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深淵之下
飛機迅速翻轉,角度一下沒了。
燈光轉瞬即逝,我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劇烈的顛簸中是否把曳光彈看錯了,但是轉念一想,好像不可能看錯,那片燈光非常遠而且在那些黑影的更下方。
飛機連續幾個側飛,我探頭使勁看,但再也沒有那個角度。心急之下,我解下保險繩,猛然間幾乎是從炮塔摔到了機艙里。
機艙里一片狼藉,朱強也撞破了頭,所有的東西都在亂砸。我剛想站起來被一支彈過來的手電砸到了下巴,疼得直流淚。王四川跟過來說道:“你沒事吧?剛才什麼動靜?”
我沒心思理他,瘋了一樣衝到另一邊的舷窗邊往外看去,那裏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了。
飛機又是一個急側飛,我抓着一邊的鋼骨,差點翻了出去。王四川對我大叫:“繫上保險!”我亂抓着繫上,他問我:“你看到什麼了?””燈光!“我道,”下面有燈!”
“燈?”他詫異得瞪大了眼睛,“你沒看錯吧?”
“看錯你是我祖宗!”我大罵,他立即去看,其他人也馬上看下面,王四川大叫:“哪裏有?”
我道:“角度不對了,剛才能看到。”
王四川再換了一個舷窗看,還是一樣看不到,來回幾次,他看了看我,好像是表示懷疑。
我知道怎麼說也沒用,剛才打了那麼多曳光彈,自己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了。
飛機這時趨於平穩,下面的黑影已經遠了很多,我一邊想着再看看,就聽裴青在他的窗口拍手示意我們過去。
我們衝過去,看到了一大片燈光,只見飛機轉過一處黑岩,燈光的規模遠比我想的大得多,連綿一片,肯定不可能是曳光彈。
我們獃獃地看着那片怪石之下幽遠深處的燈光,緩緩地消失在霧氣中,四周的黑影也逐漸退去,灰色的霧氣重新籠罩了整個機身。
飛機爬升,伊萬在耳機里道:“撿回一條命!”然後副駕駛爬出駕駛艙,爬上炮塔檢查破損的情況。
我們從舷窗邊退下來,一個個癱坐在地,剛才的景象讓我們從恐懼驚訝轉為五味雜陳。
“那他娘的真的是燈光嗎?”朱強面色土色,“誰在下面?”
“難道是小日本,他們真的下去了?”王四川用頭撞了撞舷窗。
“會不會是什麼自然現象?”朱強問,“磷光?大氣發電?”
我們相視搖頭,至少我記憶中沒有看到過那麼大片的自然發光現象,主要是那些燈光非常穩定,沒有閃爍,自然發光想像不太可能那樣。我的心中,幾乎肯定了那些是燈光。
底下那些巨型岩石每一塊都有一千米高,那些燈光印在岩山底部的深遠處,讓我想起了《聊齋志異》中的羅剎海市。濃霧之下,深淵之底,如果真有一處隱秘着鬼魅的世外桃源,那也太魔幻了。
我想到了基地倉庫中的那些設備物資以及從深淵發回的那串不斷重複的電報,之前的推斷是否過於低估了日本人的能力?也許,他們真的已經在深淵之下建立了前哨戰,空降下了第一批人?
大家又開會討論,王四川、我和裴青都是實在人,知道知識分子那套東西已經行不通了。裴青抓起話筒提醒讓伊萬記一下方位,回來的時候再注意一下。忽然,在炮塔檢查的副駕駛大叫:“左邊,左邊下方有情況!”
老田他們驚魂未定,完全是下意識地衝到了左邊,我心說舷窗那裏怎麼看得清楚,衝上炮塔,對副駕駛問道在哪裏?有什麼情況?
“那些燈光!”副駕駛道,“那些燈光跟着我們升上來了!”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濃霧中,在我們飛機的左下方,果然出現了幾盞迷濛的燈,離我們的飛機至多四百米的距離。
我一開始還真以為是底下的燈光浮了上來。這時一看卻肯定不是,因為那只有三四盞燈,而且燈光不亮,忽明忽暗。
那是什麼?難道是什麼生物?但是那燈光顯示,這東西應該是人造的。
飛機繼續上升,那燈光緊緊跟着我們,距離拿捏得非常好,從我們的位置看,幾乎是靜止的,幾次伊萬加速和減速,對方都會立即調整速度。
瞬間大家都進入了臨戰狀態,我心中的恐懼逐漸濃重了。這東西無論是什麼,都是我們從深淵下引上來的。
王四川說得對,這一定不是什麼生物,因為從那燈光的閃滅看一定是人工的機械,但是濃霧阻隔下,我看不清楚它的真面目。而最有可能的,副駕駛分析,那應該也是一架飛機。
我當時有個荒唐的想法,會不會是小日本在深淵裏建了機場,現在派戰鬥機來跟蹤我們?但如果是這樣,那個飛行員一定已經七老八十了。
反正一切猜測都很荒唐,唯一的辦法是飛出霧層,看它會不會跟出來,謹慎起見,伊萬拉升得很慢,保持着這樣的速度,我們可以從容地隨機應變。一路無語,所有人都看着等着。四周的霧氣終於越來越薄,緩緩地我們浮出了霧層,那東西卻還是死死地緊跟着。
我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看那燈光越來越清楚,接着霧層一抖,一架巨大的飛機在我們的肉眼之中,也破霧而出。
那確實是一架日本的飛機,而且非常大,不是戰鬥機,竟然和我們一樣也是轟炸機。
“準備戰鬥!”我立即朝炮塔下大喊,所有人都有些慌亂,我咬了咬牙,心說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王四川他們換掉曳光彈,上了真槍實彈,飛機的指揮權易手了,伊萬開始打燈語,向下面的飛機問話。
我不懂這種語言,但和一般的旗語一樣,這是國際通用的語言,飛機機尾的燈開始閃爍,我不知道伊萬說的是什麼,但肯定不是好話。
不一會兒,下面的飛機上也閃起了燈語,竟然回復了我們。我問副駕駛什麼意思?副駕駛看着默想了一下,疑惑道:“這不是回答,和我們打過去的燈語一模一樣。”
“什麼意思?”
“是問對方的番號和國籍。”副駕駛道,我們的飛機又開始閃起了燈語。
下面的飛機安靜地飛着,不久后,又是燈語閃起。我再看向副駕駛,他一臉困惑地說:“又是一樣,該不是對方看不懂吧。”
“你這燈語是哪年使用的?”我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道。
“該不會是新的燈語,所以那群小日本不懂?”
伊萬在耳機里用他半生不熟的中文說那倒不會,他在德國戰場上就是使用這種語言的。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王四川說道:“管那麼多幹嗎?打下來再說。”
“中日已經停戰了,理論上我們不能首先攻擊他們。”伊萬道,“要遵守國際公約。”
“在南京的時候國際公約哪裏去了?”王四川道,“和小日本講什麼道理?”
“把他們打下來,我們什麼也得不到。”我說道,“而且最後也不知道會是誰把誰打下來。”看着下面那架飛機,我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繼續燈語交流,我看着我們的飛機燈光閃爍,又看着下面的飛機一下一下地重複,心中的異常更甚。
為什麼這麼相似。無論是閃動的頻率和速度,還是這架飛機的外形,越看越讓人感覺哪裏不對,我對着艙內叫道:“誰有望遠鏡:”
王四川遞上來,我沖那架飛機看去,身體立刻僵住了。我看到下面那架飛機的炮塔玻璃也碎了。
而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我發現,那也是一架和我們一模一樣的“深山”。
“難道那是我們自己?”我對所有人道,“這是個鏡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