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咸巫
四天後——
一頂軟轎停在近城郊的唐宅大門外,兩名轎夫身形修長,容貌看去有着濃濃的書卷氣,反倒不似街角賣力的精壯漢子。轎邊站着一位紅衣女子,額束金帶,神色冷淡。
三人將轎放在唐宅大門對面,似在等人。
一炷香后,大門拉開,八人抬着一頂大轎往城中行去。出門時,許是同行的關係,轎夫們多看了兩眼,口中念着:“老爺夫人,出門了。”
又過了半炷香,一名年輕男子帶着侍從匆匆出門,經過軟轎時回頭多瞧了一眼。再半炷香后,門內跳出一個活潑的丫頭,她正拉着一截袖子,想要把隱於門后的人拉出來。
“小姐,你就出門走走吧。今兒天氣不錯,咱們去廟裏瞧瞧。”
“廟裏除了泥菩薩就是和尚,有什麼好瞧的。”女子清脆的聲音中夾着無趣。
“咱們去求姻緣嘛,小姐不急,老爺和夫人可急呢。”
“大哥不急。”
“大……夫人說不理大少爺。”丫頭似乎氣鼓了頰,跺腳道,“小姐你就聽佩玉一次,自從一個月前回來,你已經悶悶不樂好久。”
當日見着一位公子扶着小姐,模樣多親熱呢,偏生小姐隻字不提,她又不敢亂猜。
“不去不去。”袖子縮回,門后的女子似在與丫頭較勁。
“呵!”兩人拉扯間,遠遠的軟轎中突然傳出一聲悶笑。
丫頭正用力拉着袖子,但門后的人突然鬆了力道,她來不及站穩,趔趄兩步絆倒在門檻邊,口中哀哀直叫。
一手提起丫頭的衣領,門后跳出身着緋羅紗裙的俏美女子,她臉帶喜色,越過門檻往軟轎奔去。
飛奔的緋影掃過三人,見全是面生之人,步下略有遲疑,但她仍是緩緩走到轎邊,妙目靈轉道:“敢問……”
轎內靜下,無人應她。
臉色微紅,她尷尬地看向三人,卻見三人意味十足地打量她。正想着是離開還是再問問,轎內又傳出一聲輕笑,隨即一隻手挑開轎簾,露出一張俊美無瑕的笑臉。
“你可真讓我好等啊,酸風!”
“月兄!”女子驚喜叫道,“你何時來到靈壁城?”她果然沒聽錯,他的笑聲她絕對忘不了。
“有些天數了。”月緯應得不甚開心,唇邊雖有淺笑,眼眸卻無笑意。才等了四天,他就不耐煩了。以往無論做什麼,就算等上一年半載,那事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可只要對上這丫頭,他的耐心就大大減少,似乎……
他斂眼,對她伸出手,“上來。”
唐酸風驚瞠大眼,他的意思……
“酸風,你不想隨我去瞧瞧,看我帶了什麼好東西給你?”
“想。”唐酸風聞言一喜,心知他說的“好東西”是什麼,想也不想地將手搭在他掌心,任他拉入轎內。
看她急切的模樣,他讓出半邊轎位,大笑道:“你還是老樣子,做一件事時總沒心思顧及其他,這可不好啊,我不喜歡呢,酸風。倘若不是我而是其他人讓你上轎,你這樣毫無戒心,被人騙了怎麼辦?”
“月兄不會騙我。”她坐穩,才發覺這轎寬暢明亮,紗簾由外看不到內,在轎內卻能將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她脫口而出的話惹來他的輕瞥,慵懶一笑,眼中多出一分愉悅。正想喚人起轎,看到奔跑來的小丫頭,突道:“我不喜歡那丫頭跟着你。”
唐酸風瞧向轎外,掀開薄紗道:“佩玉,你別跟着來,若爹娘大哥問起,就說我遇到一位朋友,在……”
“聚景樓。”
她回頭笑笑,轉而說了地點,不顧小丫頭欲言又止,放下轎簾後轉身,瞧到月緯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的雪發今日束了起來,不若在句陽縣時那般隨意;一身月白長衫,襟上嵌滿珍珠,右手腕上扣着一隻精緻護腕,銀白色,不知什麼材料打造,鏤空的花紋看似一隻獸形。
果然還是那般……那般的傲氣凌人,身嬌肉貴啊!
他本就俊美,如今盯着她的眼中閃着異亮,仿若盯着一件多麼稀奇的東西般。她伸手摸臉,不覺問:“月兄,我臉上有什麼奇怪?”
他撫上粉頰,嘖嘖道:“酸風,你好像變漂亮了。一個月不見,這可是我的錯覺?”
烏絲用一根細苧繩辮在腦後,眉角挑下幾縷劉海,長長的黑髮比之初見時多了些光澤,一襲緋紗裙頗有大家閨秀的味道,反倒沒了那晚飛射紅狼鼠時的英氣,像極一朵含羞半開的芙蓉花。只不過……呵,芙蓉花可沒她那雙晶亮的眸子啊。
“月兄過獎了。”他似譏似贊,倒讓她不好意思。
“不過,一點也不為過。”長指在頰邊流連不去,他嘆氣道,“這城裏真是無趣,酸風,我在這兒走了一圈便再也沒興趣出來了。”
就算在靈界,他也鮮少出門,能在城裏走上一圈,已讓龍川、碧沙瞪了半天眼,可一路走下來,他實在是……無趣、無趣啊。倘若……倘若這城裏沒有一個唐酸風,他只怕半個時辰也不願待下去,何況是四天。
“月兄是第一次來靈壁城啊。”轎內太小,躲不過他的手,她只能紅着臉任他撫摸,心中這才開始哀叫上當受騙。她蠢她笨啊,跟着轎子在外走不就好了,幹嗎衝動得被他拉進來?
“嗯。”他的心思被紅霞吸引,指尖繞繞纏纏,滑到紅唇邊。
“這城是沒什麼趣味兒,商賈不盛,遊人不多,風景也不是特別吸引人,可是,我爹說,最無趣的城鎮,是安穩住人的最好地方。這兒……”她突然頓口,只因差點咬到他的手指,“呃……月兄,你……”
他放開她,輕笑,“不錯,你爹這話倒是挺對。最無趣的地方,也是最安穩的地方。酸風,你這一個月可有想我?”
“……”
“我可是時時想着你呢。我在聚景樓里等了四天,若我今日不來,你什麼時候才會去找我?”他似有嗔責之意。
她看他一眼,皺眉道:“我從不知月兄來了,如何去找你?”
他聞言遽然坐正,仔細瞧她,“你……你近來都想着什麼?”
“想着月兄啊,想你什麼時候給我幽安之淚。”
他突地大笑,引來轎外侍女詫異一瞥,輕聲搖頭,“酸風啊酸風,你真是一點沒變。只要心裏想着一件事,其他的事就皆入不了你的心了。我隨意在城中一走,全城上下誰不知聚景樓東院來了位客人,只有你……只有你……”
聲音漸變漸低,他捂嘴又吃吃笑了一陣,似在嘲笑自己,又似無奈,盯着她的眼神卻越來越亮,夾着興奮和激動。
“月兄?”
“酸風,我說過,你一心一意對夫婿與一心一意對我並不矛盾,如何?當日你沒給我答案,今天有了嗎?”
她盯着俊美的笑臉,眼中微光一閃,緩緩道:“月兄,你做事總喜歡憑着一時的高興,我說得沒錯吧。”
“沒錯。”他頷首。
“月兄要我一心一意對你,今後只為你做任何事情,恕我以為,這只是你一時高興想要的東西。可月兄,我若真一心一意對你,心中只有你一人時,你算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了,然後呢?你會如何?把我的一心一意收好放好,再去尋找另一件讓你覺得有趣的事兒?倘若如此,抱歉了月兄,為師當初答應你的條件只是——我為你射下紅狼鼠,你為我取來幽安之淚。月兄想要的一心一意,只怕,我——做不到。”
唐酸風抱拳頷首,直視他斂下的笑臉,毫不退縮。
兩人你瞧我、我瞧你,良久良久,才聽他幽幽道:“酸風,你想要我承諾什麼?”
“不敢,酸風只是以為,酸風能一心一意對待夫君,夫君也須一心一意對待酸風。酸風已經二十了,月兄,我自幼雖然少有夥伴,卻知道女子十八九歲便出嫁從夫了。我並非怕自己嫁不出去,也不怕孤老一生,就算真的嫁人,我想我也必不會整天待在一間屋子裏。就如月兄所說,這靈壁城……嗯,無趣得很,若長久住在這兒,必定悶死。就算治好了大哥的眼疾,每年我仍會離家遠遊,看看風景,看看這世間有趣的人。正因為這樣,我才會遇到古掌柜,遇到月兄你啊。”她微微激動,芙蓉面上現出些許英氣。
他盯着柳葉芙蓉面,突而抬手,挑起她耳後一縷烏髮,眯眼道:“酸風,你的意思……即使嫁了人,你也會不安於室?”
她不語,大眼卻無畏地瞪向他。瞪瞪瞪……瞪得他心火倏起。
這丫頭,故意挑起他難得的怒氣嗎?
他要的就是她心甘情願為他做任何事,倘若得不到她的一心一意,即使成了她的夫君,這事也沒按着他的意思發展。如此,要來何用?
“哼,酸風,你不怕我反悔,不給你幽安之淚?”他眯眼咬牙,臉上浮現難見的冷森。
“月兄不是出爾反爾的人。”瞪人的同時,她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
“你就這麼篤定?”眯起的眼慢慢睜開,他竟發現自己為她這一句欣喜不已。
明明就不是個容易被討好的人啊,他究竟怎麼了?俊臉微沉,他正估量自己不定的心思,突聽她道——
“月兄,你真能來到靈壁城,酸風感激不盡。曾經有一段時日,我以為……我以為……”眼神放柔,她臉上微現赧意。
“以為我騙你,以為我不找到這兒,不會為你送來幽安鳥?”收回心神,他曲臂倚轎,斜斜看她。
“啊……嗯!”被人看穿心思,她低頭拉扯垂於胸上的秀髮,現出女兒家嬌態。
她有這樣的懷疑,算得上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誰讓他說走就走,任性的脾氣讓人好生懊惱。想到這兒,大眼又含上嗔責,氣嘟嘟地瞪着他腰后的雪發,恨不能扯下兩三根泄憤。
“被一件事耽擱了,本來可以早十天來這兒。”望着轎外,他突道。
嚇?她聞言抬頭,小手卻不知不覺拉過他的雪發,繞在指間打量。
真白啊,又光又滑,不像人老之後那種沒有光澤的乾枯發質,也不滲一絲雜色,繞在指間就像一塊白玉綢緞。
眼角瞥到她挑起雪發把玩,他也不阻止,逕自道:“怪界咸巫國中,有人三個月前從我族商家買去一批骨墨,如今卻說這批骨墨有毒,竟派了人殺害我古骨族在其界內的商旅,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無論誰對誰錯,他膽敢動我古骨族人,我就當他錯。哼,酸風,你猜,結果如何?”
“猜不到。”她玩得不過癮,小手順着髮絲攀上他頸脖處,又聽他語氣輕乎,雖說著血腥之事,卻並無心寒害怕之感,倒也不甚在意。
“一,我族商人心有歹意,故意在骨墨中滲了毒。不過,他們都長年在外經商,與六界各族均有往來,不會為了一個咸巫國故意敗壞自己名聲。”他側目,見她點頭,心思卻集中在他的雪發上,不由莞爾,接着道,“二,咸巫人嫁禍,故意買回骨墨滲上毒藥,反誣衊我族人的不對,藉機挑起爭鬥。但回查的事實並非如此,那骨墨是買來送給他們的皇族,而且,死的是買墨的人。他試用了一塊,卻不想惹到殺身之禍。既然兩者皆非,那第三種可能就是他人嫁禍……酸風,我的頭髮很好玩嗎?”
她繞在指間不過癮,居然偷偷拔下一根,害他憶起初見時被她狠狠抓到的痛意。劍眉蹙起,他也無心解釋了,捉過她的手,眯眼瞪她。
手中正捏着一根雪發,她呵呵乾笑,“月兄,我只想看看,你的頭髮怎麼白得這麼漂亮,從發梢到髮根全是白的,冬天下的雪只怕也沒月兄的頭髮漂亮,棉絮兒也沒月兄的頭髮光滑……”
“你想說什麼?”放開她,他伸出兩指撫在腦後痛處。
“那個……月兄啊,你這白髮真是天生的?”
“……”
“月兄,你若是少年白頭,說出來也沒什麼不好意思。像你這般頭髮異色的人我也見過,有紅有黃,五彩六色倒也漂亮。只不過,月兄純白如雪,比起雜色更要美上三分。”
“……”
“月兄?”
“你的心思什麼時候放到我頭髮上來了?”他奇問。
“呵呵,許是月兄為我帶來幽安鳥,我太高興,就關心月兄起來。”
見他來了,她是真的高興,聽這話似乎未經大腦,卻是她最真實的心裏話。
他盯她良久,半晌哼了聲,不知是喜是怒。
她的回答真有趣吶。這丫頭看似對男女之間懵懵懂懂,兩情相悅的詞兒自也用不到她身上去,但她做起事來絕對專心,而且,誓出無回。
當初,就是這份炙狂的專註吸引他。若她說對夫君一心一意,那可就真是一心一意了。可她卻不知,不知不覺的言談中,她想說的並非她自己對夫君一心一意,而是要求夫君對她也必須一心一意。
方才說她不安於室,她只顧着瞪他,也不否認,真是……真是個傻丫頭。
哼,一心一意?[奇書網www.Qisuu.Com]
一心一意算什麼東西?這種小事,他又不是做不到!
“風潭,在樓外停下。”
轎邊冷臉的侍女微微頷首,低聲對轎夫吩咐。
“那個漂亮姑娘叫風潭?月兄,你的侍衛個個都這麼漂亮啊!”唐酸風盯着風潭身上不同於龍川碧沙的冷淡氣息,不自覺喃喃稱讚。
佩服啊,那種眼眸微斜冷如冰的氣質,她不知何時能學得來。
“漂亮的不過一張皮囊,你若說她們很能幹,她們會更高興。”月緯自行挑簾下了轎,轉而沖她伸手。
“我……我自己會走,不用扶。”盯着他的掌紋,她扶也不是,推也不是,臉又紅起來。
他不以為意,收了手,看她神色忸怩地走出轎,身後已走來一人。
“金尊,火尊說出城轉轉,已帶着人走了。”
“無妨,辰門呢?”
“水尊……還在睡覺。”
他斂眼含笑,轉身牽過她的手,戲道:“酸風師父,請!”
心知他是故意,果然見奔出的一行人變了臉,唐酸風並不放在心上,只想着幽安之淚,隨他牽着走入東院。正興奮着傳說中的幽安鳥是何模樣,卻聞腦後一陣勁風。她未及細想,急忙轉身,手往腰后摸去,隨後想起今日穿着紗裙,根本沒帶弓箭。
定眼細看,竟有一群身形壯碩、身着異服的男人將他們團團圍住,其中一人拿着彎刀豎劈過來。
不會又是哪家老爺的鳥被她騙了,找到這兒尋仇的吧?在外行騙時,她報的可是那鳥痴林日寒的名字,沒理由找上她啊。
護在月緯身前,她四下尋找可以抵擋彎刀之物,卻未發覺方才隨行的侍衛不知何時隱了身形,行蹤顯得詭詭秘秘。
“太白金尊,老子今天要用你的血來祭我家兄弟。”一名長相猙獰的壯漢口中叫着撲來。
“太你個頭,要報殺鳥之仇去找林……林……太白金尊!”唐酸風本是喃喃自念,最後四字竟大叫出來。
“臭丫頭,你我無冤無仇,走開。”
上古六界之規雖不成文,卻有着極大的約束力,他心知傷不了人界之人,也無心顧及這姑娘,怒目瞪向自他出現后便含笑而立的男子。
“你不是找我報殺鳥之仇的?”唐酸風回頭看看月緯,再轉頭瞧瞧壯漢,突鼓起雙頰,皺眉道,“光天化日,你膽敢在靈壁城殺人,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撲哧!”有人輕輕一笑,滿是譏諷。
“撲哧!”又一聲輕笑,那人似壓抑着嗓音,笑出聲后趕緊捂住了嘴,笑得有些痛苦。
“月緯,這就是你看中的姑娘?”隨着陰冷的女聲,壯漢四周圍了一層紅衣武士,廊門處慢慢走進一道纖長的人影——如火般絕艷的女子。
若說龍川、碧沙和風潭是世間少有的絕色,那女子則混合著冷艷和嫵媚,眉宇間卻是毫不修飾的陰狠毒辣。方才那聲嗤笑正是出自她的口。唐酸風看得有些呆,卻不知出了何事。若是可以,她真想跑到女子身邊看個夠。
“熒惑,你不是出城了?”月緯笑意不減。
“捉不到他們,我能出城嗎?”女子看了眼唐酸風,陰狠的眼直射那群壯漢,“咸巫舍衛,你以毒墨嫁禍我族,又藉機挑起怪界與靈界之爭,不過為了一己之私。五年前,你兄弟刺殺我族族長,被本尊燒得灰都沒得剩,今天,本尊一樣能殺了你。”
她對壯漢說完,突轉頭對唐酸風道:“小姑娘,王法不在眼裏,在手裏。在古骨族,我就是執法者。”
唐酸風正想應聲,卻被月緯一把拉入懷中,輕笑道:“酸風,別理她。咱們去看……”
“別理我?月緯,你篤定自己是第一個找到老族長所要骨骼的人嗎?”只要骨骼還未入骨骨閣,他們誰也不能算贏。
白髮微揚,月緯眼眸微眯,看向繞過纏鬥的眾人緩緩走近的女子。
“熒惑,我今兒心情好。”
“我的心情也好。”女子不理月緯,盯着唐酸風猛瞧,她收了陰狠,突笑道,“碧沙說你箭術了得,我倒想試試。”
“怎麼試?”唐酸風眸星遽亮,只覺得她那破顏一笑,竟有着說不出的親切。
“找個寬敞的地方,你用箭射我,能射下我腰上掛的這個錦袋,我就送你。”
她話音一落,有人驚呼:“火尊!”
三人看向院內,只見一人掙脫紅衣武士包圍,直衝月緯而來。熒惑輕巧閃身,分明不想替他擋那一刀。
唐酸風心中微怒,抬腳往刀身踢去,誰知這一踢,竟踢得她目瞪口呆。
她的腳毫不受阻地穿過彎刀,穿過……那名壯漢的軀體。
“當!”
金鐵交撞,月緯抬腕抵刀,那一聲砰然巨響正是護腕與彎刀相撞時發出。容不得那壯漢收刀再劈,龍川碧沙已奔至月緯身前,將他逼回紅衣武士的圈內。
“我明明……踢中了。”唐酸風盯着腳,喃喃自語,眼光突轉向熒惑,見她似笑非笑,心知她若知道緣由,月緯必定也知道,不由眼神一亮。
月緯掃一眼熒惑,神色有了惱意。
能夠讓她專註盯着的人,只能是他一個,那傢伙來湊什麼熱鬧。
“酸風……”
“月兄,你也看到啦,剛才我……”唐酸風回頭,異亮的眼盯着他,希冀能給出答案。
見那雙專註的眸子又映上自己,月緯惱意散了些,卻仍冷掃熒惑一眼,恨聲道:“真不該幫你。”
“別忘了,當年若不是你心情不好,也不會故意想那麼惡意的處罰殺了他大哥,他找你尋仇也算命理所歸。我身為執法者,拿他是本分。但……護你,還輪不到我來吧。我知道你不愛練功,五人之中,就你體力最差,不過……你的聰明無人可及。”本是戲謔調笑,見他罩上森森冷意,熒惑打着哈哈奉承上一句。
她寧可惹那老實不知變通的木頭太歲,也不要得罪這個心思玲瓏的太白金尊。
月緯無心理她,卻頗為高興地瞧着芙蓉俏臉,輕聲道:“六界界規自上古傳承,怪界與人界間根本無法觸碰,即使來到人界,他們也只是一團影子,無法傷害你們,同樣,人也無法傷害他們。”
“不對,古掌柜也是怪界睡沙國人啊。”
他搖頭,“各界中各有不同,古掌柜那種傢伙也不稀奇。但唯一相同的,六界生物不能彼此傷害,這不僅是保護人界,同樣也保護着其他五界。有時候,人界的生物比其他五界可要兇惡許多。”
“可……我摸得到你,摸得到吹笛……咦,吹笛呢?”
“古骨族比其他族類當然不同。”熒惑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我們有能力自行穿越六界。噢,不提這個,說起來又是一大堆,還是讓月緯慢慢解釋給你聽。吹笛那傢伙,此刻應該正在逗那隻鳥吧。”
“你說幽安……”
“正是正是。”不顧俊美男人的森冷眼神,熒惑興奮道,“辰門對幽安鳥可是當成心頭寶的,要他拿出幽安之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如何,你若射下我的錦袋,我就與月緯一同對付他,保證他乖乖交出幽安鳥。”
唐酸風正想點頭,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怒道:“這位公子,請放開你的手。”
此時,紅衣武士早已拿下那群壯漢,不知隱入何方,院中已是空蕩一片。適才不知躲藏何處的素衣隨從又出現在院中,彷彿剛才的打鬥只是一場虛影。拱門處,立着兩名男子,其中一名面含怒色,黑眸染着火焰瞪向月緯,準確地說,是瞪着月緯環在酸風腰上的那隻手。
月緯冷然挑眉,傲然瞟看那男子。他與酸風有七分神似,算得上丰神俊朗,那雙眼睛……的確少了些潤澤。移開眼,無意掃到他腰下懸墜的錦條,月緯臉色微微一變。
五色錦帶下掛着銀穗嵌系的白玉石頭,精磨細雕如鴿蛋般大小。
唐酸風叫聲“大哥”,正想迎上,一道人影比她更快,就見熒惑撲向男子,神色異常欣喜,一雙手從頭摸到腳踝,口中不住念着“好骨、好骨”。
有人正在輕薄他大哥,做妹子的是否該拔箭相助?
無奈,她手中無箭,只能瞪着神似的大眼,遠遠望着自家大哥。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她們——她與大哥,包括面無表情的珀玉——全都非常的莫名其妙。
眾人驚疑相視,卻見雪發男子昂首大笑,待笑聲方歇,才優雅地挑起一縷烏髮放在唇邊,目含溫柔,宛如膜拜般輕吻其上,說出一句更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話——
“恭喜你,熒惑。”
“同喜、同喜,哈哈!”
莫名其妙……唐家人還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