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封郵件

第四章 第二封郵件

1

溫可原說要留下來陪我,被我拒絕了,這是我跟啟凡生活的房間,我不能留別的男人在這裏,況且,我對溫可原有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我不是個朝三暮四的女人,可是,面對溫可原,我不知要怎樣做,我努力的在控制着。

溫可原走後,房間又恢復了一種冷清,沒有啟凡的日子,孤獨無處不在。我對着電視發起呆來,想着那個死去的司機,昨晚一點鐘左右出的車禍,他又去那裏做什麼?按說他應該懼怕那條路才對,他是對自己感到懷疑,還是想去證實某些東西?我感到一種無助的恐懼,來自於他那雙睜得很大的眼睛裏,然後在空氣中慢慢散開來。

卧室的座機驚天動地的響了起來,我關掉電視一瘸一瘸的去接電話,沒有來電顯示,看不到對方的號碼,我猜想是找啟凡的,我接起來聽,對方信號不好,不時傳來下雨般的噪音,我問他找誰,他沒說話,我又連問了幾遍,仍是沒人說話,我納悶着掛掉電話,估計是信號不好的原因。

一會兒,電話又響起來,這次沒出現信號不好,只是那頭沒有任何聲音,我連餵了好幾遍以後,很有耐心的說了句:你那邊沒有聲音,可能是電話壞了,我聽不見,謝謝。

說完我就掛了,想想是不是我這邊的問題,我試着撥打自己的手機,也試着接聽起來,並沒有任何問題,看來應該是他那邊的問題了。

電話又在響,我有點不高興了,接起來沒好氣的說:“都說了聽不見,你這個人怎麼回事?”

“七月。”

“啟凡?你電話是不是壞了?前面我怎麼都聽不到?”

“沒,前面不,不是我打的。七月,我愛你,真的,很,很愛你,你知道嗎?”他好象喝了很多酒,口齒不清。

“啟凡,你在哪?你是不是醉了?”

“我們結婚好嗎?明天就……就結婚。”他那頭很安靜。

我不禁擔心起他來,我焦急的問他:“你在哪啊?告訴我你在哪裏,啟凡?”

“我……”他那頭沒有了聲音,也沒收線,我對着話筒問了幾遍,他仍是沒再說話,我納悶着,剛準備掛掉給他打過去,他那邊響起一個聲音:“我不是故意的……”然後斷線。

是個女子的聲音,她最後那句話不象是對我說的,她是誰?為什麼要說她不是故意的?啟凡這麼晚跟誰在一起?而且還喝了那麼多酒?他這段時間不是應該在家的嗎?

我想了想給他打過去,那頭傳來:您呼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我心裏很不是滋味,胃裏面有些發酸,啟凡到底跟誰在一起呢?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他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前段時間,我因為寫作而冷落了他,他會不會因此找了別的女人?

我心裏亂得一塌糊塗,我是不是這段時間太過緊張出現的幻覺?於是我撥了啟凡家的號碼,許久,一個女人來接,聲音帶着疲憊,我估計是啟凡的母親,沒敢說話就掛了。他們本來就不喜歡我,若是知道我這麼晚還打電話過去,他們肯定會很不高興的。

這時,窗外開始電閃雷鳴,頃刻間,暴雨驟然而下。我心裏暗暗咒罵著,這該死的天氣怎麼又下雨了?

我看了一下鬧鐘上的時間,顯示兩點十七分,我把身體裹進被子裏,依然不敢起身去關窗戶,任由它砰嘭直響,提醒自己明天白天一定要記得把窗戶關起來。

手機在響,是溫可原打來的,他的聲音象一股溫泉,覆蓋著冰冷的黑夜,我問他:“怎麼還沒睡?”

他說:“下雨了,我擔心你一個人會害怕。”

“沒事,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在逞強。

“要我過來陪你嗎?”

“不用的。”

他說:“七月,你知道我心裏是怎麼想的,對嗎?你那麼聰明,我只是不想讓你再受到任何傷害,你讓我好心疼,你知道嗎?”

我起身去關窗戶,我好想對他說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可是我不能。我說:“有些事情並不象我們想像的那樣單純,其實……”

一道閃電劃下來,關窗戶的那一剎那,我看見樓下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站着一個女子,我的心臟在一瞬間冷到了極點,沒有說完的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暴雨中,她穿着白色的睡衣,佇立在那顆樹下,就象一個幽靈。

我看清楚來,那個女子不是夏小宇又是誰。

“怎麼了,七月?”

我的腦袋就象被炸開了一樣。

“七月,你說話。”

我象個白痴一樣盯着夏小宇,猛地甩了甩頭,再看過去,哪裏還有她的人影,空蕩蕩的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我突然醒悟到了什麼,對着樓下大叫:“小宇,小宇……”

我破碎的聲音夾雜在狂風暴雨中沒有了方向。

我頹敗的倒在椅子裏,溫可原的聲音還在那邊焦急的響着:“七月,你那發生了什麼事?快告訴我,七月,你說話啊,七月……”

“可原……”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滑落下來,浸濕了心臟。

他似乎鬆了一口氣:“你嚇到我了,七月。”

“可原,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冤魂或者鬼魂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象夢遊般虛弱。

“你看見了什麼?”

“小宇,夏小宇。”

他說:“就是今天你跟杜枚提起的那個女孩?她死了?”

“恩,自殺了,死了一個多星期了。”

“別嚇自己,七月,肯定是錯覺,我現在過來陪你好嗎?”

我搖搖頭,過來又怎樣?這些噩夢註定要跟着我,他離開后,依然要我一個人來承擔。

我跟他說不用,抹了一把眼淚,不想再說話,輕輕的跟他說晚安,然後收線。

暴雨絲毫沒有小下來的意思,我起身關好窗戶,已經不再那麼害怕,似已麻木,我坐在桌前給自己點了根煙,想伸手去拿影集,可是視線卻不經意的落在了桌子上的盒子上,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又在一剎那凍結。這是我收到的第二封郵件,昨天放在桌子上來不及看的郵件。

我差點就把它忘記了。

2

我失神的盯着那個盒子,盯得自己呼吸困難,盯得眼前開始模糊,慢慢的,彷彿從盒子裏爬出了蜈蚣,成千上萬的蜈蚣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蠕動,爬到了我的身上,從我的毛孔里鑽了進去。

我渾身一顫,拿起盒子,用最快的速度拆開,一根白色的蠟燭掉在地上,從中間裂開一條縫。

我拿出裏面的一張紙,依然是用電腦打印出來的,整個房間被一種蒼白和詭異的氣氛籠罩着。

親愛的七月,你在等我的信嗎?

這是一個遊戲,一個跟別人毫無關係的遊戲,只有我跟你,由始至終。

現在,遊戲只是剛剛開始,我相信,你一定很願意陪我走到最後,因為,我是那樣的愛着你,你不會放任我不管的,對不對?一段感情若是不能完結,我寧可把它燒毀,就如同你一樣。可我又是那麼心不甘,情不願,誰來拯救我?你一定不會忘了曾經對我的殘忍,七月,我真的不想傷害你,你明白嗎?可是我這麼冷,這麼冷……你陪着我,好嗎?還象從前那樣。

我看了兩遍,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它撕得粉碎,憤怒的扔進了垃圾簍。我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誰在搞這種惡作劇?太莫名其妙了,我曾經對誰殘忍了?為什麼一直寄這樣的郵件給我?還要以我文中被燒死的男主人公的名義寫那些亂七八糟的信,把第一封郵件理解為純粹的開玩笑,那麼這第二封呢?遊戲只是剛剛開始,那他的意思是還會繼續?兩封信都是電腦打印出來的,如果真是怕我查出筆跡,那麼說的話我們肯定認識,既然彼此相識,何苦要跟我開這樣的玩笑?何苦?

黑夜裏,我被這個問題弄得痛苦不堪。

我不懂最近為什麼會發生這麼多不可理喻的事情,我不想去認為這一連串的事情都是在寫完《七根蠟燭》之後才發生,可是以前平靜的生活又讓我不得不把後來的事跟《七根蠟燭》聯繫在一起,如果真的有關係,那夏小宇的死跟這篇小說有關係嗎?怎麼可能?若真是有關係,那豈不是我間接的謀殺了夏小宇?

我不停地抽着煙,想着剛剛在暴雨中的夏小宇,那麼無助和孤獨,我知道,我不是眼花,也不是幻覺,夏小宇的確死得冤屈,她在用某種方式告訴我,她需要我的幫助。

我要怎樣幫她?我該從哪裏開始?

天快亮的時候,我終於決定上午去一趟夏小宇那裏的寺廟,不管能不能查出什麼,我必須去一趟。

可是我躺到床上以後卻讓自己睡著了。

被啟凡的電話吵醒過一次,他問我昨晚他是不是打過電話給我,我說是,我困得快要拿不住電話,他又問我當時說了什麼,我說不記得了,然後我跟他說我困得不行了,他對着話筒親了我一下就掛了電話,我看了一下時間,早上八點,於是,我關了手機,把頭蒙進被子裏,很快又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下午四點,剛開機就接到溫可原的電話,他以為我出了什麼事關了一天機,我說要去趟寺廟,他堅持要陪我去。

洗刷完剛要出門,想起早上啟凡的電話,我思索了一下給他打過去,我想聽聽他說什麼,電話一響他就接了起來:“七月,睡醒了?”

“嗯。”我撿起地上那根從中間裂開一條縫的蠟燭,準備扔進垃圾簍,但轉念一想,隨手放進了抽屜里。

“睡得好么?”

“還好。”我的語氣很冷,莫名的生氣。

啟凡可能感覺到了什麼:“你怎麼了,七月?”

“沒怎麼啊,要沒什麼事那我掛了,我要出去。”

“是不是我昨晚說了什麼惹你生氣了?”

“沒。”

他說:“別這樣好嗎?我真的忘了昨晚跟你說了什麼,我喝得爛醉,怎麼回去的都不知道,七月,如果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好嗎?我這段時間真的煩透了,依雲還是那個樣子,一點起色都沒有,我覺得自己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真的。”

我嘆了一口氣,想一想就什麼怨氣都沒了,權當是我昨晚出現的幻覺吧,我問他:“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就這兩天吧,我好想你,七月,好想好想你。”

“我也是,我等你回來。”

“七月,我愛你。”

我溫暖的笑起來:“我也愛你。”

這一刻我知道,即使昨晚不是幻覺,我也無法恨他。

我拉開門,竟意外的發現溫可原站在門口,他的表情象個無措的孩子,他說:“我擔心你的腿不方便走路,還痛嗎?要不要我背你?”

我望着他,一時竟呆住了。

他果真彎下腰去要背我,我掙扎着:“別,別,讓人看見多不好,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

他傻傻的笑了起來。

坐在Taxi上,我一句話也沒說,將頭疲憊的靠在車窗上,心裏充滿了矛盾,溫可原也沒說話,只是把我的手緊緊攥在手心裏,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喜歡他,可是我有啟凡,我不能做對不起啟凡的事,我也不能傷害了溫可原。

想到這裏,我輕輕把手抽出來,溫可原是個敏感的男人,他覺察到我的反常,輕聲問我:“為什麼?”

我沒有看他:“對不起,可原。”

“不要活得太累,七月,刻意的去想又怎樣?時間不會為了某一個人而停止走動,我只想照顧你,我不忍心看到你這樣。”

“我不能這麼做,他對我很好。”

他說:“我也會對你很好。”

“這不一樣的,我們在一起六年了,我不能傷害他,我真的不能,你明白嗎,可原?”

他沒再說話,看着車窗外,我不知道這句話有沒有傷害到他,我心裏難受,但我必須這麼做。

到寺廟的時候,天氣陰冷得可怕,我緊緊的裹着大衣,快步向寺廟走去,裏面只有一個男人,解簽的男人。

他看了我一眼,臉上微微露出吃驚的表情,但馬上又恢復平靜,裝作若無其事,我跪在蒲團上,可原跪在我旁邊,我問他:“要抽籤嗎?”

他眼裏有溫柔的光:“好,我陪你。”

面對他的溫柔我有些心痛,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會陷進去,我嘆息着,心不在焉的搖簽。

十六簽。

可原的是三十六簽。

我們走到解簽的男人面前,他拿着簽文看了半天,終於抬起頭,眼睛掃視着我們,問:“你們是戀人嗎?”

我搖頭,可原點頭。

男人似乎沒注意到我們,繼續說著:“按照簽文上來看,你們前世就有一段姻緣,因愛生恨,是個劫數,怎麼化解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什麼劫數?”我不懂,為什麼每次來都聽不到他一句好話。

“上天自有好生之德,兩位珍重。”

說完這些,他低下頭去,不再想說話的意思。我心裏有些煩躁,還想再問些什麼,溫可原摟住我的肩膀,意思叫我別再問下去。

走出寺廟,一種自然反應使我轉身去看夏小宇住的公寓,門緊緊關閉着,根本不象有人在住,以至於那天看見二樓亮着光有一個人影,這會疑是幻覺,我揚了揚下巴,對溫可原說:“夏小宇生前就住在那裏。”

或許是人的一種本性的恐懼心理,總感覺自從夏小宇死後,那間公寓就佈滿了陰森和詭異的氣氛,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又想到昨晚暴雨中的夏小宇,我對溫可原說:“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

我轉身走回寺廟,解簽的男人沒有抬頭看我,我問他:“你認識那公寓裏的女人嗎?”

“誰?”

“就在上面那一間,我跟她一起來過你這裏的。”

他嘴角動了動,似乎想笑,我不明白我說的這句話有什麼使他覺得可笑,越發覺得他神經有問題。他慢慢的說:“很抱歉,我記不住每一個來這裏拜佛的人。”

記不住?他這分明是敷衍,就這間小寺廟能有多少不同的人來?我說:“她死了。”

“哦,生死由天定,是人就逃不脫死亡。”

“可我記得你說過她有血光之災。”我一動不動的盯着他的臉,希望能看出點破綻,可是這個狡猾的男人,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是嗎?也許吧。”

“也許?”

“一個人的生死並不是誰能夠操縱的,很多事情不必過於強求,只怪造化弄人,別太在意。”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明白再糾纏下去也是徒勞,於是忍了一肚子的煩躁跟溫可原一起離開。

3

回到市區已經跟晚了,周末的街道上總是比往常要多一些熱鬧,廣場上許多的孩子在溜冰,他們一臉的純真,無憂無慮,單純的眼睛裏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懵懂,他們的父母站在旁邊,臉上掛着幸福的滿足,其中有一個孩子突然跌倒,大聲的哭了起來,年輕的母親驚慌失措的撲過去檢查孩子有沒有受傷,當確定孩子沒事時,她把孩子扶起來,在他耳邊小聲的說著話,孩子立刻破涕為笑,轉身去找他的同伴,廣場上充滿了他們的嬉鬧聲。我跟溫可原相對着微笑,我心想,純真真好,可是這樣的日子,已經隨着歲月的變遷,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而逝了。

周末的西餐廳生意也是好得嚇人,我們等了將近二十分鐘才終於等到一張空的台位,剛坐下去,我一眼看見不遠處的台位上坐着阿輝,旁邊是一個女人跟一個小男孩,應該是他老婆跟孩子,阿輝也看見了我,我向他點頭微笑,他迅速的把頭轉向另一邊,裝作沒看見我,我自討了個沒趣。

溫可原也看見了,他問我:“你朋友?”

我尷尬的笑了一下:“朋友的朋友,大概不認識我了。”

“哦,我見過他。”

“在哪?”

溫可原搖搖頭:“想不起來。”

溫可原的電話在響,他拿起來看,眉頭微微皺着,很抱歉的對我說:“我接個電話,你等我一下。”

一會兒他就回來了,很不自然的對我笑了一下,電話又響起來,他摁掉,再響起來時,我看見他關機了。他聳了聳肩,喝了一口橙汁,不置可否的說著:“周末無聊的電話就是多。”

我笑而不答,直覺告訴我是個女人打來的,女人對這種事情生來敏感,我猜想溫可原應該有女朋友,只是他沒說,我也沒問。

由於餐廳內開了暖氣,出來后覺得格外的冷,冷颼颼的風直往衣服裏面鑽,我突然心情鬱悶,哪都不想去,直接攔了輛Taxi回家,也沒有讓溫可原送我,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坐上Taxi消失在車潮人群中。有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人。

回到房間后,脫掉鞋子跟外套,一頭扎在床上,心裏又難受起來,我這是怎麼了?

半個小時后,溫可原打來電話說,他看了天氣預報,明天將有一場大雪。

我尖叫起來:“真的啊?”

他說是,他又告訴我說想起來在哪見過阿輝了,我問在哪,他說在寺廟的附近,他看見阿輝從那走過。

掛完電話以後,我決定明天去一趟夏小宇住的公寓,也許能查到什麼線索,想到這裏,我給阿輝發了條信息,我說我有個朋友來了,暫時沒地方住,看他能不能把公寓的鑰匙借給我,去那借住幾天。

本來是想直接給阿輝打電話的,但想到他的態度又放棄了,問他借公寓的鑰匙我實在沒什麼把握,這是唯一的辦法。

沒想到阿輝很快就給我打電話過來,他說沒問題,明天下午直接去他公司拿鑰匙,只要別亂動裏面的東西就行了。

我讓他放心,朋友是個明理的人,不會亂動的。他笑了笑跟我說晚安。

我第一次覺得阿輝原來也有可愛之處。

我心情愉悅,哼着輕快的音樂去浴室沖涼,然後躺到床上一邊抽煙一邊想明天將至的一場大雪。儘管這座城市每一年都會下雪,但仍掩飾不住我此刻的喜悅和期盼。

從小我就愛雪,愛它的純潔和美麗,象一個仙子一樣超凡脫俗,我常常坐在窗前,攤開手掌,看大片鵝毛般的雪花從天而降,輕輕地落入掌心,瞬間融化。這是一個屬於自己的遊戲,永不厭倦。

記得在童年的某一天,父親告訴我半夜可能會下雪,於是我就靠着窗戶等,等着等着就睡著了,半夜驚醒抬起頭來,真的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從空中飛舞飄落,灰色的蒼穹里綴滿了流動的雪片。伸出一雙小手去接,又用舌尖舔了舔,淡淡的,涼涼的,心也跟着一起融化。

我在這樣的懷念中甜甜的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跟雪卻毫無聯繫的夢。

夢裏,我來到母親住的小鎮上,幾年不見,這裏全部變成了高樓大廈,儼然一副城市的氣派,惟獨母親住的那間低矮的屋子夾雜在樓房之中,顯得破敗不堪,我走過去,門上貼着兩條白色交叉的封條,寫着我看不懂的字,看起來有點象甲骨文。為什麼會被封了呢?

我走上前去,用力地拍打起來,裏面沒有反應,我不管,仍是不停的拍着,拍到手掌生痛,也惹得許多人圍觀。

我望着他們,委屈的說:“有誰知道這家人去哪了嗎?”

沒人理我,象看怪物一樣看我。

我又問了一遍,還是沒人理我,而後他們一鬨而散,我蹲下身子嗚咽的哭了起來。

這時,一輛拖拉機停在我的身邊,上面坐着一個年輕的男人,穿着破舊的棉襖,臉色黝黑,兩隻眼睛又黑又亮,他說:“我知道你媽在哪,我帶你去。”

於是我坐了上去,拖拉機的聲音很吵,我不得不大聲的問:“你怎麼知道我是來找我媽的?”

“猜的,你跟你媽長得很象。”

不知不覺我們開到了一片樹林裏,前面的路越來越窄,兩邊的樹枝伸出來很長,儘管我很小心的躲避着,但還是不小心的被劃破了臉,他突然大聲的罵著:“媽的,總有一天我要放把火把這全燒了。”

我開始害怕起來,問他怎麼還沒到,他說穿過這片樹林就到了。

我看見前面的路上躺着一個人,他的身子被摩托車壓住,當我看清他的臉時,我驚叫起來:“憶南——”

我跑下車,撲到他的身邊,他無助的看着我:“救我,救我。”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憶南,不知所措的哭了起來:“我要怎麼救你?你告訴我,要怎麼救?”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抬那輛壓在他身上的摩托車,卻始終紋絲不動,我想叫開拖拉機的人來幫忙,不知何時他早已不見了。我讓憶南在這等着,我去找東西把摩托車撬開。

走啊走啊,我感覺到自己已經走了好遠,什麼也沒找到,我看見前面有一間屋子,我走了進去,裏面的情景把我驚呆了,我的母親,被人用鐵鏈吊在空中,在她的身下,燃着一堆火。我輕聲叫她:“媽……”

她看見我,馬上叫起來:“別過來,七月,你快走啊,快走,你不能過來的,七月!”

我為什麼不能過去?我要去救她,她是我母親。

“別過去。”冷漠命令的聲音。

我回過頭:“憶南?”屋外的光照着我的眼睛,有些暈眩。

他沒理我,徑直走過來,不由分說拉着我就走,我掙扎着,他一把將我抱了起來向門口走去,我看見母親的臉被火烤得通紅,有些扭曲。

憶南把我放下來,有涼涼的風吹進我的頸窩。我的眼前是一片山坡,上面站着一個女人,她背對着我,黑色的頭髮長到腰際,穿一襲白色的長裙,裙擺很長,拖到地面。她就那樣站着,宛如一尊塑像。

我想看清她的臉,我朝着她的方向跑過去,不料腳下一空,我從夢中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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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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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封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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