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晨,大家在睡夢中聽到了一聲驚叫。格爾最為警覺,他第一個衝出帳篷,向四周張望。很快看見了雲鵬和林布的帳篷正打開着,雲鵬從裏面鑽出來,一邊穿衣服一邊緊張地向外面喊:“林布!林布!”
格爾拉住他,問:“林布到哪裏去了?”
“早上她說不舒服想吐,就到外面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到哪裏去了。”
“應該是去那邊了。”格爾看着雲鵬腳下的一行腳印,說,“昨天晚上下了雪,現在雪地上只有這一行腳印,一定是林布的。”
“對,我們快去!”雲鵬拉着格爾就往腳印的方向跑去。
劉簡也從帳篷里出來,問站在外面的周周:“怎麼了?剛才誰在叫?”
“大概是林布。雲鵬和格爾去找她了。”周周看着劉簡,“要不,我們也去吧。”
出乎意料的是,平時頗為熱心的劉簡,此刻卻搖了搖頭:“我不去,要去你去。”
“萬一需要幫忙什麼的……”
“人家有男朋友呢,”劉簡酸酸地說道,“還有一個能幹的嚮導,能出什麼事?”
周周沒有說話了,她知道劉簡一向不喜歡林布,至於為什麼不喜歡,她也是知道的。唉,周周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還不都是因為那個人。
其他人此刻也都走出帳篷,站在雪地里,得知雲鵬和格爾已經去尋找了,就沒有再跟去,而是原地洗漱,開始準備早餐。
不久,雲鵬扶着臉色蒼白的林布出現在大家的視線里。她喝了一口水,坐在地上,用顫抖的聲音講起了剛才的經歷。
“早上,我覺得想吐,就到外面去了。本來想就在營地附近,但又怕弄髒這裏,所以就想往遠處走一點。我朝那邊大概走了幾分鐘,看看離這裏有一段距離了,就停下來。我背對着風,開始吐,覺得舒服了一點。這時,我看見……”林布的呼吸急促起來,緊緊地抓住雲鵬的手,“我看見……就在我前面,不遠的地方,飄着……飄着……頭髮……我嚇了一跳,所以叫了一聲……”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
“其實是具女屍。”格爾說,“在這座雪山上,看見屍體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待會兒我們上路以後,還會看見更多的。”接着,他頓了一頓,以一種極其低沉和緩慢的聲調說,“都是登山者的屍體,他們有的上了山就再也回不去了。”
所有的人都感到一陣寒意。
“哈,好了,”雲鵬說,“千萬別感覺有壓力。”
“哼,難道是鬧着玩的嗎?”格爾冷冷地走向自己的帳篷,“他們的靈魂就在我們周圍。不信,你們就問問他們吧。”
“我們去看看!”劉簡突然興沖沖地冒出一句,拉着周周,就往林布回來時的方向跑去了。余海雲跟在她們身後,付斯躊躇了一下,也跟了過去。
不一會兒,劉簡就看到,在一個斜坡上,有黑色的東西正在飄動,不經意間,還真能被嚇到。走近了,才看出是一具屍體。說是屍體,遠沒有想像中那麼完整,它的大部分都被埋進雪中,不知道還有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從露出地面的頭髮看來,這是一個女人,漂染過的栗色捲髮在雪地里顯得尤為醒目。然後就是幾根手指,在雪地里豎著,看得出她死前曾經拚命掙扎過。
看不見身體,看不見臉部。
“喂,”劉簡拽了一下余海雲的衣服,“你覺不覺得,她很像一個人。”
“像誰啊?”周周奇怪地問,“又看不見臉。”
劉簡看看余海雲凝重的臉,悄悄在周周耳邊說了一個名字。
“Mafalda。”
周周吸了一口冷氣。
“別嚇我。”
“你看她的頭髮,多像啊……”
“劉簡!”周周嗔怒道,“你存心嚇我是不是?”
“哈哈,”劉簡開心地笑了,“逗你玩呢,看你臉白的。走吧,我們回去吃飯吧。”
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的付斯,早已嚇得臉色蒼白,渾身冷汗,每邁出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他緊緊地跟在幾個人後面,生怕走在最後。他似乎能感到來自身後的冰冷的目光,惡狠狠地盯着他看。如果不是人多,他幾乎就要跑起來。
“你怎麼了?”劉簡注意到臉色極差的付斯,問道。
“沒,沒什麼,好像是……高山反應吧,有點不舒服。”
“哈,沒想到你身體也這麼差啊。”劉簡笑呵呵地開着玩笑。
幾人回到營地,早飯已經做好。在這樣的海拔做飯,花費了不少時間,光是水的沸騰就要等上好久。為了節省時間,大家都坐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商量今天的計劃。
現在是早上7點,昨夜的雪剛停,沒有一點風,太陽在山的一邊升起,將暖黃色的陽光照在雪地上,整座雪山顯得無比安詳。如果不是人人臉上嚴肅的表情,這個場景看上去,就像是一次雪地露營或者野炊,至於背景上的雪山,絲毫無法讓人聯想到,它原本是個危險的東西。
“大家都記得帶好各自的裝備,過一會兒就開始結組。”格爾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對每個人說,“有經驗和身體好的人在前面,體質弱的在後面,所以,我是第一個,婁天亮第二,接着是雲鵬、付斯、余海雲、David,然後是周周,最後是林布和劉簡。”
“林布和劉簡的身體情況都比較不好,”雲鵬說,“我覺得把她們放在中間比較安全一點。我在後面,萬一出什麼事,也好帶她們先下撤。”
“也行,你就和周周換一下,在林布和劉簡的前面。”格爾又想了想,“周周到了山上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也許也會出狀況……這樣吧,周周也跟在你後面。”
“這樣也不妥,最弱的三個人都在最後面,我們的繩結都還有一段距離,萬一三個人中有哪一個出事,都不好照應,最好還是我在她們中間。”
“嗯,乾脆這樣,David後面就是林布,然後是劉簡、你、周周。這樣無論哪一個人出狀況,都有你或者David接應,大家覺得怎麼樣?”
大家都沒意見。
“好,記得檢查你們的信號器和對講機電源,到了山上,只能依靠這個互相聯絡了。如果有人體力不支,”他特別看了看三個女生,“一定要說出來,別硬撐。這不是學校里的訓練那麼簡單。我們8點出發,下午四點回到營地。現在大家各自去準備吧。”
“糟了。”帳篷里,林布對一旁忙碌的雲鵬說,“DV機居然整個晚上都開着,現在電池已經沒電了。”
“昨天怎麼忘記關了呢?”雲鵬一邊收拾東西,頭也不回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忘記關的。”林布懊惱地說,“我記得昨天就是上山的時候開了一下,後來一直沒用過。可能就是那個時候只蓋上鏡頭蓋,忘記關電源了。”
“沒關係,我帶了備用電池的。待會兒登山也用不着拍什麼東西,電池夠用了。”
“那電池現在借我用一下,我得把帶子倒到最後拍到的位置。”
雲鵬在包里找到電池,拿出來遞給林布。帳篷里開始響起倒帶的噝噝聲。林布回憶着早先錄影的時間,差不多在20多分鐘的地方停住,然後按下播放。
那是他們上山前的一段錄影。雪山在不遠處作為背景,每個人在經過鏡頭的時候都露出笑容,調侃幾句。後面應該還有一段,林布快進了幾分鐘。他們已經到達了營地,正在扎帳篷。好像就到這裏為止,後面就沒拍了。果然,幾分鐘后,畫面停頓了一下,接着林布看見一隻手拿着鏡頭蓋,向鏡頭上壓過來。畫面很快轉為一片黑暗。黑暗之中,能聽見隱隱約約的人聲,和各種不知道是什麼的嘈雜。應該是到這裏為止了,但林布突然有些好奇,沒有掐斷,而是繼續望着這一片黑暗往下聽去。
嗯,這裏應該是婁天亮和格爾打架。接着是自己和雲鵬返回帳篷。然後應該是生火做飯了……但是這時,林布突然聽見了一種異樣的聲響。她說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好像是……呼吸聲?不對,這聽上去比呼吸聲更加綿長,也更加嘶啞,好像是一個人用嘴在呼吸,而且是一個虛弱得似乎快要死掉的人。林布突然想到剛才看見的那具被埋在雪中的屍體,拿着DV機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這不可能的。她很快安慰自己。說不定是風聲,只是剛才看見過那具屍體,所以現在產生了幻覺。但她不敢再聽下去,往回倒帶,一直到她剛才看見拿着鏡頭蓋的手那裏。然而當她再次看見那隻手時,心跳卻幾乎停止了。
那不是她的手。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無論從手指的形狀還是皮膚的顏色,都和她的手很不一樣。林布的手是纖細的,那隻手卻是嬌小的。但一路上,除了她以外,就是雲鵬拿過這個DV機。可那明明是一雙女人的手。
“雲鵬……”她顫抖着說,“你來看一下,這是周周或者劉簡的手嗎?”
雲鵬疑惑地看了看林布,對她臉上驚恐的神色很是不解。他接過DV機,看向已經定格的畫面。畫面上有一隻女人的手。但他看了幾眼之後,就把DV機還給林布。
“不就是你的手嗎?”
“不是我的,這隻手這麼小……”
“角度問題吧。這麼近的距離,看自己的手都會覺得有點不像。”
林布沒有說話了。一是因為雲鵬說得也有道理,二是,自己的猜測也未免有些匪夷所思。這麼一想,當她再看那隻手的時候,覺得似乎也和自己的手有點像。
但她感到,這似乎說服不了自己。
8點,所有人已經全副武裝,開始在營地前的空地上結組,繩結之間的距離大概有15米。這樣的距離,在山上一旦遇到風雪,基本上無法聽清隊友的聲音。但他們暫且不需考慮這個問題,因為從西南面繞到東北面的這條路十分平坦。偶爾爬一小段山坡,對“天行登山社”的成員們來說,還是比較輕鬆的。只是高海拔的環境讓他們不能像平時一樣說說笑笑,每個人都專心看着腳下的路,聽着彼此沉重的呼吸,偶爾用對講機通報一下自己的情況。銀白色的雪山上只見這一支在沉默中行進的隊伍,顯得怪異、突兀,彷彿他們從來就不該來到這裏。
到達東北面路線起點的時候,已經是中午11點,按格爾的說法,這是時間最長的一次行進,比上山的路程要長,只是難度較低,所以需用去大概3個小時。隊員們是按計劃到達這裏的。
格爾看了看GPS,說:“現在是海拔5700米,我們在這裏建立C1,然後稍事休息,吃點東西就開始沖頂了。”
大家都有點興奮,於是就地紮營,清理了不需要的裝備之後,開始吃類似方便麵、泡飯、餅乾之類的方便食物,然後裝配安全繩和往靴子上安裝攀登鐵釘。半個多小時以後,開始沖頂。和來時不同,每個人都帶上了氧氣瓶。
“記住你們每個人腳下的路!”格爾最後對大家這樣說道。
接着,對講機的沙沙聲很快取代了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