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光抱恨良嘆悲
——出自《全唐詩》一百八十五卷·李白〈鞠歌行〉
聽到十九這麼說,羅中夏和顏政都露出震駭的表情。
諸葛家的人不是明天才到嗎?怎麼今天晚上就出現在這東山之上了?而且,看他們的樣子,是遭受了襲擊,究竟是誰幹的?
羅中夏和顏政對視一眼,腦子裏同時浮現出一個名字:「韋勢然」。
十九走過去,扳過一個人的腦袋來端詳了一陣,強忍住震驚道:「不錯,是我們的人,這些都是費伯伯的部下。」
死者全身扭曲,骨骼都彎成了奇怪的形狀,毫無疑問是諸葛淳下的手。而另外一個死者死狀更慘,他的脖頸被生生拗斷,脖子上還有幾個爪痕,像是被什麼怪物掐住了脖子。
三個人在陰冷山林里陡然看到這麼多死人,心中都掠過一陣寒意。十九膽子最大,聲音也有些發顫:「他們雖然沒有筆靈,實力也不能小覷。能夠把他們打倒,一定是強大的敵人……」
「除了韋勢然,我還真想不出有誰。」顏政道。羅中夏心裏卻有些懷疑,韋勢然儘管可惡,不過他的風格似乎沒有這麼殘忍。眼前的慘狀如果是人類所為,那可當真稱得上是喪心病狂。
空氣中忽然隱隱傳來一聲呻吟,十九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聲音:「有活口!」三個人立刻四下尋找,最後在一棵柏樹後面發現了那位倖存者。他蜷縮在柏樹底下,奄奄一息,身邊都是斷裂的樹枝。看來他是被拋到樹上,然後跌落下來,樹枝起了緩衝作用,這才救了他一命。
十九和羅中夏把他的身體放平,拍了拍臉,他嚅動一下嘴唇,卻沒什麼反應。她抬頭對顏政說:「你的畫眉筆,能救他嗎?」
顏政伸開十個指頭,每一根都放着瑩瑩紅光。前兩天在諸葛家別墅醉生夢死,他已經把能力補充得氣完神足。他伸出右手拇指,有些為難地說道:「用是可以用,只是我不知能救到什麼程度。畫眉筆畢竟不是治療用的,我現在最多只能恢復到五分鐘之前。」
「儘力吧!」
於是顏政伸直右手拇指,頂在了那人的腰間。紅光一涌而入,瞬間流遍全身。那人軀體一顫,立刻被畫眉筆帶回了五分鐘之前的狀態——他的身體仍舊殘破不堪,唯一的區別是神智還算清楚。可見他受傷的時間比五分鐘要早。現在顏政所能恢復的,僅僅只是他受傷后還未流逝一空的精神。
那人吃力地動了動脖子,看到了十九,雙目似蒙了一層塵土,喃喃道:「十九小姐……您,您怎麼來了?」
「快說!是誰襲擊你們的!?」十九托起他的脖子,焦急地問道。
「怪……怪物……」那人囁嚅道,眼神里流瀉出恐懼,身體開始變軟。
「什麼怪物!?」
「筆……筆……」那人話未說完,頭一歪,兩隻眼睛徹底失去了神采。即使是畫眉筆,也僅僅只為他爭取來五分鐘的生命。十九緩緩放下屍體,雙目開始有什麼東西燃燒,原本的震驚與驚惶此時都變成了極度的憤怒。
「我們走!」
十九說,她的聲音里蘊藏着極大的壓強,隨時有可能爆發。羅中夏不由得提醒她說:「現在可別輕舉妄動,先看清形勢。」
「我不會讓他們白死的。」
月光下十九的臉變得無比美麗,也無比銳利,就像一把鋒芒畢露的刀。
「喂,我是以朋友身份提醒你的。」顏政正色道,「現在不是你一個人,而是我們三個夥伴的事,對不對?」
十九看了一眼羅中夏,默默點了一下頭。
「很好,既然我們是夥伴,那麼就該互相配合,互相信任。你如果太衝動,反而會害了我們大家。」
十九對這麼尖銳的批評絲毫沒有反駁。
「前面不知有什麼敵人,我們得團結起來,統一行動,才有安全。」顏政忽然變成了一個政治老師,「如果把其他兩個人視為肯把後背交給他的同伴的話,就碰碰拳頭吧。」
三個人都伸出手,三個拳頭互相用力碰了碰,相視一笑。
「你怎麼會有這麼多感慨?」羅中夏問。
「我以前做流氓的時候,打架前都會這麼鼓勵別人的。」顏政有點得意忘形地說,羅中夏和十九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三個人不再發足狂奔,他們放棄了山路,而是從遍生雜草的山脊側面悄無聲息地湊過去,免得被不知名的敵人發覺。
高山寺名為古剎,其實規模並不大。自唐代始建以來,歷經幾次兵亂、政治運動的浩劫,建國后一度改為零陵軍分區幹校校址,不復有當年盛況。現在所剩下的只有大雄寶殿和武殿兩座暗棕色的古建築,以及兩側的鐘樓和鼓樓,骨架宏大,細節卻破落不堪。此時夜深人靜,寺內的和尚也都下山休息去了。空無一人的高山寺在月色映襯之下,更顯得高大寂寥。三個人繞過一道寫着「南無阿彌陀佛」的淡紅色山牆,悄悄接近了正殿。
他們看到,殿前站着六個人。
站在最右側的是諸葛淳,還是那一副唇紅齒白的模樣,看得出他保養得很好;在他的身旁是一個五短身材的胖子,戴了一副頗時髦的藍色曲面眼鏡。顏政一見到他,心中不禁一樂,原來這胖子就是當日被自己打跑的五色筆吏。而胖子的旁邊,赫然就是羅中夏在韋勢然的院子裏看到的那個「冒牌老李」,但是他今天穿的是件黑白混色長袍,瘦削的尖臉沒有半點血色,眼窩深陷,如同一隻營養不良的吸血鬼。
但最讓顏政和羅中夏震驚的,不是這些「熟人」,而是第四個人。
這第四個人身材長大,高近兩米,一身橙紅色的運動服被膨大的肌肉撐成一縷縷的,他披頭散髮站在那三個人身後,不時搖擺着身體,並低吼着。當他的臉轉向羅中夏這邊的時候,頭髮慢慢分開,露出一張年輕熟悉的臉龐。
是鄭和!
羅中夏一下子覺得整個人彷彿被兜頭澆了桶液氮。鄭和現在難道不該是在醫院裏變成了植物人嗎?怎麼忽然出現在這永州的東山之上,和這些人混在一起?
他再仔細觀察,發現鄭和的體形似乎是被生生拉長,比例有些失調,而且整個身體都透着慘青色的光芒,十分妖異,像極了筆僮,但比起筆僮的感覺要更為兇猛可怕。
站在這幾個人對面的,正是諸葛一輝和費老。
他們兩個周圍一片狼藉,倒着五六個西裝男子,瓦礫遍地。諸葛一輝也似乎受了重傷,勉強站在那裏喘息不已。唯有費老屹立不動,背負着雙手,夜風吹過,白髮飄飄,氣勢卻絲毫不輸於對方四個人。
他們幾個人誰也沒放出筆靈,可筆靈們本身蘊藏的強大力量卻遮掩不住,肉眼看不見的旋渦在他們之間盤旋,在空氣中達到一個微妙且危險的平衡。
冒牌老李忽然開口,他的聲音尖細,很似用指甲划黑板,話里總帶着一股話劇式的翻譯腔:「我親愛的費朋友,你既然不姓諸葛,又何必為守護這麼一個家族的虛名而頑抗呢?」
費老冷冷哼了一聲,卻沒有回答。
「失去了忠誠部下的你,一個人又能挑戰什麼?」
諸葛一輝聞言,猛地抬起頭來,怒道:「還有我呢!」話音剛落,諸葛淳手指一彈,一滴墨汁破空而出,正撞在諸葛一輝的胸膛。喀嚓一聲,他的身軀橫橫被炸到距離羅中夏他們不遠的水泥空地上,發出一聲悶哼,再沒力氣爬起來。十九本來要衝出去扶他,被顏政和羅中夏死死拽住。
「諸葛淳!你這吃裏扒外的傢伙。」費老動了動嘴唇,從嘴裏吐出一句話。
諸葛淳滿不在乎地撫摸自己的指甲:「費伯伯,你們來永州,不就是來抓我的嗎?我這也算正當防衛。別以為我不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麼,歐子龍那小子不小心,被你們給耍了,我可不會重蹈覆轍。你們公開宣佈明天才到,卻在今天晚上偷偷跑來,還自以為得計,真是可笑。」
「這麼說,我們的一舉一動,全在你的掌握之中?」
諸葛淳搓了搓肥厚的手掌,得意道:「那可不止如此,我告訴你,那個十九也跟過來了,我已經把她也騙來這裏。一會兒收拾完你,我就去收拾她。小姑娘那麼水靈兒,肥水不能流了外……」
他話沒說完,一股壓力驟然撲面而至,竟迫得他把話噎了回去,朝後退了三步,臉憋得通紅。
費老雙眉並立,一字一頓:「你膽敢再說一個字,我就把你的筆靈揪出來,一截一截地撅斷。」
諸葛淳見過費老的手段,也知道他也絕不只是說說而已,不由得有些膽怯,白粉撲撲的肉臉上一陣顫抖。
冒牌老李見他被嚇退,揚了揚手,把話題接了過去:「親愛的費朋友,主人是如此的着急,以至於他沒有太多耐心可以花在等待上。睿智的禽鳥懂得選擇合適的枝條棲息啊。」
在場的都知道他想說的是良禽擇木而棲,但他非要這麼說話。
「你們的主人到底是誰?韋家的人嗎?」費老不動聲色地問。
冒牌老李發出一聲嗤笑:「他們只是區區螢火蟲而已,豈能跟太陽和月亮比光亮。」
「那你是誰?」
「在下姓褚,叫一民,命運女神治下的一個卑微子民。」
「無名小卒。」
費老緩緩放下雙臂,兩道青紫色光芒從指尖流出,一會兒工夫就籠罩了兩條胳膊。他自身激發出的力量,甚至在高山寺的正殿前形成一圈小小的空氣波紋,卷帶着落葉、香灰與塵土盤旋。
這股力量一經噴湧出來,對面的幾個人除了鄭和以外,面色都微微一變,誰也不敢小覷了這個老頭。褚一民道:「費朋友,我對你的執迷不悟感到非常遺憾。」
費老冷冷道:「你們不必再說什麼了,我直接去問你們的靈魂。」
他這句話蘊藏着深刻的威脅,不是比喻,而是完全如字面的意思——他有這個能力和自信。
沒容對方還有什麼回答,費老開始一步一步邁向他們。他每踏出一步,石板地面都微微一顫,生生震起一層塵土。步履沉穩,極具壓迫,雙臂火花畢現,青紫光芒越發強烈。
四個人都感應到了這種壓力,雙腿都是一綳。褚一民連忙偏過頭去,問諸葛淳他是什麼筆。諸葛淳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湊上去對褚一民道:「這老頭子用的是通鑒筆,可要小心。」
「通鑒筆!?那可是好東西……」
褚一民輕輕感嘆道,舔舔自己蒼白的嘴唇,露出羨慕神色。
通鑒筆的來頭極大,它煉自於北宋史家司馬光。司馬光一生奉敕編撰通史,殫精竭慮,窮竭所有,一共花了十九年方才完成了《資治通鑒》,曆數前代變遷凡一千三百六十二年,堪稱史家不朽之作。司馬光一世心血傾注於此書之內,所以他煉出來的筆靈,即以通鑒命名,守正不移。
尋常筆靈多長於詩詞歌賦、書法丹青等,多注重個人的「神」、「意」;而這一枝通鑒筆系出史家,以嚴為律,以正為綱,有橫貫千年道統的博大氣度。
《資治通鑒》的原則是「鑒於往事,有資於政道」,目的在於鑒前世之興衰,考當今之得失,能夠由史入理,舉撮機要,提綱挈領,從龐雜史料中總結出一般規律。通鑒筆也秉承此道,善於切中關竅,能覺察到人和筆靈散發出的意念之線,甚至可以直擊筆靈本體。
諸葛淳壓低聲音提醒其他三個人:「絕對不能被他那隻手碰到……他可以直接抓出筆靈,到時候就完全受制於人了……」
他話未說完,鄭和已經無法忍受這種壓力。他狂吼一聲,扯下已經破爛不堪的運動服,像一頭兇猛的黑豹挾着山風撲了過去。褚一民比了個手勢,和諸葛淳與五色筆吏退開幾步,打算趁機觀察一下費老的實力。
「第一個送死的是你這怪物嗎?」
面對鄭和的暴起,費老絲毫不慌,雙臂運處,通鑒橫出。通鑒一共二百九十四卷,極為厚重,通鑒筆這一擊可以說雄渾大氣、嚴整精奇,極有史家風範。鄭和比費老身軀大了三倍,非但絲毫沒佔到便宜,反而被震開了十幾米遠,背部重重撞到高山寺正殿的廊柱之上。整個正殿都微微一顫,發出破裂之聲。
圍觀的三個人心中自忖,鄭和這一擊純屬蠻力,自己也應該能接得下,但絕做不到費老這程度。
鄭和皮糙肉厚,看起來並沒受什麼傷,他晃了晃頭,再度撲了過來。費老早看出來他是個筆僮,只是比尋常的筆僮強壯了一些,於是也不跟他硬拼,慢慢纏鬥。
筆僮本無靈魂,純粹是靠筆冢吏在一旁靠意念操作,如果筆冢吏失去了操縱能力,筆僮也就只是一個沒思想的木偶罷了。通鑒筆飛速轉動,如同雷達一樣反覆掃描整個空間,很快就捕捉到鄭和有一條極微弱的意念之線,線的另外一端,恰好連着某一個人。
是諸葛淳。
費老不動聲色,繼續與鄭和糾纏,身形藉著閃避之勢慢慢轉向,步法奇妙。鄭和空有一身力氣,每次卻總是差一點摸到費老衣角。兩人且戰且轉,當費老、鄭和與圍觀三人之間達到一個微妙距離的時候,通鑒筆突然出手了。
這一擊電光火石,毫無徵兆,鄭和與諸葛淳之間的連線突然啪地被通鑒切斷。費老驟然加速,影如鬼魅,圍觀三人只覺得耳邊風響,他的手掌已經重重拍到了諸葛淳的胸前。
諸葛淳慘呼一聲,從口裏噴出一口鮮血。他顧不上擦拭,肥碩的身軀就地一蜷,試圖逃掉。可為時已晚,費老雙手一翻,附了通鑒筆靈的手指撲哧一聲插入胸內,把他的筆靈生生拽出了一半。這筆靈外形精緻,鑲金嵌玉,可惜現在受制於人,只能搖擺嘶鳴,也陷入了極度惶恐。
這一管筆,名為「瘦金」,是宋徽宗趙佶所化。徽宗所創的書法「瘦金體」初看時纖麗柔順,細品方能覺出深入骨髓的鐵划銀鉤。這本是枝好筆,可惜趙佶本人性格侵染入筆,所以這筆雖有才能,氣魄卻是不大。尤其是當受制於人的時候,這瘦金就惶恐不安,似乎回憶起當年趙佶的遭遇。
「諸葛家規,叛族者死。」
費老陰沉沉地說了八個字,舉手就要撅斷瘦金筆靈。
就在這時,費老突然覺得一股急風襲來,他雙手正拽着筆靈,動彈不得,隨風而至的一股巨大的壓力正中他小腹,眼前金星閃耀。費老心中有些吃驚,想不到還有人能跟上自己的速度,他只得鬆開諸葛淳的筆靈,運用通鑒筆反身切割,瘋狂地把周遭一切意念聯線都切斷。
人類彼此大多靠感知而建立聯繫,通鑒筆切斷意念之線,也就斷絕了感知之路,實質上就等於「偽隱形」,使對方反應遲鈍兩到三秒。在戰鬥中,這幾秒的差距可能就會讓局勢發生逆轉。
褚一民和五色筆吏的動作一下子停滯下來,可那一股力量卻似乎不受影響,以極快的速度又是一擊。這一次被打中的是費老的右肩,費老身形一晃,下意識地雙掌一推,用盡全力轟開威脅,同時向後跳去,一下子拉開了幾米的距離。
這一連串動作只是在一秒之間,在外人看來就好像是費老身影一閃,回歸原位,諸葛淳突然無緣無故倒地不起。
費老站在地面上,嘴中一甜,竟吐出血來。他的小腹與右肩劇痛無比,對方的物理攻擊力實在驚人。如果不是他在接觸的一瞬間用了縮骨之法,現在恐怕受傷更重。他環顧四周,發現攻擊者居然是鄭和。
費老大疑,他剛才明明已經切斷了諸葛淳和這個筆僮之間的意念之線,就算這筆僮設置了自動,也斷不會有如此精準的攻擊動作。
他仔細觀察了上身赤裸、露出膨大肌肉的鄭和,發現他和普通的筆僮有些不同:雖然他神志不清,可雙眸仍舊保有細微神采;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一般筆僮是通體青色,而鄭和胸口卻尤其青得可怕,明顯比其他部位顏色深出許多。
費老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筆靈僮?」
通鑒筆再度開始掃描,這一次集中了全部精力在鄭和的身上。在通鑒筆的透視之下,費老驚訝地發現,鄭和周身沒有任何外聯的意念之線,而在他厚碩的胸肌之後心臟處,卻有一團火焰伸展出無數金黃色的意念觸鬚,藤蔓般爬遍全身,像傀儡的絲線一樣從內部控制着身體。唯一沒被意念觸鬚佔據的是他的腦部,那裏尚還保有自我意識,但已經呈現出鉛灰色,如同癱軟的棉線糾葛一團。
看上去,鄭和的大腦機能已經完全失效,此時的他完全由胸內的那團火焰操縱。
「果然是筆靈僮!」費老怒吼道,「你們居然下做到了這一步!」
在一旁偷看的十九肩頭一顫,面色蒼白。羅中夏問她怎麼回事,十九說筆靈僮是煉筆中的一門邪法。一般的筆僮,是用湖筆或宣筆煉成,只是湖、宣二筆沒什麼靈性,威力不大;但還有一種法門,是拿已經成名的筆靈與活人合煉在一起,煉出來的筆僮威力更大,且可繼承筆靈的一些能力。但筆靈擁有自我的意識,被強行煉成筆僮之後,往往會喧賓奪主,侵噬人的精神,最終奪取了肉身作為傀儡,就如同鄭和那樣。
這門煉法要傷人命,有悖天和;而且拿筆靈煉筆僮,實在是暴殄天物——因此諸葛、韋兩家都把這個列為絕對禁忌,嚴令族人不得使用。
想不到今天有人公然破禁,無怪費老如此憤怒。
筆靈僮把筆身深藏在肉身之內,分散去四肢百骸,深入腠理,如果不連同肉體一起毀滅,很難連根拔除。通鑒筆可以拔除所有筆靈,唯獨這一枝卻不行。如果要徹底剝離,費老必須要仔細把每一根意念觸鬚都捋清理順才行,那需要時間和對方的配合——這兩樣他都沒有。
鄭和緩了緩身形,再度吼叫着撲上來。他身上的筆靈身份還無法判定,但從膨大的肌肉可以猜測,必然是屬於物理強化類型的。
通鑒筆畢竟脈出史家正統,嚴謹有法度。司馬光當年編撰通鑒的時候,先請負責各個朝代的同修者做成通鑒長編,然後再自己親為增削,是以筆力犀利持久。通鑒筆深得其神,上下揮斥,一道道嚴剛肅斷的史訓飛去,雖無法傷及本體,但把鄭和身軀內向外散發的意念之線一一斬斷。
鄭和像是永遠不知疲倦的猴子,不斷在建築之間跳來跳去,大幅移動,忽而飛到殿頂,忽而落到山牆邊,有好幾次甚至就落在羅中夏他們藏身之處周圍。但他似乎對他們視若無睹,把注意力全放到了費老身上。
費老則以不變應萬變,牢牢站在殿前空地,據圓為戰。這一大一小兩個人你來我往,彼此都奈何不了對方。只可憐了高山寺的正殿與周圍的廂房,在對轟之中不是被費老的筆鋒削飛,就是被鄭和巨大的身軀撞毀,磚瓦四濺,牆傾壁裂,足以讓文物保護部門為之痛哭流涕。
時間一長,費老的攻勢有些減緩,他剛才受的傷開始產生了負面影響,通鑒筆的掃描也不比之前那麼綿密。
就在鄭和剛結束一輪攻勢的同時,費老忽然感覺背後有兩股新的力量陡然升起。
「他們終於忍不住動手了。」
費老暗想,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所有的光線都被一層黑幕阻斷,冥冥中只有黃、青、紅三色光線,如同三條紋路鮮明的大蛇游過來。
黃色致欲,青色致懼,紅色致痿,正是可以控制人心志的五色筆。
費老冷冷一笑,史家最重品德,於是通鑒筆又號君子筆。君子慎獨,不立危地,無欲則剛,這五色碰上通鑒,正是碰上了剋星。
果然,那三束光線掃過費老身上,絲毫不見任何作用。費老見黑、白二色並沒出動,便猜出這個筆冢吏的境界只及江淹,還未到郭璞的境界,更不放在心上。
不料那三束光線繞着費老一圈,卻扭頭離去,一根根全搭在了鄭和的身體之上。只聽鄭和仰天一聲凄厲的大吼,空氣一陣震顫,他竟被同時催生出了最大的恐懼、強烈的慾望和最危險的境地三重心理打擊,刺激肌肉又膨大了一倍,幾乎變成了一個扭曲的筋骨肉球。
費老剛剛用通鑒筆切割開黑幕,就看到巨大化的鄭和朝自己飛撞而來,速度和壓迫力氣都提升了不止一倍,簡直就像是一個肉質化了的動力車組。費老躲閃不及,被撞了個正着,胸中氣血翻騰。他拼了命使了一個四兩撥千斤,把鄭和撥轉方向。慣性極大的肉球轟隆一聲,正砸進了高山寺的正殿,撞毀了三、四根柱子和半尊佛像,整個建築岌岌可危。
就在這時,真正的致命一擊,才剛剛到來。
褚一民突然出現在費老身後,長袍之下,一隻瘦如雞爪的冰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費朋友,FAREW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