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消失在地平線
華倫教授對於早上各式各樣、名目繁多的電話早就習以為常,能做到泰然處之了,除非它來自一個推銷員。畢竟,“我們不能苛求生活什麼”是他的口頭禪。
此刻,他愜意地靠在舒適的大沙發上,微微睜着眼睛。樸實的木質小桌上擺着的,是用檸檬汁混合一大堆不知名的藥草混合做成的液體,要知道,他用這玩意兒代替牙膏已經頗有時日了。
“我認識的那位總裁(他忘記了他叫什麼),從18歲起就只吃水果……是的,任何水果都吃(他在這時候常常因為聽眾的驚訝而竊喜),結果幾年後他的身上總是散發著香氣……”這段話被在多年前被公眾熟知,那些調皮的學生便常常用“我的那位總裁”來作為模仿他說話了。不過,華倫教授並不是以為營養健康專家,確切地說,儘管這些也或多或少的包含在他的工作之中,但那些人們或許聽說過的那些偉大祭祀從事的工作才是他真正的研究對象。
“孩子,你總算是找對了人,”他斜睨一眼桌上的“早茶”,發覺自己嘴裏有股令人厭惡的味道,沒能及時享用它們真的很可惜,“在圖騰崇拜方面,我還算是個行家。”
“那麼就拜託您了,”對方好像對這開場白司空見慣,“我有個問題請教您。”
“說吧……”教授把煙絲塞進煙斗,迫不及待地抽了一口,一雙小小的三角眼就散發出滿足的光芒來,“什麼東西困住了你……呃?閻甲蟲”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等一下,閻甲蟲,”教授苦苦思索一番,然後不免有些懊惱地蹬直腿,這動作弄得他有點兒疼,也讓小木桌發出一些響動,“你確信它們是閻甲蟲嗎?”
“是的,我的同事認定就是它們。”
“那麼,我必須表示我的學識淺薄了,它可能確實有漏洞,但我怎麼也想不出,它們和圖騰存在聯繫。就像,就像是蟑螂,除了叫女人發出刺耳的尖叫外毫無用途。至少在我看過的以及我寫的書里沒有出現過閻甲蟲這種動物……你能試着形容它們嗎……啊,我不是在質疑你同事的專業性,我想它身上會不會有些特別的花紋,或者可能梯形很大,也許某些特點被人當作是有意義……當然,你可以請你的同事代為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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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吉米一臉茫然地聽着電話那邊傳來的滿音,“他掛了?”
“那奇怪的老頭總是拖着二十米長的電話線滿處跑,我見過他查資料的情形,確實挺可笑的,你可以想像它們纏在一起的樣子。”米洛特無奈地盯着地板。
“他就沒想到換一個無線的嗎?我以為美國是個推銷員無孔不入的國家呢!”
“沒辦法,我們只能求助於他,如果這樣都不行,我看就沒有辦法了。不過話說回來,你能斷定它們不是自然爬進來的嗎?”
“即使是腸道寄生蟲這樣沒有大腦的傢伙,”吉米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也不會傻到以為人類的胃會是個生存的好環境,那兒是有吃的,但也會要了它們的命。”
“可屍體上不總是遍佈昆蟲嗎?我見過閻甲蟲。”
“那是時間問題,”吉米乾脆搖起了頭,“也許警察該補補生物常識,屍體最先吸引到的總是蠅蛆,可我現在連蒼蠅卵都還沒有發現,另外就算甲蟲也會慢慢帶來,它們不會先從裏面開始吃。難道你干過這樣的事嗎,警官?先從牛排鮮嫩的內部開始吃,然後才去品嘗微焦的外部?”
“也許可以一口都吃掉。”米洛特沮喪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我們甚至可以發揮想像力,認為這個女人有種怪癖,喜歡吃蟲子,可是也不該一次吃下這麼多啊。除非有某種意義暗含在裏面,兇手強迫她吃下,或是死後塞進去的。”
“可是卻沒有痕迹。”
“對,沒有痕迹,人死後不再具有吞咽能力,因此兇手就像把蟲子放進去,它們也不會自己跑到胃部來。奇怪,那些該死的堅硬觸手至少應該造成一些傷痕才對,可她的食道卻光滑得要命。”
“所以我才必須給華倫教授打電話。”
“對,問題又回來了。說起來,這些小東西添的麻煩可真不少,這屍體本來就冷凍過,又被包裹塑料布掩埋,現在莫名其妙地出現它們,準確的死亡時間推斷會大大折扣……見鬼,他怎麼不打電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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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行家,真正的行家,什麼線索都不給我們留下。”米高看見路邊的快餐店,“停一下吧,你難道不餓嗎?”
楊克沒有說話。
米高搖下車窗,覺得窗口裏那個小夥子的笑容然人噁心,“兩份炸雞翅。”他盡量不去看他,以免產生下車打人的慾望。
“知道我為什麼要這個嗎?”他回頭衝著楊克,“這東西比較滑嫩,至少讓我看過剛才的東西還能吃得下去……嘿,你在聽我說話嗎?”
“是的,”楊克回答,語氣相當平靜,“那我要建議你來點兒喝的。”
“說的好,那麼,喂,店員,再來點兒飲料什麼的。”
“您要……”
“好了,你自己看着辦吧。話說回來,楊克,你打算去哪兒?那傢伙可不會等着我們再回去。”
米高接過飲料,咕嘟喝了一大口,“這東西味道還不錯,好了,走吧。”
“等等,先生,還沒找你們的錢呢。”
“好的,謝謝。”警官總算給那年輕的服務員一個好臉,“這小子是新來的,不知道應該先把錢找好嗎?”
“去醫院吧,看看能找到什麼線索,”楊克發動車子,沒有接過雞翅,他毫無胃口,“謝謝,你自己吃吧,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關於克萊默先生的情況呢。”
“他和一個女人有來往,弄得滿詭異的,可能是他說的情人,也可能不是,”米高吐出骨頭,“我是在他出來的時候才看清那是個女人的,挺漂亮,年紀不到三十。”
“如果不是他的情人,那會是什麼?”楊克顯得相當在意。
“我不知道,”米高沒防備這問題,“他總不會這種時候還有需要吧,我們可是滿處找他女兒啊……噢,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算了,沒什麼的,梅麗爾本來就是他女兒。”楊克專心致志地開車,倒是米高很久沒有開口說話。
只是,他看他的眼神相當古怪,像是努力要從這不驚的波瀾中發現什麼不安的因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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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嗎?”米洛特見吉米掛上電話,忙不迭地問。
“那老頭說,就算閻甲蟲可能作為圖騰,但也沒有一次放上很多的道理,至少沒有那個虔誠的信徒會嘗試這麼做。他想幹嘛,把這姑娘裝點成一隻大甲蟲,還是一條白花花的肉蟲子?”他又一次看到手術盤上閻甲蟲幼蟲,不禁皺起眉頭,他生平第一次覺得它們挺噁心的。
由於剛剛睡了一會兒,米洛特的眼睛佈滿血絲,他揉弄了一下,來自兩腿之間的疼痛更劇烈了。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被清晨急促的電話鈴打斷。
“看看你們是不是又有了什麼麻煩。”吉米面現倦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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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楊克的聲音驚動了靠在座椅上打盹的米高,也令線路那頭的米洛特吃了一驚。
“抱歉,不過聽我把話說完。的確又出事了,還記得姓哈勃的護士長嗎?她也失蹤了,是昨天晚上不見的,但是院方現在才報告。”
“是嗎?她也……”楊克說不清楚自己心裏是否該感到慶幸。
“昨天晚上大約九點,一個缺乏經驗的護士想找她談點事兒,就是那個時候發現她不見的。但是接近下班時間,所以她沒有留意,但至少現在護士長應該來上班了,仍然沒有她的影子。也許不能就此斷定失蹤,但我想你去醫院的時候順便看看,畢竟現在是非常時期。”
又一個?呃?那傢伙想要幹什麼?
“不是梅麗爾,對嗎?”米高在車子停下的時候,才開口說話。
“不是。”
“說實在的,楊克,”米高看起來花了很大的勇氣,“你是不是有點兒高興?”
“高興?你在胡說什麼?”楊克詫異不陽光似乎還夾雜着一些不安。
“沒準兒我說錯了,也希望你不要介意,從昨天晚上開始,你就怪怪的。我不知道你把什麼事藏在心裏了,其實不說也無妨。不過,我不希望看到你在工作里摻加過多的私人感情,這會幹擾你的判斷,也同樣影響我們其他的人。當我知道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不是梅麗爾,也猜到剛才不是發現了她的屍體而不是又有人失蹤的時候,也的確鬆了口氣。但這不是關鍵的,如果真的想保護像梅麗爾這樣可憐的女孩兒,就該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兇手,而不是像個學生等待考捲成績一樣忐忑不安,也不是暗自傷心不已,這都不是一個警察應該做的。對不起,我可能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只是把腦子裏出現的全部都倒了出來,如果不是這樣,你也別介意。”
“謝謝你,邁克,我確實想的太多了。”
“那並不怪你,這麼短的時間連續出現新情況,誰都會受不了的。”他用胳膊搭着楊克的肩膀,兩個人像一同迎接出院朋友般的,臉上掛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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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害怕,卻不對我們說。”護士小姐緊張地盯着自己握住的雙手,看得出來,她也感到害怕,“醫院裏人人都在擔心,怕自己會是兇手的下一個目標,但哈勃太太更嚴重一些,差不多可以用魂不守舍來形容了……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但她真的很害怕,還多次提到了你。”
“我?”楊克深感意外。
“是的,光我聽到就不止一回,她說應該告訴你,一會兒又否認了這種想法,還說那傢伙一定知道了,所以打算殺了她什麼的,我聽不大懂,也不敢追問。”
“那麼說來,她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了?”
“這……可以這麼說吧,她看到我們在聽的時候馬上就會停下來。”
護士長究竟知道什麼呢,為什麼她先前沒有告訴我們?這秘密是否會和她的失蹤有關係?楊克滿是疑惑,跟米高步出病房。
如果假設失蹤的全部以死亡來推斷,那麼到現在包括梅麗爾在內該有五個了。兇手如此短時間內連續作案,並不像是一個正常意義上的連環殺手,倒像是出於某種原因而窮凶極惡的殺手滅口者。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干呢?是為了護士所說的秘密嗎?這樣理解似乎有些牽強,這個屠夫殺死帶走梅麗爾、殺死一名護士、逼瘋了傑西卡。坦迪並幹掉她的男友以及鄰居,這些都可以解釋這個理由,但護士長的失蹤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從案發到哈勃太太失蹤,經過了超過一天的時間,如果她們真的知道他的秘密,為什麼不肯說出來呢?兇手不可能連這個也算準的。
不過,也有些一致的地方,兩名有關的護士長都隸屬哈勃太太的工作組,而阿爾伯特醫生則是主治大夫,並且,這四個人全部在梅麗爾失蹤的當晚全部都呆在醫院裏。這是一個巧合嗎?還是這一點本身就成為了兇手襲擊的目標。
楊克以前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沒有往深處想。但他再一次想到這個問題時,特別是想到傑西卡。坦迪的那一剎那,一種被愚弄了的感覺突然油然而生。
是的,傑西卡。坦迪並沒有死,這是為什麼?不管什麼原因,與這個醫院看起來關係遙遠的羅伯特與加尼斯醫生都死在了刀下,而有着直接關係的她卻還活着。
坦迪小姐現在確實精神失常,但是在如此殘忍的兇手眼裏,殺死她應該是更安全的選擇才對。
楊克靠着牆沉思,兩名護士從對面的走廊穿過,又一個人跟着她們後面走了過去。
“好了,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麼,”米高跑過來,“那天晚上有關人員都集中在一起了。嘿,我在跟你說話呢?”
“那個人……”楊克心生疑竇,“我怎麼好像在哪兒見過?”他還在看着走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