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陌生人
波士頓靠近美國東海岸,夏季自然算不上炎熱,但是接近正午的太陽直射還是照得人睜不開眼。到處都是強烈的白光以及不斷反射的灰色路面。簡。方達忍耐着輕微的皮膚刺痛,壓了壓帽檐,穿越汽車禁停區,繼續向前走,記程車在幾分鐘之前開走了。
商店林立的街區,這時候沒有幾個人,簡義無返顧地前行。威廉曾說陪她一起過來,不過,一想到他繁重的工作和事後可能的加班,簡便拒絕了。“只是過去看看,不會有事兒的。”她這樣回答。
嘴上這麼說,簡的心裏終歸有些害怕,絡依絲的公寓就在眼前,她的腳步卻越來越慢。對朋友的擔心勝過了一切,她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儘管過來看看也許只能獲得一些心理安慰(如果絡麗真的回來,又怎麼會不通知他們?),她還是願意這麼做。
她會在哪裏?現在是不是面臨危險?這是簡最想知道的事情,她不敢繼續往下想,男人們也都不願意說,實際上,絡麗安然無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繼續往前走。
好奇的商店主人或是路人向簡投來好奇的目光,簡倒是不以為然,這樣的季節,原本就不該有人穿着長袖衣服上街的。
簡踏上公寓前的第一級台階,忽又停了下來,她想起了什麼,便轉到了公寓樓的後身。在樓的背面與圍牆僅只幾尺的小小狹長空間裏,她停了下來。她把帽檐推起,抬頭朝上看着,發現每一家窗戶的邊緣只有半個手掌那麼寬,她馬上聯想起威廉說過的那句話:“賽斯。沃勒,是我見過最完美的人。”沒有支點,可以踩踏的地方又那麼小,沃勒卻能在幾分鐘之內跑下二樓,快速地攀爬上去,而後從屋裏打開房門,可見他決不僅僅只是個頭腦出眾的人。昨天下午,當賽斯跪在那裏撬門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之前對於他會成為一個嚴謹的老學究的說法完全錯了。絡麗對他的了解遠遠多於自己,儘管他們兩個的交往也有一年了。簡發現這是她有生以來經歷過的最刺激的事情,也差不多因此改變了一個人在腦海里固着的印象。簡忽然覺得自己有一些卑鄙,她竟然開始幻想這個平時不苟言笑的東方男人會是自己的男人,她不肯多想,這既對不起絡麗,更有愧於威廉。“危急之間的感情並不穩定”,這句名言是對的,簡是個聰明而理性的女性,她當然知道自己認真地愛着威廉,同時也承認賽斯。沃勒對自己的吸引。多數女人都會這樣吧,她這樣告訴自己。
簡胡思亂想着,她又壓低了帽檐,走回到公寓正面。
她剛剛踏上第三級台階,就被對面來勢洶洶的人撞到了。她趔趄了一下,好在沒有摔倒。那個撞到她的人一句話也不說,甚至都不回頭,急匆匆地走遠了,他也戴着一頂大帽子,打扮如同簡。簡嘟噥了一句。
公寓管理員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剛剛在休息室里吃了飯,出來的時候看到了這一幕。
“你沒事兒吧?”老人走過來對簡說。
“謝謝,我還好,這個人也住在樓里嗎?”簡用“這個人”來形容,因為她根本沒看清那人的性別,她揉揉胳膊,那一下力道很大。
“我也不知道,小姐,他一定是在我吃飯的時候進來的。”
“是嗎?請問絡依絲小姐回來了嗎?”簡很慶幸這不是昨天那個管理員,他也不會認出自己就是昨天來過的那個人,“我是她的朋友。”
“我想還沒有,你等我查一下……是的,絡依絲小姐幾天沒回來了,前幾天有警察來問過,出什麼事兒了嗎?”
“我不知道,您能讓我上去看看嗎?”
“這個沒問題,請吧,小姐。”
絡依絲坐電梯來到二樓,昨天她是賽斯一起上來的,但是,他後來自己從窗戶出去了。現場必須維持原樣,包括那個掛上的拉鏈,這個簡也明白。
他是從那裏跳下去的嗎?簡這樣想……等等,她忽然覺得不對勁兒,賽斯是怎麼在樓後面那一堆看似毫無差別的窗戶中,辨認出哪個才是絡麗家的呢?無論如何,天才無所不能的理論都不能佔據上風,她記得他說沒有來過這裏。
簡來到絡依絲的房門口,只看了一眼,便發出了驚叫……
賽斯。沃勒是在二十分鐘之內趕到這裏的,簡那時候正在管理員的休息室。三個人馬上坐電梯回到二樓。
“就是這裏。”簡指着絡依絲的房門,她已經恢復了平靜。
棕紅色的木質房門上貼着一張兩手大的複印紙,那上面有一隻蜘蛛的圖畫。賽斯湊得更近了,隱約辨認出是南美劍蛛的一種。
“什麼人來過這棟公寓?”賽斯回頭問管理員。
“先生,這我可記不住,不過,我倒是可以查查登記。”
簡很想說句“算了吧”,不過忍住了,那個撞到自己的人就沒有任何記錄。
“報警了嗎?”
“還沒有,先生。”
“那麼,”賽斯冷靜地吩咐,“趕快聯繫警察吧。”
管理員很快地離開了,賽斯立刻蹲下來,用手簡單地比劃着門打開的寬度,隨後,用肩膀輕輕頂開了門。
“有人進去檢查過了嗎?”他戴上手套的時候這樣問。
“沒有,我當時嚇呆了,接着就給你打了電話。”
“然後一直和管理員呆在一起?”
“是的,對了,我……”簡想起了在樓口發生的事。
賽斯擺了擺手,沒讓她把話說完,他的眼睛迅速在客廳里來回掃動,與前一天的記憶進行對比。
沒有任何變化?賽斯有些不理解,那麼,潛入房間的人到底做了什麼?客廳的兩個角落不在視線範圍之內,還有兩個卧室也看不到,但是,他不敢貿然走進去。只留下了蜘蛛畫像嗎?賽斯一下子聯繫不到任何事情,連一個像樣子的留言都沒有。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牆邊的斷裂成半截的掛鏈說明來人很可能是攜帶鈍器從房間的正面闖入,或者,至少他要留下這樣一種假象,不過是哪一種情況,這都是有意義的。
賽斯決定等警察來了再說,就靠在牆邊,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慢慢拉動房門。他蹲下身,打算靠着身體記憶把門回復到剛才的位置,站在身後的簡突然拍了拍他的後背。
“那裏……”賽斯隨着簡的手勢看過去,發現門邊洗手間的房門是半開着的,馬桶邊的紙簍里似乎塞了些東西,這和他們昨天離開時候是不一樣的。
事後回想,賽斯。沃勒真希望當初簡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你要找艾弗。斯里克?”那個臉上有雀斑的女孩子驚訝地盯着面前的金髮男人,“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文森特對這句評價很感興趣,他把披肩的長發在脖子後面扎住了,露出了脖頸上突起的兩條細長肌肉,然後給了她一個迷人的微笑。
那女孩兒的臉“刷”的紅了,支支吾吾地說:“先生,我勸你……還是不要接觸這種人……比較好,嗯,他……”
“小姐,你叫什麼名字?”文森特不等她說完,逕自問道。
“嗯,帕西。格雷格。”
“那麼,帕西,我有一些私人問題需要請教斯里克先生,我不能告訴你是什麼事,但是,我很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文森特這樣說的時候,帕西感覺他靠自己更近了些,這令她激動不已。
“呃,當然,我會的……嗯,我是說我願意帶你找到他……啊,先生,我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嗎?”
“文森特,弗朗西絲,你可以叫我文森特或是文森。”
“好的,文森,我帶你去,但是,我要先告訴你,那是一個骯髒的地方,像你這樣的人不該……”
“帕西,你真好,謝謝你,但是,我一定要找到他。”他更加感興趣了。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這有點兒讓人緊張,他以為會是賽斯打來的。
“文森特,根本不存在安德魯這個人,至少哲學系沒有這個人。”話筒里傳出雷的聲音。
“兩所大學都沒有嗎?”
“是的,沒有,你確定你要找的人叫這個名字嗎?”
“我想應該沒有錯吧。”
“別這麼含糊,文森特,這可不像你。”
“啊,那個並不是我要找的人,他記得是這個沒錯。”
“那麼,我只能認為他記錯了,或者這是一個假名。這名字並不希罕,但是很遺憾,我們連一個都沒有找到。”
文森特掛上電話,既然安德魯不存在,那麼他現在找的傢伙就更有可能是了。
警句的帕特羅偵探托起那個染紅了的橡膠手套,放在鼻子前面聞了聞,這動作賽斯之前也做過的,隨後交給了一位警員。他很不客氣地回神斜睨着賽斯。
“沃勒先生……”他盯了他很久才緩緩地開口,“如你所說,你是一位心理學者,像你們這樣的人一定也會做些生物試驗嘍,所以,你現在戴着的手套應該也是必備的吧。”他沒有從對方身上嗅出一點兒畏懼的味道。
“是的,”賽斯清晰地答道,“這是必備的。”他清楚那個偵探並沒有真的那麼想。
“哦,可是,你的工作一定很忙吧,所以沃勒先生你一定會隨身攜帶手套嘍。”他說話的時候,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進沙發,一雙小眼睛卻定在賽斯臉上,還是沒看到任何反應。
“偵探先生,這個說法並不准確,我是接到方達小姐的電話才趕來的,為了不給警方鑒定造成困難,臨時決定帶上手套的。”
“哦?”帕特羅偵探閉上眼睛,右手手指彎曲了幾下,他在把玩這句話,須臾,又說到:“沃勒先生,你是一個謹慎的人,不過,恕我還是有少許事情不理解。”
“請說。”
“這間房子有多大?一百平方米,或是更多?一般人應該都會先檢查客廳和卧室有沒有出現異常,管理員先生,來回上下樓不到五分鐘,卻看見你正蹲在洗手間盯着那個染血的橡膠手套。那麼,沃勒先生,你這麼快就檢查完了其他地方嗎?”
“不,我是最先就被吸引到洗手間的。”
“那麼問題就出現了,沃勒先生,如你剛才和這位小姐敘述的,紙簍裏面堆滿了沒有使用卻沒團成一團團的衛生紙,那個血手套是被塞在最下面的,我們來的時候也看到了。那麼,你會對一個堆滿衛生紙的紙簍那麼感興趣嗎?你該不會是被血腥味兒引來的吧,或者,你事先就知道這裏會有東西存在……”帕特羅最後半句話加了重音。
簡的心裏一陣抽動,臉上盡量保持着平靜。
“不是的,先生,我是一個偵探小說迷,書上不是經常出現被害人被放置在洗手間或是浴室的場面嗎?”
“哦?真的是這樣嗎,沃勒先生?呵呵,你看了很多偵探小說?那麼,有沒有想過嘗試呢?”偵探笑着眯起了眼睛,賽斯仍然面無表情……
文森特站在這家性酒吧的門口,覺得有些好笑。
帕西在一邊拽了拽他的衣角,“文森,你真的要進去嗎?”
“是啊,你先回去好嗎?謝謝你,帕西,今天多虧了你。”
“嗯。”她點點頭,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文森特見狀輕輕拉起她的胳膊,“回去吧,這裏不是好女孩兒該來的地方。”
“嗯……”那女孩兒再度點頭,“文森,我可不可以要你的電話。”
“當然,”文森特把辦公室的電話告訴了她,“你可以在那兒找到我,好了,回去吧。”
那女孩兒朝他臉上飛快地一吻,然後轉身跑開了。
“忘記說了,你真的很漂亮。”
那女孩兒突然回頭,“我會為你把臉上的雀斑弄沒的。”
文森特看着她的背影吐了口氣,然後推開了酒吧大門。雖然是白天,但是裏面都拉着窗帘,一股刺鼻的煙味兒混着烈酒的氣味瀰漫在黑暗中,他本能地感到了一股淫靡的氣息。
一個穿黑色西裝的高個子男人走到了文森特的面前,“您是會員嗎,先生?”
“你們這裏白天沒有艷舞嗎?”文森特答非所問。
“先生,你想找麻煩嗎?”
“差不多吧,叫傑夫給我滾出來。”文森特惡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
“我們老闆不在,您是……?”
“他的老大,你這麼說就可以了。”
黑西裝男人還愣在原地。
“叫你打個電話聽不懂嗎?告訴他文森特來了。”他說完就繞開那人往裏面走。大廳里正在休息的幾個艷舞女郎湊了過來。
“用大腿夾你的鐵管去吧。”文森特不耐煩地一把推開,繼續走向裏面的包間。
只有其中的一個傳出嘈雜和浪笑的聲音,文森特一腳踹開門。裏面三個赤裸上身的男人和一個幾近光着的女人弄得他一陣反胃。那女人正坐在一個男人的腿上,聽見響動,回頭看着文森特。
文森特的目光在她臉上逗留了一下,從她薄薄的嘴唇和濃重的塗抹上聯想到了賽斯提到那個氣勢洶洶打回電話的女人。
“那個混蛋叫艾弗。斯里克?”他大聲說。
沒有人回答,但他已經從他們的臉色看出誰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你他媽的是警察嗎?”一個男人提好褲子站了起來。
“不,我不是。”文森特微笑道。
“那你就是他媽的找死。”那個男人拎起桌上空了的酒瓶。
文森特搶上前,一拳打在那人臉上。
男人無力地倒下了。
“我再說一邊,誰叫艾弗。斯里克!”
“是,是我。”一個柔軟還帶有膽怯的聲音響起,艾弗站了起來。
“大哥?”文森特身後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是啊,傑夫,生意不錯啊。”他頭也不回的冷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