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尋求支持
在燕長鋒的想像之中,青欄鎮公安系統應該會遠比廣州市公安局更支持、配合他們對朱素一案的調查,畢竟關於朱素兇案的種種離奇事件只限於廣州,而沒有在遙遠的清欄鎮上上演。但等他到了青欄鎮后,才發現事情遠沒有想像中的樂觀,甚至可以說是一團糟。
接待燕長鋒的,是青欄鎮派出所所長嚴志華。在朱盛世任職青欄鎮派出所所長時,嚴志華是他的副手,不過自朱盛世離職之後,他就扶正了所長的職位。他聽得燕長鋒提及希望他們協助調查朱素一案時,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沉吟了良久,對燕長鋒說:“可我們之前並未收到上級的任何指示……”
燕長鋒一看嚴志華的表情,知道他根本無心配合,當下大急,說道:“嚴志華,我們這次因為任務特殊,所以沒有走正常的程序,上報給上級領導,進行兩地的協調工作。如果嚴志華你覺得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無法抽調警力與我們一起合力調查的話,那麼借用一下貴所存留的朱素檔案,應該不成問題吧。”
嚴志華一聽說燕長鋒沒有取得上級的支持,眉頭頓時舒展開了,哈哈兩聲,打着官腔對燕長鋒說:“燕警官,很不好意思哪,這個檔案的管理權並不歸屬於我。如果兩位一定想看的話,那麼我需要請示一下縣公安局……”
燕長鋒注視着嚴志華,發現他的官腔之下,竟然藏着一絲的畏懼,心頭不由地一凜,不知嚴志華是震懾於朱素昔日作為留下的陰影呢,還是已經知曉了602兇案的兇險內幕,但可以確定的是,尋求青欄鎮派出所的合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他嘆了一口氣,說:“那好吧,嚴志華如果有什麼消息時,還請及時通知我們。”
嚴志華的臉上閃過一絲陰暗之色,“燕警官的意思是,你們還會在青欄鎮逗留一段時間嗎?”
燕長鋒聞言大吃一驚,他當然領會得到嚴志華的言外之意,那就是巴不得他們立刻滾出青欄鎮。“難道朱素與青欄鎮公安系統有着什麼牽繫不成?”但他臉上仍是不動聲色,“沒什麼,我們就是隨便走走。難得大老遠地過來一趟貴鎮,就當作是一次旅遊好了。”
嚴志華欲說還休,依舊打着“哈哈”,說:“那好吧,兩位就在這裏等候上兩天,如果到時還無法取得上級許可的話,兩位要不暫時就先回廣州,不用再多等待。等我拿到了許可,就立刻差人把所有的資料複印一份,給你們寄去。”
“那就多謝嚴志華了。”燕長鋒起身,向嚴志華告辭。
蘇陽悶悶不樂地跟在燕長鋒的身後,說:“我擔心這樣子追查,根本查不出什麼結果。”
燕長鋒心情壓抑,問道:“為什麼呢?”
蘇陽眯起眼睛,看着小鎮街道兩排坐落着的舊式商鋪,說:“兩年前,我給鎮上的傢具廠廠長——當時正是他收留我在青欄鎮打工的——打電話,他無意中說漏嘴,好像朱素以前在青欄鎮上做過些什麼事,全鎮的人都對她很忌諱。我猜想這其中的干係肯定是與朱素她爸,也就是鎮派出所前所長朱盛世有關。你想想看,嚴志華是朱盛世的舊手下,他既然可以接替朱盛世的職位,那麼肯定當時與朱盛世走得比較近,又怎麼可能向我們泄露任何對朱盛世不利的信息呢?更何況,說不定他都牽涉在其中呢。”
燕長鋒心頭一震,想起嚴志華之前的畏懼之情,再聯想到老陳等一幹警察的死亡,“難道朱素要對付的是警察,不論他們是否無辜?”再看了一下旁邊的蘇陽,倒吸了一口氣,“而他之所以可以活到今天,就因為他不是警察?”他的心情越發地沉重起來,因為假如該猜想為真的話,那麼自己的命運就更加莫測了。
蘇陽則是另外一種不安心情。他只覺得來到青欄鎮后,心情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就好像身上有着不明的瘙癢,你拚命地想撓,但卻始終撓不到癢處,於是抓破了皮膚,撓出了血,依然無濟於事,反倒令事情更糟糕。
“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呢?”蘇陽看了街道前邊的一家米粉店,對燕長鋒說:“要不先去吃點東西吧。”
燕長鋒“哦”了一聲,看了一下手錶,已經中午十一點半,於是說:“好,我們先去吃飯,順便向當地居民打聽一點關於朱素的事。”
大概時間尚早,米粉店裏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顧客,只有老闆和老闆娘在無聊地坐着看電視。見蘇陽和燕長鋒進來,老闆娘趕緊上前殷勤地招呼他們坐下。
蘇陽和燕長鋒分別要了份桂林米粉。老闆去廚房裏忙碌開了,老闆娘則坐回到旁邊的桌子,繼續看起電視劇。
燕長鋒朝老闆娘打了聲招呼,然後問道:“老闆娘,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可以嗎?”
老闆娘轉過頭,熱情洋溢地說:“我在這鎮上生活了四十多年,鎮上的幾乎每一個人我都認識,你說你想打聽誰。”
燕長鋒大喜過望,說:“那你認識朱素嗎,就是鎮上以前派出所所長朱盛世的女兒。”
老闆娘登時臉色大變,慌亂地站了起來,往廚房方向走去,邊走邊說:“我不認識她,我也沒有聽過她,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還是去問別人吧。”
燕長鋒和蘇陽面面相覷。良久,燕長鋒苦笑着說:“看來這個案件的棘手性越來越超乎我的想像了。”
蘇陽失落地“嗨”了一聲,“你說小鎮上的人為什麼一聽到朱素的名字,就一個個惟恐避之而不及,到底朱素以前在鎮上做過什麼事呢?更奇怪的是,為什麼我以前在小鎮上生活過兩年,都從來沒有聽到什麼傳聞呢?按照常理來說,這種事,小鎮居民應該最喜歡嚼舌根才對。”
燕長鋒也面帶愁容,“如果一味按照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我們基本上很難從鎮上人的嘴中套出什麼話來。”
老闆端着兩碗米粉出來。如同老闆娘一樣,他飛快地將米粉往兩人桌上一放,然後像躲避瘟神一樣地趕緊走開了。
一碗米粉,燕長鋒和蘇陽都吃得索然無味。兩人幾乎是應付任務一般地吃完米粉,燕長鋒從錢包里掏出十塊錢,往桌上一放,與蘇陽一起走出了小店。
兩人無精打采地走在街道上。午後的陽光火辣辣地直照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明晃晃的耀得人有幾分眼花,眼前的景物也漸變得迷離。蘇陽昏昏欲睡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自他的眼前飄過,飛快地拐入旁邊的巷道中。
蘇陽的眼皮像是被人用針扎了一下,驟然清醒過來,連忙拔腿跟隨了上去,但在巷道里拐了兩個彎之後,那個身影如同鬼魅一樣地消失了。
蘇陽像只無頭的蒼蠅在巷道里亂闖亂撞。燕長鋒扯住他,喝問道:“你找什麼呢?”
蘇陽眼神茫然地說:“我剛才好像看到了趙利蕊。”
燕長鋒聞言一震,揪住蘇陽衣襟急急問道:“你能確認那是趙利蕊嗎?”
蘇陽極力地在腦中將剛才所見到的身影與趙利蕊的身形相對比,但越想越覺得兩個影子變得飄忽渺茫起來,什麼都抓不住,最終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不能確定,只能說是看着背影有點熟悉。可能是我太想見到趙利蕊,所以杯弓蛇影,看見什麼人都懷疑是她。”
燕長鋒看了蘇陽一眼,不復追問,淡淡地說:“我想你也有可能是太累的緣故。那我們找個地方休息吧。”
青欄鎮經過幾年的發展,雖然打破了原來閉塞局面,吸納了一定的外來人口,但多半都是固定在幾個工廠里的打工者,極少有流動的人口,所以沒有什麼賓館,只有兩家比較簡陋的招待所。
不過對於蘇陽和燕長鋒來說,住宿只是一個尋找一個落腳點罷了,所以也並不在意,隨便找了附近的一家招待所,要了個雙人間,住下。
兩人收拾妥當,服務員送水進來。燕長鋒想了想,從包里掏出一張照片,問年輕的服務員說:“請問一下,你認識照片中的這個人嗎?”
服務員接過一看,如燙手山芋一樣地趕緊丟還給燕長鋒,連聲說:“不認識,不認識。你們沒有什麼吩咐的話,我就先退了。”
蘇陽看着匆匆離去的服務員,對燕長鋒說:“這青欄鎮上不過幾百戶人家,這裏離朱素家也只有幾百米的距離,怎麼可能不認識呢?看她的慌張樣子,肯定心中有鬼。”他邊說邊接過照片,只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指尖,寒意再從指尖一直抵達心臟,讓他瞬間全身僵住。
“你怎麼了呢?”燕長鋒伸手扶住幾乎昏厥過去的蘇陽,神色大為驚詫。
蘇陽指着照片,牙關的顫抖幾乎將舌頭的說話能力給咬得粉碎。他用力頂開牙關,喝了一口燕長鋒遞過的熱水,始覺得好受了點,勉強開口發出聲,“這照片上的人就是朱素嗎?”
燕長鋒登時楞住,“怎麼啦,你難道不認識她?”
蘇陽把腦袋轉向燕長鋒的正面,努力地讓自己的表達更為清晰些,“你是從哪裏拿到這張照片的呢?”
燕長鋒拿過照片,確認其就是自己從局裏的檔案庫調出的朱素人像副本,疑惑地說:“我從局裏拿的,局裏是從朱素的檔案庫里抽取出來的。怎麼了呢,有問題嗎?”
蘇陽臉色鐵青,大口地喘着氣,說:“你能確定嗎?”
“我當然能確定。到底怎麼了呢?”燕長鋒着急了起來。
蘇陽頹然地跌坐在床上,喃喃說:“那我以前見到的怎麼不是這模樣呢?”
“你以前見到的是什麼模樣?”
蘇陽極力地回想着四年前第一次跟“朱素”在網上聊天時,對方發送給他的照片,描摹道:“具體的記不太清楚了,但可以肯定不是同一個人,這上面女子的臉型是瓜子臉,而我當時收到的朱素照片,臉型要比她圓潤多了……”
“那照片是誰給你的?”
“張成廷假冒朱素,在網上發給我的。”
“他為什麼要發給你假的朱素照片呢?”燕長鋒陷入了沉思,“難道只是隨便在網上找的,用來引誘你而已?”
燕長鋒看了蘇陽灰白的臉色一眼,奇怪地說:“就算你當時見到的朱素是假的話,你也用不着嚇成這樣子吧。”他猛然想到一個問題,一下子衝到蘇陽的面前,臉色漲得通紅,“你是不是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真實的朱素?”
蘇陽伸出手,從燕長鋒放在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了一根煙,抖着手打上火,吸了一口,馬上被嗆得大聲咳了出來。他抬起臉,眼中溢滿淚水,艱難地說:“她就是趙利蕊。”
燕長鋒驚得差點跳了起來,“你說什麼?”他緊緊地抓住蘇陽的肩膀,顫聲問道:“你能確定嗎?是不是說,你剛才看到的那一個熟悉身影,也有可能就是朱素?”
蘇陽伸手拭去眼角的淚水,仔細地凝視着照片中的朱素,再仰起頭,回憶趙利蕊的容顏,卻無奈地發現,趙利蕊的容顏就像是一片柳絮,在空中飄呀盪啊,讓人抓取不住,就算握在手中,也是輕無縹緲,狀若無物。不過經過大腦的幾番拼湊,趙利蕊的輪廓終於隱約地從腦海中躍出。他長出了一口氣說,高聲說:“應該是兩個人!她倆是長得很像,但趙利蕊比她氣質要好,多了幾分書卷氣。還有呀,趙利蕊的眼神很明亮,不像照片上的這麼陰暗。”
燕長鋒盯視着他繼續追問道:“你能確定嗎?”
蘇陽再看了幾眼照片,剛才的堅定頓時泄散了開來,聲調也小了不少,“感覺上吧。”
“那你覺得剛才見到的身影像趙利蕊多點呢,還是朱素?”
蘇陽努力地轉動着大腦,卻發現裏面存留的影像混亂得像攪拌開的水泥,早分不出哪是沙子、哪是水泥,只能頹喪地搖晃了一下腦袋,“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了一個背影,有可能是趙利蕊,有可能是朱素,也有可能她倆誰都不是。”
燕長鋒想了想,覺得他說的話言之有理,就不再逼問,燃起一根煙,陷入了沉思中。
蘇陽躺在床上,一點一點地將腦海中與趙利蕊相逢的點滴細節翻出晾曬,試圖從中找出更多她不是朱素的證據:第一次見面是兩年前,他剛從青欄鎮返回廣州,夜半接受到“朱素”的召喚,孤身進入602,在被黑貓嚇得尿濕褲子后,見到了趙利蕊,她說她是在對面樓監視到602有動靜,以為與她哥的死因有關,於是隻身冒險進來查看;再後來,她為他催眠,試圖幫他找出隱藏在潛意識之下的黑暗真相,在他醒來之後,初次流露出真情;她陪他一起去見朱素的父母,證實朱素死於父母的貪婪之下,並安撫他的憤怒情緒;他決意去張成廷家搜集更多證據,差點受幻覺影響自殺,幸得黑貓相救,而她則在家做好飯,焦急地等待他的平安歸來;為證實失蹤人頭的下落,她與他一起重返602,親眼目睹黑貓如何出入602;她與他緊追着黑貓再度進入張成廷家,她傷慟地見到哥嫂的人頭,然後手指險些被其中的一個骷髏咬斷,幸得黑貓及時趕到相救;從張成廷家出來后,他為確認自己已完成朱素交由他的使命,執意要再去602住上一宿,她雖然不舍,卻沒有辦法,只能與他依依灑淚相別;他半夜時突然想通朱素的下一個目標極有可能就是趙利蕊,就在撕心裂肺時,收到一條她發出的“你終於來了”的猩紅短訊;接下來的記憶就全都被“張成廷”所佔用,消失在了記憶的背後,也不知道那兩年間究竟見過她沒有……
淚水自蘇陽的燕窩中溢出,他實在無法將溫柔可愛的趙利蕊與陰暗可憎的朱素聯繫在一起,更難於割捨去她對他的一片情意,可是理智卻又逼迫着他進一步設想,“如果她是朱素的話……”那麼她半夜出現在602就非常合理了,那麼他和她所見到的“朱素”父母極有可能就是假的,張成廷的筆記本電腦也極有可能是她偽造的,那個“你終於來了”的猩紅短訊連同他當初所收到的“我就在你門外”短訊都有可能是她故弄玄虛發送出來的。可她為他催眠的事怎麼解釋呢?蘇陽激動了起來,從朱素的人生經歷來看,她基本上沒有受過學校教育,她怎麼可能掌握催眠這麼高深的專業技巧呢?那就是說:趙利蕊一定是真的,只是她剛巧長得和朱素有點相似罷了。
確定趙利蕊與朱素是兩個人後,蘇陽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起來。“但為什麼我一直沒有注意到她倆長得那麼像呢?”他想了想,很快找到了答案。在他心中,始終認定張成廷發給他的照片就是朱素的真面目。在後來的日子裏,他只再在青欄鎮見過一次朱素,即暴風雨夜於她家的圍牆上見到她披頭散髮、滿臉血污的烙影,但那只是一閃而過的畫面,加上距離遙遠、環境黑暗,根本就無法看清,只是自己心中有鬼,於是認定她就是朱素;剩下的是在夢中見過兩次,但那就更加主觀了,基本上是以張成廷發過來的照片形象為藍本。不過由此倒也證實,自己所“見”到的朱素,都並非真實的,而是個人腦海中的幻覺。
蘇陽輕鬆的心情還沒有維續一分鐘,馬上被另外一個疑問給衝散了,“趙利蕊與朱素之間長相相似究竟是偶然呢,還是藏有某種淵源,甚至趙利蕊過來青欄鎮,即是受這淵源所驅使?”
如果有淵源,又會是什麼淵源呢?失散多年的姐妹關係?還是……蘇陽皺起了眉頭:這個世間,應該不會如言情小說或肥皂電視劇里的劇情所安排的,存在着這樣的湊巧,他可以在不同的時間裏,與一對失散的姐妹先後相逢。
那究竟是什麼呢?蘇陽的心情沉重了起來。他彷彿看到,有一張大網正從天花板上墜下,將他牢牢捆綁在其中,任人宰割。
燕長鋒的手機響起。他接聽了下,一躍而起,滿臉喜色,對蘇陽說:“筆記本電腦的硬盤修復好了,我同事說正在挑選一些有用的信息,發送到我的信箱裏。我們找個網吧看去。”
蘇陽卻沒有絲毫的喜悅,他慢騰騰地爬起了床,心中有一種特別的力量阻止着他移動腳步。
“你怎麼了呢?”燕長鋒看着蘇陽的舉動,不解地問。
“要不……你去吧。我不去了。”蘇陽止住穿鞋的動作。
“你是怕擔心看到你不想看到的內容?”燕長鋒綻現了個笑容,“但現實擺在那裏,不是你逃避一下就可以改變的,還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省得一個人在屋裏胡思亂想,七上八下地更加難受。”
蘇陽想想也有道理,於是懨懨地穿好鞋,跟着燕長鋒一起找了家網吧。
坐在電腦前,看着燕長鋒進入個人信箱,蘇陽感覺全身的肌肉都綳得緊緊的,似乎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他都要拔腿就跑。
燕長鋒則是五分興奮,外加五分緊張。當點擊開新信時,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出乎二人的意料,信中並沒有多少內容,除了一些沒有多大意義的電腦操作歷史記錄外,只有兩段文字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蘇陽暗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奇怪,張成廷的那些日記呢,是被我刪掉了呢,還是本來就不存在?”
燕長鋒顧不上答理他的問題,湊近電腦屏幕,仔細地閱讀起那兩段文字:
她回來了。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這只是一場噩夢,深深的噩夢。我在夢中。這不是現實。但我看到了她的眼中熊熊的報復烈火,不過好像又是憐憫,還是嘲弄?總之,上一次的謀殺已經讓我們隔得好遠。不過這次我們誰也沒有動手。因為她已經死過一次了。而我,還是在夢中呢,並不在乎死還是不死。
她走了。還好,這次走得很徹底,沒有留下人頭什麼的。我想,她是不是已經消除掉對我的恨?不過這樣最好,我可以平靜地生活,雖然是在夢中。而夢總有清醒的一天,到時,我就可以重新開始新生活了。
燕長鋒凝視着文字,緩緩地說:“這應該是你以張成廷的身份記錄下的。”
蘇陽頭疼欲裂。他隱隱地覺得文字中所提到的“她回來了”似乎是他化身張成廷期間的一段真實經歷,但卻又無論如何都回憶不起具體的情節,只能陷入苦苦的冥思中:這個“她”到底是朱素還是趙利蕊?如果當時記錄者是“張成廷”的話,那麼他所見到的無疑就是朱素;但如果“張成廷”為真的話,那麼朱素就應該死在他的手上了,出現只可能是趙利蕊。莫非是他把趙利蕊當作了朱素?因為從他以前的日記中可以看出,他一直相信朱素沒死,至少是陰魂不散,那麼當他見到活生生的“朱素”時,也不會覺得過分驚訝。可趙利蕊離開廣州后,不是過來青欄鎮了嗎,她回來廣州又是為了什麼目的,為什麼來了又走呢?
蘇陽猛地打了一個哆嗦,死死地盯着日記中的“她走了。還好,這次走得很徹底”這一句,恐怖像鐵絲一般地穿透他的骨頭,再突然勒緊,五臟六腑都翻滾了起來:天哪,我該不會殺死了趙利蕊,就像張成廷殺死朱素一樣?
燕長鋒盯着電腦屏幕,開口說道:“看來朱素或者趙利蕊曾經去步雲花園找過你。不過我不太明白的是,文中所記錄的‘報復烈火’究竟是指什麼,是她真實的表情,還是當時你的想像?”他轉過頭去,一眼看到蘇陽慘白得像死人一樣的臉色,嚇了一跳,“你怎麼了呢,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蘇陽緊緊地咬着嘴唇,有血絲破裂了出來。他竭盡全力,不讓自己的神經系統崩潰掉,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燕長鋒慌忙跟着站了起來,上前攙住他,急切地問:“你到底怎麼了呢?”
蘇陽轉過頭去,眼神古怪地看着燕長鋒,“你說,文中記載的那個‘她走了’,是不是代表着我殺死了她?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什麼張成廷,他只是我憑空想像出來的一個人,而事實是:我才是一切幕後的真兇?”
燕長鋒駭然地倒退了兩步。
蘇陽喋喋地怪笑了起來,“你還想跟着我嗎?說不定哪天一覺醒來,你的人頭就握在我的手中呢!”
燕長鋒臉色變了兩變,隨即就恢復正常,趨上前去,繼續攙扶着蘇陽的胳膊,淡淡地說:“你不會的。你更不可能殺死趙利蕊。”
蘇陽怔了一下,“為什麼呢?”
“因為我相信你的意志力。你歷經那麼多的恐怖事件,還能夠真實地站在我的面前,這足以證明你的堅強。更何況,你對趙利蕊存有真摯感情,哪怕你正常的意識被剝奪掉,我相信你也不會對她下手。”
蘇陽冷笑道:“那我要是不把她當作趙利蕊,而當成朱素呢?你覺得我還可能下不了手嗎?”
燕長鋒楞了一下,隨即反駁道:“可你必須知道,你是今天才見過朱素的真實面貌,你怎麼可能把趙利蕊當成是她呢?”
蘇陽若有所悟,但仍無法完全擺脫心頭的疑雲與陰霾。他只恨不能一刀把腦袋切開,翻看裏面到底藏有哪些秘密。
兩人回到旅館,靜默地枯坐着。
“我想明天去一趟朱素家。”燕長鋒低沉地說:“也許那裏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一聽到朱素家,蘇陽馬上聯想起那一座陰森、籠罩着鬼氣的荒宅,打了個寒戰,“一定要去嗎?”
燕長鋒反問道:“那你說,現在我們手頭上還有什麼線索可供追蹤查尋的?”
蘇陽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也許,這本來就是一個死案。無論我們怎麼追查,都不可能找到事情的真相。如果一味地向前,只會讓我們踏入死亡的陷阱。”說完,以妖異的眼神睥睨了一眼燕長鋒,隨即倒頭睡去。
燕長鋒看着蘇陽翻成死魚白的眼睛,頓覺一股寒流從四面八方侵襲了過來,幾乎將自己吞沒:好熟悉的眼神哪,那是步雲花園6棟602門后神秘人的幽冷眼神,也是王先生窗外懸挂的鬼魅的冰冷眼神,帶着刀鋒的氣息,貼近於死亡。蘇陽之前說的話在他腦海深處炸響:“說不定哪天一覺醒來,你的人頭就握在我的手中呢!”
他看着和衣而睡的蘇陽,一個神秘的聲音鑽入了耳朵:“殺了他,你就可以解脫了!”
燕長鋒驚恐地跳下了椅子,朝四周望去。整個屋子空蕩蕩的,別無其他生靈存在,只有蘇陽不規律的呼吸聲在屋裏響盪着,彷彿是幽靈所發出的乾癟嘲笑聲。
“是我的幻聽,還是從我自己的內心深處發出的呼喊?”燕長鋒將臉藏在掌心中,透過指縫,發現黑夜不可阻擋地席捲而來,將整個世界裹進嚴嚴實實的黑暗之中。“魔鬼即將出動了。”他心中,有個浪潮在涌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