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07年7月11日,江西省鷹潭市。
中午一點來鍾,火騰騰一輪日頭當空照,此時正是氣溫趨向最高的時候。灼熱的陽光透過玻璃射入黃梅酒家的餐廳內,在窗戶上形成了一片刺眼的反光,使廳內更顯得躁熱。
馬二虎被曬得直冒汗,便丟下酒杯,抹了一把油光光的腦門,咒罵道:“他娘的,什麼狗屁館子,空調捨不得買,窗帘也捨不得買?這麼熱的天兒,火一樣的太陽……。”
這時一個服務員從旁邊走過,馬二虎便對他吼道:“哎!你們怎麼做生意的!”
服務員只有十八九歲,還是個小男孩,登時被吼地一哆嗦。馬二虎欺生,便用更狠的語氣喝斥道:“龜兒子,看把馬爺熱的,還不過來給我搧涼扇!”
服務生是個鄉下孩子,沒見過壞人,愣在那裏不知所措。馬二虎身邊的六七個小廝便跟着大叫大嚷:“過來過來,給馬爺搧扇子!”
老闆娘忙趕過來,堆滿笑臉說:“老闆別動氣嘛,有話好說。”
老闆娘三十來歲,生得特別白凈,細看之下還真有幾分姿色。馬二虎一見,頓時眼一亮,氣也就消了一半。但他仍虎着臉,很橫地說:“老子喝酒,連毛毛汗都不能出,今天讓你這芝麻小店弄了個通身透,你看看,怎麼辦吧!”說罷把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撴,震地杯里的酒濺了一桌。
老闆娘也是見過世面的,並不慌張,先推了一下小服務員:“你趕緊去吧。”然後走到馬二虎身邊,親自給他重新斟滿酒,雙手端到馬二虎面前,帶着職業性的笑容說:“喲,老闆這麼大火氣,怪嚇人的。來,妹妹敬你一杯,消消氣。”
馬二虎得意地接過酒杯,呡了一口。老闆娘又給馬二虎點上一根煙,陪着笑說:“老闆別生氣,我這是小店,哪見過您這麼大的老闆。”
旁邊一個小混混說:“那是,俺們馬哥,那可是‘胖頭老虎’馬四爺的嫡派傳人,在江湖上……。”說著豎起大拇指,“響噹噹地!”
老闆娘不知道“馬四爺”是何許人,便只一味陪笑。馬二虎更加得意,假裝生氣地對小混混斥道:“瞎顯擺什麼,我說過多少回了,注意素質!”
小混混涎着臉接著說:“老闆娘,我可不是吹,我們馬哥可是‘一鍋兒’里的‘掌眼’,鷹潭這地面兒上,誰要是想來認坑,沒馬哥點頭那絕對不行!”
老闆娘哦哦地應付着,小混混以為她不信,便又道:“你別不信,我同你講,現在我們馬爺手裏就有一個大活計,老有來頭了……。”
一聽小混混把這事說了出去,馬二虎這回真生氣了,一個嘴巴就搧了過去,“混帳東西!就你長着嘴!”小混混被打得很委屈,捂着火辣辣的腮梆子閉了嘴。
馬二虎惱怒地想再教訓他兩下,可一下瞥見斜對面的一張桌子,坐了三個外地人。其中一個高大威猛的,正盯着自己在看。馬二虎正想開罵,老闆娘說道:“馬老闆您慢慢吃,我去再給您加倆菜。”
馬二虎想拉着她,可老闆娘沒等他反應過來便閃身走了。馬二虎有點氣不順,便邊喝邊又罵了剛才的小混混半天,方才結帳走人。
馬二虎到吧枱買單,老闆娘說:“馬老闆,您的帳有人結過了。”
“結過了?誰?”馬二虎一愣,四下張望着,沒有什麼熟面孔。老闆娘指了一下大廳一角,“呶,就是那位。”
馬二虎順着手指一瞧,咦?!竟是那才盯着自己看的那個外鄉大個子。而且現在這個大個子,竟還叼着香煙,仍舊“放肆”地瞅着自己。
馬二虎沖馬仔們使個眼色,來到外鄉人桌前,大剌剌地往椅子上一坐,說道:“朋友,什麼意思?”大個子一笑:“沒別的意思,交個朋友。”
馬二虎牛眼一瞪:“非親非故,水米無交,有什麼朋友可交?”
大個子彈了一下煙灰,“聽說老大是馬四爺的嫡傳?”
馬二虎面色一變,一拍桌子道:“你問這個幹什麼?”他的六七個馬仔立刻唿啦一下都圍了上來。
大個子面不改色,瞅了一遍幾個小混混,笑道:“老大,緊張什麼?鷹潭的朋友就這麼招呼道友的?”
“道友?”馬二虎一怔,眼珠轉了兩轉,“你是什麼盤頭?山路水路?”
大個子捻滅煙蒂,從桌邊拎起一個背包,打裏面掏出了一個歪了半邊的銅壺擱到桌上,“老大,您給掌一眼,這個值幾個錢?”
馬二虎斜睨了一眼歪銅壺,冷笑道:“好小子,敢在老子面前耍二把刀!你也不看看爺是什麼人,拿這麼個破尿壺來混水,瞎了你的狗眼!”
大個子仍舊不溫不火地說:“老大你別急着發火,這是尿壺不假,可您瞧仔細了,這是什麼尿壺。”
馬二虎鼻子差點都氣歪了,兩眼冒火四下睃遛,就要瞅傢伙動手了。這時他手下馬仔里的一個“腿子”(盜墓團伙中的“技術人員”,一般具有很強的業內知識)湊上來道:“馬哥別忙,這壺還真有門道。”
這個“腿子”大號叫陳通,因為會鑒寶,人稱“一眼通”。馬二虎平日裏很倚重他,現在聽他這麼說,就暫時壓住火頭,問道:“一個破尿壺,還歪了半拉,能有什麼門道?”
“一眼通”沒回答,先湊近銅壺仔細看了幾遍,然後很有把握地對大個子說:“這是宋朝或者宋朝以前的,對不對?”
大個子說:“對,你再接着看。”陳通邊看邊說:“這上面原來還鑲了珠寶……還有銘文,嘖嘖,夜壺還刻字……明德二年。咦,明德是哪朝的年號?”陳通撓着腦袋自語道:“明德……明德……啊!難道是五代后蜀孟昶的年號?”
大個子笑道:“對,對極了,就是那敗家子的年號。你還真是專家,連這都知道。”
“一眼通”這下變成了“兩眼直”,兩隻眼睛直勾勾地死死盯住了這個歪銅壺,就好像它不是藏污納垢的穢器,而是盛餚列饌的食具,就差流口水了。
“這個、這個難不成是……。”陳通說:“是七寶……。”
“對,這個就是孟昶的七寶溺器。”大個子大方地說。
“可是……。”陳通道:“七寶溺器不是被宋太祖給砸了嗎?”他說著就想去摸銅壺,大個子一下子用手捂住。
陳通愣道:“咋地了?”大個子笑着說:“買前眼,買後手。咱都是這條道上混的,得講規矩是不是?”
陳通已被眼前的尿壺給迷住了,點頭道:“是是,那是。”
馬二虎一巴掌搧在他後腦勺上,“是什麼是,我馬爺說了才是!”說完他轉頭盯着大個子,大嘴一咧:“說吧,你想兌多少錢?”
大個子一聽,竟打開背包把溺壺裝了回去。馬二虎道:“你這是幹什麼?”
大個子笑笑,低聲道:“如果老大真以為兄弟是來‘出苞米’的,那算兄弟走錯了門,兄弟這就走,絕不再老大一句。”
馬二虎來火了,一拍桌子道:“他娘的,你不出貨找老子幹什麼,耍老子?!”
大廳內本來就沒有幾個人,馬二虎這一咋呼,剩的幾個急忙也跑了。
馬二虎說:“他娘的你個王八羔子,想找練啊你!”
大個子不慌不忙地說:“老大,你先別著急動手,我們三個反正也跑不了。這樣,我先給您瞧件東西,您看過了咱再說話。”說完自左手上褪下一個翡翠扳指來。
馬二虎這才注意到大個子的手上還戴着個扳指,現在再看,頓覺眼熟。他接過來一看,扳指內圓內方,表面六面六棱,每一面都雕鏤成透空花形,其中一面上面還鐫了一個極難辨認的字形。
但這字形馬二虎太熟悉了——這其實是兩個疊加在一起的異體字:東方。
馬二虎的腦門上一下子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您、您是九老的門下?”
大個子沒說話,只笑笑。馬二虎便在心裏確認了,連忙把扳指恭敬地遞迴去。然後“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接着把頭湊得很近,大嘴裏噴着酒氣道:“這裏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大哥賞光,到我那搭兒歇歇。”
大個子見馬二虎在早無旁人的空蕩大廳里四下張望,還說什麼“人多眼雜”,心裏便直想笑。他於是也學着馬二虎的樣子,壓低聲音說:“還是兄弟你想得周到。也好,那就打攪了。”
大個子三人上了馬二虎的別克商務,其他小廝分乘兩輛桑塔納。馬二虎本來想回家談,但他想起家裏有個前兩天剛勾上的小蜜,怕她嘴不嚴,就乾脆去了公司。
到了他的“馬氏古文化發展有限公司”,把大個子三人讓進辦公室,馬二虎叫小廝門各自散了,只留下了“一眼通”。
馬二虎親自沏上剛從雲南帶回來的普洱,又是點煙又是遞水,待大個子受用夠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哥怎麼稱呼,和九爺啥關係,可是九爺的家裏人?”
大個子吐了口煙,慢悠悠地說:“這個嘛,你最好別問,也別打聽,對你沒什麼好處。”
馬二虎面露難色,遲疑着說:“這個、這個……。”
大個子鼻字裏哼了一聲,冷下臉來說:“看來你馬老大是信不過我呀。也好,那就請你自個兒問問吧!”說罷摸出手機吡吡吡吡按了一通,一把甩給了馬二虎。
馬二虎猶豫了一下,大着膽子拿過手機,一看屏幕上的號碼,果然是九爺東方冉的,心裏頓時一真發虛。他連忙把手機合上台,恭恭敬敬地捧還給大個子,陪着一副含糖量百分之百的笑容說:“哪兒的話,兄弟再信不過誰,還能信不過您和九爺?九爺可是馬四爺的門裏人啊。”
大個子道:“哦對了,你這一說我想起來了。你剛才在飯店裏說,你是‘胖頭老虎’馬四爺的嫡傳弟子?”
馬二虎一聽慌了,連忙解釋說:“不是不是,那可都是底下人亂講的。您想想,九爺是馬四爺的弟子,我連拜到九爺門下都沒成,哪還敢往他老人家頭上攀附?”
大個子道:“我還聽說,你現在有一宗大活計?”
馬二虎心裏一驚,難道是衝著“那個”來的?最近馬二虎看準了一個“新坑”,就在郊區一座土山上,他號了好幾天,看出應該是個明墓,這天把就準備動手了。
馬二虎眼珠一轉,把頭搖地跟撥浪鼓似的,“瞧您說的,我這兒都快揭不開鍋了,哪來的什麼大活計?”
大個子冷笑一聲:“哼哼,你今天中午這一餐就吃掉兩千多,揭不開鍋?”
馬二虎反應過來,急忙從兜里翻錢出來,抽了一沓遞給大個子。大個子用手一推,“不必了,我不是說過了嗎,交個朋友了嘛。”
馬二虎陪着笑說:“是是。”
大個子掐滅煙蒂,伸手拍了拍裝着“七寶溺器”的背包,“你知道這東西從哪兒來的嗎?”
馬二虎搖着頭說:“不知道。”
大個子說:“那你想知道嗎?”
馬二虎嘿嘿笑着說:“您的事兒,我哪敢打聽啊?”
大個子笑笑:“都是自家門牆,不要外氣。我也不瞞你,龍虎山!”
馬二虎的喉頭咕嚕了一下,顫抖着說:“是、是從上清宮裏面……?”
大個子道:“對。不過確切地說,應該是上清宮下面。”說著用手指了指地下。
馬二虎額頭上又開始冒汗了,結結巴巴地說:“那、那您已經進去過了?”
大個子道:“我說你用腦子想想啊,進去過了我還找你幹什麼?”
馬二虎不明白了,用手指指背包,“那這個東西……?”
大個子說:“這個不是剛出水的,是民國時候就被人弄上來的。只不過現在到了我手裏。”
馬二虎試探着說:“那您打算……?”
大個子道:“也沒啥,借你一方寶地,幾個弟兄,我要下上清宮。”
“這、這……。”馬二虎為難地說,“那可是重點文物保護部門,而且裏面大得很,咱怎麼知道從哪兒動手?”
大個子一擺手,“這個你甭擔心,我早有計劃,你聽我安排就行了。”
馬二虎想了一會兒,牙一咬:“成!我幹了,您就吩咐吧。”
“好,痛快!”大個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接著說道:“我的計劃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