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精神病患者
對於時間,護士海倫小姐偶爾是有一些特殊的感受的,她自認為這可能是以前從事的職業造成的後遺症。
在楊克一行人走進墨菲先生的病房時,她曾經看過手錶,那時候,分鐘是指向數字“3”的。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楊克在屋裏踱着步,眼睛始終不離墨菲。
海倫再次抬起手腕,發現時針指向“2”,感到有一點點驚訝,“你的表是幾點?”
“呃?”,米高頗感到意外。
他手錶的顯示和她是一樣的……
※※※※※
1998年5月22日晚。
醫院病房裏的燈光大多都熄滅了,僅僅剩下走廊里的那些還間隔地閃亮着。
一個男人從病房裏走出來,搖搖晃晃地。
“去邁阿密之後”,他的嗓音里包含溫情,“我一定想辦法搞到錢,找一份體面的工作,不再做男妓了,我一定讓你感到幸福……”。(《午夜牛郎》裏的台詞)
他這樣深情地說著,臉上流露出悲戚的神色,卻苦於一時找不到輪椅使表演更像那麼一回事。
這時候,他看到一張空着的流動病床。
這個正和我意,他暗自想着,便推動它,嘴裏念念叨叨地重複起剛才的台詞。
“墨菲先生!”一位護士從後面叫住了他,“您應該回房休息了,請把病床放在一邊。”
“好的,好的,”墨菲無奈地迴轉過身,發現護士正對着自己友好地微笑,“啊!”他說,“是你,我親愛的……”
“再說一遍,墨菲先生,我可不是‘洛麗塔’,”她攙起他的手臂,“你該在夢裏見她。”
“哦,好吧,我,我知道了。”墨菲感到很失望,他低垂着大腦袋。
半小時以後,墨菲先生再次出現在走廊內。
“該死,哦,我剛才是想去洗手間的。”他低聲念道着,褲子上已經陰濕了一大片。
墨菲顯得很無力,一隻手扶着牆,心裏還在胡思亂想。
他走到接近走廊盡頭的洗手間門口,琢磨着怎樣把這世人之所需也搞得彷彿一出舞台劇。
他絞盡腦汁,卻一無所獲,畢竟人們常常把影視作品裏的主人公“神格化”,很少展現他們入廁時的場面。儘管在一些搞笑作品中會出現這種鏡頭,但墨菲先生是不屑一顧的,因為他認為它們沒有品味。
墨菲再次感到失望,倒不是因為褲子濕得更厲害了。
他推開洗手間的門,卻沒有走進去。
有什麼聲音在背後響起,叫墨菲有些興奮,也有些緊張。
他慢慢回過身,向右後方望去,通向樓道的門正死死地關閉着,沒有人在那兒。
墨菲向那扇門靠過去,弓着背,雙手護住臉部,作出一副“洛基”的樣子。
他站在門邊,好奇地向裏面張望,燈光把他身上淺藍色的病服照得發亮。
臉貼在金屬門中央的毛玻璃上,他用力屏住呼吸。
半分鐘過去了,什麼有趣的事也沒發生。墨菲常常聽到一些傳言,說有人會在夜裏在這密閉的走廊偷情,但總也沒有被自己撞到過。
他搖搖頭,站直了些,剛想咕噥些什麼,一個白色的身影卻突然迅速地從他眼前閃過,就在那扇門的另一邊。
那不是人影!墨菲清醒地意識到,因為它只有半個人類的影子!
墨菲渾身顫抖,驚駭地忘記了呼喊,任何電影都沒有眼前發生的一切更具有震懾力,因為這個走廊向上通往停屍房。那個身影是從停屍房出來的……
墨菲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他躺在床上覺得很冷,特別是兩腿之間的那一大片。
他的嘴唇哆嗦着,蜷縮在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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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這麼做?”羅里松局長盡量使自己保持平靜,“這和試驗無關。”
“嗯,”電話那頭說道,“是沒有關係,我親愛的局長大人。”
“那麼,我需要了解背後的動機。”
“動機?”對方笑了,“我不明白您在指什麼?我希望能幫到您。”
“但你並不了解他,我是說,你應該不比我了解他。”
“應該?是的,這個我承認,您用詞很恰當。但我仍然希望您能把案子交給他全權處理,給這年輕人一個機會不好嗎?”
“你不會想說這就是全部理由吧?”局長差點兒笑出來,“告訴我你的打算,不然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我已經說過了,這個年輕人正在尋找自己的女朋友,你卻把他調離案件。聽着,羅里松局長,那女孩兒身患絕症,而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從她身邊溜過,如果不能及時地找到她,這個後果誰來負責任?你嗎?別那麼固執,我們應該相信楊克。”
“你對這案子了解多少?”局長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水。
“比你想像得多。”
“你並沒有對我說實話,將軍,我也許不夠了解楊克,但是我了解你!”
“那並非重點,”對方依舊態度文雅,“我可以告訴你我為什麼看重楊克。你既然聲稱很了解我,那麼,我倒想請你說說,在我們合作試驗之前,我從事什麼樣的工作呢?”
“這……”局長一時語塞。
“那時候有一場權力紛爭,我主張對我們的士兵進行心理試驗,找到突破點,使他們更具戰鬥力,但是我的上司並不這麼看。他是個老派的軍官,認為我的思想具有危險性,可能會培養出可怕的東西。他堅信戰爭只是政治利益的延續,說我的研究結果可能傷害國家利益。這是一記重拳,在日後我自作主張開始進行試驗的時候,成了打擊我的殺手鐧。”
“結果你被調職了?”
“是的,很多人認為我從此只能服務於二線,永遠喪失了晉陞的可能,如果不是我們的軍隊在越戰中的接連失利,那些預言就會變成現實。”
“高層開始考慮重新啟用你?於是才有了我們在七十年代的合作。”
“對,但這也不是關鍵。我被調離一線,負責軍事法庭和卷宗的整理工作。”
“那可真是一段孤寂的日子啊。”
“是啊,”將軍對局長暗含的嘲諷意味無動於衷,“那時候我還年輕,以為自己的理想破滅了,便整日無所事事。過了幾個月,為了排解無聊的時光,我把自己埋身於浩瀚的卷宗堆里,專心地查看那些至今未決的懸案。有一天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案子……”
“別賣關子,老夥計,那是什麼?”
“恕我不能在電話里講,它設計某些人的名譽。”
“呃?可這跟楊克有什麼關係?”
“等我忙完手頭的事情,我會去找你的?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答應那個請求。”
“好吧,我會考慮的,但是,我有一個疑惑必須得到證實。”
“你是不是想問,楊克和我們的試驗有沒有關係?”
“對……”局長再一次感到將軍的可怕,對方竟然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你知道,我早已退出了……”
“我可以向你保證,楊克只是個普通人,既不是試驗體,也不是相關因素。我的請求,完全是出自個人意願。”
個人意願?羅里松局長脊背有些發涼,那個可怕的試驗原本不也是由於他的個人意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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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的門口聚集着一大批人,他們手中或拿着牌子,或幾個人拉起橫幅,上面寫着的儘是“嚴懲兇手”、“拯救安妮的靈魂”一類的標語。
米洛特警官的車子,就停在那附近,他的副手提肯下車買咖啡去了。
這位年過三十的警官感到心頭上似乎壓了一塊大石頭,並不僅僅是因為局長沒有採納自己的意見,還有一些是自己並不完美的生活。他很想思索這些家庭生活的種種瑣事,可又因為工作佔據了絕大多數的時間,而提不起精神來。到了這個歲數,人們都漸漸發現自己的精力開始慢慢消退,米洛特也不例外。
“出了什麼事嗎?”米洛特接過咖啡,對着遠處的人群努了努嘴。
“幾個月前那起姦殺女孩兒的案子,楊克破的,還記得嗎?”提肯帶上車門,“現在那個兇手正式被開庭審判,他的律師舉出了他患有精神疾病的理由,這引起了市民的強烈不滿。”
楊克……米洛特簡單的“噢”了一聲,有些落寞,一會兒又補充說:“你很關心這個案子嗎?”
“我昨天恰巧路過這裏……不過,那個時候,我們有誰不關心這個案子嗎?”
“是啊……”米洛特想起這一惡性案件所造成的巨大來自社會和公眾的壓力,想起警察局沸騰而忙碌的樣子,想起楊克但是的表現,想起……
那個新手,他具備超常的邏輯推理能力,可是,他,他連最基本的調查現場的手法都還沒有掌握……這個傢伙!
“那個法案……呃……那個法案是什麼時候簽署的來着?”米洛特畢竟是個身懷強烈道德感的男人,對楊克的嫉妒很快被對那女孩兒的同情所取代。
“哪個?”
“我忘記名字了……就是,幾年前一個14歲女孩兒,叫羅莎還是別的什麼。被人擄走後殘忍地強xx並殺害,兇手就是住在隔壁的鄰居。後來政府就頒佈了一條法令,要求公佈有性犯罪記錄的犯人出獄后的住址。”
“啊,那是四年前的事兒了,還是克林頓總統親自簽發的。希望能提醒公眾提高應有的警惕。”
“可是類似的案件為何還是屢禁不止呢?這姑娘叫什麼,安妮?她本不該死的。”米洛特緊緊抓着咖啡杯,捂着自己的手指。
“你是怎麼了?”提肯茫然地看着他,“你難道忘了嗎?這案子的兇手是沒有前科的。”
是嗎?米洛特感覺記憶中這一部分有些模糊。如果他去看看心理醫生的話,對方可能告訴他,是由於他對楊克的敵視造成了潛意識不自覺的壓抑作用。
“對,對,他們不知道他住在附近,不知道他的地址,不知道……地址……”米洛特機械地重複着,“地址……位置……位置?”他的眼球快速轉動着,“位置!等等,叫我想想,位置……我們得馬上趕往醫院,要搶在楊克前面。”
米洛特猛地發動車子。
“你叫我很驚訝!”提肯喊道,咖啡灑到了衣服上,“噢,該死,你到底想到了什麼?”
“是位置,我早該想到的!與其花大力氣猜測誰是兇手,還不如弄清出兇手把受害人帶到哪兒更容易!”
車子呼嘯着在市區街道飛馳,警燈懸着閃耀着。
穿過兩條街道后,警車突然拐彎。
“喂,等等,那邊才是去醫院的路。”
“我知道,”米洛特鎮靜地駕駛車子,“但我們得先回警局一趟,請見證組的那幫傢伙來幫忙。”
“見證組?”
“是的,只有他們才能派上用場!”米洛特臉上浮現了一絲笑容,楊克,等着瞧吧,這次一定能超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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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感覺那傢伙說的話可信嗎?”米高在楊克耳邊問道。
“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呢?走這邊啊。”克里斯蒂護士在不遠處叫道。
“哦,我們一時沒有注意,真是不好意思。”米高爽朗地笑起來,又回頭在楊克的臉上掃視了一下。
四個人來到樓后的花園,說是花園,其實無非是為了方便住院病人而修建的一處可供散步的小院落。真正的主花園雖然芳香四溢,卻坐落在主樓前,遠離這裏。
楊克坐在葡萄架下的長椅上,米高則站在一邊,不時抬頭打量。
海倫告訴他們這裏原先種的植物在兩年前枯萎了,院方本打算栽植新的,卻發現病人罕至,也就作罷了。
楊克環顧一下,很快發現了原因,對大多數重病患者來說,這院落鄰近高層建築,採光不好,因此就不必光顧了;而沒有高大樹木,這裏顯然也不是夏天乘涼的好去處;另外,主花園龐大的面積也不能不算是一個影像因素。
“你是不是還有事情要去忙?”米高看到海倫又一次瞥向手錶。
從樓里出來的時候,克里斯蒂已經做過了熱情的晚飯邀請,海倫略一憂鬱便也同意了。米高此時需要和楊克單獨分析案情,心裏多少也盼着她們有事先離開。對於這一邀請,楊克其實是不想應允的,但考慮到她們為自己帶路,剩下了不少麻煩,也就不好意思拒絕了,米高看到楊克頷首,自然滿心歡喜。
“她以前就有這個毛病呢。”克里斯蒂搶白說,弄得海倫頗有些不快。
“可為什麼呢?”米高不解。
“這大概是職業病了,我以前曾在護校做過助理教師。因為以前都是在學校里,雖然時間也是被劃成一塊一塊的,不過因為一心盼着下課倒也無所謂。工作的時候就不一樣了,那時候為了能進大醫院,我還要通過級別考試,所以時常要利用工作時間看書,可是又不能不備課。因為缺乏經驗,所以總要在課前重溫教案,這樣時間被劃分得更細了。所以我就經常看錶,有時候會發現第二次看錶的時間比第一次還早,我想就是心理作用吧,因為常常想着下一個階段快到了。這毛病在換了工作以後好幾年才慢慢沒有的,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又……”海倫努力地解釋着,在她說話這會兒,楊克已經獨自一人向著花園和住院樓的交界處走去了。
“真是得不償失啊,”克里斯蒂若無其事地說,“反正嫁了個有錢的老公。”
海倫剎那顯得有些不自在,她嗔怒女朋友的多嘴。
“你真的結過婚么?”米高滿臉的不相信,“看起來只有25歲呢。”
海倫的臉上泛起紅暈,克里斯蒂當然不希望他倆繼續這個話題,“你那個朋友,他還真是個軍官呢!”
“怎麼說?”
“瞧他總是冷冰冰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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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克走到灌木叢邊上,發現那裏正好有一個6英尺左右的缺口,便穿了過去。再向前是約莫3尺寬的石子路,緊靠着住院樓的外牆了。
楊克站在石子路上,向四處張望一陣,發現在縫隙中有什麼物體在閃着光。
陽光是從大樓屋檐的後面射過來的,他仔細查看,發現還有一些石子的縫隙也在閃着光。他蹲下身子,撿起其中的一片,那是一塊玻璃的碎碴,繼續搜索,又在附近接連找到幾塊。
他總共找到十餘塊大小不一的碎片,把它們擺放在地上,又回頭轉向背後的那片泥土,也就是灌木叢的缺口。
這也許是醫院窗戶的碎塊,他這麼想着。忽然間聽到身後“嘩啦”的一聲響。一塊長約兩指的碎玻璃吊在石子上,摔得支離破碎。
“喂,你這傢伙在那兒幹什麼呢?”二樓窗口一個男人探出頭,向楊克投來問詢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