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鐵心追查
二
第二天,燕長鋒兩眼浮腫地來到公安局,向局裏主管的副局長申請請幾天假。副局長盯着他看了半分鐘后,嘆了口氣說:“你真的就是鐵定心要追查602兇案?”
燕長鋒點了點頭。
“你知道接手此案可是凶多吉少,甚至可以說是有去無還?”
燕長鋒再點了點頭。
副局長難於置信地搖了搖頭,說:“既然這樣,那好吧,我也不再阻擋你。我批准你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都不用過來局裏上班,專心偵破602兇案,等你什麼破了案,什麼時候再回來局裏好了。如果有需要的話,隨時可以……”話到此,副局長猛然察覺到說順嘴了,趕緊煞住了話頭,“沒什麼了。你去吧。”
燕長鋒敬了個禮,從副局長辦公室里退了出來。他再次確認,這個案件只能是由自己一人孤軍奮戰了,因為副局長最後的半句話已暗示,局裏是不會再為他提供任何的協助。
出了公安局。外面的明媚的陽光驅散了他心頭的陰霾。他眯起眼,看着馬路上的川流不息的車潮與人潮,一種雄心油然升起:我不管你是人還是鬼,只要你殺了人,我都要把你揪出來,繩之以法!
如此打氣一番,燕長鋒的心情頓時開朗了起來。他想了想,決定先去找朱素的父母,多了解一點朱素的情況。這是目前所有的線索中最為簡單的,只需照着卷宗上朱素父母所留的地址,按圖索驥即可。
燕長鋒掏出筆記本,上面記錄著朱素父母的地址:廣州市花都區新華鎮建設路117號405房。他坐了個車,來到省汽車站,買了張票,搭上去往花都區的大巴。
上了車,燕長鋒頭枕在椅子靠背上。汽車輕微的顛簸將他昨晚所欠下的睡意一點一點地晃蕩了出來,將他送入了酣甜的夢鄉。睡得迷迷糊糊之時,汽車一個大拐彎,將燕長鋒的腦袋從椅背上搖了下來。就在他將醒未醒間,突然有一個纖細的聲音猛地扎入他的耳中,“你是找不到我的”,緊接着是一陣的笑聲,有着說不出的刺耳,似乎是鋸子拉扯着聲帶摩擦所發出的聲音,特別乾澀,又特別尖銳,將燕長鋒一下子從睡夢中完全驚醒。他張開眼,發現身邊空無一人,只有前面的一對夫婦低頭在收拾行李準備下車,窗外的景象顯示,汽車正拐入車站。
燕長鋒心“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着,他使勁地咽了一口口水,將驚慌的情緒壓了下去,然後很快發覺全身有着說不出的沉重,甚至左半身都已酥麻,似乎之前睡覺時,有個東西緊壓在他身上似的。他艱難地抬起左手,活動了下,體內凝滯的血液重新流通了開來,身體慢慢地恢復了生機。
汽車很快靠站了。燕長鋒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下了車,打了個的士,告訴司機地址,然後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用力地用拇指揉着太陽穴,想分清,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究竟是在夢裏呢,還是真的有人在他耳邊說的話。但任他鎖痛眉峰,也無法做出一個定論。從理智上講,他更趨向於那是夢裏的聲音,因為從前座那對夫婦的平淡反應來看,那奇怪的聲音決計不是周圍的人發出的,但從主觀感受來看,他卻寧願認定那是有人扒在他耳邊說的話,因為實在太清晰逼真了。可若是後者,究竟是什麼人能夠穿越行走中的汽車,將話語傳入他的耳中,卻又不會驚擾到周圍的人?
燕長鋒無法再深入下想,只隱隱地覺得,今天此行恐怕不會順利,甚至說不定還會遇上什麼兇險。
的士很快在朱素父母所在的樓下停住。這是一棟獨棟的商品房。燕長鋒略微打量了一下樓房的外觀,五六成新,款式不一的防盜網后,掛着各式花花綠綠的衣服。看來這裏面是個魚龍混雜之地,至少不是單純的居民樓,而極有可能是外來人員聚集區。
這種感覺,自燕長鋒踏入樓梯后,就更強烈了。樓梯里,亂七八糟地擺放了各種雜物,從煤球到廢棄的木板、啤酒瓶等,什麼都有。燕長鋒小心翼翼地繞開這些障礙物,來到405房,敲了敲門。
隔了大概一分鐘,一顆光溜溜的腦袋自防盜門后探出,看着燕長鋒,充滿警惕地問:“你找誰?”
燕長鋒掏出自己的工作證,朝對方亮了亮,“警察。”
門后的光頭男子的臉上肌肉抽搐了下,下意識地就想關上門,但懾於燕長鋒鷹隼一般的目光緊盯着他,只得強抑制住情緒,假裝鎮定地問:“你想做什麼呢?”
光頭男子情緒的波動全都落入燕長鋒的眼裏,不過他也不太以為意。因為他知道,許多外來人員來到廣州這樣的大都市,迫於生活的壓力,都會幹過一些偷雞摸狗、打家劫舍的事。不過他目前根本不把這樣的小案放在心上,所以也就沒有往深處想。“我找個人,朱盛世。是住這裏的嗎?”他說明來意。
光頭男子緊張的情緒緩和了下來,“哦,你找他呀。他已經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燕長鋒吃了一驚。
“病死的,中風,拖了一年多,沒錢治,就死了。”光頭男子輕描淡寫地說。
“那他老婆呢?你又是他的什麼人,為什麼會住在這裏?”燕長鋒緊追着問。
“他老婆為治療他,欠了一屁股的債,就把這房子賣給我了。”
“她人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拿了錢回家養老了吧。”
燕長鋒沉吟了下,說:“能不能讓我進去看一下?”
光頭男子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哦,這……裏面太亂了,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你再進來。”說完把門關上。燕長鋒聽得裏面“乒乒乓乓”地響了一通,大概兩分鐘后,光頭男子將門打開。
燕長鋒進了屋,屋裏一片的狼藉,桌子上亂丟着各種碟片,地上滿是煙頭和啤酒瓶,沙發上坐着兩個平頭小夥子,滿臉警惕地看着他。
燕長鋒沒有理會他們,轉身問光頭男子:“朱盛世是什麼時候死的?”
“死了有一年多了吧。”光頭男子邊說邊去冰箱裏拿了瓶可樂,舉着問燕長鋒,“要不要來瓶,警官?”
燕長鋒擺了擺手,謝絕了他的好意,“他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沒有。”光頭男子斬釘截鐵地說。
燕長鋒淡淡地“哦”了聲,繼續問道:“那他生前是住在哪個房間,我想進去看看。
兩個平頭小夥子“刷”地一下,站了起來。光頭男子朝他倆使了個眼色,示意不可衝動。他滿臉堆笑地問燕長鋒:“請問你究竟找他有什麼事嗎?”
“他女兒幾年前遇害了,我想找他了解點情況。”燕長鋒簡要地答道,逕自往主卧室走去,“朱盛世以前應該就住在這裏面吧。”
光頭男子幾乎是撲上來,擋住燕長鋒的腳步,“這裏面什麼都沒有。我買下這房子后,就把朱盛世他們留下的東西全都扔掉了。”
燕長鋒看他緊張的樣子,心頭疑竇頓生,他幾乎是強行將光頭男子自他面前撥開,“我只是隨便看看,你緊張什麼呢?”邊說邊擰開了房門。
兩個平頭小夥子自地上操起了兩個啤酒瓶,準備沖向燕長鋒,但卻又被光頭男子以眼神制止了。
燕長鋒沒有理會他們,動手打開了門,發現裏面很簡單,只在屋子中間擺放了一張雙人床,然後牆角下扔着一隻旅行箱,再別無他物。
燕長鋒本以為裏面會不會藏着朱盛世什麼的,但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大為失望。他略微遲疑了下,朝旅行箱走去。
光頭男子一個箭步衝上前,想要阻擋燕長鋒去動那旅行箱。但燕長鋒只輕輕地一撥,就將男子的身軀帶開,打開了旅行箱。裏面沒有人,也沒有屍體,只是散亂地放了一些錢包及首飾,另外還有些鉤子、匕首等物。
燕長鋒心下明白,原來這一夥是以盜竊、搶劫為生的犯罪集團。這與他此行的目的沒有絲毫關係,他無意對此深入調查,也不願與他們發生衝突,只打算回頭跟當地的派出所講一聲,讓他們將這個賊窩給端掉。
他不露聲色地問光頭男子:“你確定朱盛世的老婆把房子賣給你后,就離開花都了?”
光頭男子沒有料到燕長鋒會這麼問,楞了一下,說:“應該是的吧。反正我是沒有再見到她。”
“那好,你下次再見到她時,就給我個電話。”燕長鋒從口袋裏掏出筆和紙,記下自己的手機號碼遞給光頭男子。
光頭男子遲疑了一下,伸手接過紙條。
“那我就告辭了。”燕長鋒朝光頭男子微微一點頭,朝門外走去。
客廳里,那兩個平頭男子見燕長鋒出來,手不由地又落到啤酒瓶上。光頭男子朝他們搖了搖頭。
燕長鋒出了大門,轉過身去問光頭男子:“我再問你一次,你確定朱盛世是死了嗎?”
光頭男子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說:“我確認。我還沒買下這房子之前,還曾在這裏面見到過他的骨灰呢。”
燕長鋒點了點頭,離開了405室。
剛轉過三樓樓梯,燕長鋒突然感到心頭一顫,一種不祥的感覺涌了上來。未等他作出反應,眼角瞥見一條黑影,挾着冷風,朝他飛了過來,緊接着整個大腦“轟”地一聲,失去了知覺。
等燕長鋒醒來時,發現自己像個粽子一樣地被丟在405主卧室的角落裏,手腳被綁得嚴嚴實實,連嘴巴都被用膠帶封住了。他艱難地挪動了一下頭,撲入眼帘中的,是之前的光頭男子和兩個平頭,還有另外一個長發青年,約莫20歲左右,眼中充滿暴戾。燕長鋒猜測剛才應該就是他躲在樓道里給了自己一記悶棍。
“打了一輩子的獵,最後反倒叫雁啄瞎了眼。”燕長鋒看着眼前的形勢,心裏長嘆了一聲,本來還擔心自己要捐命給602兇案,沒想到竟然這麼快栽在幾個毛頭小賊手下,心中真不是滋味。
光頭男子見燕長鋒醒了,緩緩地說:“兄弟,不要怪我們心狠手辣,只怪你自己不長眼,自己送上門來。我不管你真的是只為調查那老太婆的女兒一案而來呢,還是探兄弟我們的底兒,我只知道,只要你回去了,我們在這裏就立不住腳了。所以只能委屈你在這裏呆上段時間,等我們辦完事了,到時再放你回去。”
燕長鋒在大腦中琢磨着男子所言的辦事究竟指的是什麼,直覺上應是比較重大的行動,不由地對自己的命運多了一層擔憂。正在心煩意亂中,卻聽得光頭男子的手機響了,他接聽了一下,轉頭對兩個平頭說:“阿平那裏搞定了,我們現在過去。”再轉向長發青年,“阿黎,你留在這裏,看着這條子,他如果有輕舉妄動的話,就做了他。”
長發青年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說:“你放心好了。”
光頭男子和兩個平頭從床底下拎出了個袋子,出了門。屋裏就剩下燕長鋒和長發青年。
長發青年對燕長鋒冷冷地說:“聽見了沒,你別跟我耍什麼花招,否則老子就直接送你上路。”
燕長鋒“唔唔”地吱了兩聲。長發青年也不再去理他,不知從那裏拎出一個手提電腦,坐在床上,玩起了遊戲。
燕長鋒分辨一下處境:手腳都被綁住,而且綁得極為結實,絕對不可能掙開;對面的長發青年雖然在玩遊戲,但由於距離太近,自己不論玩什麼動作,都可能驚動到他,招來拳腳之痛甚至殺身之禍,所以絕對不能硬拼,而只能智取。
可自己目前有什麼可利用呢?燕長鋒看着空蕩蕩的屋子,苦笑了一聲,好像也就是自己的一條命吧。但他知道,如果不藉此機會幹掉長發青年,逃出去的話,回頭等男子他們搞定了活動,自己就更難有機會活命了。雖然光頭男子說他們辦完事就放他走,但他知道,只有小孩子才可能相信這樣的話。這幫傢伙敢對警察出手,肯定不是一般的小賊,而是一個團伙,而且還是膽大心狠手辣的那種。也許朱盛世夫婦都並非如他們所述那樣的結局,而是被他們殺害,隨後房子為他們所霸佔,當作了據點。所以一旦他們辦完了事,多半也就是將他這個警察殺人滅口,甚至毀屍滅跡。
“他們殺死朱盛世夫婦?”燕長鋒心裏一動,一個念頭浮了上來。
長發青年遊戲正酣中,突然聽到燕長鋒“唔唔”地叫着,同時身體極力地蜷縮起來,往後閃去,似乎屋子裏有個極為恐怖的東西在逼近着他。
“你他媽的的搞什麼鬼,再鬧的話老子一刀捅死你!”長發青年罵罵咧咧着,及至他從電腦上抬起頭,望見燕長鋒的臉時,很快就發現有一絲異樣在空氣中浮動。燕長鋒的整張臉擰成了一團,身體蜷縮得像只煮熟的蝦米,眼睛緊緊地頂着他的頭頂上方,恐懼佈滿了瞳孔。
長發青年被燕長鋒的表情嚇得心頭一毛,為壯膽,他扔下電腦,大踏步地走到牆角,踢了燕長鋒一腳,“你小子裝神弄鬼想唬誰呀,告訴你,老子不吃這一套。”
燕長鋒對他的威脅置若罔聞,對他的那一腳也似乎絲毫未覺,他的目光仍是落在長發青年的身體後方,身體蜷曲得更加厲害了,看樣子若不是手腳被繩子縛住,他早就奪門逃掉。
長發青年心頭的恐懼感更濃烈了。他扭過頭看了一下背後,依然空空如也。就在他剛準備扭頭大罵燕長鋒,收拾他一頓時,猛地感到脖子處一涼,似乎有個人在對着自己吹了口氣。
“誰?”他的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雖然他向來自詡膽大妄為,但在這樣薄陰黃昏,目睹燕長鋒的驚恐模樣,加上脖子上突如其來的冰涼感,頓時“有鬼”的寒意爬上了心頭,將他的勇氣嚙咬去大半。
四周幽幽地沒有任何的聲音,只有燕長鋒掙扎着退縮發出的怪聲。
長發青年一把扯掉封燕長鋒嘴上的膠帶,色厲內荏地喝問道:“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有鬼。老太婆鬼。”燕長鋒雙手在地上亂刨,極力想支撐着身體站起來,“她……她伸長着舌頭,騎在你背上,正在舔你的脖子。”
長發青年的頭髮“刷”地一下根根倒豎而起。他張皇地轉過頭去,雙手在空中胡亂抓着,想將背上的“老太婆”驅趕下。就在他心神渙散之際,燕長鋒已靠着牆壁站了起來,衝著他的耳畔大喝了一聲:“看這裏!”。長發青年悚然轉身,燕長鋒雙腳平地躍起,身體一個旋轉,肩膀狠狠地撞在長發青年的下巴上。長發青年都來不及呻吟一聲,頓時昏厥了過去。
燕長鋒看着長發青年癱倒在地,心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但卻輕鬆不起來。在他剛才裝神弄鬼,騙長發青年近身的時候,有一瞬間,透過薄暮,他真的好像依稀看到長發青年背後趴着一個人,白色長裙,披頭散髮,看不清臉面,但直覺上應不像是個老太婆,而更像是青年女子。這一幕稍縱即逝,但卻將他驚出一聲冷汗。
“那是真實的還是幻覺?”燕長鋒心頭像壓了一塊石頭,喘不過氣來。但這個問題很快地被如何脫身的眼前現實所擠開。他將身體往牆上蹭了蹭,發現裝在口袋裏的手機之前已被搜去,環顧屋子,沒有固定電話機,打電話報警看來是不可行的。剩下的選擇就是打開門,向鄰居呼救,但這存在着危險,如果這棟樓里還有長發青年同黨的話,那麼自己的麻煩就大了,立刻可能為自己招致殺身之禍。所以燕長鋒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把身上的繩索解掉,然後再逃出去。
但要在手腳都被綁住的情況下解開拇指粗細的繩子,談何容易。燕長鋒一蹦一跳地來到廚房,找到了把菜刀,用手指頭捏着反割了幾下繩索,發現根本就使用不上勁,按照這樣的力度,就算割上兩三個小時都未必割得斷,反倒可能先將手給累折了。他將目光投到煤氣灶上,心中有了個新念頭,但隨後就嘆了口氣,為即將受到的皮肉之痛——但在生命攸關之時,一點皮肉之痛又怎麼可能去計較了。
他用菜刀用力地自廚房的牆壁上剝下兩塊瓷磚,再將煤氣灶上的鋼圈去掉,僅保留一個中心出火口,然後將煤氣打開,用手反夾着瓷磚,抵在煤氣灶上,以將火焰聚攏在一起,避免燒到手掌。最後一步——將捆綁在手腕上的繩索放到火上炙燒。如此燒了大概有兩三分鐘,繩索有近半斷了開來。燕長鋒用力一掙,整條繩索散掉。他檢查了一下手腕,還好,瓷磚隔斷了大部分的熱源,手掌、手腕只是燒紅了些,並無大礙。他強忍着痛,將綁在腳上的繩索解開,活動了一下筋骨,讓被綁得有點酸麻的部位活絡開血液,蹣跚地走到大門口,開了門,看看四周無人,扶着樓梯走了下去。
出了樓,燕長鋒懸着的心才鬆了下來。他找到一家公用電話,給花都區公安局打了報警電話。不多時,五個刑警坐着一輛警車,呼嘯而來。一干人在405房裏埋下伏擊,很快就將“辦完事”興高采烈回來的光頭等三人及另外兩個幫手一網打盡。
經過審訊,光頭等很快就招認,原來朱素的后媽正是被他們所殺害,他們先是覬覦她的財產,於是半夜闖入她家,將她用繩子活活勒死,屍體扔到一個廢棄的枯井裏。後來發現並無人過問起朱素后媽的下落,膽子也就漸漸大了,乾脆把房子一併給霸佔了。而今天燕長鋒為朱素的案件上門前來調查,他們擔心事情敗露,就在樓道里偷襲了他,並準備在“辦完事”之後將燕長鋒捆綁着扔在屋裏,任他自生自滅。至於他們所說的“辦事”,是綁架當地一個富翁的兒子,勒索索要100萬。今天傍晚他們正是出門取贓款,誰知錢都還沒有捂熱,竟然就被警方全部捕獲。
燕長鋒從他們口中得知,朱素她爸朱盛世確實是病死的。他中風后,在床上苟延了一年多,凄涼死去。
等審完幾個匪徒,燕長鋒才發覺頭疼得厲害,肯定是之前被那長發青年敲了一記悶棍所留下的後遺症。花都區公安局的刑警見他捂頭痛苦的神色,趕緊把他送入附近的醫院。
值班醫生檢查過說,沒有大礙,只是外傷引起的輕度顱腦損傷,好好休息兩天就好了,然後開了點化淤的葯,讓燕長鋒服下。
不過陪同過來的刑警不太放心,堅持要燕長鋒住院查看一天。燕長鋒見天色已晚,反正再出去找住宿的地方也麻煩,還不如在醫院裏呆上一晚來得簡單,也就應允了。
辦好入院手續,已是午夜12點多。燕長鋒將陪同來的刑警支回去后,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平生第二次陷入了失眠。
他在心中默數着與602兇案相關的人員,到目前為止,除了生死未卜的蘇陽外,其他的一個個都死於非命。燕長鋒的心情就沉重了起來,若是蘇陽也未能躲過劫數的話,那麼本案的線索幾乎都斷了,那樣無疑要為偵破此案增添許多的困難。
黑暗中,燕長鋒盯着天花板,怔怔地發獃,大腦如同身邊的混沌一樣,無法攪拌開。他翻了個身,盯着門口。走廊外面有路燈的光芒滲了一點進來,在門縫間熒熒地繞了一圈,襯得屋裏的黑暗越發地濃重起來。隔壁有重症病人的呻吟聲,穿過牆壁,一點一點地鑿開人的大腦,將死亡的陰影灌輸了進去。燕長鋒感到身體有點涼。
他將被子裹了裹,閉上了眼睛。多年養成的生物鐘終於發生了效力,“滴答滴答”地將他的身體送到夢的邊緣。
睡了大概兩個小時,燕長鋒突然被一陣“吱呀”的開門聲驚醒,他睜開眼望去,卻見一條白色的身影從走廊外邊飄了進來。隨後,門又被重新掩上了。屋子重新陷進無邊的黑暗中。奇怪的是,來人的身影卻仍然清晰可辨,彷彿是有一道光芒籠罩在她的身上似的。燕長鋒坐了起來,看着來者,神智漸漸清醒了起來。他認出,來者正是朱素的后媽。她以一種飄移的姿勢來到燕長鋒的床前,凝視了他大概有十秒鐘,開口說:“我前來是謝謝你幫我報了仇,將那幫混蛋繩之以法。”
燕長鋒吐出一口濁氣,說:“不客氣,這是我的職責。不過請問你是人還是鬼?”
朱素后媽沒有回答,繼續說道:“為報答你,我送你一句話,千萬不要去招惹朱素,你鬥不過她的。”
燕長鋒剛想多問,朱素后媽臉上呈現出驚慌的神色,說:“不好了,她抓我來了。你千萬要記住我的話,別跟她斗。”說完,白光一閃,攸然消失。
燕長鋒心頭大急,高呼道:“別走……”伸手準備去抓她的身影,卻抓了個空,反倒用力過度,手背磕上了一個硬物,一疼,他“啊”地一聲,睜開了雙眼。
燕長鋒這才發現,剛才的一幕原來只是個夢。他坐了起來,發現不知是裹着被子睡得太熱,還是夢中的着急所致,身上已是密密的汗珠。
他抓過放在枕邊的夜光錶。時針指向凌晨兩點半。他半倚在床頭,細細地回想夢中的情景,有一種心煩意亂:那究竟是我的臆造呢,還是真的有鬼魂前來拜訪?
“不要招惹朱素……”燕長鋒在心中默念着,對未來的兇險更加地怵惕了起來。但半途而廢絕對不是他燕長鋒的風格。“富貴在天,生死由命。反正我燕長鋒孤家寡人一個,了無牽挂,只要能破案,是生是死也就都無所謂。”
黑暗中,似乎有個人讀懂了他的心思,角落裏幽幽地響起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燕長鋒全身的血液為之一凝,低喝一聲:“誰?”同時飛快地打開床頭的燈。光明像個膽怯的小女孩,以閃爍的眼神來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藉著燈光,燕長鋒看清了,狹小的屋子中空蕩蕩的,而且門窗緊閉,哪有什麼人?
四周慘白的牆壁如同被四雙大手所推動,齊齊向燕長鋒擁了過來,似乎要將他捻碎於其間。燕長鋒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幾乎是下意識地抽搐了下,腿在床上抖了一抖,神智為之清醒了過來,所有的幻象也全都消失。
所有的空氣、聲音都凝滯了下來,就像是被點住了穴,動彈不得。燕長鋒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惟恐稍微的一個聲響,都要驚擾緊繃的神經。
終於,那個悠遠的嘆息再度幽幽地響起。這次燕長鋒辨別清了其來源——那是隔壁的病人所發出的呻吟,大概是在睡夢中所釋放出的一絲痛苦,於是就像是含着一口痰似的,拉長了,含混着,再竭盡全力地從腹腔中擠壓了出來,耗盡着最後一絲的生命能量。
燕長鋒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下來。他想起小時候在鄉下生活,一個人住一個房間,農村那一種寬大而寥落的房間。一天凌晨,幼小的他突然驚醒,聽見床的另外一頭傳來粗重的呼吸聲。他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向大腦,可大腦里卻只有一片空白,連聲呼叫都發不出,只剩下僵硬的四肢,動也不敢動。時光漫長地流過,黑暗中,那個呼吸聲始終均勻地響着,似乎並沒有要撲上來吞噬他的惡意。漸漸地,他的身體回溫了些,試探着把身體一點一點地回收起來,蜷縮着。就在這時,黑暗中的“人”驟然發出了一陣“哼呼”的響聲,將幼小的燕長鋒嚇得差點哭出聲來,但隨即他就反應過來——根本不是什麼有人睡在對面的床上,而是家裏的老母豬從豬圈裏跑了出來,躺在屋后鼾然大睡。只是它粗濁的呼吸聲,經過牆壁的衍射,黑暗的放大,變成了在他的床尾響應。當燕長鋒辨清了真相時,他就可以準確地把握到呼吸的來源,但當他聽多了時,又會開始覺得,那個呼吸聲仍是從自己的床尾位置發出。這也給幼年裏燕長鋒留下了一個長久的謎團:為什麼黑暗中人的聽覺會有這麼大的誤差,是否人的聽覺、視覺、嗅覺、味覺以及觸覺更多地是受人的意識所指揮,而不是客觀世界的真實反應?簡單地說,一杯茅台酒,在一個酒鬼看來、聞來、嘗來,都是無上的瓊液,可對於一個滴酒不沾的人而言,在他心中湧起的,卻是反胃感。所以這個世界或許是客觀存在的,但對於個人來說,它更多的是一個主觀世界,我們以自己的觀念來打量它,並形成自己的印象,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改造它。
想通了這點,燕長鋒長舒了口氣。睡意重新翻卷了上來,將他扯入了夢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