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原則
夜,常宅。
送走羅炎,俊秀的臉浮上奸笑,心思盤算着:哼哼哼,明天他就變成市儈臉,不管他買什麼葯,一律漲價十倍,看這傢伙還敢不敢來常氏生藥鋪。
這姓羅的說自己是玉器商人,腰上的確佩戴了不少的玉環玉龍之類,也不怕走在半路遭人搶劫。而且,他一雙賊眼只往姐姐身上溜,看得他心火一把二把三四把,燒得旺極了。那群找骨頭的傢伙今夜倒安分,沒再來當“夜門神”,反倒是姐姐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吃着吃着居然發笑起來,頰上紅通通的。
心思至此,常獨搖拐個彎,繞到微涼房前。
“唉——”未近房,一聲長長的嘆息飄出。
“姐?有心事?”在窗口探看,常獨搖推門走進來。
嘆氣的女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被他的叫聲嚇到,雙肩抽了抽,嗔責道:“你不去睡覺跑來我這兒嚇人啊。”
“你有心事?”打個小小的噴嚏,他倒了杯茶,“是不是……我今天自作主張請羅炎來家中做客,你不高興?”他只是想看某個披頭散髮的人變臉而已。
“羅炎?”誰呀?常微涼想了想,“啊,你說那位客人啊。怎麼會呢?獨搖,你能交朋友,我當然高興。朋友多,在外談生意也方便。”
在她腦中羅炎長什麼模樣還不太清晰,只知道他的前額異常光亮。剛才吃飯,滿腦子迴響着攝緹在耳邊輕輕說的那句話,又想到他肆無忌憚的吻,臉有些發熱而已。
明明這人不擅說話,可他的每句話卻總能在耳邊繞上三五十遍,害她想一下,再想一下,又矛盾又害臊……呀,不會臉紅得太厲害,獨搖瞧出什麼吧?
大眼瞟向弟弟,見他喝茶潤嗓,吁口氣,她試問:“獨搖,你……你找我有何事?是為了鋪里,還是坊里?”
“姐,咱們在一起沒必要成天說鋪里坊里的事。吶,你也別念賬本給我聽。”常小弟飛快搖手。
“行啦,你想聽,我這兒還沒賬本念呢。晚上的葯喝了嗎?”有人驅鬼,真不明白他在外面守個什麼勁。
“喝了。”常獨搖點頭,“姐,晚飯就聽你嘆氣,煩什麼,羅炎的事?放心,我不會讓他煩到你的,從明天開始,鋪里的葯對他漲十倍,只要他願意買,我還願意賣呢。賣到他身無分文為止,看他敢不敢來。哼!”他已經聽兔兔說了,那羅炎每天來鋪里,一會兒洗頭葯,一會兒橄香散,再一會兒化淤膏,東西倒是買了不少,不過心術不正,他不歡迎。
“獨搖,他不是你新交的朋友嗎?”對朋友這麼狠?
“不是。”他斷然否定。
“那你為何請他來家中做客?”小弟請朋友做客家中,她這個姐姐當然歡迎。
“為了……”比較陰險的原因,還是不說為好。常獨搖腦子一轉,換了話題,“姐,你喜歡那個羅炎嗎?”
“不喜歡。”那羅氏公子……嗯,沒印象,她喜歡的人要高大老實,要身體健康、頭髮細密,要……呀呀,又想起那個人了。
很好,姐姐不喜歡他解決起來也方便。嗯嗯,點着頭,常獨搖再道:“那……你喜歡有奇怪嗜好的傢伙嗎?”
“奇怪嗜好?誰?”
“養了一隻狗的那人,攝緹。”常獨搖氣鼓鼓地說道,希望聽到的回答仍是三個字。等啊等,等啊……沒等到回答,他抬頭看她,發現她的臉紅成兩片。
不會吧?
“姐?”他輕叫。
“嗯?”
“你……你喜歡攝緹那種男人?”不是喜歡那傢伙,只是喜歡那種類型吧?常小弟在心中默念。
“……要你管。回去睡覺,生病了還到處亂跑,這麼拖着什麼時候才能康復?禿寶呢,怎麼沒見他跟着你?”臉紅的女子橫了自家小弟一眼,生起氣來,也開始動手推人。
天空已是墨色,玉兔彎出弧度,偶有輕雲飄過,掩去月光。
被強推出門的常獨搖看了看夜色(奇.書.網),回頭道:“夜裏再聽到什麼聲響,大叫一聲,我立即趕來。”
“你怎麼知道一定會有聲響?不許亂說。”臭獨搖,存心想嚇她。偏偏那尊讓人心安的高大身影不在。藥鋪關門前,他只說今晚不會有事,讓他們安心,便拈着那顆黑乳牙回客棧,害她想叫又叫不出口,就這麼眼睜睜看着他消失掉。
“兔兔呢?”常獨搖看了眼一邊的廂房,沒見到燈光。兔兔是貼身丫頭,她的房間就在微涼的隔壁。
“她去找陳媽了。”將他推出房,木門飛快關上。
房外響起短暫的腳步聲,常小弟的腦袋從窗子邊伸出來,叮囑:“有聲響只要大叫就行,別怕。”
“知道知道。”揮手趕蚊子。
夜半,更聲敲響,驚動古榕樹上棲息的雀鳥,引來一陣“撲拉撲拉”的飛翅破空聲。驚飛后,鳥兒重新停在古榕上,四周慢慢靜下來。
兩尊比飛鳥大上百倍的黑影坐在樹榦上,無聲無息。
“撲拉——撲拉!”遠遠的夜空中,傳來鳥兒扇翅的聲響,風聲很大。
“撲拉撲拉!”扇翅聲又快又急,衝著古榕樹而來。準確些,是衝著常宅的方向急遽而來。
在月光的投照下,兩點黑影在常宅上方移動,似乎在找什麼。一個黑影似乎找到了,正要衝下,急速下落時,黑影突然剎住,並阻止另一個黑影下落。
猶如嗅到夜風中有危險的氣味,兩道黑影遲疑片刻,在常宅上空盤旋半天,似乎正在商討去留。繞了數十圈,黑影調轉方向,向來時的方位飛去。撲拉的翅膀聲由近至遠,再慢慢消失掉。
月色在雲中一閃一閃……
“看清了?”
“跑得倒挺快。”凱風諷刺地低笑,“木尊,沒想到這世上還存在這麼稀有的東西。待屬下追去看……”
“不必。”
“……看,沒準又發現新骨骼……不必?”凱風咬到舌頭。
“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話你想聽兩遍了?”漆黑的眸子沒空瞧他,說話間,人已跳落地面,往常宅走去。
“木、木尊,等等我。”慢一步跳下,凱風追上前,“木尊,就算不找黑人骨,咱們木星骨宮的職責就是尋找稀有骨種,難得有新東西出現,為什麼不必?”
“我有說不找嗎?”他腳步未停,“他們跑不掉,你急什麼?”
“屬下不是急,只是……咱們出來三個多月了,若只為一副骨骼花去如此長的時間,太不值了。如今雖說找到了,卻是個小孩子,難道真要等他長大?若他一輩子健康活到七老八十,倒不如另找一副的好。我看哪,咱們還是多打聽打聽,探探他的父母或親戚,找到他家祖宗……就算真找不到,咱們不妨拿那稀有的骨種送給老主人。屬下記得清楚,骨骨閣中並無此種收藏。”
“你的話越來越多,也是入鄉隨俗?”翻過高牆,攝緹完全無視常宅的漆黑。
常家入夜後,除了茅廁邊掛一盞燈籠,基本上燈燭全熄。
熟門熟路來到房外,攝緹微微一笑,輕手輕腳走到窗邊,正要推開時,一隻手覆上。
“木尊,這是姑娘家的閨房,半夜三更,咱們在外偷窺不合禮的。”嗚,木尊什麼時候變成色鬼了?他一向是漫不經心的啊。特別是,沒見木尊對一個女人這麼關心過。
“……你回去。”攝緹回頭,終於正式瞪他一眼。這傢伙不提醒他倒忘了,微涼的睡相怎能讓他看到。見凱風愣着不動,他心中升起惱意,沉聲道,“找骨的事不急在兩三天,你先回去。”
好……好嚴厲的語氣,趕他滾蛋呢!
凱風心中一時委屈起來,嘴唇抖了抖,終究不敢說什麼,只得努力眨眼,希望他能注意他眼中的濕意。
“還不走?”
不行,木尊眼中完全沒他。抽着鼻子,凱風舉袖拭了拭眼角,才不情不願地道:“屬下……屬下……”
“凱風?”攝緹見他以袖拭額,磨蹭半晌不肯離開,不由輕輕喚了聲。
“在。”好驚喜,木尊正眼瞧他了。
陰暗的檐下,只見攝緹揚起憨厚無害的笑,嘴彎眼彎眉彎,獨獨一雙眸子漆黑髮亮。他不再說話,只是直直盯着凱風。
這種“大智若愚”的笑……完了,木尊生氣了。
心中慘叫,凱風顧不得拭擦額上真正嚇得滲出的汗水,低叫道:“是、是,屬下這就回去,回去睡覺。”言畢,轉身飛躍,哪敢回頭。
只不過,好奇心戰勝了害怕,讓他躍出常宅前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他想他以後都不會忘記,甚至,一種強烈的預感襲上心頭,昭示着他的未來極有可能與這常姑娘脫不了干係。預感沒讓他安心,卻引來頸后毫毛倒豎。而這種不太好的感覺,不止今晚成為他的噩夢,在以後的日子裏,也常常讓他心神不安。
可憐的……凱風!
第二天,常氏生藥鋪格外熱鬧。
一夜無事,常家姐弟清晨起個大早。畢竟自家是開藥鋪的,懂藥理又重調養,常獨搖的風寒已恢復得八八九九,精神好得不得了。
開了店,時辰尚早,鋪中沒有客人,禿寶和兔兔打掃着鋪子,常家姐弟倆坐在桌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清晨的街上,只有賣早點的攤販和稀少的行人。
“姐,今天想吃什麼早點,讓禿寶去買。”附近的粥粉小攤全吃膩了。[奇書網www.Qisuu.Com]
“你呢,今天胃口有沒有好點,想吃什麼?”沖了茶,常微涼遞給小弟。
“陳花腳麵食店的粥怎麼樣?”
“行。”轉頭看看鋪外,見到斜對面的丑婆婆生藥鋪打開店門,常微涼似想到什麼,扭回頭對小弟道,“獨搖,你有沒有想過,咱們的藥鋪可以開間分號?”
“開分號幹嗎?”他這姐姐又有什麼點子啊?
她瞪他一眼,“賺錢嘛。還有,咱們常氏若真的開了分店,得用個統一的招晃。獨搖,你瞧趙三銅鏡店有‘照我百年’、‘八面玲瓏,一塵不染’的招牌,還有什麼‘月樣團圓水樣清’;李胖鞋鋪出的鞋,底上綉了‘李胖家紡制,獨一無二’的字樣。既然咱們常氏要開分號,當然也得有信譽才行。”
“開分號很累的,姐。”常獨搖眨眼。分號還不知在哪兒呢,他家姐姐居然開始考慮邊都沒有的事。
“累什麼。爹辛苦一輩子才留下這間藥鋪,咱們要發揚光大,趁着現在生意好,不如披星戴月,沐雨櫛風……”
“小姐,你不算啦?”聽着詞兒不對,兔兔插一句。
“呃,錯詞了嗎?”常微涼愣了愣。
“嗯!”三人一致點頭。
好吧,她本來就不擅長文縐縐的詞,點點頭表示受教,“開間分號,讓禿寶和兔兔學着打點,以後就讓他們負責……”
“咳,小姐小姐,傅官人刷牙鋪前天向咱們定了五十瓶黑玉固齒膏,昨天問什麼時候能送去。”兔兔收到常獨搖和禿寶求救的眼神,趕緊打岔。
“你去問問六寶,新貨什麼時候能做出來。”正想再與小弟商討開分號的事,鋪外突然擁入一堆青衣人,鬧哄哄打斷她欲出口的話。無奈,正要招呼客人,桌上卻多出兩碗香氣撲鼻的小米粥。
抬頭看來人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她再低頭。哇,除了熱粥,還有新鮮的荔枝糕和一枝桂圓,那樣子,分明是剛從樹上摘下的果子。這些東西,好像昨天夢裏吃的……正這樣想,耳邊已響起獨搖的聲音。
“你來幹什麼?”
“微涼,吃早點。”來人不理常小弟。
“不……”常小弟的聲音消失在捂嘴的手中,只見自家姐姐笑眯眯,“多謝。獨搖,還不道謝。”說完,也不管小弟的風寒只好了八成,早已一手捏着他的鼻子,迫他張嘴,一手餵了塊荔枝糕進去。
“咳咳咳!”死咽活咽,順着一口小米粥吞下強行喂入的糕點,常獨搖哽聲道:“我……我不吃他買的東西。”
“糕你吃了,粥你喝了,難道剩下的想浪費?”姐姐的威嚴不容小覷。
“我哪有……咳,哪有喝粥?”
“我方才餵了一勺,你吞得很快嘛。”他以為自己是長龍吸水,那口粥能自動飛到他嘴裏呀。
“我……你……”常小弟萬分委屈,卻不敢說不吃。兒時拮据,自小便養成勤儉節約的習慣,就算家中富裕了,這習慣仍保持着。
不再理會作怪的小弟,她對上帶笑的眼,“謝謝。昨天宅里真的沒事,沒聽到窗子響,也沒什麼東西在窗外飛來飛去。攝緹,謝謝!”
“……我不想聽你說謝謝。”坐在她旁邊,他低聲嘀咕。
挪過粥吃着,沒聽到他的低語,她問:“找不到大的骨骼,你打算怎麼辦?”
“無妨。”支頜看她喝粥,唇邊含着一絲笑意。
無妨嗎?大眼轉了轉,她從碗中抬頭。
他今天換了件五色綉獸的袍子,獸紋圖很奇怪,想是凱風打理。只要有他的地方,窮奇狗一定在。說是找東西,她看他不太急,倒是凱風時不時地在一邊跳腳。
——你喜歡攝緹那樣的男人?
小弟的話在腦中繞了一圈,她一驚,別開眼。她喜歡的男人啊……唉,她會喜歡這種看上去老實木訥,又不太愛說話的男人嗎?不會呀,客人見得多,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就算比他更老實模樣的人,她也見過,沒可能只喜歡他吧?沒可能,應該沒……可能?
“你的聲音很好聽。”突兀的,他冒出一句。
咦?微一呆,卻見他伸出手,以為他要吃桂圓,她推開空掉的粥碗摘下一顆,不想他的手僅是越過桂圓,指腹輕柔地在她嘴角拭過。
“沾了一顆米。”他笑得很老實。
她臉一紅,眼睛不知往哪兒看才好。另一邊,常獨搖早已怒瞪雙眼,準備讓他放老實些。
一直未出聲的凱風雙肩垮了垮,眼下一圈青灰。見常小弟扣碗瞄準,手一抬攔下,無奈開口:“常姑娘,你說在下的頭髮細弱易斷,不知該用什麼好葯洗洗?”
木尊想聽她的聲音,卻只說一句“你的聲音很好聽”,誰明白?啊,誰會明白他這主子的意思?若非善解人意的他明白,木尊與常姑娘只怕會大眼瞪小眼,瞪到日頭西下去。想聽人家姑娘的聲音,就明說嘛,可他家木尊一向惜言如金,想必不知道該對常姑娘說什麼,才會含蓄又害羞地讚美人家的聲音,唉!
凱風的話打散兩人間突來的親昵氣息,常微涼暗暗吸口氣,止不住怦怦狂跳的心。
“你的頭髮……頭髮易斷,只用宮制薔薇油效果會差了點,不如試試仙方洗頭葯。對,仙方洗頭葯。”她站起來走到櫃枱邊,不敢回頭看那張讓她心跳的臉。
“真的有效?”凱風問得心不在焉,看在常微涼眼中卻是懷疑。當下顧不得狂跳的心,紅霞未消的臉立即揚起俏皮的市儈笑。
“放心,常氏洗頭葯信譽保證,絕對有效。”從瓷瓶中取出一顆灰色藥丸,她在凱風眼前晃過,“客人你看,這就是仙方洗頭葯,常氏獨家秘制,是用胡餅霜、白菖蒲末再混合皂角而成。洗頭時,將此丸搗碎和汁,以汁洗頭,保管你的頭髮堅韌不斷。”
“……”
配方全說出來了,這還叫獨家秘制?凱風懷疑,也問了出來。
“呵呵,客人,你只知道配方,各種藥材該用多少,你知道嗎?用量不對,是配不出好的洗髮丸的。”他以為常氏藥鋪的生意為什麼這麼好,實實虛虛相間,也算是吸引客人的方法之一。常微涼嬉笑,順手翻了翻他的頭髮,此舉卻嚇得凱風臉色發白。
“你……幹什麼?”她這麼肆無忌憚地對男人動手動腳,會引人誤會。這不,背後傳來一聲不滿的輕哼。
“凱風對吧?”她記得攝緹是這樣叫他的。
“是。”小心拉過她夾在指間的頭髮,凱風不露痕迹地左移一尺。
“你頭上的白屑不多,不過看你眼下發青,必定極易疲勞,而疲勞容易讓頭上生出白屑,如此情況,用了本店的‘白屑去無影’最為甚妙。”命兔兔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精緻瓷瓶,她放在凱風手上,“你是熟客,只算你半價。”
熟?他們一點也不熟。凱風搖着瓶,頭皮發麻。
“這是什麼東西做的?”一名青衣隨從忍不住好奇。
“側葉三片,胡桃、好梨、訶子混合燒汁而成。”
細心解釋間,鋪中來了數位買葯的客人。常獨搖命禿寶收了桌上的早點,不理會支額傻笑的男人,招呼客人去也。
倚桌微笑,攝緹不發一言。
她很高興,他知道。而且,有些害羞,臉上留着微微的酡紅。
她談不上活潑,卻絕對伶牙俐齒。經營常氏生藥鋪,對外談生意的多是常獨搖,她鮮少出面,但這無損她商人的市儈氣。比她厲害又漂亮的女人他見過許多,充其量,她不過是個買賣藥材和日常用物的小商女;但是,也只有她,讓他忍不住去想、去看。
剛入這家藥鋪,他就喜愛她的聲音,只不過……唉,她的黑齒着實嚇了他一跳,那麼突兀、那麼刺眼地出現在嬌美的笑靨上,既俏皮又可惡,卻不減他對她的喜愛。
活到二十八歲,只有她的笑容讓他念念不忘。
他是古骨族的木尊,是人們口中的太歲。在古骨族,五星骨宮的尊長之位,只世襲,不傳讓,就連老主人也不敢下令改變世代相傳卻不成文的律規。十八歲從父親手中接掌木星骨宮,他們的職責是“尋找”——尋找一切稀有、罕見或滅絕的骨骼。至於找到之後是挖是賣,或是處理收藏,就是其他四宮的責任了。
任職十年,找得多看得多,卻沒什麼快樂感。似乎,他只是在做一件事,生來就應該做的一件事,無關快樂與否。但,遇到她之後,他覺得找一副黑人骨竟是件很快樂的事情,就算找不到一模一樣的,他仍感到快樂,而且,不着急。
他的脾氣……他個人覺得還算不錯,至少,他不會像某個星骨宮的某尊,動不動就發脾氣,好像一天三餐,收發自如。但,脾氣不錯可不代表他沒原則,至少,他是五大尊長中最具備原則的一個。好比……嗯,喜愛她吧,所以,他很有原則地摟摟她,吻吻她,希望她明白;也很有原則地認定她,上門提親(雖說遭到拒絕,他仍是很有原則地沒打算放棄)。
她似乎不太明白,他認定的東西,是容不得拒絕的。
算好吧,她總會用害羞的眼睛偷偷瞟他,對他的笑不再是禮貌生疏。她,是否如他喜愛她一般,也喜愛着他?
這個市儈的小商女以為他找到黑人骨便會離開,那,他是否該明明白白告訴她,離開時,他帶走的絕對不止黑人骨,也包括她。
認定了她,這就是他的原則。
常微涼,夜色微涼,他是如此喜愛呢,喜歡,甚至……愛着。
“木尊在笑。”
“嗯嗯,真的,木尊在笑耶。哎喲!”瓷瓶一枚敲上腦袋,打斷青衣隨從的私語。
凱風繞過越來越多的買葯者,擠到掃地的某個隨從身邊,“你掃了五遍,夠乾淨了。”
眼疾接下藥瓶,這隨從小聲道:“那位寶哥說要不停地掃。”方才,櫃枱后自稱為“寶哥”的小夥計塞給他一把掃帚,說是常二公子讓他掃地。雖說那瘦弱的公子沒什麼威脅,但衝著木尊對常姑娘的特別,他也不敢“推辭”。
“寶、哥?”凱風上牙敲下牙,吱吱作響,“你看到木尊笑啦?”
“嗯。”
“你慘了。”他幸災樂禍地笑。
“為什麼?侍衛長?”在木星骨宮,凱風的地位僅次於木尊,他們可是非常尊敬的。
“木尊的笑,一向是大智若愚。他若對誰笑,誰就要倒霉了。小子,你沒聽過一句話嗎——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活得不耐煩啦!”
“是嗎?”這隨從很懷疑地看了看凱風,吞着口水道,“不會呀,侍衛長,木尊看上去很高興嘛。”木尊眼睛不離常姑娘,當然是沖常姑娘笑。他一點也看不出常姑娘會倒霉啊。而且,木尊的笑很開心,讓他們也忍不住高興。
要說可怕的,身邊侍衛長的笑才是……咦,揉了揉眼,隨從不太相信自己看到的——今天才發現,侍衛長笑起來也蠻奸詐的。
隨從小心退開三步,又低頭掃地起來。他沒掃過地,卻覺得這事比尋骨輕鬆,也挺有趣。
抬頭再看一眼,嗯,木尊的確是高興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