵筒,只是樣子做的特別逼真。
郭超然笑道:“這個鐵筒正是入口的樞鈕,看寶寶怎麼打開?”
寶寶細細看着鐵筒,看到鐵筒底部有個洞,忽地笑道:“是不是用水灌進鐵筒去,然後入口自開呢?”
郭超然驚訝道:“這你也知道?”
寶寶得意地道:“有一種酸水,一遇到水就會發熱,熱氣就可以沖開底下的機關,門就開了。”
郭超然驚道:“這是機關消息之學最深奧的部分,想不到寶寶居然知道。”
竹樓邊正有一口井,井水打上來,灌到鐵筒里,不一刻,從鐵筒的小孔中冒出熱氣來,郭超然撕塊布堵住。
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只聽“吱呀呀”聲響,地上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郭超然立刻道:“快一點跳下去,洞口馬上會關閉的。”
郭超然當先跳下去,寶寶緊跟在後,林若飛斷後。
從洞口到地底只有三丈,寶寶輕輕落下去,不帶一點足音。
林若飛最後一個跳下,見那出口又慢慢關上。
林若飛不由地擔心道:“洞口被關上,我們怎麼出去?”
寶寶晃亮火摺子,指着牆壁上一個鐵筒道:“這和上面的一樣,只要灌進去水就可以了。”
郭超然解釋道:“用水使酸液發熱,熱氣頂開機關,但時間並不長,機關又會恢復原樣,等我們出來時,剛才灌進去的水也差不多幹了,只要再灌水,門依然會開的。”
林若飛搖頭道:“這樣稀奇古怪的法子,打破我的腦殼也想不到,難怪張真人空守此樓十年而無所獲。”
郭超然笑道:“更想不到,寶寶也精通此道。”
寶寶吐了吐舌頭,底下很黑,沒人看到他的表情。
其實寶寶深知自己的身體較弱,不適宜練武功,偏偏他又好動,於是去玩機關消息,平時無事鑽研擺弄,不也是一種很有趣的遊戲嗎。
想不到今天卻派上用場。
郭超然不知動了什麼東西,底下忽然一片明亮。
面前是三條通路,每條信道都是燈光通明。
照亮的是牆壁上的油燈。
林若飛大為不解,道:“燈光沒有火怎能點得着呢?”
寶寶道:“別看油燈很小,燈蕊卻通到一個大油桶里,平時,油燈上的蓋子蓋住油燈,使油燈只發出頗微弱的光,但始終不會熄滅。”
郭超然道:“剛才我激活機關,使燈蓋提起,燈光得到空氣,便明亮了許多。”
林若飛道:“就算燈油百年也用不盡,可是燈蕊總有燒盡的時候吧。”
寶寶接着道:“燈蕊都用一種特殊的燈草製成,只要供油不斷,燈蕊就不會燒盡的。”
郭超然笑道:“正是。”
看不到他的面容,可以想像他臉上必充滿欣慰。
寶寶年紀小小就如此淵博,真可謂難能可貴。
寶寶道:“這裏有三條路,哪一條路是正確的呢?”
郭超然道:“這一點誰都無法判定,我也不知該從哪條路走。”
林若飛一臉失望,道:“那樣我們豈不無功而返?”
寶寶道:“那也未必。”
郭超然心中成竹在胸,笑道:“寶寶有何高見?”
寶寶道:“那位大富翁建造這樣一座寶庫,自己當然會經常來看一看,因為有錢人把看着自己的財寶當作一大樂趣。”
林若飛點頭道:“不錯!有錢人最大的快樂或許就是數錢了。”
寶寶道:“既然大富翁經常來,那麼他可不想提心弔膽地防備機關,所以,只要是沒有機關的那條路必是正路。”
林若飛道:“怎樣才能判斷哪一條通路沒有機關?”
寶寶流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道:“走一下試一試不就行了。”
林若飛笑道:“這是害我了,萬一試出機關來,豈不把小命送了。”
寶寶偷偷她笑,郭超然道:“當然不必身試,我早已備好一物。”
從懷中掏出的,卻是一個鐵球,球上繫着細細的鏈子。
那條鏈子非金非銅,寶寶也看不出是用何物做的。
林若飛頗感興趣地看郭超然如何使用這個鐵球。
只見郭超然將鐵球擲出,重重砸在地上,撞擊聲剛剛傳來,兩旁牆壁上早出現無數的小孔,從孔中“哧哧”地噴出黑水。
黑水落地,腥臭撲鼻。
兩邊同時噴水,形成了一個密集的水網,林若飛駭然,若是冒冒失失撞入這條信道,必死無疑,根本連躲避的餘地都沒有,再高的武功在這種機關下,恐怕也沒有一點辦法。
黑水腥臭難聞,不用猜,必不是清涼飲料。
郭超然的鐵鎚上,已有被腐蝕的跡象,鐵鎚一擊便收,仍然被噴了幾點。
這個機關,真是好不厲害。
毒水一噴而盡,郭超然又將鐵鎚擲向第二條信道。
鐵鎚落地,兩壁卻沒有動靜,寶寶道:“是這條了。”
林若飛當先踏入,拔劍護身,小心翼翼地進入信道。
走了一步、兩步、七步,兩壁依然沒有動靜。
林若飛提心弔膽,將輕功施展到極限,使身體的重量盡量減少。
他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如履薄冰了。
走了二十七步時,已經到了盡頭,此時又出現了麻煩,面前則有八個信道,每條信道都通向不同的方向。
林若飛回身對郭超然道:“請借鐵鎚一用。”
郭超然將鐵鎚交於林若飛,林若飛用力砸向一條信道的路面。
沒有動靜。
林若飛笑道:“想不到這麼巧,一錘便砸出個正路來。”
剛欲踏上,郭超然拉住他,笑道:“你再試一試其它的路。”
林若飛依言又試,連擊七錘,都沒有半點動靜。
他不由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寶寶問郭超然道:“這一定是到了迷宮了?”
郭超然點頭道:“此八個信道,分別為‘休、生、傷、杜、景、死、驚、並。’,這就是諸葛武侯傳世的八陣圖。”
林若飛道:“據說從生門進入,方可無事,這八道門中,哪一道是生門呢?”
郭超然道:“從第二道門進去。”
林若飛一劍當先,首先進了第二道門,剛走了三步,忽聽“哧哧”之聲不絕於耳,兩邊牆壁,箭似飛蝗。
郭超然手指彈出,以“滿天花雨”手法打出了一把銅錢。
能夠射中林若飛的箭,都被他的銅錢擊落地上。
林若飛驚出一身冷汗,道:“明明是生門,怎麼還有暗器?”
郭超然道:“你看一看地上石塊的顏色。”
林若飛低頭一看,腳下的石塊果然深淺不一,雖然都是黑色,有些卻略微灰一些。
剛才不細心去看,根本就看不出顏色的差別。
郭超然道:“剛才你踏的是黑石,現在踏灰色的試一試。”
林若飛足尖點在灰石上,果然無事。
雖然這條信道只有三丈多長,三個人卻走了不少時間。
因為灰色的石頭有的相距很遠,必須施展輕功。
林若飛過了信道以後,已經是滿頭滿身大汗了。
他笑道:“這位大富豪居然也是位武林高手。”
寶寶道:“要不是武林高手,哪能確保財產不失。”
雖然地下迷道千條,幸虧有郭超然在,終於一一通過。
通路變得只剩下一條了,信道盡頭,燈光通明,一扇鐵門,正虛掩着,從門裏透出光來。
林若飛若不是早被驚嚇慣了,此時看到這樣的情景,不大吃一驚才怪。
還是忍不住問道:“難道門內的燈點了八十年?”
郭超然笑道:“初入洞時我按動機關,已將這裏所有的油燈都點亮了。”
林若飛這才明白。轉頭瞧見寶寶臉上,儘是嘲諷之意。
郭超然走在了前頭,走到鐵門前,輕輕推開了門。
門一推開,郭超然的身體就僵住了,想像他的表情,必也駭然。
是何等可怕的事情,令郭超然這樣的絕頂高手動容?
林若飛衝過去,將門拉大,臉色不由也變了。
寶寶叫道:“有趣。”
從兩個人之間,擠出腦袋一看,他不由也嚇了一跳。
屋中有人,活人。
不止一個人,而是許多人。
許多許多的老頭、老太婆、寶寶數了數,一共有十八個。
本來指望一推開門就可以看到財寶,想不到見到的卻是十八個老頭、老太婆。
老頭只有一個,老太婆有十七個。
十八個人身上都穿着在寶寶看來很過時的衣服,他們的形動舉止也和寶寶這一代不同。
老人坐在一張精雕細刻,說不盡華貴的椅子上。
旁邊,正有一個不知自己年華已老,仍稍稍略帶風情的老太婆。
老太婆正在為老人梳頭。
她梳頭的動作優美、典雅,不得不使人以為,梳頭也是一門藝術。
老頭似乎也很愜意,微閉雙目,手指有節奏地叩着膝蓋。
屋裏的其它老太婆,都穿着或紅或綠,只有小姑娘才穿的衣服。
衣服的質料,或為細紗,或用輕羅,無不又薄又透。
老太婆的身材居然還很苗條。
她們或行,或坐,或撥琴,或沉思,或飲酒,或下棋。
她們對三個外來的侵入者,竟沒表現出任何的好奇。
坐在椅上的老人睜開了眼睛,因為他稀疏花白的頭髮,已被梳好,盤起。
他的臉上露出微笑道:“六十年來,你們是第一批客人。”
秦寶寶忽地明白了什麼,道:“老爺爺,你可就是八十年前武功第一的大富人?”
老人嘆道:“富貴不過過眼雲煙,功名不過虛浮塵土。”
寶寶望着那些個老太婆,很快明白。
昔年第一富豪建造了這樣一個地宮,自己也就住了進來,他的丫鬟、隨從,也和他一起住進。
因為在地底下,沒有干擾,沒有紛爭,所以他們也沒有煩惱。
沒有煩惱的人,總是活得很長的。
寶寶估計,這些人最起碼也有八十歲了。
見寶寶長得可愛,幾個老太婆走過來,像少女一樣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還為寶寶端來異香撲鼻,寶寶從未見過的水果。
老人命老太婆為林若飛和郭超然一一端上茶,微笑道:“當初我建造完畢后,不由就愛上這裏,她們也自願陪我,所以就住到了地下。”
郭超然嘆道:“這裏很好。”
老人道:“這裏當然很好,既沒有爭權奪利,也沒有爾虞我詐,人到了這裏,似乎才恢復了本性。”
林若飛道:“難道你不留戀塵世的繁華,住在這裏,不覺得寂寞嗎?”
老人微笑道:“塵世的繁華,我已厭倦。至於寂寞,就算生活在外面,我還不是一樣寂寞嗎?”
他說得很不錯。
像他這樣一個最有錢的人,什麼事沒有嘗試過,什麼繁華沒有見識過?
再說,無論是權力、金錢、武功的巔峰,都會很寂寞。
處在最高處的人,已經不會有朋友。
老人站了起來,笑道:“你們既然來了,我自然要讓你們看一看我的家。”
郭超然道:“打擾了!”
老人帶着他們轉過一個翠玉屏風,進入內室。
這間房間裏佈置得極盡奢華,有許多東西都是從未見過的。
老人隨手從一個柜子上取下一個紫水晶做的瓶子,笑道:“這是波斯的名酒,經過幾十年,想必味道更好。”
隨手一擲,擲給了林若飛,林若飛伸手一接,感到一股大力湧來,急忙拿瓶站住,仍是氣血翻騰。
心中暗暗吃驚,這老人好精湛、好深厚的內力。
老人見林若飛居然不動聲色地接住瓶子,不由一愣,隨即笑道:“能夠到這裏來的,當然都是無雙的高手。”
林若飛打開瓶塞,醉人的香氣,立刻充滿房間。
林若飛仰臉喝了一口,只覺得香甜軟濡,香氣直透大腦,忍不住脫口贊道:“果然是好酒。”
老人笑了一笑,打開一個房間道:“你們既然來了,總不能讓你們空手而回,這些個俗物,你們不妨拿去。”
房門打開,耀眼而柔和的光芒立刻泄了出來。
林若飛不由怦然心動。
因為整整一間小屋裏,都堆滿了珍珠、寶石、古玉。
就這樣隨便地堆在地上,足足有一尺多厚。
寶寶隨便揀起一顆,脫口道:“可是最上乘的祖母綠。”
老人笑道:“年輕時,我喜歡這些,所以搜羅了一大堆,現在看來,實在是沒有什麼意思。”
寶寶對這些寶石才沒有什麼興趣,將祖母綠隨手扔了,道:“老爺爺,還有什麼好玩的東西?”
老人道:“你是個孩子,或許不懂得這些東西的價值,他們的看法就不一樣了。”
寶寶最恨有人說他小,不過瞧老人的年歲比自己的父親還要大一倍,便不和老人多計較了。
林若飛將房門關上,除了劍,他不會對任何東西有興趣。
郭超然早已走到一幅字畫面前欣賞。
老人不停地點頭,目中有讚歎之意。
因為他知道,世上不喜歡錢財的人實在很少。
不喜歡錢的人,不是白痴就一定是智者。
老人望着林若飛,道:“你用劍?”
林若飛道:“是的。”
老人向林若飛招招手,將林若飛帶進了一個房間。
寶寶好奇,也跟着去看。
剛進入門口,撲面一股沁骨的寒氣,仔細一看,房間裏堆滿了各種兵器。
只要是寶寶知道的兵器,這裏無不盡有,最多的是劍。
各種各樣的劍,每一柄劍顯然都是寶劍,甚至是上古神兵刃。
老人年輕時,必也是一位用劍的高手。
老人正向林若飛道:“這裏一共有三十七柄最好的劍,我相信世上不會再有比這更好的劍。”
他的話當然不會錯,因為他自己就是個高手,當然懂得鑒賞劍。
老人道:“你認為哪一柄合適你,你就拿一把。”
林若飛走到劍架前,出於劍客的天性,他忍不住一一鑒賞。
每一柄都是真正的好劍,比自己的那柄劍當然要好得多。
林若飛露出讚歎之色,但是他一一鑒賞之後,又一一放了回去。
老人的目中露出驚訝,道:“難道沒有一柄中意?”
林若飛道:“這裏的劍頗名貴,極精良,可是我都不能用這樣的劍。”
老人道:“為什麼?”
林若飛道:“用了這些劍和人交手,心中生怕有所損壞,那樣,劍就不是劍而是包袱了。”
老人點頭。
林若飛又道:“何況一名真正的劍客,無論用什麼劍,都不會影響他的名譽,武功的最高處,飛花亦傷人,何必用名劍。”
老人露出一種頗為喜悅的神情,就像一個慈愛的長輩看着最有出息的子孫。
老人道:“任何劍對一名真正的劍客來說都是一樣的,不過有一種東西你一定會要。”
他打開一個華貴的柜子,裏面並沒有什麼奇珍異寶,只有書。
有些書是寫在竹簡上,有些是寫在一塊羊皮上。
老人從上面抽出一塊羊皮,道:“這是昔年的大劍客燕南天留下的劍譜,他的劍雖然在江湖上失傳,劍譜卻留了下來。”
燕南天是昔日的名俠,一聲“燕人燕南天在此”,眾豪無不動容。
那樣一個驚天動地的劍客,他的劍法自然是頗為珍貴的。
林若飛拿起羊皮,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就還給了老人。
老人一愕,隨即點頭道:“是了,你的劍辛辣靈動,和燕兩天剛猛威烈的劍法水火不容。”
又取過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道:“這是昔年江湖上有‘金錢幫’幫主上官金虹作的‘劍論’。”
上官金虹創“金錢幫”,大敗當時武林第一高手“天機老人”,雖然他後來被“小李飛刀”奪去性命,但就連李探花本人也推崇上官金虹的武功比自己高。
上官金虹手下的打手荊無命,劍法之高,甚至連排名第四的郭嵩陽也非其對手。
有人說,荊無命的劍法,是上官金虹親授。
不管怎麼說,像上官金虹這樣的武林奇才所作的“劍論”,一定頗有道理。
但是林若飛這一次卻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就把書還給了老人。
連寶寶都認為林若飛的舉動太奇怪了,莫非他認為這些人不如他?
哼!太自以為是了。
老人也道:“燕南天和上官金虹的武功難道並不高?”
林若飛答道:“這兩個人都是絕代的奇才,他們的遺作,自然是對後世頗有啟發和借鑒。”
老人道:“那你為什麼不接受呢?”
林若飛道,“所謂異路同途,武功到了最高處,其實都是一個道理,而我所學的‘獨孤九劍’也是最高明的劍法。”
老人道:“兼而吸收前人武功的精華,豈非更上一層樓?”
林若飛道:“任何一種劍法練到極高處,都可無敵天下,關鍵不在劍法,而在於人,前輩的武功故然盡美,但一個人精力有限,與其貪多不化,不如擇一而終。”
老人附掌大笑,道:“只憑這一席話,少俠必是一代高手,就算現在不是,以後必是,三十年後,定證老夫此言不虛。”
林若飛笑道:“一個人成名天下,不光要靠武功,還要靠一點點運氣。”
老人道:“少俠印堂上紫氣盈然,就算倒霉,也不至於栽大跟頭。”
遂又嘆道:“財寶、名劍、武功,少俠一無所好,老夫已經無物可贈。”
林若飛笑道:“我來這裏,本不是來尋寶的。”
老人大笑,低頭問寶寶,道:“至於送你什麼東西,更費思量。”
林若飛笑道:“前輩如果能猜到他喜歡什麼,晚輩必然佩服。”
老人笑道:“小哥兒衣着華麗,舉止脫俗,必出於大富大貴之家,金錢財寶,必不鍾愛。”
寶寶最喜歡猜謎遊戲,笑道:“這一點猜對了。”
老人道:“我看你根骨奇佳,本是練武的上選之材,只可惜暗疾在身,不可勞心勞力,貿然習武,反而有損。”
寶寶道:“這是誰都可以猜出來的,再猜下去。”
老人笑道:“小哥兒性格頑劣,必是天下最貪玩之人,偏是我這裏又沒有玩具,在小哥兒看來,我可算是一個窮人。”
寶寶擺擺手,道:“本就不指望這裏有好的東西,不過今天的事情已經蠻好玩的了。”
老人帶兩人出屋,郭超然笑道:“入寶山怎地又空手而回?”
老人嘆道:“他們兩個人無欲無求,但不知先生有何願望?”
郭超然道:“此番我到這裏,本是來試一試我的機關消息之學,如今見到前輩,此行已是不虛了,世上萬物,在下無一所愛。”
老人道:“閣下雖然蒙面,但精華之氣,流出體外,必為不世高手,你所要的都可以輕易而得,老夫的確是無物可贈。”
郭超然道:“在下等打擾多時,先在此告辭了。”
老人雙目精光流動,微微笑道:“我有一物,閣下必定是喜愛的。”
郭超然笑道:“除了八寶朱蛤,在下一無所需。”
老人笑道:“世上的事,真是巧極,老夫這裏正有八寶朱蛤。”
郭超然的雙手已在發抖。
八寶朱蛤究竟是什麼東西,郭超然竟會如此激動?
郭超然想必看出林若飛和寶寶的疑問之色,沉吟半晌,道:“各位都不是外人,在下就告訴你們吧!”
原來郭超然生下來就身帶殘疾,不但相貌怪異,而且不能盡男人之事。
雖然武功絕倫,不能解半點憂愁。
愛妾在他暗器上下毒之事,更讓他英雄氣短。
後來他遇到和秦英齊名的“大毒大夫”傅青衣。
傅青衣施妙手,於是讓郭超然恢復和常人一樣的身體,就是面容也經過手術,不日亦可煥然一新。
唯獨仍不能行男子之事。
傅青衣說:“只有八寶朱蛤,才能治你的病。”
現在郭超然終於找到了八寶朱蛤,又怎能不喜?
※※※
杯酒不能言歡。
大家終於和老人分手。
老人道:“出口處必有重兵守護,憑兩位的絕世武功和小哥兒的智能,全身而退,自不困難,不過多傷人命,有違天和,你們還是從別處出去。”
寶寶道:“這裏還有一個出口?”
老人笑道:“老夫的敵人頗多,他們如果封住出口,老夫豈不困於此地?初建時我尚年輕,塵世之心未絕,故而出口、入口倒多建了幾個。”
出口處,就在老人的椅下。
經過一段很長的通路,終於到了盡頭,出了洞口,發現身處荒野。
郭超然急欲去找傅青衣,治療暗疾,當下辭去。
寶寶也對林若飛道:“我要去找大哥了,你可別跟着我。”
林若飛笑道:“不見到你大哥,我是不會放心讓你一個人走的。”
寶寶氣道:“討厭,討厭,大哥說我是跟屁蟲,看來,你也是跟屁蟲。”
“跟屁蟲”就是“跟屁蟲”,林若飛已經學會了對付寶寶的辦法,就是無論說什麼,都裝作沒聽見。
寶寶譏諷了幾句,見林若飛若無其事,反倒把自己氣個夠嗆。
心中暗暗發誓,無論如何,也要甩掉這個“討厭的尾巴”。
前面已是市鎮了,寶寶進了一家酒店,一坐下來就嚷嚷餓了。
林若飛的身上已是囊空如洗,寶寶呢?
寶寶很快想起一條妙計來。
他走到林若飛面前,道:“喂!聽着,我們從現在起,各人吃各人的,我點的東西,你可不許偷吃。”
林若飛笑道:“大人怎好意思靠小孩子養活,就這麼定了。”
寶寶見林若飛中計,心中暗喜。
林若飛當然餓不死,但只要林若飛去弄錢時,寶寶就可以趁機開溜了。
自己點了幾盤菜,裝作津津有味的樣子大吃。
有生以來,還第一次這樣乖乖地吃飯。
林若飛呢?
林若飛站了過來,走向屋角的四個人。
這四個人身材結實,拿刀佩劍,一望就知是江湖人。
林若飛走到他們桌前,忽然出劍,挑起一個盤子。
盤子裏盛着一隻燒雞。
四個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一起怔怔地看着林若飛。
盤子連帶燒雞從劍上滑下,落在原先放的地方。
盤子一碰到桌面,“叭”的一聲,裂為八片。
不多不少,整整齊齊,正好八片。
而那隻雞呢?卻一點沒事,一點傷口都沒有。
這一手好漂亮,四個人卻嚇呆了。
林若飛“哧”地收回了劍,抱拳笑道:“在下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林若飛。”
四個人立刻站起,急退,一下退了個乾乾淨淨。
寶寶大叫道:“無賴,強盜,無賴的強盜。”
林若飛不說話,因為他已經在吃雞,滿嘴都是雞肉,怎麼說話。
寶寶氣得飯也不吃,氣鼓鼓地看着林若飛。
林若飛不但耳朵聾了,就連眼睛也好象瞎了。
其實他心裏也感到好笑,堂堂的林若飛竟會去搶一隻雞吃。
這可都是因為寶寶的緣故。
吃完飯後,已經是傍晚了,寶寶決定住店,林若飛也住店。
那四個人走得太慌忙,竟連包袱也忘了拿。
包袱里有銀子。
所以林若飛住店,花的是自己“搶”來的銀子。
寶寶躺在床上,又想了一個逃跑的方法,他知道林若飛住在隔壁,如果自己逃走,以林若飛超人的耳力,一定可以聽到的。
至於怎麼逃呢?寶寶已成竹在胸。
第二天清晨,林若飛敲門,敲了半天,沒有一點聲音。
掌力一吐,門栓已斷,林若飛進來,吃了一驚。
只見屋裏被褥散亂,窗戶大開,窗戶上還有一點泥土。
林若飛苦笑道:“還是讓小傢伙逃跑了。”
心裏一想,實不甘心,堂堂的林若飛達一個小孩子都看不住嗎?
身子一躍,已出了窗戶。
他這邊剛走,從房屋裏的衣櫃中,探出個頭來,一臉的得意笑容。
終於甩掉跟屁蟲,寶寶一步躍到門外,拚命跑去。
出了客棧,寶寶不走大路,從一條羊腸小道走下去。
小路到了盡頭,則是一條大路,大路的方向是往京城去的。
路上行人很多,但穿紅衣服的人只有一個。
林若飛。
林若飛坐在路邊,路邊還有一個茶攤,他正在喝茶呢。
寶寶“通通通”走到林若飛跟前,惡狠狠地道:“你怎麼在這?”
林若飛笑道:“我出了大門,慢慢地走到這,正走得口渴,就坐下喝茶,剛喝一口,就看到你。”
眨眨眼,林若飛又道:“在這裏喝茶犯法嗎?”
寶寶忽然笑了,因為告誡自己,林若飛就是想氣自己,絕不能讓他得逞。
寶寶笑嘻嘻地坐下來,道:“林公子,花搶來的錢習慣嗎?”
林若飛搖頭道:“很不習慣。”
寶寶喜道:“那你以後不許搶錢,換個方法弄錢好不好?”
林若飛笑道:“好。”
寶寶把手伸進林若飛口袋,掏光銀子,得意洋洋地走了。
※※※
又到了吃飯的時候,寶寶一邊吃一邊看林若飛。
這一次他們是在一座大酒樓中,樓上有不少江湖人,但是不許林若飛搶,看他有什麼辦法。
寶寶已把這件事當作一件有趣的遊戲來玩了。
他就是要不斷地刁難林若飛。
靠樓梯口有一桌人,吃得最熱鬧,一共有八九個人,其中有一個錦衣中年人,顯然是主人。
林若飛笑瞇瞇地盯着錦衣人看,忽然一拍桌子,嘆道:“好恨,好恨。”
他這一拍,驚動了滿樓的人,錦衣人也向林若飛望去。
林若飛裝作不知,抽出長劍來,嘆道:“在下踏遍天下,為尋找對手,本想此處卧虎藏龍,哪料到儘是庸才。”
寶寶見林若飛裝得逼真,感到很是有趣,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錦衣人已經站起,冷笑道:“年輕人,說話不要太狂。”
林若飛收斂目中精光,生怕嚇跑了錦衣人這個老頭,道:“閣下是誰?”
他身邊的人厲聲道:“你連‘美名劍客’都不認識,難怪那麼狂呢。”
林若飛驚道:“莫非是‘美名劍客’包三爺?”
包玉成冷笑道:“總算見識不淺,尚可造就。”
林若飛拱手道:“在下不知包玉成在此,言語衝動,多有冒犯。”
包玉成捻須微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林若飛笑道:“不知包三爺可願和在下一賭?”
他深知包玉成好賭成性,是以才有此一問。
包玉成果然笑道:“你賭什麼?”
林若飛笑道:“賭在下必能接住包三爺三劍。”
包玉成大笑,道:“年輕人真是好大的志氣,在下和你賭了,賭什麼?”
林若飛笑道:“若在下僥倖接了三劍,包三爺需以黃金五十兩為酬,若在下輸了,必為包三節揚名。”
這個賭約頗不公平,但林若飛知道包玉成定會答應。
因為包玉成銀子很多,名氣卻很小。
林若飛也是從包玉成桌上人的稱呼中聽到的。
包玉成果然面有喜色,大笑道:“取劍來。”
旁人忙取過劍來,這柄劍鑲金嵌玉,頗是華麗,待劍一抽出,林若飛卻好生失望。
這不是一柄好劍。
包玉成只知寶劍越漂亮越好哪裏懂得識劍。
林若飛站在包玉成面前,拱手道:“三爺先請。”
包玉成笑道:“仔細了。”
一劍刺來。
這一劍刺出,就連寶寶都難過得扭過頭去。
使劍使出這種樣子,真不如跳進黃河自殺算了。
林若飛卻裝作手忙腳亂,長劍亂揮,架住玉成的劍。
包玉成叫道:“第二劍。”
這第二劍更不堪看,寶寶慶幸自己吃得少,才沒有吐出來。
林若飛自然又裝作急急忙忙,慌慌張張的樣子,才架住這一劍。
包玉成道:“第三劍。”
有風雷聲傳來,當包玉成第三劍刺出時,似乎晴天打了一個霹靂一樣。
這一劍頗快、頗狠,這一劍絕不是平庸的劍法,而是頗高明的。
包玉成就像變了一個人,他的劍變得更厲害。
林若飛沒有料到,一個七八流的劍客怎麼變成了超一流的絕頂劍客。
林若飛急退,除了退,他沒有第二種選擇。
他身後的桌、椅都被他撞得粉碎,但包玉成的劍依然劍勢不衰。
林若飛已經退到了牆壁,已經絕無可退之處了。
劍,指住了林若飛的咽喉,然後就停住了。
像山一樣地停住。
林若飛嘆道:“你一定不是包三爺,如果包三爺有這等高明的劍法,‘美名劍客’早已天下皆知了。”
包玉成靜靜地笑了,他靜靜道:“我的確不是包三爺,我是湯小石。”
林若飛聳然動容。
湯小石!
寶寶也驚呆,林若飛若是和湯小石正面交手,勝負尚未可知,如今湯小石的劍已指到林若飛的咽喉,寶寶想不出辦法來解決此時的困境。
湯小石忽然收回了劍。
他將劍擲到地上,劍斷為數截,珠玉滾了一地。
誰也沒想到他會收劍,更沒想到他擲劍於地。
湯小石道:“這不是一柄好劍,不配用來對付林若飛。”
林若飛道:“可是它指住了我,這是有始以來,第一柄能夠指着我咽喉的劍。”
他說的是實情,迄今為止,林若飛沒有真正敗過。
湯小石道:“它制住了你,是因為我在用詐,你絕沒想到我會是湯小石,所以你敗得不公平。”
林若飛道:“你想做到公平?”
湯小石道:“我用劍,劍是君子之器,要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劍客,首先必須成為一個君子。”
這句話頗有道理。
湯小石道:“所以用詐來將你擊敗,不但不公平,你也不服。”
林若飛道:“那我們再來,來一次真正的較量。”
湯小石道:“好。”
可是他身上沒有劍,他也沒有吩咐人為他取劍。
林若飛道:“既然你和我比劍,你的劍呢?”
湯小石微微笑道:“我的劍你是看不到的,當它該出現的時候就會出現,現在,你可以動手了。”
林若飛瞳孔收縮,收縮成一根針,然後他拔劍、劍出。
這是兩個很簡單的動作,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就算從沒有學過劍的人,也可以做出這兩個動作。
這個動作唯一和別人不同的,是它太快,非常快。
甚至比閃電還要快。
如果湯小石手中有劍,他或許能夠接住這一劍。
可是他沒有劍,真的沒有劍。
他用什麼方法接住這一劍?
這是任何人都想知道的,甚至連秦寶寶都感到很好奇。
湯小石伸出了右手,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了一個圓圈。
彷佛是受到某種魔力的驅使,林若飛的劍正從這個圓圈中刺進去。
林若飛立刻覺得很不妙了,非常非常不妙。
劍刺過去,一直刺到了劍柄,湯小石的拇指和食指便捏住了劍柄,同時,另外三根手指也搭上了劍柄。
林若飛只覺得虎口一震,手中的劍竟變成了湯小石的劍。
劍光閃動,劍尖反而指住了林若飛的咽喉。
林若飛驚呆。
有人喝彩,當然是湯小石帶來的人。
湯小石微笑道:“我記得我說過,我的劍隨時都可以出現,因為你的劍也可以變為我的劍。”
林若飛垂下了高貴的頭,他不得不承認,湯小石比自己高明。
他奪劍的手法不但頗冒險,也頗巧妙,簡直是匪夷所思。
劍光又一閃,不是刺入林若飛的咽喉,而是將劍送進了劍鞘。
林若飛的劍鞘。
然後湯小石轉過頭去,坐到他剛才生的位置上,又端起了酒杯,喝酒、談笑。
他再也沒有看林若飛一眼,就像世上根本沒有這個人。
名滿天下的林若飛,在他眼中,居然不如一杯酒。
林若飛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什麼地想不起,什麼也思考不出來。
他只知道自己敗了,敗得一塌糊塗。
他寧願死在湯小石的劍下,但湯小石偏偏不殺他。
他居然已經懶得殺我,因……為……我……不……配。
這五個字就像毒針一樣利入林若飛的胃裏、骨髓里。
他很快就想到個字:死。
死對林若飛來說,實在太容易不過,也實在是目前最好的解決方法。
他衝出了酒樓,頭也不回,寶寶急忙追了出來。
湯小石這才轉過頭來,望着林若飛走的方向,不住地冷笑。
有人問:“湯先生為什麼不殺了他?他對我們很不利。”
湯小石微笑道:“殺人的方法有許多種,並不是只有劍才能殺人。”
那人不懂。
湯小石笑道:“林若飛是一個頗驕傲的人,他的劍法也的確值得他驕傲,這種人可以死,卻萬萬不能敗的。”
那人道:“湯先生是說,像林若飛這種人敗不得,敗就得死?”
湯小石道:“他看上去比誰都堅強,其實卻很脆弱,這一次對他的打擊太大,他就算能夠活着,也必定終身不再用劍。”
那人道:“可是他以前也敗過,敗給了蘇護玉。”
湯小石道:“那一次他沒有真正敗,他是為了某種目的,才敗給了蘇護玉,但這一次就不同了。”
那人點頭,嘆道:“我若是林若飛,我絕不會死的。”
湯小石慢慢地道:“林若飛只有一個,他雖然會做蠢事,但無疑是令人恭敬的,你們永遠也比不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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