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喇叭花的這段敘述,就此打住。

當然其中細節她是無法說明,但大略經過已說得寶寶心驚肉跳,傷透腦筋。

“寶寶,這要怎麼辦哪?怎麼辦哪?怎麼把小皮球救出來?”

喇叭花急得直掉眼淚……

寶寶不耐煩地道:“你靜一靜不要喳呼好不好?辦法是有的,但得傷傷腦筋,讓我靜靜想一想。”

喇叭花和大柱立刻閉上嘴巴,獃獃地望着寶寶。

寶寶的確又傷神又傷心,左想右想,喇叭花說抓住小皮球的那小子姓魚,莫非就是那姑娘說的“水裏鮫”魚二?

他是水路上的土匪頭頭,怎麼會跑到陸地上來呢?

假如是他,事情就更棘手了。

寶寶愈想愈頭痛,但頭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尤其是喇叭花和大柱兩對眼珠,一直瞪着他,使他感到一種無比的壓力。

身為幫主,若連這點雞毛蒜皮的事都不能解決,那還做什麼頭,辦什麼案?

他這樣悶着心思蘑菇,終算蘑菇出兩條路來。

第一條是比較安全的,找這裏的保正,亮出自己的身份,憑大師兄秋莫離的面子,諒魚二不敢不放人,反正這方圓三百里地,都歸大師兄管。

不過這麼一來,大師兄一定要趕到這裏,自己徹底沒了面子,以後還怎麼抬頭?

想到這裏。寶寶自言自語道:“不行,爭氣就要爭到底,那麼只能冒冒險,走第二條路。”

想做就做,管他娘的,要死兒子死不了爹,我就不信天下有辦不通的事。

寶寶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意念一決,立刻對大柱道:“你去店家借筆硯來用一下,同時叫小二租一頂大橋子,四名轎夫,特別吩咐一聲,轎夫都要穿大紅衣,光彩顯目一點,不要邋邋遢遢的,快去,要多少銀子,給!”

大柱傻眼了,以為寶寶發了瘋癲症,吃吃笑道:“寶寶哥,你想幹嘛?”

“少問!”寶寶眼一瞪。

“喇叭花,你快到街上估衣店裏去買套大人的棉襖褲,外加罩衫,料子要好一點,順便帶頂羊皮帽來,黑色的最好。”

喇叭花一呆,驚呼道:“寶寶哥,現在已是春夏之交了,你連節氣都攪混了,還買大的棉襖,有病啊!”

“唉,你快去辦好不好,不買些道具回來,我怎麼去救人啦?”寶寶氣得直跺腳。

“好好,咱們就去辦!”

喇叭花與大柱急奔出門,他們都變成了悶了嘴的葫蘆,不知道寶寶又要賣什麼狗皮膏藥。

大柱先把筆硯捧了回來,寶寶又要大柱去打盆水,弄點黃泥巴回來等一切就緒,寶寶就多點一支燭光,面對着一盆水,慢慢細心地化起妝來。

拿起黃泥巴,在臉上又塗又抹的,還要大柱磨墨,拿了毛筆勾了鬍子,再三端詳。

“大柱,你看我像不像中年人,蒼老一些?”

大柱在旁蹬着眼看得呆了,聞言終於捧着肚子暴笑起來,道:“你要出場看戲呀,滿臉鬼畫銜符看哪能看,簡直是四不像!”

寶寶急急地問道:“那遠看呢?”“哈哈,還能湊和,寶寶,你這副打扮,要幹什麼啊?”大柱抱着滿腹懷疑。

“當然,這叫鍾馗畫符抓小鬼,包靈。”寶寶說到這裏“哎呀”一聲道:“我忘了一件東西,大柱去木匠店定製一副高蹺,只要長出一尺就好。”

大柱又納悶又好奇,道:“高蹺幹嘛?出廟會啊?”

寶寶道:“腳上不綁高蹺怎麼穿大人的衣服?快去辦,等着要。有現成的把它鋸短了也行,要多少銀子,給,快去快回。”

反正寶寶一句話,跑斷了大柱的腿。

大柱急急地又衝出門,喇叭花捧着棉襖衣服回來了,看到寶寶臉上的模樣,笑得直打跌。

寶寶氣道:“我是在裝扮救人,你笑什麼笑?不準笑!”

穿上棉襖,再穿上藍色英雄氅,人頓時變胖了,就是下擺拖在地上一尺長。沒法走路。

喇叭花是捧着肚子打跌,覺得寶寶一副滑稽模樣,這樣子救人,誰敢相信?不過她內心對寶寶的鬼點子,還是有三分信心。

大柱跑得滿頭大汗,終於拿着一副尺長的高蹺回來了,嘟着嘴道:“木匠店老闆敲了我的竹杠,這玩意要我五兩銀子。

寶寶道:“現在是救人要緊,銀子的事不要再煩人了!”

寶寶說著就要喇叭花及大柱把高蹺用繩綁在他小腿上。

綁好后他提身站起,身形頓高一尺,看來果然威風凜凜,像個大人模樣,只是腦袋瓜子小了一點。不過戴上一頂黑色羊皮帽,也算挺得過去。

他又把匕首和全身裝備藏好,顧盼自雄地道:“你們看看,還有沒有破綻?”

喇叭花和大柱圍着他打轉,都嘻嘻笑道:“不錯,寶寶哥,你還真唬人呢?”

“轎子來羅!小大爺。”店小二在門外喊叫起來。

寶寶對大柱道:“叫轎夫抬進院子裏來,我在院裏上轎,免得招人惹眼。”

大柱立刻跑出門去招呼。

“喇叭花,你跟我一齊去,你比較會察顏觀色,就算是我的徒弟好了。”

喇叭花也不是怕死的人,高興得跳起來。

轎子抬進了西院,寶寶一搖三擺地走出房門,見四轎夫一身大紅露背裝,色彩鮮明,滿意地點點頭,與喇叭花同時坐入轎中,吩咐道:“聚英客棧,直到東跨院。”

起轎了,喇叭花低聲道:“等會兒要什麼搭配呀?”

寶寶道:“不用怕,聽我說話,要你幫腔的時候,看我眼色行事!”

※※※※※※

血紅的火焰仍在青綠燈中燃燒,楊逍木立在蓮花燈凝望着雲案后的那個女閻羅,眼珠子一動不動。

燈光照耀下,他的臉仍一樣的英俊。

也不知多久,楊逍才從沉思中恢復自我,隨即嘆了一口氣。

見到我,他只怕要逃走,這幢莊院的情形,他了如指掌,我卻並無多大印象,追逐起來,只怕輕易就會給他逃脫。

他沉吟着,目光落在棺材上,心中一動。

棺材是最適當的藏身之所,他回來相信一定會走進這個大堂歇歇,我則可從棺材裏出其不意地撲出來。

他舉步向棺材走去。

棺蓋方才蓋回,楊逍再次將棺蓋移開,朝棺內望了一眼,倏地拔出劍,走到棺材前面,在“鬼先生之墓”的間隙刺了幾條縫。

刺得很適當,驟看來,真還不容易覺察。

然後他一縱身躲藏在裏面,一股極不舒服的木香迅速充斥他的鼻子。

棺材方蓋上,閻羅身後的照壁便一閃,從裏面飛出一個人。

這是個白髯白髮、滿面皺紋的老人,他徑直來到棺材前,“奪”的一聲,一劍穿過棺材。

楊逍將棺蓋放好,剛“吁”一口氣,就聽“奪”的一聲,剎那間,劍已經穿透棺材,在他的咽喉之上刺過,距離咽喉不過三寸。

楊逍驚出一聲冷汗,看來來人早已發現自已的行蹤。

一個奇怪的聲音傳來,道:“你死了沒有?”

楊逍道:“還沒有!”

“嗯,說話聲音中氣十足,想來並沒有說謊,很好很好!”

楊逍道:“你不想殺我?”

“暫時不!”

“你是誰?”

“鬼先生!”

楊逍道:“我原來是存心一見先生的……”

鬼先生道:“那你應該坐在大堂之上等!”

楊逍答道:“我是怕你避而不見!”

鬼先生道:“到底不是個老實人,你大概想趁我出其不意從棺材內衝出來,抓住我吧?”

暢逍嘆了一口氣,道:“也許?”

“那你沒想到被我出其不意地困在棺材裏吧?”

“完全沒想到!”

鬼先生笑道:“這真是作繭自縛,自挖墳墓。”

他笑得很開心,楊遣覺得機會來了,身子已經下縮,“篤”的一聲,劍刺棺材的聲音又再響起。

鬼先生笑道:“你知道不知道我一直用耳貼着棺材。”

“現在知道了!”

鬼先生大笑道:“那你就不要動!”

說完,砰的一聲,棺材響起一聲大響。

楊逍大驚問道:“你幹什麼?”

鬼先生笑道:“釘棺材!”

砰砰……又是六聲大響,看來四周都給他釘上了。

楊逍大聲道:“你要幹嘛?”

鬼先生大笑道:“只有釘住了才安全,我現在要幹什麼就幹什麼?”

說完,他似乎拿了什麼東西出來,楊逍只聞到一股酒香。

原來鬼先生拿出一壺酒,一個火盆和一隻香噴噴的大燒雞。

鬼先生道:“楊逍,你可知我現在喝的是什麼酒?”

楊逍道:“好像是女兒紅!”

“不,叫閻王酒!”

楊逍道:“我見閻王對你並沒好處!”

鬼先生道:“你活着對我更沒好處,你知道我要怎樣對你?”

“不知道?”

鬼先生笑道:“一會兒我將迷藥從劍洞裏吹進去,然後放手施為!”

楊逍道:“然後怎樣?”

鬼先生道:“將你衣服脫光,渾身給你塗上瓷土,放進窯里燒成瓷像。”

楊逍駭然道:“你……”

鬼先生截口道:“你知道我這些瓷像是怎樣燒成的?”

“不成都是用活人塗上瓷土,放進窯里燒出來的?”

“不錯!”

楊逍聞聲道:“你說的可是實話?”

鬼先生笑道:“難道你要我拿你證明一下嗎?”

楊逍閉上嘴。

鬼先生道:“你實在不該阻止你的朋友將瓷像敲開的!”

“你聽見我們談話?”

鬼先生道:“我就在隔壁夾層里,怎會聽不到?你還是好好地待着,等我吃完酒,就來忙你!”

說著,響起很響的咀嚼聲,看來鬼先生在吃雞。

楊逍暗暗焦急,卻一時脫身不得。

咀嚼聲忽地停住,難道這麼快就吃完了?

酒並未喝完,雞也未吃罷,鬼先生卻放下雙手,詫異道:“奇怪!”

奇怪什麼?

鬼先生扶住長案,用力搖了搖腦袋,嗄聲道:“奇怪,今天的閻王酒怎地如此之烈?”

語聲甫落。一陣陰森的笑聲,倏地在大堂之內響起。

“誰?”鬼先生驚訝四顧。

他的動作和聽覺似乎都遲鈍起來,他的雙眼不由自主望向那盞紅蓮燈。

在他印象中,紅蓮燈從未這樣紅過,鬼先生不由自主打個寒噤。

他再一看,連男女閻羅的眼睛似乎都動起來。剎那間,女閻羅目光一閃,竟有兩團火焰從眼睛裏飛出來,射向鬼先生。

鬼先生渾身一熱,倉皇翻身,“砰”的一聲,連人帶椅摔倒地上。

以他高強的武功,竟有這事發生,殊出意外。

他幾乎已動不起來,抬頭一看,只見閻羅像活了一般,瓷像竟來回走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幻覺?鬼先生心裏想。

突然,女閻羅頭上冒出一股酒,一個聲音傳出來,道:“大膽東方勝,你可知罪孽深重?”

鬼先生道:“誰是東方勝?”聲音低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女閻羅大喝道:“大王面前。竟敢說謊,就不怕打入地獄?”

鬼先生心頭一凜,道:“閣下到底是哪一位?”

“地獄使者!”

“當真?”鬼先生十分懷疑。

女閻羅冷冷地道:“你東方勝不過一凡夫俗子,竟自稱鬼先生,亂作諸神的形象,這倒罷了,竟還敢戲弄楊公子?”

鬼先生一楞,道:“楊公子,莫非就是棺材裏的?”

“正是!”

鬼先生奇怪道:“那位楊公子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本王已決定下嫁他為妻?”

鬼先生一怔,遂大笑道:“我只道人間姐兒愛俏,想不到連陰間的女閻羅也一樣愛俏的,妙極妙極!”

女閻羅道:“你還胡言亂語?”

鬼先生道:“老夫說的可是心裏話!”

女閻羅道:“你陽壽本來還有三十年,作弄楊公子雖然罪大,我王念在你無知,也只減你一半的壽,剩下的一半,現在卻都在你的嘴上!”

鬼先生道:“什麼?”

女閻羅道:“本王引地獄之火將你與地獄化為灰燼!”

說罷,手一招,頓時霹靂一聲巨響震動整個大堂。

鬼先生嚇了一跳,隨即瞥見了飛揚的火焰。

眨眼間,火蛇亂舞。

鬼先生大驚,脫口道:“有話好說!”

閻羅道:“留待到地獄再說!”

鬼先生慌忙掙扎,渾身卻酸軟無力,連頭也幾乎抬不起來了。

他心想,我的力氣哪裏去了?

女閻羅竟像知道他心思一般,道:“你魂魄早已被我勾去,氣力無存,早已是一個活死人,只剩下一個軀殼,等待地獄之火的降臨吧。”

鬼先生登時露出恐懼之色。

女閻羅笑道:“你不是自稱鬼先生,怎當真的做鬼,反而害怕?莫非你的愛好跟葉公好龍一樣?”她發出一陣恐怖的笑聲,隨即漸漸消逝。

鬼先生的恐懼越來越濃,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就失去知覺,爛泥般地倒下。

※※※※※※

楊逍聽到嗤嗤的聲響,又感到一陣灼熱,不由急躁起來。

不能再等了,他旋即在棺材裏轉了一個身,掌肘膝腳一齊壓在棺材底,弓起腰背,抵住棺蓋,用力往上頂。

不動,再用力,也不動!

汗珠從楊逍嘴邊滑下,楊逍一咬牙,集中全身的氣力猛地一聲暴喝,疾往上一頂。

只聽“勒”的一聲,棺蓋終於被頂開了半寸高的縫隙。

火光從棺外透入。

楊逍大喜,再轉身,握劍在手,劍插在那條縫隙中用力一撬。

終於“錚、錚”兩聲,兩枚鐵釘被削斷,楊逍再一用力,棺蓋徹底打開。

沒有劍襲擊,什麼襲擊也沒有,但楊逍已顧不了這麼多了。

因為金蛇般的火焰已經竄走大堂,男女閻羅都已經被火蛇包圍,兩側不少瓷像上面,亦爬滿火蛇。

而鬼先生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一股火苗已躥起在他的身上,立即發出一股焦臭味。

楊逍不能見死不救,趕緊將他抄起,左手拎起棺材,奮起神威,用力一撞,“轟”的一聲,牆被他撞開一個大洞。

他挾着鬼先生從牆洞竄出,這個牆洞瞬息已被火焰封閉。

但楊逍已從這唯一的逃生之路逃了出來。

陽光曬到他身上,他感覺一陣溫暖。

※※※※※※

陽光射進衙門的驗屍房之中。

燈未熄,驗屍房內異常明亮。

從羅剎鬼女的瓷像剝出來的那具女人屍體自然放在那張長桌上。

上面雖然蓋着一塊白布,屍臭並未因此被掩去。

仵工王老二仍在房中,除了他,還有兩個捕快。

兩個捕快乃是引一個少女進來的,只是他們直接陪同來認屍的人進入驗屍房內,還是第一次。

因為那少女太漂亮了,美麗而溫柔,甚至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麼迷人。

兩個捕快自小聽過“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等等不少形容美人的話,卻是到今天,才知道美人是怎樣的。

從穿戴打扮和言談舉止上看,她是出身富有之家。

王老二一見,自然就站起身,但還未說什麼,門外腳步聲響,走進一人來。

正是總捕頭秋莫離。

他抬頭一見那姑娘,不由一怔,道:“明珠姑娘?”

明珠衽襝道:“是,我是來認屍的!”秋莫離暗中嘆了一口氣,道:“好,你看吧,不過,很可怕!”

明珠點點頭,道:“我有心理準備!”目光溫柔而明亮。

秋莫離暗自佩服。道:“其實,我和楊逍都認過,看不出來,因為屍體已面目全非!”

明珠驚喜道:“楊大哥回來了!”

秋莫離莫明其妙不覺愣了一下,道:“他昨天就在這兒!”

“在這個房間?”

“屍體本就是他和我們一齊找出來的!”

“楊大哥莫非是去找兇手去了?”明珠道。

“他是這樣說的!”

明珠道:“他可說是我姊姊?”

“屍體的面目已破爛不堪,唯一可證明她的身份的只有一樣東西!”

秋莫離說著將手鐲拿了出來。

明珠面色大變,顫聲道:“這是我姐姐的!”

秋莫離道:“你可看清楚了?”

明珠頷首,將那雙玉鐲放下,卻拉起了右手的衣袖。

她的右手欺霜賽雪,完美無暇。

秋莫離無心欣賞,目光落在她的右腕上,在她的右腕上,同樣也戴着一隻玉鐲。

王老二失驚道:“一樣的?”

明珠哀聲道:“讓我看看屍體!”

秋莫離嘆了一口氣,將蓋着的白布拉開了。

破爛的臉龐,恐怖的色澤。

明珠一眼瞥見,一聲驚呼,連聲哭叫道:“姐姐!”

她便要撲過去,秋莫離急忙攔住,道:“姑娘切莫如此激動!”

明珠雙手掩面,眼淚不住往面頰淌下,眾人只看得心頭髮酸。

秋莫離道:“姑娘切莫傷心,我們一定將兇手繩之以法!”

明珠泣嘆道:“但姐姐卻再也活不轉來!”

秋莫離道:“姑娘,這裏不是你待的地方,你還是先回去吧,等楊公子回來,我就讓他去你家。”

明珠淚水再次流下。

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雲,霹靂一聲,暴雨突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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