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片刻書琴已經為房裏又多點了幾盞高腳風燈,將房裏照得如同白晝。

醉叟扯了扯龍步雲,低聲說道:“走啊!”

龍步雲剛要離步,就聽得何雯靜輕輕叫道:“龍大哥!”

龍步雲這回只匆匆地應了一聲“是”!何雯靜姑娘接著說道:“當我的眼睛能重見光明時,我希望第一個看見的人就是你龍大哥!”

這幾句話給龍步雲的震撼是無比的。

何雯靜曾經向龍步雲表露過心情,但是像這樣當著自己的爹爹,還有喜歡揶揄人的醉叟,如此坦率無隱,如何叫龍步雲不為之震動?

醉叟低低地說道:“小子!說話啊!”

龍步雲輕輕地咳了一下,然後很從容地說道:“我和姑娘一樣,對何伯伯的醫道,充滿了信心。我也祈禱,姑娘的眼睛一定可以看到這屋裏每一個人。現在我先告退。”

他走得很快,回到住處,想必是書琴準備的,四碟小菜,一壺美酒,擺在茶几上,是要他一個人獨酌的。

龍步雲顯然沒有飲酒的心情。

他盤坐在榻上,心裏思潮如涌。他一直在咀嚼着何雯靜姑娘方才在那種場合所說的話,特別是那樣一句簡單的話所代表的複雜心情。

像何雯靜姑娘這樣的人,心比天高,早已勘破人間塵俗,她如今能如此赤裸出自己內心的感情世界,說明她對龍步雲是一點靈犀與情愫,早已交付了對方。

這是最使龍步云為之心亂的。

無論人品、容貌、才華、氣質,何雯靜是一等一的。除了一雙眼睛,幾乎是沒有什麼可挑剔的。

但是,龍步雲已經沒有這個資格,他的心早已經是被另一位姑娘佔有。

他應該如何才能在不傷害何雯靜的情形之下,把事情說清楚?唉!人生就是如此充滿艱辛。

龍步雲在長嘆一聲以後,摒除雜念,靜心趺坐,調息自己。

當龍步雲真正醒來,書琴早已伺候了漱洗用具,想必她早已在門外等候着。

一有動靜,便進房伺候。

滿臉喜孜孜的表情,腳步也放得特別輕快,在房裏轉來轉去,又沏茶,又端早點。

龍步雲忍不住問道:“書琴姑娘!”

書琴應聲垂手站在一邊說道:“龍爺有何吩咐?”

龍步雲問道:“小姐的眼睛……?”

書琴笑吟吟地說道:“托龍爺的福,我家小姐的眼睛總算是……”

龍步雲啊了一聲,搶着說道:“已經完全復明了么?”

書琴笑道:“沒有那麼快。昨天晚上老爺子為小姐動了金針,從服麻藥,到金針挑翳,以及最後用千年黃連老根泡人乳敷眼,全部過程,我都站在旁邊,當然啦,我根本不懂醫道,也只能聽老爺子說才曉得一點。”

龍步雲搶着問道:“何伯伯他是怎麼說的?他說些什麼?”

書琴看到龍步雲那副灼急的樣子,不禁抿着嘴笑起來。

龍步雲一怔,緊接着問道:“書琴!你笑什麼?我問何伯伯怎麼說的,因為從他老人家怎麼說,我才可以知道這次手術的好與壞。”

書琴仍然抿着嘴笑道:“看你急成那樣子。龍爺!你真的是那麼關心我家小姐的眼睛嗎!”

龍步雲急道:“當然,難道我的關心還是假的不成?”

他說話時,看到書琴笑得那麼高興,忽然感覺到自己的關心是不是有些過份,畢竟何雯靜還是個未嫁的姑娘。

他這麼一頓,立即又說道:“何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如何能不關心?書琴,我輩做人要懂得‘受人點滴,當報湧泉’的道理,何況是救命之恩?”

書琴一聽把小嘴翹起來了,說道:“救命之恩,救命之恩?一動就是救命之恩,除了救命之恩,難道就不能有點兒別的?”

龍步雲愕然說道:“別的,什麼別的?”

書琴不禁噗嗤一聲,笑將起來說道:“譬如說,你龍爺跟我家小姐是很談得來的朋友啦!或者你龍爺覺得我家小姐貌美如花,偏偏是這雙眼睛……嗯!太……令人惋惜啦!又比方說……”

龍步雲也笑了,指着她說道:“好啦,別再比方說啦,書琴你今天是怎麼了?我要知道的重要問題,你還沒有說,盡說些東扯西拉的事情做什麼?快告訴我,何伯伯事後是怎麼說的?”

書琴說道:“老爺子把一切手術做完了以後,替小姐敷上千年黃連老根浸泡的乳汁,然後蒙上乾淨的白布,可以看得出老爺子是着實地鬆了一口氣,他一面擦着額頭上的汗,一面跟小姐說……”

龍步雲搶着問道:“小姐不是服用了麻醉湯嗎?”

書琴說道:“對呀!小姐當時還沒有醒過來,可是老爺子的確是跟小姐說話。”

龍步雲問道:“何伯伯說些什麼?”

書琴說道:“老爺子說道:孩子!這次如果不是步雲取得黃連老根,這金針挑翳的事,我實在沒有膽子做。老天保佑!多虧了步雲……”

龍步雲說道:“何伯伯說錯了,真正獲得千年黃連根的原因,不是我,而是何姑娘自己。”

書琴奇怪地望着他問道:“這話我聽不懂,龍爺,如果不是你……”

龍步雲攔住她,不讓她說下去。“書琴,我們不說這個,我所說的話,以後你會明白的。何伯伯還說了些什麼?”

書琴說道:“等到小姐的眼睛好了,何家花園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老爺子要好好地謝謝你龍爺!”

龍步雲喜形於色,高興地說道:“這麼說來,何姑娘的眼睛是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治好了!”

他不禁拍了一下手掌,連聲說道:“哈!這真是何家花園的天大喜事。”

書琴看到龍步雲高興成這樣,她也十分高興地說道:“是啊!天大的喜事,但願是雙喜臨門才更好!”

龍步雲沒有留意書琴在說些什麼,他此刻的內心真正是充滿了喜悅。

打從他知道何雯靜是一位雙目失明的人以後,他的內心深處,就為何雯靜抱屈,甚至他怨恨老天也有不公平的時候。像何雯靜這樣幾近完美的姑娘,為什麼會讓她雙目失明?雖然,龍步雲曾經振振有詞地跟何雯靜說過:眼盲比心盲的人要好得多。那只是安慰的話,如果能夠雙目復明,那才真正沒有遺憾!那才是完美的人生!如今,何雯靜真的要復明了,龍步雲如何能不欣喜望外?更何況何老爺子說的,如果沒有千年黃連老根,他根本不敢動手術,想到自己與有榮焉!雖然龍步雲從沒有居功的心理,但是他確實是分享了這份天大的喜悅!龍步雲幾乎是有些手舞足蹈起來。

書琴忍不住抿着嘴,笑着叫道:“龍爺!”

龍步雲突然問道:“書琴,小姐現在麻醉湯醒過來沒有?她還會痛嗎?我是說,金針挑翳有多痛!一旦麻醉湯藥性失了以後,會不會很痛?”

書琴說道:“我也是這麼想,可是小姐醒來以後,似乎並不痛,只是麻麻的、冰冰的,有些微兒刺痛,老爺子說,這就是千年黃連老根的功效,因為千年黃連老根藥性太涼的緣故。”

龍步雲突然又問道:“書琴,我現在要去看看何姑娘……嗯,我是說去探望一下你家小姐,你看可以嗎?”

書琴笑吟吟地說道:“龍爺,你是我家小姐的好友,怎麼問我這種話?不是把話問反了嗎?該是我問的,龍爺,我家小姐醒過來了,你要過去看看她嗎?”

龍步雲笑了,他對書琴點點頭說道:“這麼說,我現在就可以去看何姑娘了?”

書琴抿着嘴,用手指着茶几上的早飯,笑着說道:“至少也要把早餐用過了,再去吧!”

龍步雲望望茶几上的早餐,又抬起頭來望望窗外的日影,笑笑說道:“我昨夜睡晚了,今天起得太遲,看此刻已經是晌午,過不多久又該吃午飯了。我看……兩餐並一餐算了!”

書琴用眼睛瞅着他,說道:“既然龍爺這麼說,我書琴還能說什麼!龍爺,請吧!”

龍步雲滿心歡喜,隨着書琴,很快來到何雯靜的房外。

書琴放輕了腳步,再回頭看時,龍步雲站在那裏又趑趄不前了。

龍步雲一時關注情切,急於要來看看何雯靜的眼睛。他沒有想到另一個問題:“我憑什麼身份進入一位雲英未嫁大姑娘的繡閣深閨?是不是太魯莽了些?”

書琴一見龍步雲站在那裏沒有移動,忍不住輕輕低聲叫道:“龍爺,你……”

龍步雲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書琴有些急了,便走過來扯住龍步雲的衣袖,低聲叫道:“龍爺,你是怎麼啦?這可是你自己要來的啊!怎麼這會子又站在這裏粘住腳啦!”

龍步雲還沒有答話,就聽到房裏何雯靜姑娘說話了。“是書琴嗎?”

書琴連忙應道:“小姐,是我書琴。”

何雯靜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好窗外可以清楚地聽到。

何雯靜又問道:“還有一位是誰?是龍大哥是嗎?”

書琴立即說道:“小姐,你說對了!正是龍爺他過來看望小姐來了。”

何雯靜說道:“那可就不敢當,還不快請龍大哥進來坐!”

書琴應了一聲“是”,便大聲向龍步雲說道:“龍爺,請吧……”

龍步雲這才邁開步子,走到門前,書琴早已推開了房門,立即讓人聞到一縷淡淡的,似有如無的清香。

龍步雲站在門外沒有敢打量房裏的陳設,他只看到何雯靜半躺在床上,身後靠墊着被褥,眼睛矇著白布條,慘出一絲絲黃色的水漬。因為白布條幾乎遮去半個臉,看不出何姑娘的臉色有什麼憔悴。

何雯靜抬了抬手說道:“龍大哥,請坐。”

她又吩咐書琴:“將椅子搬過來一點,我和龍大哥好說話。”

書琴連忙應是。她搬來一張椅子,就放在緊靠在卧榻旁邊,這一來,龍步雲可就坐不下去了。

書琴忙着又去沏一碗茶,說道:“小姐,龍爺聽說你醒來了,就急着要來看你。他連早飯都顧不得吃吶!”

何雯靜臉上露出笑容,說道:“真的不敢當,龍大哥,謝謝你的關心。”

龍步雲有些窘,但是他還是很從容地說道:“雯靜姑娘,這是你的一件大事,而且是一件大喜事,凡是何家花園的人,都感到關心,都感到高興。”

何雯靜輕輕地說了一聲“謝謝!”

但是,她又說道:“龍大哥,聽說你們武林中人,都是非常的爽朗,為何此刻連坐也不願坐下來呢?”

龍步雲尷尬地說道:“我只能在這裏問候過姑娘就要離開,因為……因為姑娘需要休息,眼睛需要休息。”

何雯靜淡淡地說道:“醫家最新的療法,凡病人投以藥石之後,要有信心,要保持心情愉快,可以加快病情的好轉。”

她忽然微轉過頭來,向著龍步云:“龍大哥,你知道,對於我爹的醫術,我是絕對有信心的。現在最需要保持心情的愉快。”

她說到這裏,閉口不再說話。這意思龍步雲聽得明白:“請你龍大哥坐在這裏陪我聊聊天,我就會心情愉快。”

龍步雲定了定心神。

何雯靜又問道:“龍大哥,你為什麼不說話?”

龍步雲說道:“雯靜姑娘,我在想,何伯伯的醫道那還用得着懷疑嗎?所以我真為雯靜姑娘高興。”

何雯靜說道:“所以真正要感激的人,是你龍大哥,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恩人!”

龍步雲一聽,人可慌了。

他馬上站起來說道:“雯靜姑娘,你千萬不能這麼說,那樣會讓我無地自容的。說實在的,如果沒有姑娘大恩大德,我早已不在人世!……”

何雯靜說道:“龍大哥,這不公平啊!”

龍步雲訝然問道:“不公平?”

何雯靜說道:“我說對你感恩,你就說無地自容,可是你卻口口聲聲要對我說什麼大恩大德,難道你龍大哥就不曾想過會讓我無地自容嗎?”

龍步雲被她這樣一反問,脹紅了臉,囁嚅着說不上話來。

脹紅着臉,何雯靜是看不見的。但是說不上話來,何雯靜可立即感覺得出來。

她忍不住莞爾笑道:“龍大哥!我們不要盡說這些恩啦、德啦,換個話題好不好!”

龍步雲從認識何雯靜開始,給他的印象,就是一位嫻靜典雅溫婉柔順的姑娘。可是看她躺在床上的此刻,黠慧活潑,還有一點點調皮,真是叫人無法想像。

何雯靜側過頭來問道:“龍大哥!為什麼不說話了呢?是生氣了嗎?”

龍步雲不覺失聲笑道:“無緣無故我為什麼那麼容易生氣呀!我是在想,要跟雯靜姑娘說些什麼呢?而且說的是你雯靜姑娘所愛聽的。”

何雯靜突然微翹着嘴說道:“龍大哥!你真的是那麼不嫌麻煩啊?”

龍步雲一楞,問道:“我?嫌什麼麻煩?”

何雯靜翹着嘴說道:“一直你還在稱呼我雯靜姑娘、雯靜姑娘,這不是你不嫌麻煩嗎?”

她忽然又露出笑容。“那,我看我就稱呼你龍恩公大爺好了!”

龍步雲急道:“那……可使不得!”

何雯靜笑道:“好啦!不再說笑了。稱呼我的名字,也損不了你、也捧不了我,你不覺這樣不會那樣的疏遠么?”

龍步雲倒真的為她這種純情深深地感動了。他很自然地改口稱呼:“雯靜,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何雯靜笑了!笑得很開心。

這時候何元何老爺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房裏。大概兩人說笑都很開心,根本沒有覺察到。

何老爺子緩緩地說道:“雯靜!”

何雯靜一聽,立即從靠褥上欠起身來,說道:“爹!你怎麼來了,你該歇着去才是,昨兒個晚上你老人家累了一整夜。”

龍步雲也立即站起來說道:“何伯伯!你來了!”

何老爺子伸手拍拍龍步雲的肩膀,微笑地說道:“步雲!甭說別的了,單說雯靜這孩子自從眼睛看不見以後,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她的笑容,也很久沒有聽見過她的笑聲。步雲!我真的要謝謝你啊!”

這話說得很露骨,但是也很含蓄。

是因為龍步雲獲得千里黃連根,為何雯靜帶來希望而謝謝他呢?還是因為龍步雲的出現為何雯靜寒冷枯寂的心田,帶來春天?龍步雲尷尬地只叫得一聲:“何伯伯!”

何雯靜卻於此時嬌嗔地叫道:“爹!”

何老爺子呵呵笑道:“丫頭!不是爹來攔阻或者說是打擾你和步雲聊天,是因為你現在到了需要休息的時間了。你的眼睛現在需要絕對的休息,度過今天和今夜,明天就可以解開你的帶子……”

何雯靜欣喜地搶着說道:“爹!你是說明天我就可以看見了。”

何老爺子沉靜地說道:“雯靜!孩子!這次一切機緣都是那麼好,是老天爺的恩賜,讓你有那麼好的機會。”

龍步雲在一旁說道:“雯靜!我現在先要恭喜你!祝你重獲光明,正如何伯伯所說的,老天有眼,明察秋毫。”

何雯靜情緒靜下來了,她低低地重複了龍步雲的兩句話:“老天有眼,明察秋毫。”

她停了一下。“龍大哥!真的要謝謝你。”

龍步雲說道:“龍大哥不要你謝,要你聽何伯伯的話,現在開始要好好地熟睡,明天,你就可以迎接嶄新的一天!”

何雯靜輕輕地說道:“我……怕我現在睡不着!你知道嗎?此刻我的心情,既興奮又緊張,我……”

何老爺子說道:“丫頭!你自己也是懂得醫道的人,這……”

龍步雲說道:“何伯伯!雯靜此刻的心情,我是能夠了解的。這樣吧!讓我來幫助她睡過去。”

何雯靜叫道:“龍大哥!你是說……”

龍步雲深恐方才那句話讓人聽扭了,連忙說道:“我可以運用彈指隔空點穴的方法,點中雯靜的黑甜穴,讓雯靜足足睡夠一周天,到明天早上自動解開穴道醒過來。”

何雯靜忽然說道:“好啊!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彈指隔空點穴。不過……”

她頓了一下,又緩緩地說道:“我不要自動解開穴道,我要龍大哥明天早上親自來替我解開穴道。”

何老爺子不禁脫口問道:“為什麼?”

何雯靜幽幽地說道:“明天早上,是我解開扎的布帶的時候,爹!我相信你的金針挑翳,我會重見光明,當我重見光明的那一刻,我第一個想見的人是龍大哥。”

這是何雯靜第二次說出來:她能重獲光明,第一個想見到的人。不過,這次說的跟上次不同。

上一次,是與龍步雲單獨相處的時候說的,那是一種潛在心聲的傾訴。

這一次是當著何老爺子的面,毫無掩飾地說出來,那是表明情感的立場。

雖然何老爺子早有所感,而且,如果讓他選擇,他也會毫不考慮地選擇龍步雲做坦腹東床。但是,只是在何雯靜如此赤裸裸地表達出內心情感,他還是被震撼住了!當然,龍步雲站在那裏內心更是複雜難言,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

何雯靜只是停頓了一下,她彷彿對房裏每個人的反應了如指掌。

她微微地笑笑說道:“你們一定很奇怪吧?其實這其中我有一點存心。當初我在花園後門外,無意中救了龍大哥,正因為這一個偶然。龍大哥不但到解劍堡救了爹爹,還獲得柯堡主慨贈千年黃連老根,讓我的眼睛有了重見光明的希望。看來一飲一啄,莫非前訂。這樣一位充滿機緣,影響我後半生的人,我就是想第一眼看看他!”

她說得十分婉轉,而且向何老爺子說道:“爹!你不會見怪吧?”

何元呵呵大笑說道:“乖女兒,你說的一點也不錯,像這樣一位充滿機緣,又充滿偶然的朋友,如果換過我,我也是希望第一眼看到他!”

說得真好,一陣哈哈,把房裏微有尷尬的氣氛,頓時化解得融於無形。

他對龍步雲微微一頷首。龍步雲對何雯靜說道:“雯靜,祝你睡得香甜,咱們明天再見。”

何雯靜笑得甜甜地,柔聲說道:“龍大哥!明天早上見!”

龍步雲右手一抬,翻掌屈指,只是一瞬間的事。何雯靜已經酣然入睡。

龍步雲交代書琴:“要小心照護着小姐,在這一段時間之內,不要離開。有任何變化,比方說睡不穩、醒得早、呻吟出聲……等等,立刻通知。”

龍步雲沒等何老爺子說話,轉身退出房來,在房門口,迎着何老爺子一躬,說道:“何伯伯!我想回去稍作休息,就無法相陪了。”

何元老爺子點點頭說道:“何家花園人丁不旺,而且人手也不足,你就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不要拘束,否則待慢了你,我們會不安的。”

龍步雲說道:“何伯伯!這怠慢二字就見外了!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

何老爺子說道:“等雯靜眼睛果然痊癒了,讓她好好地招待你……”

龍步雲連聲說道:“不敢當!不敢當!”

何老爺子笑笑說道:“雯靜的眼睛未壞以前,燒得一手好菜,到時候讓你嘗嘗,也讓我們和你醉伯伯痛痛快快喝幾杯。”

他一再打着哈哈,並且說道:“你好好地去歇着吧!”

龍步雲回到住處,心裏的情緒,起伏如潮,他覺得面臨著一件難以決定的事。

很明顯的,何雯靜已經將自己一縷情絲,系在龍步雲身上。

連何元何老爺子也把龍步雲看作是未來的乘龍快婿。

但是,龍步雲怎麼能夠忘記夏家圩子與他有終身之約的夏芸姑?他只有向何雯靜說明這一切,但是對一個雙目復明的人,像雯靜這樣善良的姑娘,那是何等沉重的打擊?更何況何雯靜對龍步雲有救命再造之恩!這樣的困難,是如此刻骨般地絞痛着龍步雲。

他在房裏往返走個不停,他忽然想到唯一的一個辦法,撒手而去。離開何家花園,把一切恩怨暫時拋開。

他想到就做。提着包袱,握着金劍。

尤其當他握着寶劍的一剎,芸姑歃血盟誓的情景,歷歷如繪,頓現眼前。更增加了他立即離去的決心。

他剛一拉開房門,只見醉叟站在門前。

龍步雲意外一怔,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尷尬地叫聲:“醉伯伯!”

醉叟對於他手提包裹,又握寶劍,彷彿視若無睹,逕自走進房來。

他拉着靠窗的一張八仙桌,招呼着龍步雲說道:“小子!幫我將這張桌子拖到當中來擺好。”

龍步雲只好放下包裹和寶劍,將八仙桌子擺妥。他叫道:“醉伯伯!我正要……”

醉叟擺擺手說道:“天大的事,吃飽喝足以後再說。”

他對外面招招手,只見柴嬤嬤帶着一個半大的小廝,提着菜籃,捧着食盒。

柴嬤嬤進得房來,放下食盒,先對龍步雲蹲了蹲,正規正矩地請了個安。

龍步雲搶一步上前,雙手扶住柴嬤嬤說道:“柴嬤嬤!你這是做什麼?不怕折煞我么?”

柴嬤嬤站起來說道:“老身真心感謝龍爺,要不是龍爺,我看,我家老爺子還有小姐,都不知道怎樣才好!……”

龍步雲揮着手說道:“柴嬤嬤!你可把話說反了。如果不是你家小姐,我的小命早就嗚呼了!”

醉叟叫道:“柴老婆子!你盡在說話,我的肚內酒蟲可受不了啦!”

柴嬤嬤連聲說道:“該死!該死!只顧謝龍爺,可忘了正事。”

她帶着那半大小廝,將食盒裏的菜肴,一盤一碗端上來。

妙的、燉的、熏的、烤的,滿滿擺了一桌子。外帶一罈子想必是酒。

龍步雲直叫菜太多了。

醉叟笑道:“這是柴老婆子的一番心意,我們就生受了吧!你小子不曉得,你現在簡直就是何家花園的大恩人!”

柴嬤嬤笑哈哈地說道:“倉卒之間,來不及做,今天就將就着吧!明天,我老婆子還有一點手藝,少不得要請龍爺嘗嘗!”

龍步雲說道:“柴嬤嬤!我也不說謝字了,只是……”

醉叟呵呵笑道:“只是心裏過意不去?對不對!其實只要你吃過以後,說一聲真正的‘好’,那就是對柴老婆子最好的回報。”

柴嬤嬤說道:“醉老爺子說的是實話。”

她在臨走以前,還從食盒裏拿出一盤子油酥煎餅,擺在桌子上,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醉叟早已斟上酒,叭噴、叭噴喝了好幾杯,他一面嚼着滿嘴的菜,一面對龍步雲說道:“小子!我知道你酒量不怎樣,但是,今天我老人家要你盡量的喝。佳肴美酒,放開來吃,盡量地喝!”

他舉舉杯,一仰頭幹了一杯。

龍步雲只好乾了一杯,他照了照酒杯說道:“醉伯伯!這樣喝下去,我真的會醉的。”

醉叟眯着眼,翹着下巴說道:“莫讓金樽空對月,人生難得幾回醉。小子!我老人家喝酒也要看地方看人的。”

龍步雲問道:“看什麼地方?又看什麼人?”

醉叟說道:“地方不對不喝,人不順眼不喝。小子!今天地方和人都是我老人家自己選的,你說。不喝怎麼可以?”

龍步雲說道:“一定要醉嗎?”

醉叟說道:“當然一定要醉,而且要爛醉如泥!”

龍步雲搞不清楚這位醉伯伯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想一想:倒也很好,自己心裏不是很煩嗎?既然走不了,乾脆且先一醉,至少可以暫時忘掉許多煩惱。

醉叟又喝了一杯,笑咪咪地望着龍步雲問道:“怎麼在那兒端着酒杯發楞?想通了吧!”

龍步雲舉了舉酒杯,說道:“醉伯伯是最懂得酒趣的人,也是最明白人心的人,你說我想通了,我大概就想通了。醉伯伯!我敬你!”

醉叟看了他干一杯,這才嘻嘻笑道:“你的酒量不允許這樣喝,過早醉倒以後,誰陪我老人家喝下去?你要慢慢來,我們這頓酒至少要喝到日落黃昏,到那時候你再醉倒。”

這真是奇怪,為什麼一定要喝到日落黃昏才能醉倒?醉叟自顧自斟酒自飲,口中還不停地說道:“這一夜只有醉得你人事不知,你才能熟睡,要不然,一夜難熬,說不定你又甩手就走了!對不對?”

龍步雲一聽,不由地一驚說道:“醉伯伯!你……”

醉叟搖搖頭說道:“小子!當我們面對難題的時候,要想辦法解決,逃避不是辦法。那樣不僅解決不了問題,恐怕還會傷害到別人!”

龍步雲大驚,幾乎要站起來。

醉叟揮揮手,意思是稍安毋躁。他又喝了一杯,彷彿是不經意地問道:“何家花園不想留下來是嗎?”

龍步雲說道:“不是不想,是不能。”

醉叟嗯了一聲,沉吟了一下。

“有不得已的原因?”

“母仇未報,只有繼續流浪江湖。”

“嗯!理由很正大。”

“母仇不共戴天啊!”

“還有別的原因?比方說,家中已經訂有親事?”

“有過一個生死不渝的承諾。”

“能告訴我老人家是誰家的姑娘。”

“長劍賽孟嘗夏超峰的女兒夏芸姑。”

“啊!聽過這麼一號人物,這位夏姑娘想必是十全十美的人兒。”

“醉伯伯!一切都次要。最重要的我們之間曾經有過歃血的山盟海誓。”

“唉!我真的要喝醉,而且一直醉下去。”

“醉伯伯!”

“你知道何丫頭對你的一分情?”

“我……”

“還有何家花園的每一個人,甚至包括我老醉鬼在內!”

“我……為這件事煩惱、苦痛!”

“於是你就不聲不響地逃走?”

“醉伯伯!我想不出好辦法!”

“醉吧!明天醒過來時,再說。人與人之間,只要是懂得一個‘真’字,船到橋頭自然直。只是……老天也太會捉弄人了!,”

像醉叟這樣的人,居然眼睛裏有了淚光。而且,兩道淚水竟然是如此毫不掩飾地任流下來。他幹了一杯酒,那酒,是摻着有淚水的。

這是說明醉叟是多麼欣賞龍步雲,又是多麼期盼龍步雲和何雯靜這一對璧人結成連理!可是,這一切美好的希望,被一個既有的承諾徹底摧毀了。

龍步雲深深了解醉叟這份感情,也深深為這份感情而感動!一旦遇到這種事,煩惱的不是他一人!兩個人再有其他任何浯言,都是多餘的,只有頻頻舉杯,就算是借酒澆愁吧!原是說要喝到傍晚黃昏的,結果,剛過中午,就醉倒了兩個人。

正是醉叟所希望的,爛醉如泥!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候,龍步雲才在迷濛中悠悠醒來。

他這裏一翻身,就聽到有人叫道:“好了!好了!醒過來了!”

龍步雲一聽,不由地甩甩頭,頓時有人用冰冷的手巾擦着他的臉,一股清涼,讓他清醒,脫口說道:“我醉了!”

倏地一個翻身,坐將起來,只見何老爺子、書琴、柴嬤嬤、都環立在榻前。

龍步雲立即一個躍動,跳下床來,有點張口結舌地說道:“我……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醉了有多久?”

何老爺子笑道:“現在是你醉后第二天的中午,你已經整整熟睡了一整天。”

龍步雲感到十分愧疚,非常不安地說道:“何伯伯!昨天我……”

何老爺子揮手說道:“我完全了解,老哥哥昨天要你喝酒。就是讓你好好地熟睡一覺。你看!此刻你頭不痛,眼不昏,那就是因為昨天你所喝的酒,慘了我配的葯,幫助你熟睡,而不傷人。”

龍步雲這才恍然大悟,果然在酒醉之後,反而神清氣爽,原來是何老爺子特意在酒裏面動手腳。突然,他想到一件事,急忙問道:“何伯伯!雯靜的眼睛……”

何老爺子說道:“是今天到了揭曉的時間!”

龍步雲立即問道:“結果呢?我是說雯靜的眼睛,是否已經完全痊癒了?”

何老爺子說道:“還不曉得。”

龍步雲驚訝地問道:“不曉得?何伯伯!這不曉得是說……”

何老爺子說道:“本來預定今天早上為雯靜拿去眼睛上包札!就可以揭開醫治的結果,但是我沒有做。”

龍步雲急道:“為什麼?何伯伯!不會是因為沒有信心吧!何伯伯!你是名醫,而且又好不容易取到了千年黃連老根,該有的都有了,為什麼……”他愈說愈急,聲音愈來愈大。

忽然他覺得自己過份了,何雯靜是何老爺子的女兒,是掌上明珠,他能不盡心儘力?自己這樣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是不是有些欠妥!他愈想愈不對,不安地說道:“對不起!何伯伯!我的意思……”

何老爺子含笑抬手拍拍龍步雲的肩膀,很和善地說道:“難得你對雯靜如此的關心,我很高興。”

龍步雲囁嚅地說道:“對不起!何伯伯!”

何老爺子說道:“我沒有在今天早上揭去雯靜的紗布,不是我沒有信心,而是要滿足雯靜的心愿。”

龍步雲有些愕然,脫口說道:“雯靜的心愿?”

何老爺子含笑點點頭,說道:“步雲!你忘了,雯靜不止一次說道,當她的眼睛果真有一天復明時,她第一個希望見到的人,便是你!”

龍步雲渾身一震。

何老爺子說道:“因為雯靜有這樣的心愿,而你,今天早上又宿酒未醒,所以我並沒有為雯靜解開眼睛的包紮。”

龍步雲大驚,說道:“如此說來,我……真是罪該萬死!”何老爺子微笑說道:“步雲!你實在不必如此自責。第一,讓你醉卧,是我和你醉伯伯共同的主張,要不然你怎會熟睡一宵?再說,讓雯靜多蒙一陣時間,對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龍步雲仍然放不下心說道:“現在呢?”

何老爺子說道:“就等你前去揭去雯靜眼上的紗布!”龍步雲似乎有一種迫不及待的感覺,一面匆匆地走着,一面喃喃地說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醉得這麼厲害,雯靜此刻早已經重睹光明了,唉!我真是……”

何元老爺子跟在後面,小跑着幾乎要跟不上,他喘着氣說道:“步雲!你不要自責。我已經說過讓你喝醉,是你醉伯伯和我兩個人商量好了的主意。只是要讓你好好熟睡一宵。”

龍步雲忽然停下腳步說道:“不!問題還是在我,因為……”

他脫口說到這裏,忽然又警覺頓住話頭,變得有些張口結舌。

何老爺子有些詫異地問道:“因為什麼?步雲,你有什麼問題?”

龍步雲微微地嘆了一口無聲的氣,搖搖頭說道:“沒什麼?”

接着他問道:“醉伯伯呢?他也醉得很厲害嗎?”

何老爺子說道:“的確是這樣。我跟你醉伯伯結交幾十年,第一次看到他醉得這樣人事不知。不過,他比你醒得早,今天一早,就匆匆地走了。”

龍步雲驚問道:“到那裏去了?”

何老爺子說道:“誰知道?我這位老哥哥,一向是行蹤不定,誰也不知道他到那裏去。不過你放心,到了該回來的時候,他一定會回來。”

龍步雲喃喃地說道:“到了該見面的時候,他會回來跟我見面嗎?否則……”

何老爺子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書琴從後面繞到前面說道:“龍爺,小姐在等着吶。”

龍步雲啊了一聲,用手捶着頭說道:“對啊,雯靜在等着拿開眼上的布蓋,我盡痴站在這裏做什麼,真是……”

何老爺子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他忽然有一個感覺,他覺得龍步雲有些精神恍惚。他有些擔心地問道:“步雲!你心裏沒有什麼事吧?”龍步雲一驚,知道自己失態了。連聲回答:“沒有啊!”

何老爺子笑笑說道:“不要擔心雯靜的眼睛,各種因緣際會,如今我是充滿了把握,十足的信心。”

龍步雲打起精神應道:“那是當然,我跟何伯伯一樣,充滿了信心和把握。走啊!”

他們一行走得很快,少時來到何雯靜姑娘的房前。

何老爺子停下腳步,對龍步雲微微示意點點頭。

龍步雲只稍稍地一遲疑,也挺了挺胸腔,對何老爺子點點頭,悄悄地說了一句:“請放心!”

他這裏一邁開腳步,書琴立即輕輕推開房門。他剛一跨進房裏,半卧半坐的何雯靜姑娘便揚起頭來問道:“是誰?是龍大哥嗎?”

雖然是在問話,臉上卻看得出已經露出笑容。

龍步雲立即說道:“是我,對不起呀!雯靜!我是來向你負荊請罪的。”

何雯靜一怔,立即問道:“負荊請罪?龍大哥!為什麼?”

龍步雲走到床前不遠站住說道:“因為昨夜我喝得大醉,直到今天早上還是宿醉未醒,耽誤了你揭布的時間……”

何雯靜聞言笑起來,說道:“我還以為什麼事,真的嚇了我一大跳。龍大哥!你昨天喝酒的事,爹已經告訴我了,那是為了你好,你已經很久沒有熟睡了。”

她說得很開心,招招手說道:“我的眼睛已經等了這麼多時間了,又何必在乎這一陣子呢?”

她停了一下,又說道:“龍大哥!你不會笑我吧!此刻,我是真的急於要揭開這塊蓋在眼睛上的布了。”

龍步雲也連忙說道:“為什麼要笑你呢?我和你的心情一樣,急於要揭開你眼睛上的布。”

書琴指指桌子上銅盆里的水,便悄悄地退出去了。

龍步雲能理會得,他在銅盆里凈了手,擦拭乾凈。

他打量一下房裏,窗外有午後陽光,帶來房裏光亮。

他走過去將窗帘放下。遮住了光亮。

又將房裏油燈點燃,但是,又將燈頭撥得小小的,讓房裏有微弱的光。

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何雯靜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裏,沒有說一句話。直到龍步雲走回到床前,她才緩緩地說道:“龍大哥,你真的是……”

她把下面讚美的話,咽了下去。那是說他是如此的細心、妥貼而體貼人微。

龍步雲在床前搓着雙手,骨節咯咯作響,說明他的心情,有一分緊張。

何雯靜忽然抬起手,抓住龍步雲的手,搖了搖,幽幽地說道:“龍大哥!你有些緊張是嗎?”

龍步雲一點也不掩飾自己此刻的情緒,坦白地說道:“我無法不讓自己緊張,因為……”

何雯靜微微笑道:“龍大哥!我有信心,老天爺一定會讓我睜眼看到你的,要不然,也不會那麼巧,讓你在後花園門外與我相遇。”

她的手緊緊地握了龍步雲的手,搖撼了幾下,便自放下,靜靜地躺在那裏。

不用說,何雯靜這幾句話是在強調:他們之間,是上天安排好了的一個“緣”字。是前生註定的緣份。

姑娘如此露骨表示,分明是把她的一顆心,赤裸裸地獻給了龍步雲。

龍步雲如何能聽不出?他最怕的就是這個“緣”字,道是有緣卻無緣,那是多麼令人難以承受的後果。

龍步雲沒有再說話,他用最謹慎的心,慢慢地解開綁在何雯靜的頭上,覆蓋著眼睛的白布。一圈又一圈,龍步雲每解開一圈,他的心就加快跳個厲害起來。

最後,布條解盡,何雯靜的眼窩上,有兩塊透着黃漬的布,蓋在上面,不用說,那兩塊布的下面,便是眼睛。揭開兩塊布以後,何雯靜的眼睛是好是壞?便有了答案。

龍步雲遲疑了一下,終於伸手來取這兩塊布。

龍步雲從來沒有此刻這樣的緊張,他感覺得出來,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奇怪!躺在床上的何雯靜,揭開布條以後,露出整個的臉,也露出她整個的笑容。她的笑容是如此的沉靜,像是綻開的百合花,給人看到她的笑容,就有一種安詳與聖潔的感覺。

龍步雲吸了一口氣,站穩了腳步,伸出雙手,輕輕地揭去眼睛上那兩塊布。

布的下面,是兩團棉花,整個變成了深黃色,而且還是濕潤的。

龍步雲搓了搓雙手,忍不住輕輕叫道:“雯靜!”

何雯靜柔柔地“嗯”了一聲。

龍步雲又輕輕地說道:“我現在要拿下棉花了!”

何雯靜露出百合花般的笑容,柔柔地說道:“龍大哥!我正等待着那一刻!”

龍步雲顯然受到這句話的鼓勵。他只輕輕地說了一句:“很好!”便伸手拿去何雯靜眼睛上的棉花。

何雯靜的雙眼是緊閉着的。

一雙眼窩子略見浮腫,呈深黃色。

龍步雲緊張地問道:“雯靜!你感覺得如何?”

何雯靜怯怯地說道:“我……不敢睜眼睛,因為……我只是覺得看不到光……”

龍步雲連忙說道:“那是因為我關了窗子,而且燈也隔得遠遠的。”

何雯靜輕輕地“啊”了一聲。

龍步雲又說道:“現在我把燈光再拿遠一些,你睜開眼睛試試看。”

何雯靜果然依言,緩緩地睜開眼睛。

龍步雲一眼看到的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與他當初發現何雯靜是失明的人,那樣灰暗沒有光澤的眼睛,完全不同。

龍步雲忍不住叫將起來。

“雯靜!你……你的眼睛已經……你看得見我嗎?我是說你看得見我嗎?我……”

何雯靜緩緩地抬起手,抓住龍步雲的手?緩緩地說道:“龍大哥!我……看到你了!真的看見你了!你……你有兩道很長的劍眉,你有一個挺直的鼻子!……啊!龍大哥!”

她倏地從床上坐起來,投到龍步雲懷裏,雙手緊緊地抱住龍步雲,口中喃喃地說道:“我重新看見這個世界!終於讓我重見光明!啊!真好!”

那份激動與興奮,龍步雲也深深地受到了感染,他一直輕輕拍着何雯靜的背,一直在說著:“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兩個人如此興奮忘懷地擁抱在一起,直到房裏的燈光漸漸變亮起來,龍步雲才驚覺而起,回身看時,只見何元何老爺子淚流滿面地站在那裏。

龍步雲有些尷尬地叫聲:“何伯伯!”

這時候何雯靜從床上就要下來,叫道:“爹!”下面的話,就被哽咽阻塞住了。

何元何老爺子搶一步上前,雙手扶住何雯靜,一迭聲地說道:“女兒!我的孩子!你千萬不要哭!千萬不要流淚!也千萬不要移動。因為,你現在還需要休養。”

何雯靜臉上一直綻放着笑容,但是她的眼睛一直在流着眼淚!何老爺子扶着她躺下,說道:“現在我們都離開……”

何雯靜叫道:“爹!……”

何老爺子說道:“女兒!你自己也懂醫道,你比我這個做爹的更明白,此刻,你需要平靜下心情,靜靜地休息。讓書琴為你再敷上千年黃連老根浸泡的奶汁……”

何雯靜撒嬌地叫道:“爹!人家……”

這樣的撒嬌,何老爺子已經很久不曾見到也不曾聽到了,看在眼裏、聽在耳里,做爹的真是受用。

何老爺子呵呵笑道:“女兒!你再好好地休息半天,今天晚上我們會有一個快樂的相聚!孩子,這是何家花園的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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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底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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