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1 精神病患者

前篇1 精神病患者

……有一日,那人和他妻子夏娃同房,夏娃就懷孕了,生了該隱……又生了該隱的兄弟亞伯。……有一日,該隱拿地里的出產作為供物獻給耶和華;亞伯也將他羊群中頭生的和羊的脂油獻上。耶和華看中了亞伯和他的供物,只是看不中該隱和他的供物。該隱就大大地發怒,變了臉色。……該隱與他兄弟亞伯說話,二人正在田間,該隱起來打他兄弟亞伯,把他殺了。……耶和華說:“你做了什麼事呢?你兄弟的血有聲音從地里向我哀告。地開口了,從你手裏接受你兄弟的血。現在你必從這地受詛咒。你種地,地不再給你效力,你必流離飄蕩在地上。”該隱對耶和華說:“我的刑罰太重,過於我所能當的。你如今趕逐我離開這地,以致不見你面。我必流離飄蕩在地上,凡遇見我的必殺我。”耶和華對他說:“凡殺該隱的,必遭報七倍。”耶和華就給該隱立一個記號,免得人遇見他就殺他。於是該隱離開耶和華……

——摘自《聖經舊約·創世記》

前篇1精神病患者

房間裏有十個人,他們姿態各異,身着同樣的衣服;房間裏有十個人,他們互不打擾,卻有些令人生畏;房間裏有十個人,在離他們不遠的門口處,還有穿着制服的男男女女在監視着他們……

自從那個叫什麼比爾斯的大學生從精神病醫院跑出來並寫成了名為《一顆發現自我的心》(AMindThatFoundItself)之後,也就是在1908年,美國掀起了心理衛生運動。(作者注,比爾斯由於其在精神病院身受種種粗暴的待遇,目睹病友們的非人生活,在出院后立志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精神病患者。他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寫成此書,也因此得到了美國著名心理學家詹姆斯的極高讚譽。)自那場運動開始直到現在的1995年,精神病院的生活狀況有了根本性的改善:工作人員不會再用手銬腳鐐來限制他們的病人,那些粗暴而具有污辱性的語言也被禁止。

舊制度的保守力量最後一絲辯駁是:“即使你對精神病人禮遇,他也根本不可能感恩”。這種已經脫離了保健和治療的純利己主義言論毫無說服力。我們都知道,給予精神病患者以人的待遇是人性的進步使然……

屋裏有十個人,儘管房間寬敞得足夠舉辦雞尾酒會——作為休息室,佈置得整潔明亮。透過兩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遠眺附近的人工淡水湖。

有個男人正站在窗子前面,他拉上窗帘,復又把它打開,周而復始,口中念念有詞。至於其內容,沒人聽得懂。

“是的,我的老闆會來接我的,就是今天下午,你們知道嗎?”另一個病人打破沉寂,自顧自地對着飲水機一陣言語,他看起來有些興奮。引得門口的工作人員警惕地向這邊張望一陣。

“是的,他們不會把我扔在這裏……嗯,他們,我的老闆會來接我的,他們不能離開我,公司不能離開我……”

工作人員見怪不怪,他們把臉轉向新來的女護士豐滿的大腿和翹起的屁股,因此,瀰漫在空氣中的意淫氣氛也是理所當然的。

擔心或許是不必要的,因為他的主治醫生說他缺乏對外界的感知能力。

由於部分藥物中的激素成分,幾名病人嚴重超重。一個看起來要把輪椅壓塌的老年男人,正在反覆用手摸索着病服的扣子,從上到下,然後又折回來。他胖得看不到自己的下體,應該說,看不到也是一種幸福。

房間裏的十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精神病院的生活就是這樣有條不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監獄差不多……

布朗先生是位不到三十歲的健碩男人,他一頭濃密的金黃色頭髮,臉部骨骼分明,下巴正中分縫很深,是那種丟在人群中決不會有人看出問題的傢伙。此刻,他正在診室里和醫生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如你所願,醫生,我可是個正常的……醫生,對了,我,我想要一個女人,不,不……我的父親出生在辛辛那提,結果林肯還是一個白痴,就像我的大學畢業一樣,我可是和你一樣的……一個精神病醫師,那,那是什麼……感謝你的治療,這樣我才可以得到康復,你知道共和黨的人都是混蛋……”

坐在對面的醫生表情溫和,不動聲色地在病歷上寫着:典型的聯想錯亂,屬聯想過程障礙。

這是一種較之破裂型思維更加嚴重的聯想上的斷裂。醫生咽了咽口水,剛想說什麼,卻被外面傳來一陣騷動制止了。

“放我過去,媽的,那個混蛋在侮辱我!”一個男人從隔壁的病房亢奮地奔出來。不遠處的一個病人轉回頭來,對着那個激動的人低聲說:“你追我做什麼,是因為我手上托着美味的皮薩餅嗎?那可不行,那是媽媽為我做的,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他說著說著就號啕大哭。

兩名醫護人員撲倒了衝動的病人,他們把他按在地上。他扭動、掙扎,嘴裏還不住地罵著:“混蛋,婊子養的,你他媽的膽敢罵我……”不能動彈並不妨礙他以頭撞地。兩名護士只好扶他起來,雙手牢牢地鉗住他的胳膊。其中一人沖對面那個還在哭的男人說道:“好了,彼得,你可以走了,這兒沒有人會搶你的皮薩,沒事兒了,回去吧。”

“真的嗎?”他便止住哭聲,又低頭看看手裏端着的水杯,“媽媽,我愛你,你真是太好了……”他隨後被另外一個護士攙走了。

“他做了什麼,醫生。”布朗先生隨後問道,這是他今天說的第一句稍有邏輯的話語。

“什麼也沒做,彼得只是從門前經過,一如既往地向屋裏看了一眼,炫耀了他媽媽做的‘皮薩’,僅此而已,那夥計就發狂了。”醫生靠着病房門,搖搖頭……

“醫生,我要出去玩兒。”布朗先生提出了他的要求。

“嗯,可以,不過,稍等一會兒好嗎?等愛惹事的諾曼離開以後。”醫生還是溫和地看着他。

精神病醫院本來就是有條不紊的,只是,偶而也會上演小小的鬧劇,不過,也就像剛才那樣,不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布朗先生終於如願以償,他從病房裏走出的時候說了一句令醫生頗為驚訝的話:“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每天呆在這裏都會想些什麼,要知道,你沒有變成瘋子值得慶幸。”

他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差一點兒撞在牆上。一個護士想攙扶他一下,被他搖手拒絕了,“不,伯尼,謝謝你,我能行。”

“那就好,布朗先生,你今天氣色不錯!”伯尼的笑容包含了一種戲謔的感覺。

布朗先生繼續晃晃悠悠地前進,來到同一層的休息室。他掏出一盒皺巴巴的紙煙,對門口的兩名護士微笑着:“夥計們,你們好……允許我能抽煙嗎?也許,這裏的空氣不太清新,也許你們會吸……”

“沒問題,布朗先生,”一個護士及時打住了他不停說下去的話,“去那裏吧,記住靠近窗子吸煙,有些人可能很不喜歡煙味兒。”

“好的,你,謝謝你。”布朗先生把紙煙叼在嘴上,這個動作倒是挺麻利的,他掏出了銀質打火機,這是他進入醫院以後剩下唯一的值錢玩意兒。因為他的病情,醫生倒是不擔心他會用這東西點燃整個醫院。

他打着香煙,用力地嘬了一口,嘴裏還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噢,上帝之光!”薩姆從他的座椅上站起來,雙手合十,恭敬地對着布朗行禮,“可以給我看看嗎?上帝,你終於沒有忘記我。”

“當然。”布朗先生雙手捧着打火機遞給他。這一舉動引起了監視者的注意,不過,他們知道薩姆是個無害的安靜病人,也就不作理會了。

布朗先生晃了好一會兒,不經意地來到那個在窗戶前擺弄窗帘的男人身邊。那個人已經停止了喃喃自語,但手頭的動作還在繼續。布朗先生快速回頭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喂,賽斯,聽說你還呆在特護病房,出什麼岔子了?”

那個男人把頭擋在窗帘里,壓低了聲音說:“也許是我表現得過於抑鬱了吧,文森,他們覺得我有自殺傾向。”

“嗯,看來是裝得有些過火了,你在看什麼,陽光下那些小妞嗎?”

“不,我一個也沒看見,同樣我認為你也看不見。”

“只是一個玩笑啊,再呆上一陣子我們也會變成瘋子的。我真他媽搞不懂你是怎麼在特護熬過這兩周的。”

“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你別真的迷失自我就行了。啊,對了,那個護士後來找過你嗎?”

“你是說伯尼那個混蛋嗎?剛才還碰見他,他的態度就像我真的是個瘋子一樣……呃,你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會被放出去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研究不能半途而廢,不然咱們也就白受罪了,我想頂多再有一個月吧。”

一個月……文森特簡直有點不想說話了。考到萊瓦德門下做博士生真他媽的是個錯誤,害的他這個玩笑人生的男人監禁於此,相比之下,他倒寧願去監獄裏和犯人們同吃同住。

他們的背後傳來了腳步聲,文森特知道聊天提前結束了,他留下了一句“祝你好運”就晃悠着離開窗邊,走的時候還不忘記從薩姆那裏拿回他的“上帝之光”——那個銀質火機……

“沃爾森先生,你的主治醫生林格想跟你談談。”護士走到擺弄窗帘的男人身邊。

他緩慢地從窗帘里推出來,露出了一頭蓬亂而濃密的黑髮。他的整個身體也露出來了,穿着病服的他現出勻稱的身材。只是,此刻他的神色黯淡,跟隨着護士走向治療室……

1995年4月16日傍晚,美國馬薩諸塞州的波士頓城,賽斯·沃勒走進哈佛大學附近的一家中檔公寓。哈佛大學最早叫坎布里奇學院,成立於1636年夏天,開學時只有一名教師,12名學生。

後來由一位殖民地的開拓者J.哈佛將其全部藏書和一半遺產捐獻給學院后才改名為哈佛大學。

19世紀70年代W.詹姆斯在哈佛大學講學時,將心理學實驗研究引入美國。而後此校便在心理學研究領域走在世界的前列,這裏也就成為了當代心理學家的搖籃。在當時的心理學領軍人物萊瓦德教授的眼裏,賽斯·沃勒絕對可以成為明日學術界璀璨之星。因為最近的一個研究課題,教授約他來家裏詳談。

萊瓦德教授放棄學院裏的高檔住宅而住進附近的公寓,箇中原因無人了解,大家只知道這位學術精深、脾氣古怪的教授寡居於此。

沃勒拾階而上(他總是不習慣坐電梯的),花了一陣工夫找到了地址上註明的房間。

開門的是一位年長的女士,她手裏還拖着一把長長的掃帚,驚訝地看着他。

“請問,萊瓦德教授住在這裏嗎?”賽斯·沃勒友好地點了一下頭,純正的美語,不攙雜一點兒口音。

“是的,不過你是……”

“好了,伍斯特太太,請他進來吧,那是我的學生。”起居室里傳來萊瓦德教授深厚的聲音,“今天您可以早點兒回家了,剩下的一些我們會整理好的。謝謝您,伍斯特太太。”

伍斯特太太默默地收拾東西——其實她來這裏工作也就只帶一個隨身小包。她提着它出門的時候,又好奇地回頭看了年輕人一眼。這倒也不能責怪她的好奇心,自從兩年前開始這份清潔工作以來,這還是第一回看見訪客呢。

賽斯·沃勒挑了茶几邊上的沙發坐下來,並沒有打量房間的佈置。萊瓦德教授就坐在他的對面,忽而慈父般地笑了(他見他一向是這樣的),“想來些什麼嗎,咖啡還是紅茶?”

“咖啡就好了。”沃勒雙手交叉溫文爾雅地搭在膝上。

“啊,你就不要跟我客氣啦,”萊瓦德大笑起來,“整個兒研究院的人都知道你討厭咖啡,我預備了紅茶,不過可不是現沏的。”萊瓦德回手拿出冰箱裏的飲料,“不知道合不合口。”

“不錯,溫度剛剛好。”

萊瓦德穿着老式的馬甲,手攤在肚子上,以一種關切的態度看着對方,“如果想抽煙,那麼請自便。要是我不說這句話,我想你在這兒呆上一整天也決不會點上一支的。”

沃勒很從容地笑了笑,抽出一支駱駝,“那麼,教授,您今天找我過來,一定有事吧。”

“是啊,不過你還是第一個來家裏的客人呢,我們先談工作,晚上我請客吃飯。”

“您請說吧。”

“我想做一個研究,希望你能做我的助手。”這話說得有些古怪,研究生幫助自己的導師工作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本來就沒有商量的必要。

賽斯不動聲色,等着對方繼續說下去。

“我打算調查精神病院的某些狀況,不過,不像前人的研究,這一次的對象是精神病院裏的醫生。”

賽斯會心地點點頭,他大概猜出了後面的內容。

“精神醫學界和心理學界歷來是有矛盾的,不過這並不是我研究的初衷。這個研究的主旨是,精神病醫生是否有能力鑒別他的來訪者。換言之,那些住在精神病醫院的病人是不是都是真正的精神病人,而曾經就診的真正患者又會不會被他們誤診成為正常人呢?”

“有這種可能,精神問題本來就不同於通常的身體疾患,誤診的可能很大。”

“你也這麼認為那就太好了,精神病醫生有他們自己的一套檢驗方法,雖然這種檢驗方法有十分精細的量化,但鑒於它們相對於軀體癥狀的隱蔽性,我仍然對此類量化表示懷疑。也就是說,他們可能依靠自己的主觀判斷辨別病人。”

“是啊,那麼,您打算怎麼開始這個課題呢?”

“這正是我要和你商量的事情,這想法看起來可能有些瘋狂。我打算讓我們的心理學家潛入精神病醫院。”萊瓦德的聲音戛然而止,觀察着沃勒的反應。

沃勒托着下巴思索了一會兒,“啊,我明白了,你打算讓心理學者偽裝成各種精神疾患,當然,他們並不真的具有這些問題,只是表現得很像而已。看看他們是否會被醫生診斷並住進醫院,我這樣理解對嗎?”

“不錯,”萊瓦德欣慰地笑了,“正是這個目的,但是這個研究有一定的危險性。正如開始的假設一樣,我們認為部分精神病人正是被關在醫院裏以後才開始出現明顯癥狀的。他們本來可能只有一些小的心理障礙,但是,在那裏呆得時間久了,因為病友和藥物的關係他們真的出現問題了。這樣的危險使我不能找那些沒有經過良好訓練的志願者,他們缺乏對精神醫學和心理學的認識以及必要自我防範能力,有可能在偽裝住院期間精神受到傷害,所以……”

“所以,您打算讓我成為潛入者,對嗎?”

“是的,”萊瓦德坦言,“我需要像你這樣有能力的人幫助我,當然,不只是你一個人,我還需要11名志願者,你意下如何?”

“可以。”

沉默……

“啊,你可以考慮的,我不是要求你,你知道……”萊瓦德很驚訝對方的不假思索,“現在這個課題只有你和我兩個人知道,你可以提出異議,也可以提出要求。在這裏,我先說明,這個研究的論文將以我和你的名字發表,而且,如果結果符合先前的假設,我想定能引起心理學界和精神衛生界的巨大震撼。這正是一個令你揚名的好機會——作為你的畢業論文。”

“您不必解釋很多,我知道您一直是為我考慮的,我支持這個研究,並且,出於我對司法的關心,我倒是還看到這個研究的另一個巨大潛藏意義。”

“你指的是?”

“就是關於法律責任能力的問題。在刑事侵害案件中,犯人為了逃脫法律的制裁所經常選擇的一個手段是要求精神狀況檢查。如果被檢查出患有精神疾病,就可以成為無刑事責任能力人而免於進監獄。依照研究假設,這一情況成為不用刻意尋找的漏洞。如果精神鑒定在司法界的應用本身就不準確,那麼,不用大費周章就可以讓一個精神正常的罪犯逃過法律的懲罰。”

“這個提議很好,關於實施辦法你有意見嗎?”

“不,沒有,潛入是可行的。醫生無法看穿病人的內心,他就必須找到其他準確的鑒別方法,如果他無法區分真實和偽裝,那麼,精神病辨別體制就面臨更新。”

……

一個月以後,研究經費撥下來了,志願者也都找齊了。鑒於研究需要,潛入的精神病醫院不能只在波士頓一地。於是,12名志願者被分到美國各地精神病院。賽斯·沃勒和他的好朋友文森特·弗朗西斯來到了威斯康星州的州府麥迪遜,相隔幾天改名換姓進入一家精神醫療機構。這裏地處眾多湖泊的湖區中心,環境優美,有植滿花木的湖濱和大花園,可惜他們不是來觀光的。

兩人不需要太多的演技,他們就被診斷為重度抑鬱症和精神分裂症住進了醫院。潛入並不是簡簡單單到此結束,他們必須在這裏呆上一段時間,記錄醫院針對精神病患的治療方法。

兩個年輕人都曾聽說,這裏原來曾經是臭名昭著的華爾遜醫療機構原址,但是,他們都不知道1970年的那個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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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語娃娃(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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