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午夜魅影
午夜時分。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細密的雨簾夾雜着嘩嘩的水勢把整個城市籠罩在中間。寂靜而寬闊的馬路上,一個修長的身影裹着黑色的雨衣急匆匆地趕路,堅硬的鞋跟敲在地上“噠噠”地響,時不時地濺起陣陣水花。
這條馬路位於學校的北面,平時就行人不多,此刻更是看不到一個人影,馬路兩邊楊樹上茂盛的葉子在風雨中沙沙作響,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圓形花壇,黑漆漆的,從這裏望過去彷彿一隻蹲踞的怪獸,似乎隨時都有不懷好意的東西隱藏在裏面。
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黑衣人走近花壇的時候忍不住加快了腳步,背後涼颼颼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盯着她。
“咳咳……”就在她要經過花壇的時候,裏面的冬青叢里忽然傳出一陣咳嗽聲。她的心裏“咯噔”一下漏跳了半拍,頭皮一麻,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冬青被扒開一道口子,一個穿着黑布大褂的駝背老頭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啊——”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險些摔倒,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在寂靜的夜空中顯得分外清晰駭人。
這裏離學校的醫院不遠,據說以前學校為了省錢,請的都是一些二三流的醫生,因為誤診而喪命的學生和教職工家屬不在少數。傳說正是因為如此,醫院周圍的怨氣特別地重,很多晚歸的路人都在這裏碰到一些衣着古怪的男人或者女人搭訕,而後就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警察局曾專門派人調查過此事,結果連參加調查的警員最後也不知所終。因此如果不是有極其特殊的情況,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從這裏經過。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恐怕打死她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敲開宿舍管理員阿姨的門偷偷跑出來的。
老頭站在原地,身體在風雨中不易察覺地哆嗦着。她一邊盯着這個老頭一邊慢慢地後退,生怕他忽然撲過來。
“同學,能不能借個火啊?”老頭忽然一邊咳嗽一邊操着含混不清的方言說道。他的背彎得很厲害,上身幾乎要和地面平行了,看不到面容,只是後腦勺上那一條長長的滿清樣式的麻花辮子即使在大雨中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脊背上湧起了絲絲涼意:“對……不起,我……不會……抽煙!”她想跑,可兩條腿忽然變得沉重無比,怎麼也邁不動步。
“哦。”老頭低低地應了一聲,轉過身去又要往花叢里鑽。
“哎——”她喊了他一聲,有些於心不忍,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也許不過是一個露宿街頭的老乞丐,無依無靠,飢腸轆轆,還要在這裏忍受暴雨的洗禮,“老大爺,您怎麼住在這兒啊?您的兒子女兒不管您嗎?”
“唉,咳咳,別提了,”老頭慢吞吞地朝她走過來,“他們都死了幾十年了。”
“啊?那你——”她的話還沒說完,老頭輕輕地直了直腰,只是那麼短短的一瞬,她忽然看見老頭竟然沒有眼珠,凹陷的眼眶下是兩個黑漆漆的空洞!她驚叫一聲,腳下的沉重感忽然消失了,她本能地轉身就跑,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的快要跳出來,腦子裏“嗡嗡”的一片混亂,只有腳下的水花“啪啪”地飛濺開來。
老頭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兩排冷森森的牙齒,長長的紅舌頭以一種常人不易察覺的速度吞吐了一下。他吧唧了一下嘴,兩隻空洞洞的眼眶緊緊對着黑衣人慌慌張張遠去的方向,卻並沒有追趕。半晌,他使勁直了直腰,迅速沒入道路右邊的巷子裏。
在花壇中的泥土裏不為人知地沉睡了這麼多年,終於要開始活動了。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照亮了花壇左前方那個凝重森然的建築,黑黢黢的匾額上燙着幾個鎦金大字——“A大校醫院”,天邊傳來轟隆隆的雷聲。
柳君臨躺在校醫院521病室的病床上喃喃自語。他自從白天在古墓里暈倒之後就一直處於昏迷狀態,蘇鵲醒來后迫不得已,只好把他送進了醫院。521病室處在走廊的最里端,狹小的空間裏只擺了兩張床,另一張病床上空蕩蕩的沒有住人,消毒水和福爾馬林的味道在空氣中瀰漫。
除了間或響起的夢話,病室里一片寂靜,只能隱隱約約聽到柳君臨微弱的呼吸,窗外高大的法國梧桐在風雨中搖擺,斑駁的影子在雪白的床單上微微晃動。
“吱呀”一聲,虛掩的房門忽然被人輕輕地推開了,走廊里的燈光立刻從門縫裏投射進來。那個人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順手把濕淋淋的雨衣掛在床頭的衣架上,露出一身黑色的緊身連衣裙。她彎下腰,蒼白的手臂伸出來,緊緊地握住了柳君臨的手,冰涼的觸感讓柳君臨忍不住微微一顫。
“蘇鵲……蘇鵲……”他喃喃地說,“蘇鵲你快跑啊!”
來人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想要離開,不料右手卻被柳君臨死死攥住,怎麼也抽不出來,“不……不要離開我!”
她頓時感到又好氣又好笑,正在拚命掙脫的時候,病室的日光燈被人“啪”的一聲打開了,蘇鵲端着一盤草莓笑盈盈地站在門口,“哎呀,你到底是讓我跑啊還是讓我留下來陪你?”
“這個簡單啊,”床前那人接茬道,“你帶他一起跑不就完了。”
蘇鵲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彎了腰,她把草莓放在床頭柜上,走過來挽住了那個人的胳膊道:“曉依,什麼時候來的?你的寶貝沒什麼大礙,只是受了點驚嚇,醫生說休息幾天就好了。”
“哪有……我……只是……”何曉依被她這麼一說反而羞紅了臉,囁嚅道,“其實……我只是碰巧經過。”她的這個謊言是很明顯的了。現在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多,宿舍早已經關門了,更何況醫院是在校外,和回宿舍的路根本不在一個方向。不過蘇鵲只是輕輕笑了笑,並沒有揭穿她。
其實何曉依是在宿舍的卧談會上聽說這個消息的。宿舍的大姐說今天有人看到一個漂亮的長頭髮女孩叫了一輛出租車把柳君臨送到醫院去了,具體情況還不知道。當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從床上跳下來,也顧不得因為蘇鵲的事正在和柳君臨賭氣了,胡亂穿了件衣服,披上雨衣就跑了出來,路上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個老頭的糾纏衝到校醫院,又在值班室那裏查到柳君臨的病室號,這才找到這裏。
夜已經很深了,困意襲來,眼皮變得無比沉重。兩個女孩輕聲說了會兒話,就這樣一左一右趴在柳君臨的床頭睡著了。窗外依然風急雨驟,屋內卻溫馨寧靜地彷彿一幅靜物畫。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窗戶照在病床上,柳君臨下意識地撓了撓鼻子,睜開了眼睛。他看着床頭趴着的兩個女孩,腦子裏一片茫然,就在他費力地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的時候,忽然一陣眩暈,又昏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中午了。蘇鵲出去買飯了,何曉依對着床頭的鏡子梳頭,柳君臨這一次有了經驗,不敢一下子起得那麼猛,他小心翼翼地坐起來,輕輕地走到何曉依的背後。腦子裏依然有點暈,不過似乎好點了。
“啊!”何曉依忽然從鏡子裏看到了柳君臨英俊的面容,想起昨晚為他擔驚受怕,忍不住輕呼一聲,高興得扔下梳子就轉身撲到了他的懷裏,柔軟的髮絲拂得柳君臨的鼻子痒痒的,傳出一陣香甜的洗髮水的味道。
就在柳君臨也伸出手去抱她的時候她才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臉微微一紅,用力地推了柳君臨一把。
“啊喲!”柳君臨立腳不住,踉踉蹌蹌地往後倒去,何曉依下意識地去扶他,冷不防被他順勢一把抱住,齊齊滾倒在床上。
“色狼!”何曉依紅着臉啐了他一口,慌慌張張地爬起來整理衣服,轉身一看柳君臨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想去拉他又忙把手縮回來,“起來啦,別裝了,這招不靈了!”
這時候蘇鵲拎着幾個飯盒回來了,一看眼前的情形忙上去拉柳君臨,卻發現他這一次又暈過去了。
“蘇鵲,你們昨天到底遇到了什麼?”何曉依緊緊地盯着蘇鵲的眼睛,她知道柳君臨在校隊踢過足球,身體沒有這麼差的。
“古墓血衣。”蘇鵲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身體微微一顫,何曉依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檔案是她找來的,這些事情她當然看過,只是她沒想到柳君臨真的去了那裏。
於是蘇鵲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何曉依說了,只是故意略去了自己召喚不動明王印這一段。她會法術是個絕大的秘密,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顯露的。
何曉依微微蹙了蹙眉頭,心底全是疑惑:“你的意思是說,君臨的身體裏有東西?”
“我也不敢肯定,”蘇鵲搖了搖頭,她那時候已經被頭髮纏繞得處於半昏迷狀態,對當時的情景記得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覺得,他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你是說……”
“好像有什麼東西醒過來了,兩眼通紅,帶着一種逼人的氣勢,什麼東西也不敢去接近他。”蘇鵲按了按怦怦亂跳的心口,她對那一刻柳君臨猙獰的神色記憶猶新,她甚至沒來由地相信,如果她沒有昏迷,柳君臨也許會不顧朋友情誼,毫不猶豫地殺了她。
那真是一段可怕的記憶!
她倆守在柳君臨的病床前寸步不離,為此又翹掉一天的課。中間柳君臨醒過來幾次,只是沒說幾句話便又暈了過去。醫生也來查看過,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病因,他不咳嗽也不發燒,身體的各項指標一切正常,只是不停地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