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禮物

第十一章 禮物

這一天上午九點,赫拉·肯律師辦完了一切手續,在楊克的陪同下,到看守所中把文森特“領”走了。

文森特離開的時候安安靜靜,居然還和鄰近幾個單間裏的“難友”打了個招呼——他們為此也算鬆了口氣。

肯自然也是鬆了口氣,到這時候,交接工作很順利。文森特領走了屬於他的所有小玩意兒:母親留下來的那條項鏈、一隻金錶、一大把鑰匙還有少量的現金。

肯向楊克表達謝意,並道了別,就帶着文森特穿過看守所的大門,漸漸地消失了。

賽斯·沃勒像是一直沒能從和斯皮德吵翻的那個打擊中回過神來。他沒有按照原定計劃那樣查證雷那德和克拉麗絲,他也沒有去探望被釋放了的文森特——他不想去,更不能去,於是就悶在楊克偵探長的辦公室里繼續畫他的圖畫。

這已經是第三張了,他歪頭看看,似乎覺得不滿意。有些失落,有些懊惱,還有些無法言表的心情,他最終把這張畫像也撕碎了,團成一團,準確無誤地丟進垃圾箱,隨後從桌子上又抽出一張白紙,固定在硬木板上。他戴着手套的左臂,就如同一把大鉗子,緊緊把持着畫板。由於骨骼的異化,他也感覺不到疲勞。

他在畫什麼?他想畫什麼……

里克警官還是老樣子——上了年紀的警察都是老樣子,在斯皮德事背上不輕不重地擂了一拳,隨後在他對面,大大咧咧地拖過一把椅子坐下,椅子蹭着地面,發出一陣咔啦咔啦的響動,之後,是仰着脖子咕呼咕呼灌水的聲音。末了,里克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很棒的威士忌,一如既往!”他粗糙地抹了抹嘴唇,回顧服務生,“再來一杯!”

服務生應聲而去,里克將腋下夾着的檔案往桌上一扔,中指食指一屈一伸,這份檔案就被彈到了斯皮德面前。

斯皮德低頭瞟了一眼文件,又抬頭看看里克。“你說的連體案?”他顯得有點心不在焉,手指在卷宗上敲了幾下,“到底是什麼意思?”

“邊看邊說吧。”

“好吧,”斯皮德抄起上面的一摞,從上至下大致瀏覽了一下,“嗯,文森特的書稿失竊案。”

“對,兩年前我手下的新人負責這個案子。文森特·弗朗西斯,著名作家,蝸居在他邁阿密的小別墅里專心創作,然後書稿在截稿日被竊。”

“嗯,他使用打字機?”

“對。很奇怪嗎?”

“為什麼不是用電腦?那樣不是更方便嗎?”

“呵呵,鬼才知道。嗯,也許是為了防止被人盜取文件,你知道,現在網絡弊端很多,電子版的東西,也易於流傳。我為此詢問過一些人,發現確實有些作家用打字機工作,甚至還有人用手寫,以避免將來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糾紛——版權一類的,你明白。”

“嗯,然後這部書稿剛寫好就丟失了。”

“對,文森特把整本書稿放進抽屜里,文件下面有房間示意圖,沒什麼太多奇怪的。”

斯皮德抽出房間橫截面示意圖,上面有些標註,沒什麼特別的,“那麼,所謂的連體是指什麼呢?!”

“別著急,”里克的杯子兩次空空蕩蕩,他又要了一杯,“看看第二份檔案。”

“文森特……攜帶武器入室……”斯皮德備感驚訝,捏着第二份文件。

“是的,看看日期,同一天晚上,時間完全吻合,很有意思吧?”

“喂,喂,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里克得意洋洋地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一開始我也不明白,把兩個案子串起來可能更好理解。按照文森特的敘述,他在寫完書稿后,買了一瓶酒以示慶賀,在他回到自己住所之後,被一個奇怪的女孩叫住了。”

“奇怪的女孩?”

“對,年紀大約十三四歲。她把他叫住了,希望尋求幫助。那女孩自稱住在隔壁的別墅里,她外出回家后發現屋門不是緊閉着的,但房間裏漆黑一片,她懷疑是不是有人闖了進去。她希望有人能幫也查看一下。”

“於是,文森特便成了護花使者?”

“對,事實上,文森特自己也拿不準,所以,他帶上了武器和手電,一跟跟隨那個女孩,步行了大約兩三百碼,來到了女孩所謂的住宅前,這個時候,那姑娘自然而然地落在後面,文森特走在前面,進入了那所住宅。文森特一路向前,直到通往二樓的樓梯口處,就被主人用槍給頂住了。”

“等一下,那房子裏有人,而且跟那個女孩無關?”

“對,等文森特一轉眼的工夫,女孩兒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他徹底被人玩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但是在當時的情形下,文森特想要抽身離開可不是那麼簡單的。兩個人都持有武器,互相發獃,很有趣的場面,隨後,房屋主人認出眼前的這個不軌分子是文森特,他當時也頗感震驚。”

“可是,房間裏有人,為什麼熄滅了燈呢?還留着後門不關?”

“是啊,我當時也對此很疑惑,據主人的說法,他們當晚在舉行一個派對,呃,你能想像吧,一些比較詭秘的……”

“關於性的?”

“不不不,關於案件的,還有些關於神秘和恐怖色彩的。”

“什麼意思我也不明白。反正據後來的調查,其實,狀似空無一人的起居室里,潛藏着好幾個人,一個人在冰箱後面,還有一人裝扮成了一個書桌,反正很奇怪。”

斯皮德翻翻眼皮,這是什麼遊戲?她感到莫名其妙:“反正,他們的派對中,文森特成了一個不速之客。”

“對,就是這個意思。房屋的男主人對文森特的神秘到訪感到很刺激,不過,女主人則不這麼看,她堅持報了警,並試圖申請禁令。在咱們這裏,類似的禁令比比皆是,諸如,嚴禁某人在自己住宅周圍多少碼的距離內出現啊等等的。不過,對於文森特,這樣的限制也有些差強人意了,他畢竟就住在這兒。所以,我的手下趕往現場,人時間順序上來說,這其實才是第一個案子。隨後,當警方希望文森特對些作出一個解釋的時候,他就把那個女孩的事情說出來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很震驚,包括房屋的男女主人。等這一行人跟隨文森特返回他自己家的時候,發現一切都沒有異樣,除了那個抽屜被拉開了,書稿不翼而飛。”

斯皮德臉上浮現出一種難以理解的表情:“該如何解釋呢?那女孩子受人指使,把文森特騙出來,為了其他人便於偷竊那部書稿?”

“不知道,反正我的大腦只能勉強理解這麼多,我總覺得竊賊偷個東西,比這要簡單許多。如果事先經過調查,他完全可以在文森特外出時完成這點活,同樣可以不留痕迹。不過文森特提到了,他當時並沒有鎖上房門。可能是太緊張了,也可能覺得無所謂,反正是往返幾百碼的路程,照理說花不了多長時間。”

“一個手段不夠高明的竊賊?所以不得不要點花招?利用一個女孩子來達到目的?這樣說可行嗎?”

“我不知道,或許你有辦法弄明白,可我對此也不抱希望。我只是很不理解,如果文森特是在撒謊,那麼他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呢?如果沒有那個女孩,他幹嗎要闖入中堅力量人的住所呢?根本無利可圖!當然了,報告了非法入室的兩位主人,也因為文森特好不容易完成的書稿失竊,而動了惻隱之心,取消了他們對於禁令的申請,最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文森特後來還闖入過他們的房子嗎?”

“再也沒有過。”

斯皮德沉吟了一會兒,問出了他的最後一個問題:“那女孩叫什麼?長什麼樣?”

“嗯,根據文森特的描述,我們找人畫了一幅肖像——畢竟他是個有名頭的人。可我們根據肖像,沒有找到可疑的對象。喏,就在文件的最後一頁。”

斯皮德把肖像抽出來——一個女孩子,黑色的頭髮,白種人的面孔,眼神很奇怪,似乎不是眺向遠方……

這女孩,他見過……

“你還沒完工?”楊克無聊地坐在賽斯對面,把一支筆夾在指間轉個不停。

“嗯?是,還要等一會兒,太胖了,要麼太瘦了,完全不合適。不知道為什麼,我畫過一些人,感覺不大對,說不好。”賽斯斷斷續續說了些毫無關聯的話。

楊克更加索然無味:“跟你聊些往事,不打擾你吧?”

“哦,不,隨便說。”賽斯抬起頭,饒有興趣地對着楊克笑了笑,盯着他的眉間,忽然皺了皺眉,又低頭看看畫板,若有所思。

“啊,我可不想讓你畫我。”

“哦,得了吧,我也不想畫你。”賽斯抄起橡皮——這一次沒有直接撕毀畫像,他塗抹了一陣。

“嗯,咳,”楊克清清嗓子,“嗯,我,我從熟人那裏,聽說過你和文森特的過去。”

“是嗎?關於什麼?研究生的那段生活,還是別的?”

“啊,是……關於精神病醫院的那一段……你不願意提起吧,那,那就算了。”

賽斯的畫筆應聲而止,他剛要說些什麼,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賽斯做了個請自便的手勢,楊克抄起聽筒。

“啊?是,是……”楊克按住話筒,悄悄地說:“斯皮德打來的。”

賽斯彷彿沒聽見,繼續他的塗鴉。

“嗯,是的,”楊克繼續說道,“賽斯?啊,他不在,他為什麼不的他的手機……哦,好吧,那麼我來轉告他好了。”

楊克木訥而又呆板,不過,偶爾,他也會突如其來地活動一下大腦,耍出些滑稽的小手腕來,這一次就是這樣。把斯皮德告訴他的每一句話,都假裝沒聽清或許要確認般地重複一遍,好讓賽斯也能聽出個端倪來。

“是嗎?兩個同一天晚上發生的案子?”

“嗯?你是說,文森特在一個女孩的帶領下,闖進了別人的房子?”

起先,楊克多半是帶着些玩笑的意味,可越往下聽,他的表情就越凝重。

賽斯在這期間,始終一言不發,甚至連眼皮也懶得抬一下。

這通電話的最後,楊克說道:“謝謝,斯皮德,這些事情很有趣,你能不能把那張肖像傳給我。”

幾分鐘后,傳真機一陣響動,有幅圖畫被彈了出來,與此同時,賽斯也完了工,將手中的紙板飛過去,扔在辦公桌上。

“對照一下吧。”賽斯嘆了口氣。

楊克拿上進心兩張圖畫——一張是沃勒手繪的,一張是傳真過來的——一樣的女孩子,黑色的頭髮,白種人的面孔……楊克的瞳孔倏地放大了——那女孩他見過,他們都見過。在那幢會爆炸的凶宅里,那個掛在一樓的女孩畫像。

“我憑着試圖再現她,”賽斯點燃一支煙,“不過這對我來說有點困難,因為爆炸那一刻的變化對我的印象產生了衝擊。所以我很難把她畫得像原來一樣,要麼太胖了——受到爆炸衝擊波的瞬間影響:要麼太瘦了,我修正得過了火,現在,差不多是原樣了。”

“就是這個女孩找到了文森特?”楊克迷惑不解。

“那我怎麼知道?反正她是個重要人物,但我不認為我們能找到她。”

“這話什麼意思?”

“她被畫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那是死人的毫無生氣的眼睛,要不然,她根本不曾活過。”賽斯忽然跳起來,“找所有文森特高階書友會的成員。我他媽的從不記得文森特用打字機寫書!”賽斯·沃勒終此一生,第一次罵人,也是唯一一次罵人,“到底是什麼東西叫文森特改變了習慣,什麼人對這部書稿情有獨鍾?弄明白其中的聯繫!”

……

這工作一直持續到下午三點,準確地說,楊克和賽斯發了瘋似的坐在電腦前,埋頭干到下午兩點,但是一無所獲。他們在網絡查找所有的文森特書友會網站,得到了一些名單——可全是一些化名——虛擬的身份對他們來說屁用沒有。在最後的一小時裏,賽斯萬般無奈下,克服了一些麻煩念頭,給一個綽號叫“那加”的女人打了電話。

“幫我破譯所有的文森特高階書友會成員身份,一份詳細的身份和工作檔案,可以嗎?”賽斯開門見山,但楊克從他的口氣中,還是聽出了徵詢的意味。

“親愛的,你有多久沒有聯繫我了?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可不太好。”聽筒的那邊傳來了女人的嬌嗔。

“是啊,忙完手頭的案子,我會去看你的。不過,你的工作進度,會影響這案子了結的快慢。”

“哦,‘情人’,你就是這麼誘騙一個愛慕你的女人為你工作嗎?”

“好吧,如你所願的一切,竭盡所能地感謝你。”

“很好,成交了。”

……

不到一小時以後,那加完工了,楊克從傳真機里抽出一張又一張文件。

“律師、醫生、教師、學者……嗯,一應俱全,”楊克注意念叨,在最後一張文件上愣了愣,“啊,還有……一個職員。總共十一人。”

賽斯好奇地打量着楊克這個小小的變化:“我的朋友,你的臉上從來瞞不住任何秘密。告訴我,最後個是誰?”

“是……嘉芙蓮,呃……”

“嘉芙蓮……”賽斯也有些躊躇,“嘉芙蓮……噢,我想起來了,第一個書友會成員,算得上元老級別,我記得她。”

他當然記得她……在人和文森特還在精神病院裏做“卧底”的時候,她的出現就差一點攪了局。

“有人的賬戶里存在不尋常的資產流動嗎?”賽斯忽而一轉念,“楊克,你認識嘉芙蓮對嗎?”

“啊,嗯,她是我的女朋友。”楊克羞澀地抓撓頭髮。

“是嗎?那不錯,”賽斯打趣道,“不錯,你應該就是從她那裏聽說我的,她最早認識文森特——作為他的第一個書迷。嗯,有這樣的女朋友,是不是經常被欺負?”

兩人隨即大笑起來。楊克說:“很不幸,我目前沒能從戶頭上看出任何異常。”

“沒有嗎?”賽斯碰了個釘子,“那麼,個人資產保險呢?有沒有人在一年之內對兩件貂絨大衣進行過投保?”

“沒有……”楊克在流動屏前瞪圓了兩眼,“沒有……都沒有記錄。”

“好吧……”賽斯又窩進了沙發,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你想到了什麼,敲詐勒索?”

“也許吧。”賽斯不置可否,工作一無進展,他思索着哪裏出了錯。

“嗯,嘉芙蓮經常提到文森特,當然還有你,也許你更加神奇。”

“哦,行了吧,我們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早該問起這些。”賽斯隨口答應,“而不是現在。”

“也是,”楊克猶豫了一陣,他不善言辭,同樣不善於忍住心中的秘密——何況這秘密已經憋了很久,“她跟我說過,你的失蹤,還有那個醫護人員的死。”

“哪個?哪個醫護人員?”賽斯忽然來了興緻,他感到有些東西不大對勁。

“你不知道嗎?還是,你不願意說起那些事?”楊克睜着迷茫的大眼睛,從坐椅上轉了過來。

“不,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指什麼,誰死了?”

“一個醫護人員,在你失蹤的當天被人殺死了,你不知道?”

“不!”

“叫什麼來着,讓我想想……呃,記不起來了,反正是個黑人。”

“黑人?!伯尼?”

“對,是叫這個名字。他的眼球被挖出來了,死狀凄慘。”

“伯尼死了?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你失蹤了啊……”楊克的玩笑沒能說下去,他盯着賽斯摻雜着恐懼的表情,大致就是那個樣子——眼睛中閃爍着困惑和驚異,嘴巴張開了,臉部肌肉全都繃緊了。

“我失蹤了,是的,伯尼死了?嘉芙蓮是怎麼知道的?”

“文森特親口告訴她的,而且還有媒體報道。”

“找到這份報道。”賽斯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他依然窩在沙發里沒有動,他的表情也和剛才一模一樣。

……

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日《波士頓郵報》:“本報記者近日採訪了弗朗西斯先生……對於他的創作靈感是否源於數月前的麥迪遜精神病院發生的那起轟動美國的失蹤事件這一問題,弗朗西斯先生閉口不答。但是,從他當時的表情看來,那一事件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這一點從他之後離開心理學研究所可以窺見一二。讓我們反觀文森特八月份的處女作《眼球》,卻和私下的那些傳聞掛上了鉤,據一些炳人士以及文森特的資深讀者透露,文森特的創作靈感正是來自那起失蹤案連帶的醫護人員被害事件。據說,當時的黑人值班護士被人殘忍地殺害在值班台上……”

一九九五年六月二十二日《快艇報》:“麥迪遜警察局開了鍋!昨晚連環殺手從精神病院逃離,同時失蹤的還有一位潛藏在精神病院的年輕心理學者。據說這一次的潛藏行為是為了調查精神病醫生的判別能力。警方對這樣的一次‘卧底’不置可否。當務之急是尋找到在逃的殺手,以及失蹤的學者。對於後者的生還可能,警方不願作出評論,但從他們的表情可以看出,情況不容樂觀……”

“兩份報道的差別是什麼?”

面對賽斯這樣的質疑,楊克感到費解:“一目了然啊,六月二十二日的事件報道中並沒有提到伯尼的死,但十月二十日,採訪文森特的報道則提到了這件事。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伯尼還活着,或者……”賽斯打了個寒戰,“得抓緊時間了!你去文森特家考證這個分歧,我去別的地方,下午五點前,在警局碰面。”

賽斯不顧發獃的楊克,已經衝出了辦公室。

……

賽斯按照地址,找到了曾經出售給文森特兩件貂絨大衣的商場,然後,馬不停蹄地在龐大的商場裏逡巡了很久,總算找對了櫃枱。

服務小姐對於這位客人的奇怪要求深感茫然,直到賽斯亮出了證件——“為了一宗謀殺案。”他解釋道。

於是,那服務小姐立刻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把他帶到值班經驗身邊,接着,值班經理又把他帶到了電腦檔案室。

“探員先生,您需要出售這兩件大衣的記錄,對嗎?”值班經理親自坐在電腦前,“完了事,您得去那邊登記一下,以免出了差錯,我擔待不起。”

“當然,謝謝你的合作。”賽斯開始他焦急的等待。

幾分鐘后,值班經理說道:“弗朗西斯先生購買了那兩件大衣,不過,在第二天,他就退了貨。”

退貨……怪不得沒有人收到這份禮物。

“是現金退貨嗎?”

“是的,探員先生,現金退貨,應客人的要求,同時,多數情況下我們也是這麼做的。從公司賬戶划賬比想像的要麻煩一些。”

現金……八萬美元的現金……可沒有人收到這筆錢,敲詐嗎?不大對頭……

楊克與賽斯的會面,比約定時間要早了許多,當賽斯和值班經理磨蹭的時候,他的手機就響了好幾回。現在,他終於可以接聽了。

“文森特不在家,不在普利茅斯的這個家裏!”楊克上氣不接下氣,“下一步該怎麼辦?”

“你有搜查證嗎?”

“沒有,去申請一個?”

“不,等我過去!”

……

賽斯·沃勒一反常態,使用極為粗暴的手段——一腳踹開了緊鎖的房門。

損壞的半個鎖頭無力地耷拉在門框邊,他和楊克互相掩護着,進入了房間。

到處都是亂糟糟的,一如這房間被查封的時候一樣,這裏沒有文森特回來過的跡象。

賽斯立刻撥打了律師肯的電話:“你和文森特是幾點分開的?”

肯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問話弄得怔住了,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整理完情緒:“呃?差不多正午時候,怎麼了?”

“文森特不見了,他跟什麼人出去了,你知道嗎?”

“不,但是在我的辦公室里,他接過了一個電話,不久后離開的,我不知道地是誰打來的。”

“謝謝。”賽斯不等對方再說話,就合上了手機,一屁股坐在洗手間的浴缸邊上。

楊克被這一連串匪夷所思的行動搞得莫名其妙,他半靠在浴室門框邊,突然注意到夾縫中的一個小物件。

“還記得斯皮德說起的嗎,關於仿造指紋的事情?”楊克蹲下來,細長的胳膊在夾縫中摸索一陣,把那個小東西夠了出來。

“記得,”賽斯盯着那東西——一盒小小的防漏塗料,恍然大悟,“原來就是這東西。”

楊克把小盒子擰開,裏面赫然是一枚拇指指紋。

“文森特的指紋,原來如此簡單。”楊克開心地笑出了聲,“文森特的浴缸漏水了,於是打電話打來了一個修理工。那個修理工幫助文森特一起堵住漏洞,使用這盒塗料,然後,這盒塗料便自然而然地保存了文森特的指紋……”楊克忽然笑不出來了,“不對啊,這東西應該在兇手手裏,為什麼回到文森特家裏了?!”

“也許是,也許不是!”賽斯的表情凝固住了,“現在的問題是,文森特去了哪兒?”

賽斯急切地尋找他的香煙,發現它被擱在左面的口袋裏了——奇怪,他什麼時候無意間放在那邊的?他的左手不太靈便,費力地取出那包“駱駝”。同時,有個小小的柱狀物,也從口袋裏掉了出來,在地上咕嚕咕嚕地滾起來。

楊克俯身把那東西撿起來——一支口紅?!

“啊,謝謝,”賽斯解釋說,“漢考克的死亡現場有這類的口紅,我隨手在商店買了一支……”他沉默了,盯着楊克的眼睛,沉默了。

“嘉芙蓮,我記得嘉芙蓮有這個牌子的口紅……”楊克喘着粗氣,拿着口紅的手不住地抖動起來,“她有這樣的口紅……”

……

當晚八點,普利茅斯警察局沸騰了。

嘉芙蓮的電話無人接聽,家裏空無一人。

賽斯窩在沙發里,兩條腿搭在茶几上,不停地用鞋跟磕打着桌面,楊克則在辦公室里來回地溜達,時而用力地扯動頭髮。

所有的警員都被派出去了,賽斯在兩小時前通過楊克發出了命令:全部的警員,在全場搜索所有廢棄的空屋。

辦公室的電腦屏幕上,閃動着普利茅斯所有空屋的標誌,一共二百六十八個,按照他們的速度,大概得找到天亮了。

“我們走!”賽斯再也坐不住了,“去碰碰運氣。”

……

當晚九點,斯皮德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普利茅斯警察局,整幢大樓空空蕩蕩,除了接待人員。

最後,他在停屍房裏找到了琳達。

後者很不客氣地抱起雙肩:“你怎麼回來了?”

“賽斯和楊克在哪兒?”斯皮德顧不得多想,一把抱住琳達的肩膀使勁搖晃起來,“他們在哪兒?”

“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來道歉的,夠了嗎?”斯皮德拉起琳達往外就走。

“往返普利茅斯和邁阿密的兩張機票,就為了干這個?我倒覺得一份書面文字更有誠意。”

斯皮德對此並不介意:“通知S.W.A.T沒有?”

琳達恍悟事態的嚴重。“沒有,”她直愣愣地回答,“有這個必要嗎?”

“給我電話,快點!”斯皮德大吼起來……

賽斯緩慢地駕車從一個街區穿向另一個街區,所有的警察,都接到了這樣的指示:他們要小心翼翼地在距離地圖上空屋半條街的位置停下車,然後注意腳下儘可能少弄出些響動來,慢慢地靠近空屋。想辦法不出聲息地弄開門,在一樓簡單地查看一下,如果發現經過了特殊的佈置,那麼立刻通知偵探長。

這工夫,賽斯又想起了一個細節,便對着警用電話吩咐道:“目標空屋的附近,很可能停着一輛紅色寶馬Z系,不,不一定是紅色的,不然警察早就找到了,它可能早就被塗上別的漆色,為了便於掩蓋,更有可能是棕色——就像斯皮德當時在空屋附近發現的痕迹那樣——也有可能被再次改換顏色,比如說黑色。”

楊克捅了捅賽斯,沒有說話,後者把目光順着那方向望去,瞬間屏住了呼吸,在他們不遠處,就在賽斯這樣吩咐過之後,兩人看到了一輛黑色寶馬。

手提電腦地圖顯示,在這條街區的盡頭,大約五百碼遠的地方,有一幢廢棄空屋。

兩人下了車,慢慢靠近那輛寶馬——深色的反光玻璃,他們看不出裏面有些什麼。

兩人繼續前進,一路輕輕地小跑,來到空屋前面。

幾乎是一到這裏,楊克立刻就想起了那令他和橋頭爾遜頭皮發麻的窒息感。他僅片刻猶豫,賽斯已經搶在前面,戴着手套的左手扶住了門把手,輕輕轉動,門是鎖着的。

兩人圍着建築轉了一圈,窗戶都是釘死的,他們該怎麼進去?

最後,賽斯停住了一處稍顯鬆動的窗戶附近——那裏早就沒有了玻璃——取而代之的是橫七豎八釘着的木板。

賽斯把他那異化的左手順着小縫隙插進去,隨後,左手像一把鉗子,死死扣住木板,硬生生地將木板連同釘子拔起來。

生鏽了的釘子發出響聲,賽斯連忙止住了手裏的動作,房間裏並沒有動靜,一絲汗水滑過額頭。

就這樣,賽斯一塊又一塊地慢慢把所有的木板拆了下來,“小心點,”他在楊克臉側耳語道,“可能還有釘子,別扎到自己,也別弄出聲來。”

賽斯在前,楊克在後,兩人費力地通過窗戶,一隻腳剛踏進屋裏,就有一雙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直勾勾地盯着他們。

還是那個女孩,彷彿是牆壁中不可分割的靈魂,直勾勾地盯着他們。

兩人緩緩長出口氣,他們找對地方了。

月光下,賽斯指頭比在嘴唇前,做出“噓”的動作,隨後試探着用腳踩了踩通往二樓的樓梯——似乎還是挺牢固的,兩人慢騰騰地,把心懸在了嗓子眼裏,一步一步地上了樓。

類似的格局,一樣的佈置,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最後,在二樓的盡頭,起居室的門口——從那裏透出些詭異的、像是蠟燭的光芒,兩個人停下了。

沿路上,他們不敢碰觸任何東西,以免引發可能存在的致命的連鎖爆炸。他們在起居室的門口停了下來。在此之前,楊克通過警報器,對總部發出了支援信號,隨後,把它關上了。

斯皮德和琳達正跟隨S.W.A.T小組,火速趕往這裏。

賽斯和楊克在起居室門外停下來,這期間,他們都相當成功,兩人定了寶神,以免功虧一簣。

還是賽斯在前,楊克在後,緩緩把身子探了過去。

有些奇怪的哼哼唧唧的響聲,還有異樣的不斷跳躍的火光。

賽斯的眼睛還沒有完全適應,恍惚看着床上有人,床邊還有些古怪的東西,他能看見一個背影靠在床邊。

“文森特?”賽斯試探着叫了一聲。

這個名字,差點兒叫楊克驚異得大叫出來。

然後,就在他那快要瞪出來的雙眼中,文森特·弗朗西斯不慌不忙地回過頭來。

文森特·弗朗西斯不慌不心地回過頭來——一種相當奇特的姿勢,頭部先扭轉過來,脖子因此而抻得長長的,接着才是身子,慢慢地轉過來,他的手裏,那隻手槍,依舊對準床上的人。

文森特的眼神,頗為寧靜,甚至是清澈的,他似乎對他們的到來並不感到驚訝。

然而,他又突然地,臉部極為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賽斯·沃勒?”他的語氣是那麼的親切,以至於楊克差點以為他會衝來給賽斯一個擁抱。

文森特終於站在那裏沒有動,他瞥見賽斯身後的楊克:“賽斯·沃勒?是你嗎?五年過去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老朋友,你過得還好嗎?”他平靜地說出這番話,真的宛如在與多年不見的老友拉着家常,彼此噓寒問暖。

賽斯抓緊時間掃視了一下這房間的佈局——或者說,是經過了文森特“重新設計”的佈局:床上的女人,他現在看得清楚了——正是嘉芙蓮,被緊緊地綁縛在床板上——只穿了上衣,下體完全裸露;她用驚恐的眼神看着賽斯和她的男朋友楊克,她的嘴被堵住,只能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響,兩腿還在不斷地踹動着——幅度很小。

賽斯的目光停留在文森特黑洞洞對準嘉芙蓮的槍口上,僅是驚鴻一瞬,便將目光挪開了,“文森特,我的老朋友,冒昧地問一句,你現在在幹什麼?”他盡量使自己語氣平穩,以避免刺激對方。

“你不知道嗎?”文森特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你怎麼會不知道呢?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一直都是志趣相投,配合默契。”

賽斯陷入困惑。我應該知道嗎?文森特指的是什麼?好好想一想,賽斯!你既然能找到他,你就該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做,你真的明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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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語娃娃(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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