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葬禮上的試驗

23.葬禮上的試驗

“你好,請問你是小文爸爸嗎?”有人在背後叫他,他一回頭就看見一個漂亮女孩站在身後,穿着綠色花邊淑女裙,手上挎着一個小包,眼睛亮晶晶的,滿臉微笑。

“你是……”他不認識她,但又有點面熟。

“我是莫中玉的女兒莫蘭。”她笑着說。

原來這就是莫中玉老頭一直掛在嘴邊的掌上明珠啊,果然長得嬌滴滴的惹人愛。他禁不住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覺得她像只鮮嫩的桃子,恨不得想上去咬一口。

“有事嗎?”他和藹可親地問道。

“駱叔叔,我們一起喝杯茶吧。我請客。順便我也想看看你的貨色。”她的目光朝他的袖口裏一掃。原來她是想買貨啊,這個丫頭可真有意思,她跟白至中又不熟,幹嗎要買這個?難道她是買給別人的?反正不管誰死,生意還是照做。再想一想,他此生可曾拒絕過美女的邀請?沒有過。

於是他爽快地答道:“好吧,小姑娘,你說上哪兒喝茶?”

“我們就去那邊吧。”她指了指禮堂後面的一個休息室。

那是火葬場為舉辦儀式的客人提供的一個收費茶餐廳,名為天使茶室。他一直覺得這名字取得太不吉利,好像每個喝完茶的客人都會立時三刻被天使接上天似的,幸虧他不是個迷信的人,其實做這生意的人也不可能迷信,不然還怎麼混呢?

他們進茶室的時候裏面已經稀稀落落地坐着幾個客人。令他頗感意外的是,他的女兒駱小文也在那裏。她好像在等他們。

“爸,你來啦。”小文看到他總是很熱情,終究是自己的女兒,從來不嫌他窮也不嫌他沒用,跟那個賤女人白麗莎完全不同。

“你怎麼會在這裏?”他問她,心裏覺得有點奇怪。

“莫蘭約我來的,我本來就不喜歡參加什麼葬禮,再說正雲哥今天也沒來,他出差了。我一個人坐在那裏就更沒意思了。”小文掏出一面鏡子照起臉上的雀斑來。他每次看見女兒小文,都覺得有些遺憾,因為她長得不像白麗莎更像他,這對女孩來說可真是個災難。雖然他不願意承認女兒不漂亮,但現在她坐在莫蘭對面,還是顯得皮膚黑了點,頭髮長了點,眼睛小了點,鼻子又塌了點,總之,就是遜色了五分。

但是,莫蘭為什麼要約小文來茶室?他的心裏掠過一絲不安。

“小姑娘,你怎麼不去參加葬禮?”他試探地問莫蘭。

“我跟白至中叔叔不是很熟。”她眨了眨她的的漂亮眼睛,道,“再說,我覺得對白至中叔叔最好的悼念方式不是參加他的葬禮,而是抓住殺害他的兇手。”

這句話讓他的心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她一眼,想分辨出她這句話里的真實意思,但是她卻迫不及待地盯着他的袖子看:“駱叔叔,快給我看看你的貨吧。”

看來是多心了,她的確是來買貨的。

他撩起袖子,露出左手臂上一排金光燦燦的小花圈。那是他在推銷的一種高價小花圈。它是專門為那些想在家裏長期供奉死者的家庭準備的小型花圈,模樣類似花環手鐲,但做工相當精緻,整個花圈由25朵小梅花構成,每朵梅花的花瓣的邊緣都鍍了金絲,***則由小玳瑁石組成。由於它精緻美觀,又相當獨特,所以售價也較高,但駱平自6年前開始推銷這種小型花圈以來,一直生意不錯。他從手腕上拉下一個花圈來遞到她面前。

“啊,好美啊。”莫蘭讚歎道。

駱平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讚揚花圈的,不禁嘿嘿笑起來,覺得莫蘭這丫頭很有意思。

“多少錢啊。駱叔叔。”

“給人家是3000,給你,就打個八折好了,2400。”駱平一邊說,一邊欣賞着她的粉嫩臉蛋,他向來喜歡皮膚白,大眼睛的年輕女人,她讓他想起了另一個年輕女孩,直到現在,每次想到自己撩起她的裙子,強行突破她嬌嫩的身體時,他都會激動地雙腿打顫,這是多年來,他唯一一次在跟白麗莎的交鋒中取得勝利。他知道摧毀了這個女孩,就等於是摧毀了白麗莎。但那畢竟是6年前的事了,現在的他就算對莫蘭小丫頭有那意思,也可能會力不從心了,想到這裏,他不禁在心裏深深嘆了口氣。

“這麼貴!”莫蘭嘟起了紅艷艷的嘴,好像有點不情願。

“別不識貨,小丫頭。這是高檔花圈,都鍍了金絲的。”他發現她很專註地盯着花圈看,便老道地把梅花花瓣周圍的金絲指給她看,“看見沒有,這圈金絲在黑暗中能夠形成一個很亮的梅花圖形。”他向人推銷時通常都這麼說,在他的印象中,女人最容易被反光的金絲花瓣打動了,他琢磨着這大概會讓她們的悼念活動變成一場華麗的作秀。嘿嘿,女人,這輩子他看過的女人太多了,個個都喜歡作秀,撒謊和粉飾她的臉,他想到這裏下意識地瞄了一眼正在他旁邊對着化妝鏡研究雀斑的女兒,突然覺得她的臉丑得像個掛滿芝麻的燒餅,簡直沒法看,這讓他羞愧。

“在黑暗中能反光出一個梅花圖形?啊,太有趣了,讓我看看怎麼反光的。”莫蘭忽然搶過那個花圈,鑽進了桌子底下,等他低下頭去時,看見她的手裏多了一個金屬皮帶扣,她正在桌子底下認真地研究反光的梅花圖形呢。他不禁笑出聲來,果然是莫中玉的女兒,一樣的古靈精怪,做事出人意料。

茶室本來就光線不足,桌子底下自然是黑漆漆一片,的確可以做這個試驗。

“你在幹什麼,莫蘭。”小文忍不住低頭問道。

“我想看看朱倩被強姦的那個晚上看到的圖案,嘿,真的可以照到梅花!”她興奮地看着自己手裏的這個金屬扣。

朱倩?強姦?這兩個字讓他差點把一口茶噴出來!他不太明白莫蘭在說什麼,他當然知道朱倩是被強姦的,這毫無疑問,但是,梅花跟朱倩有什麼關係?這事又跟莫中玉的女兒有什麼關係?難道那天晚上,朱倩這丫頭看到了梅花?……

“你在說什麼呀。莫蘭。”小文皺了皺眉頭,露出了她慣常的不耐煩表情,她放下她的小鏡子,也鑽到了桌子底下。

“看到了嗎?”他聽見莫蘭在問小文,顯然她在展示金屬皮帶扣反光里的梅花圖形。

皮帶,金屬扣!媽的!他明白了。媽的!媽的!媽的!他真想跳起來跺腳,以前怎麼沒想到!如果梅花是朱倩看到的,那麼,所有的事都串起來了!

“看到了。”他聽到小文回答。

他忍住不安和焦躁,不動聲色地坐在原地,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眼,他決定聽聽這女孩接下去要說什麼,現在他已經後悔把花圈拿出來了,他早該料到自己現在是在跟莫中玉的女兒說話,她不會傻到真的會花2400元買個花圈的地步。

莫蘭和駱小文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小文把幕布一樣蓋住她腦袋的一頭長發撩到腦後。

“看完了?怎麼樣?誠心要的話再給你便宜點。怎麼說,你爸以前也是我老婆的舊情人。呵呵。”他假裝若無其事地說。

她有些不高興。

“我爸才不是白麗莎的舊情人呢。他們只是普通朋友。”她反駁道……

“呵呵,是嗎?白麗莎可是一直在說你爸好呢。”他陰陽怪氣地說。

她好像不屑於回答這個問題,抬頭注視着他,過了一會兒才說:

“駱叔叔,朱倩那件事是你乾的吧。”

這句話像枚小銀針突然朝他的嗓子眼飛來,他一驚,煙差點掉下來,。

“莫蘭,你別信口雌黃!”小文衝口而出,但是莫蘭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盯着他。

他想用眼神叫女兒稍安勿躁,但小文沒看到。

“小丫頭,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他擺出一臉寬容,微笑地看着她,心裏卻有些七上八下的。

“那天是施永安的女兒施倩雲的豆腐宴,所謂豆腐宴就是葬禮之後答謝賓客的宴會,你當時剛剛開始經營這種高檔花圈業務了,用你的話說就是剛開始做死人生意,這是你自己對警方說的,沈是強也說,你是到哪兒就賣什麼,那麼在跟葬禮有關的場合,你當然是做你的死人生意嘍。那天,雖然你不是被邀請的客人,但是你那天去過那裏,你是去推銷你的花圈的,也許你還想讓白麗莎給你投點錢,這也是你自己說的。”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他本能地插嘴道。

“忘了跟你說了,我偷看我男朋友整理嫌疑人談話紀錄,他是警察。”她道,“而且,他已經問過沈是強、施永安和宋恩了,他們都見過你的梅花花圈,如果不是白麗莎把他們當作嫌疑人,她可能早就從他們那兒聽說梅花是什麼了。”

原來如此,他沒說話。

“那天因為白麗莎跟沈是強鬧得很不愉快,所以她拒絕你的要求,施永安說,白麗莎曾經答應投錢,也答應買你的花圈,但後來連花圈也沒買,投錢的事就更不用說了,她是因為心情不好臨時改變主意的,於是那天你無功而返。你離開西湖大飯店的時候是晚上10點10分左右,施永安說,他當時跟你一起下的樓……”

他再次打斷了她的話。

“別唬我,當時我是一個人下的樓。”

“他在你後面,你沒看見他。他不想跟你並排走,因為他討厭你。”莫蘭朝他笑笑,好像很同情他的遭遇。

他覺得腦袋被人打了一拳,施永安那天在他身後?他沒想到這一點,要說施永安這個娘娘腔對他有多討厭,他是心知肚明的。施永安的確可能走在他身後而不跟他打招呼,其實就算迎面碰見,他們也經常裝作不認識。

“莫蘭!你真是廢話連篇!”小文在旁邊焦慮地頂了一句。

莫蘭仍舊沒理會她,她看着他,繼續說了下去。

“施永安到樓下打電話,他看見你在門口跟一個女孩說話,那個女孩在向你問路,她問你25路車站在哪裏?你告訴她,走對面那條小弄堂可以直接到達車站,那是最近的路。”

他感覺心臟被什麼東西捅了一下,

“問路?哼!我哪有這耐心去給人指路!”他冷笑道。

“如果是別人,你當然沒興趣搭理他,但是這個女孩你認識,所以你不僅給她指了路,還非常熱心誠懇地提醒她,那條路沒路燈,但非常近。”

難道施永安這混蛋偷聽了我跟朱倩的對話?他知道每當自己緊張時,眼睛就會禁不住變成醜陋的一大一小,他現在就是這個樣子,他很希望自己的模樣能把對面的小丫頭嚇住,但她顯然沒有,她的表情顯示,她覺得一切都很有趣。

“你到底要不要買貨,不買我就走了。”從他的嘴裏蹦出一句話來。

“別急嘛,駱叔叔。”她甜絲絲地笑道,“朱倩後來聽了你的話真的走進了那條小衚衕,你尾隨着她,然後你用你的外衣蒙住了她的頭強姦了她。那天你的梅花花圈應該就像現在一樣套在你的手腕上,你的手按在她的手臂上,她從蒙頭的衣服縫隙里看見了你皮帶扣上反光出來的梅花圖形,她記住了這一點,但是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因為她沒去參加白麗莎的豆腐宴,所以她沒看見過你手裏的梅花花圈,也不知道那就是花圈上的梅花。”

難道朱倩真的看到了梅花?他的心瞬間像裝了一個自動起搏器,它開始不自覺得得狂跳起來。但他馬上就用理智的大手緊緊握住了自己的心臟,鎮定,鎮定!他對自己說。這都是陳年舊事了,而且朱倩也死了,就算她真的記得那梅花又怎麼樣?還不照樣死無對證?媽的!我慌個屁!

“小姑娘,你跟你老爸一樣愛吹牛。算了,看你年輕,我不跟你計較,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當然有,我還知道白至中是誰毒死的。要不要聽我說下去?”莫蘭叫了杯酸梅茶,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

“爸,聽聽她怎麼說。”小文看了他一眼,彷彿在徵求他的意見,她現在已經沒心思照鏡子了。

“那我就說下去了。事實是這樣的,朱倩被侮辱后不久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她就是因為這個才自殺的。她死的時候,留下了遺書,說自己看到了梅花,但是白麗莎並不知道梅花是什麼,也從沒想起過,為什麼呢?因為那天在施倩雲的豆腐宴上,你的花圈只是拿出來晃了晃,還沒開始推銷就被她打斷了,她那天確實心情不好,她根本不想聽你說這些,所以,她沒有把你的梅花花圈跟朱倩信里說的梅花聯繫起來。她也不知道你那花圈是梅花做的。朱倩的信讓白麗莎懷疑是豆腐宴上的某個男人侮辱了朱倩,因為朱倩在信里提到了這個男人說的話,顯然這男人認識白麗莎。”

“更年期的女人向來就是這麼疑神疑鬼的,我了解白麗莎。”他馬上說,腦子裏又浮現出白麗莎那張漂亮卻時時會皺眉頭的臉。他以前曾瘋狂地迷戀過她,甚至對她言聽計從,但最後怎麼樣呢?她還不是褲腰帶敞開,人盡可夫?媽的,只要男人肯幫她,她就敞開供應,簡直比豬肉還便宜!而她,這樣的賤女人居然還瞧不起他,嫌棄他!對這樣的女人他當然只能講錢了,難道還講心嗎?白麗莎這婊子!他在心裏恨恨罵了一聲。

“我媽的話怎麼能信,她看見誰都不順眼。”小文又頂了一句。

“白麗莎是在臨死前不久看到朱倩最後的那封信的,當時她已經知道自己患了晚期癌症,她覺得自己已經無力查出女兒被害的真相了,所以一方面她選擇了自殺,另一方面她安排弟弟在葬禮上念了一篇特殊的悼詞,在悼詞中她影射了自己的人生經歷和對女兒之死的疑惑。”

“我早說我媽是自殺的!”小文冷漠地說。

“她自殺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他插了一句。

“她的死是跟你們沒關係,但是白至中的死跟你們有關。”莫蘭的聲音忽然變得陰沉了,他覺得她忽然從仙女變成了女巫,這種變化他經常從白麗莎臉上看到,他厭惡地咳嗽了一聲,往地上吐了口痰,這倒把莫蘭嚇了一大跳。

“莫蘭,你不要血口噴人!這事跟我爸沒關係,我爸根本沒參加儀式!”小文憤怒地把小鏡子往桌上一摔。

莫蘭勉強朝他笑了笑,好像還在為那口痰驚魂不定,他想要不要等會兒吐口痰在她身上,哈哈。他正在琢磨什麼時候吐痰,卻聽到莫蘭在那裏說:

“說對了,兇手就是應該不在現場的。”

碰!有人打了他一拳!他的心臟起搏器再次啟動起來,咚咚,咚咚,咚咚。

“兇手怎麼可能不在現場呢?”他假裝鎮定地問道。

“因為他以為白至中會立刻斃命的。他親眼目睹了白至中把毒藥放進嘴裏了,他知道氰化鉀膠囊會很快起作用,所以他當時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逃離現場。所以,兇手應該是最先離開現場或者根本不在現場的人。”女巫莫蘭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我查過談話紀錄,你是最早離開葬禮現場的人,你在儀式開始前就走了,你走的時候,正好是白至中上完廁所的時候。”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他感覺自己的額角開始出汗了。媽的!我應該鎮定!鎮定!

“白至中本人沒有服藥習慣,在儀式開場前,他只喝過我爸給他的一罐飲料,後來他去了一廁所,兇手就是在廁所里把葯給他的,他告訴白至中,莫中醫在你的飲料里下了毒,這是止瀉藥,你可以吃一顆。白至中相信了他的話,直接把葯塞進嘴裏就去參加儀式了。然後,在念悼詞的過程中,他把葯吞了下去。”莫蘭不急不慢地說著,他則注視着她的酸梅飲料,他忽然想到,自己的錢包里還有一顆氰化鉀膠囊。

他聽到莫蘭繼續說了下去。

“這裏的兇手符合好幾個特徵,第一,他看見我爸下藥了,第二,他上過廁所。這兩點你都符合。我爸是在穿過花壇的時候給飲料下藥的,當時沈是強看到你在廁所旁邊的花壇角落裏推銷你的花圈,從你那個角度,你可以看見我爸的舉動,但我爸看不見你,因為你在那裏推銷花圈是違反火葬場規定的,所以你得盡量隱蔽點。你把我爸下藥的事告訴了小文,然後小文又告訴了施正雲,最後由施正雲向警方報告這個細節。那麼你是什麼時候告訴小文的呢,小文自己對警方說,她去廁所洗裙子上的鳥糞的時候,正好碰見了你要走,她其實就是在廁所門口碰到你的,她間接證明了你去過廁所,在那裏逗留過。當時正好是4點不到一點,你就是趁這個空把我爸下藥的事告訴小文的。”莫蘭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一眼小文。

小文目瞪口呆,像個傻子一樣看着莫蘭,隨後一甩頭髮反駁道:“你胡說!我沒在那裏碰到我爸。我是在火葬場門口碰到他的。”

“別賴了,小文,有人看見你跟你爸打招呼的。”

“是誰?”

“是我呀。不然我怎麼知道那是你爸呢,我以前又沒見過他。”莫蘭笑着說,“我跟我媽正好從旁邊走過,後來我媽告訴我,你爸是白麗莎的前夫。”

她看見我們說話了?他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他現在想知道的是,莫中醫是否知道這小丫頭正在單獨跟他們見面,她是否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訴過她的警察男朋友?他只想知道這兩點。

小文還在爭辯:“你胡說!這不可能,當時儀式快開始了,我們旁邊什麼人都沒有……”他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腳,小文立刻發現自己說漏嘴了,馬上閉上了嘴。

這下,莫蘭好像把目標轉向了小文。

她說:“小文,你是你爸的幫手,毒死你舅舅白至中的毒藥就是你拿給你爸的。”

“你胡扯,我根本沒去過我媽的書房!”小文怒道。他不得不承認,小文智商不高,她好像根本沒意識到,她這麼一說就等於是在告訴對方,毒藥是放在書房裏的。他看莫蘭的表情就知道,聽了這句話,她越發得意了。

“小文,那天你沒去過你媽的書房,對嗎?”她假模假樣地問道。

“是的。”小文說。

“我當時曾經問過你,白麗莎用過哪些筆名,你跟我說了一大堆,你還記得是哪幾個嗎,能不能再跟我說說?”

“她有很多筆名,紅格格’,花月容’,周秘書’,‘誰比我命苦’,‘大少爺的三姨太’等等。我就記得這麼多。”小文沒好氣地說。

“我後來查過了,她在生日派對當天,寫過一篇關於好男人和壞男人的文章,在文章里她第一次使用了‘誰比我命苦’這個筆名。如果那天你沒進過書房,你是怎麼會知道這個筆名的呢?她以前從來沒用過。”莫蘭注視着小文,小文已經面如土色,不知所措,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局面了,蠢丫頭只會不斷朝看他,但他現在想的卻是另一件事,膠囊,膠囊,他已經從后哭袋裏拿出了錢包,並從裏面摸到了膠囊。

那是他一個月前買的,本來是為了葯老鼠的,但後來老鼠被鼠夾解決了,葯就留了下來。他時時把它帶在身邊,其實是放在錢包里懶得拿出來了,他忽然記得他曾經對那個警察說過,白麗莎很可能會把葯放在錢包里,其實這是他們夫妻兩個的習慣,要說世界上有誰最了解白麗莎,非他莫屬。

莫蘭在繼續她的高談闊論,他耐心地聽下去。

“毒藥其實應該就在白麗莎書房的抽屜里,你剛才也說,你沒去過書房,那就表明你也知道毒藥是在書房裏的。你經常偷你媽的錢,所以你知道你媽的葯藏在哪裏。你了解她的生活習慣。”莫蘭咄咄逼人地說。

“莫蘭,你別血口噴人!對,我是去過書房,可我根本沒偷,是我媽自己交給我的。”小文終於說出了真相,媽的,他真想給她一個耳光。太笨了!他已經猜到莫蘭接下去會說什麼了。果然。

“你媽幹嗎要給你毒藥?你想自殺還是殺人?還是想葯老鼠?”莫蘭的眼睛閃過一道亮光,它掃過他的臉時,他覺得臉上一陣刺痛。

“我……”小文說到這兒,竟然回頭看看他。媽的,是不是我的基因有問題,怎麼會生出這麼笨的女兒?

“好了,那是你爸托你媽買的。”莫蘭乾脆地說,“你爸自己也說,凡是亂七八糟的事,你媽總是找他辦,所以,當白麗莎想買毒藥的時候,自然找上了你爸。你爸讓你媽在買氰化鉀膠囊的時候幫他代買了一顆,你媽知道你跟你爸常聯繫,所以就叫你把葯帶給他。你爸買毒藥本來是想殺死你媽的,但沒想到你媽在被他謀殺之前就自殺了。所以後來那顆葯就用在了白至中,你舅舅的身上。”

沒錯,他的確沒想到白麗莎會先他一步自己選擇死亡。當時白麗莎只是說想買耗子葯,,誰知道她原來是要自殺,早知道這點,他根本不必讓她代買毒藥。他怎麼會知道這女人得了癌症末期?後來想想,怪不得那天她會對他說出那樣的話。

“我活不了多久了,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找到害死朱倩的兇手。但是我已經在查你們幾個了,早晚會有答案的。駱平,如果讓我知道你對朱倩幹了好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我一分錢都不會留給小文,我知道她會把錢分給你。”就是這些話讓他痛下決心的,他很清楚小文如果失去財產的話,他們父女倆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小文已經被莫蘭唬住了,他看得出來,她想反駁,但只有空架子,沒有實力。

“好吧,小姑娘,乾脆把想說的都說了吧。小文,我們就當聽故事。”他安慰了女兒一句,假裝沒看見她眼神里的恐懼。

莫蘭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就再來說說海波姐的案子吧。海波姐在5年前曾經跟你見過面,你的談話紀錄里也說,當時她曾向你打聽白麗莎跟沈是強的事,她給你看一個信封,還讓你辨認了信封上的筆跡,對嗎?”

他沒說話,現在他滿腦子想的是怎麼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葯放進她的茶杯。最好她能去一次洗手間。

“齊海波死的那天晚上,她手裏拿了封信,信里暗示的日期就是她跟你見面的日期,你一定看過她手裏的這封情書了是嗎?你也許不知道,那封信的部分內容,她是抄襲了白麗莎寫給沈是強的信,而5年前她給你看的那個信封里,就放着白麗莎那封信的原文。齊海波抄襲了裏面的肉麻段落。你跟信有關,跟那個時間段有關,同時她想告訴某個人,5月19日那天他見過你跟齊海波在一起。其實,齊海波就是用這封信來告訴那個人,兇手就是你。”莫蘭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麼你為什麼要殺齊海波呢。當然是為了滅口。”

這是他最感興趣的一個部分,他至今不知道齊海波是怎麼知道朱倩的事的。他饒有興趣地看着莫蘭。

“說下去吧,這故事我越聽越想聽。”他假裝輕描淡寫地說,清了清喉嚨,他發現她不自覺地朝後退了退,隨後皺了皺眉頭,露出了厭惡的表情,接着,她把目光對準了坐立不安的小文。

“朱倩在自殺前曾經寫信給齊海波,說了自己的事。她一定向齊海波透露過梅花的線索。齊海波那天之所以會忽然猜出答案,就是因為她看到了梅花。”他發現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梅花花圈上,又掃向小文。她幹嗎一直看小文?對了!花圈!小文曾經拿走過一個花圈!媽的!

莫蘭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她對着小文說:

“小文,你恨齊海波,一心想趕走她,所以,你在她的衣服里放了10個梅花花圈,你想詛咒她對嗎?你可別賴,這是她自己跟我說的!”莫蘭平靜地說。

他驚駭地別過頭去,想看女兒的臉,但她的臉隱藏在長頭髮里,他看不見。這該死的頭髮!怪不得人家說,頭髮長見識短!

“她撒謊!她撒謊!哪有10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小文用拳頭捶着桌面。他知道,事情就是這樣,這樣一想也就什麼都想通了,怪不得那天齊海波會對小文說,我有你老爸作案的證據,叫他晚上來見我。媽的,她居然承認自己放了一個花圈!笨呢!他忽然產生了想揪起小文的頭髮把她扔出茶室的衝動。

“齊海波曾經在離開施家前單獨跟你說過幾分鐘的話,按理說,你這麼討厭她,你們怎麼可能坐下來好好談?那麼齊海波是用什麼方法讓你對她改變態度,以至於讓施正雲認為你們兩個已經和好了呢?當然是威脅。她告訴你,她那天晚上看見你走進白麗莎的書房了,她還知道你老爸才是兇手,她叫你通知你老爸晚上去見她,就站在她的車邊等她,因為你老爸以前坐過她的車,見過她的車,還說那輛藍色的車很不錯呢。那天你聽了齊海波的話后,馬上對她的態度來了個180度大轉折,你答應了她的要求。接着,你把事情告訴了你爸。你爸晚上就去殺人滅口了。齊海波的住址你本來就知道,因為你一直熱衷於跟蹤她,想抓住她偷情的證據。”

“你別忘了,我跟我爸都有不在場證明。正雲哥和旅館的監控錄像都可以證明我整夜都在賓館。而我爸在跟朋友打牌。”小文臉色僵硬地爭辯道。但是他知道,事情正在朝越來越糟糕的方向發展。那天齊海波在臨死之前對他說了什麼?“你強姦了朱倩!你還毒死了白至中!雖然我沒去參加儀式,但我知道就是你乾的!如果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守口如瓶。”她態度很誠懇,好像要跟他做交易,但是他沒聽她說下去,他也不想聽,他知道這根本不保險,既然他已經殺過一個人了,再殺一個又怎麼樣?他覺得那時候,殺死她是最好的辦法,而且他急着趕回去,所以結果他很多事都不知道。

“對,但是,你爸借口在廁所呆了很久,他在那裏接了一個很長的電話,這段時間其他人都在專心致志地打牌,根本沒注意到他,他完全可以從廁所的窗口爬出去,溜到齊海波的住處把她殺了。他朋友的家跟齊海波的住處相隔不遠。而且,那個牌局還是你爸組織的,他組織的時候故意多找了一個人,這樣當他在廁所的時候,其他人就會安心在那裏打牌,不會來打擾他了。你們兩個是用電話互相製造了不在場證明。”莫蘭不慌不忙地說,聲音不響,卻句句震得他腦子發昏,

他很想問,你怎麼知道打牌的地方跟齊海波的住處相隔不遠?根本就不近!但他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知道,如果他這麼一說,她立刻就會反問他,如果你沒去過你怎麼知道兩個地方相隔有多遠?他慶幸自己沒多嘴。

“你爸來到齊海波的住處,用剪刀剪斷了防盜窗,現在的防盜窗質量就是這麼差,等鄭恆松走了之後,他就用領帶勒死了她,領帶是她送給鄭恆松的禮物。他最後還偷看了她手裏拿的那封信。”

莫蘭停頓了一下,又說了下去:“其實齊海波是唬你的,小文。她的真正證據是梅花花圈,她並沒有看見你去書房,否則她早該說出來了。她跟你關係不好,沒理由為你隱瞞。”

這一點沒錯啊。可是他當時糊塗了,直到事情發生后才想到。他意識到齊海波說的證據根本不是拿葯的事,但他想不通那是什麼。沒想到竟然是梅花。從沒人告訴他,梅花代表什麼,無論是白麗莎、白至中還是其他人。再說,朱倩根本沒舉行葬禮,因為白麗莎不想公開自己跟她的關係。

“齊海波既然看見梅花就猜出了兇手,那她完全可以把那個梅花交給警方,根本沒必要來找我。”他定了定神,說道,他發現她的酸梅茶已經喝掉一半了。

“當時她第一眼看見花圈,可能第一反應是憤怒吧,任何人都應該是這樣的,她一定把花圈扔回給小文,所以她並沒有拿到那個花圈。等她冷靜下來后,她才想到了謀殺案。”莫蘭耐心地解釋道,好像他跟她是同事。

他不作聲。

“其實你本來也想在外面跟她見面的,因為在外面幹掉她更隱蔽,但是過了約定時間,她一直沒來。你怕打她的手機會被查出來,你就用公用電話打了她家裏的電話,結果電話是忙音。出於無奈,你只得去她家找她了。知道為什麼是忙音嗎?”她得意洋洋地問道,“因為她在給我打電話,她是我的好朋友,跟我抱怨了一大通小文和花圈的事。”

聽到這裏,他知道她是在唬他了,忍不住火氣就上來了!

“看樣子莫老頭的女兒比她老子還會吹牛。臭丫頭!想唬我?齊海波壓根兒不可能給你打電話,什麼電話忙音,她房子裏沒有電話!”他脫口而出。

糟糕!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如果他沒殺她,他怎麼會知道她家沒電話?幸虧,她好像沒注意他話里的破綻,是裝沒注意,還是真的沒在意?他心慌意亂又怒不可遏地盯着她。

而她,只是聳了聳肩,輕描淡寫地說:“啊,我說錯了。我是想說我跟她在通手機。她那天本來是想找另一個人抓你的,但那個人沒聽她說話就走了。”莫蘭說到這兒,翻出包,掏出一封信件的複印件來遞到他面前,“看看吧,這是白麗莎寫給沈是強的那封情書,齊海波抄了開頭部分。”

他好奇地拿起那張紙展開來,信是這麼寫的:

“我親愛的強:

你好嗎?今天又下雨了,我是多麼地想你啊,人家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現在深刻地體會到了這種感覺,我現在對你的思念比雨還纏綿,我的眼淚像雨一樣下個不停。駱平這個混蛋,昨天又偷翻我的錢包了,他拿走了500塊錢和我的頭痛葯,他說他要去找小姐,用得着錢,看看你給我找的好人!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我真想你,想我們的過去……”

他哈哈大笑起來,“啪”地一聲把信紙拍在桌上。

“媽的!假的!”他脫口而出,馬上暗叫不妙,不過還好,還好,總算沒把“假信”二字後面的“信”字說出來,他很清楚,齊海波那封信的開頭並不是這樣的,比這可精彩肉麻多了,原來她還是抄白麗莎的,媽的,沒錯,這種噁心的爛東西,只有她這樣的女人才寫得出來!

“假的?”莫蘭皺起了眉頭。

“我從來不找小姐!”他說,為自己解釋得如此完美而高興。

“你是想說白麗莎撒了謊,而信是嗎?對嗎?”莫蘭問道。

“媽的,當然!”他道,心想你這臭丫頭休想誘我說出“假信”兩個字。

“既然如此,我得告訴我男朋友,經過你的筆跡鑒別,這是白麗莎的真跡。”莫蘭說。

媽的,原來她在這兒等着我呢!原來,她針對的是齊海波讓他鑒別筆跡的事。而且如果警方真的相信信裏面說的事,那可糟了,那不就說明我本來就知道白麗莎的葯放在哪裏嗎?而且還有偷葯的前科,這可不是件好事……

“等等!讓我再看看!”他見她準備把信收起來,便一把搶過來假裝看了一遍,隨後又扔回給了她,“這他媽的是封假信!筆跡不對!”

“你剛剛還說是真的,現在又說是假的?”

“我剛剛看錯了,這他媽的就是假的!”他道。

“哈哈,原來你這麼熟悉白麗莎的筆跡,熟悉到別人模仿都騙不了你的地步,怪不得齊海波要找你辨認筆跡呢!”

他再也忍不住了,終於低吼道:

“媽的,夠了!少唬我!這根本不是白麗莎的那封信!”但話一出口,他馬上就被自己嚇了一跳,他怎麼把這事說出來了?

“你怎麼知道不是那封信?”這次她馬上逮住了他,“只有看過齊海波手裏的信才知道開頭部分不是這樣的,你看過那封信!告訴你吧,這封信確實不是真的,這是我模仿白麗莎的筆跡,自己瞎寫的。以後警方會給你看原文的。我這裏沒有。”莫蘭一邊說,一邊從包里翻出一個手機來,她看了看上面的時間。

原來她在他的四面八方設了那麼多陷阱,他想不中計也不可能啊。這臭丫頭!他真恨不得一拳揍過去。

可這時,他聽到她嘀咕了一句:“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老爸還不知道我來見你呢。”她說著就要站起來。

這句話像電光火石一般在他腦中閃過,機會!機會!

他連忙說:“等等,小姑娘,我們再說兩句。”

“還有什麼要說的?我可不想買你的花圈。”她一臉疑惑。

“你剛才說的那些是你自己的猜想呢,還是別人告訴你的?”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同時觀察了一下四周,客人還是那幾個,百無聊賴的服務員都聚在茶室的角落聊天。他慶幸她們剛才說話聲音並不是很響,即便是小文,雖然嚷了兩句,但也沒引起別人的注意。

“坦白說,駱叔叔,我還沒告訴過別人。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說出去,那要看我的心情了”莫蘭朝他意味深長地一笑。

威脅。威脅。再聰明的人也有傻的時候,這就是定律。她居然敢威脅他。

“那你想要什麼才能保密?姑娘,我們談談條件吧?”他以獻殷勤的口吻問她,他看見小文驚訝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能給我什麼呢?”她問道。

這時候,她放在桌子邊沿的手機忽然自己震動起來,有人打她的電話。由於震動力度太大,又靠近桌角,沒震兩下,手機就從桌子上掉了下去。

“哎呀,糟糕!”她連忙彎下身子去撿手機,接着他聽到她抱怨了一句,“這凳子太差勁了,裙子都勾到了。”

好機會!他立刻從口袋裏拿出那顆早已準備好的膠囊,將膠囊里的葯倒進她的茶杯,再用吸管攪了一下。

她撿好手機的時候,臉脹得通紅,有些氣喘吁吁,接着,她接通了電話。

“嗯,好的。”她一邊對電話那頭說,一邊用吸管不自覺地攪動酸梅茶,她只說了那麼一句就掛上了電話。他注視着她杯子裏上下翻滾的酸梅茶,心也跟着翻動起來。現在它們已經在褐色的茶水裏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爸……我們什麼時候走?”小文剛剛目睹了他的行動,現在她想逃了,他知道她心裏有多慌亂,她畢竟沒親自干過。

但是他現在不想走,得看着她把酸梅茶喝下去,他才放心。

“小姑娘,”他說對莫蘭說,“我們談談條件吧。”

“條件?”莫蘭皺皺眉,好像失去了記憶。

“你先把飲料喝了吧,你剛剛說了那麼多,一定口渴了,你喝完我們好好談。”

“可是我突然不想喝這杯飲料了。”她看着她的酸梅茶,抬頭朝他笑了笑,那目光讓他心驚肉跳。

他的心緊縮了一下,因為他看見從她手裏掉出一面小鏡子來,就是剛才小文一直用來照臉的鏡子,媽的,她剛剛去撿手機的時候難道偷了小文的鏡子,這麼說,她很可能已經看到了他的一舉一動?他覺得自己快爆發了。

“我有幾句話剛剛忘了說。”莫蘭的眼睛烏溜溜地盯着他,他現在已經不覺得她漂亮了,只覺得恐怖,他覺得她是名副其實的蛇蠍美人。

“什麼話?”他問道。

“我忘了告訴你,我剛剛騙了你,朱倩出事那天,施永安也沒有跟在你的後面,”她的開場白就讓他大吃一驚,他有點糊塗了,他聽到她繼續說了下去,“齊海波臨死前也沒給我打過電話,我根本不知道小文放梅花的事,我瞎猜的,我也沒在葬禮的現場看見你跟小文見面,對不起,我騙了你。”

“你他媽的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盯着她的臉,想弄清楚她的意圖。

“我的意圖就是讓你以為我知道很多,等你滅口。”她用手指彈了一下玻璃杯,“你曾經對警察說,白麗莎也許會把葯放在錢包里,我懷疑那是你自己的生活習慣。如果有人問我,白麗莎會把葯藏在哪裏?我也會想,如果是我,我會把它放在哪裏。所以,你回答問題的時候是用自己的習慣來猜測白麗莎。我知道,你還有一顆氰化鉀膠囊,那是在白麗莎買葯前的一個月買的,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經把藥用掉了,我知道放在錢包里的東西經常是會被忘記的,而且下毒的範圍很小,你不會無緣無故向每個人下毒吧,你肯定會把它用在刀口上,尤其是齊海波死後。所以我想試試看。而且,說這麼多,就是為了套你話,其實你和小文剛才已經什麼都承認了。”她微笑地着看他。

他愕然地看着她,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他彷彿看見自己的黑暗中驚慌失措地拚命想抓住那隻理智之手,但是這隻手卻越來越模糊,他看不見它,也抓不到它了。

“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已經有一顆膠囊了,為什麼還讓白麗莎再代買一顆?”

那是因為無論白麗莎給他買什麼,他都不會拒絕,也不曾拒絕過。白麗莎知道他家裏鬧老鼠后,自己要幫他代買,這點小恩小惠對她來說,算得了什麼?她本來就當他是叫化子!更何況,她說她自己也要買耗子葯。

女人很奇怪,儘管看不起他,但碰到某些事,她卻對他的判斷力深信不疑,就像深信沈是強會幫她走紅一眼,她相信他可以幫助她找到市面上難買的毒藥,也相信他說的,哪個毒藥更有效。他聽了她那番關於朱倩的話后,就起了殺心,於是就向她推薦了氰化鉀。

但他不想向莫蘭解釋什麼,他現在唯一考慮的是如何讓自己在瞬間癱瘓的四肢和大腦恢復活力。

他看了一眼她面前的那杯褐色酸梅茶!他沒想到這是圈套,他低估了這個臭丫頭!該死!該死!警方也許本來沒證據的,但現在卻有了確鑿的證據,現在就算把茶倒掉,把茶杯砸碎,警察也能從裏面找到證據,他知道他們很厲害!

“爸……”小文突然叫了他一聲,他回頭瞥見了她眼睛裏的絕望。

他無言以對,伸手想摸張紙巾出來擦汗,卻忽然摸到褲兜里一個硬硬的東西。水果刀!

對了!水果刀!只要從桌子底下插過去,茶室里沒人會發現,再由小文作掩護,他們一前一後離開,肯定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鎮定!鎮定!他對自己說,越是危急的時候,就越是要保持鎮定!

他假裝驚慌失措地地望着莫蘭,感嘆起來:“啊,我真,我真是沒想到,你……你這小姑娘,那麼能騙……我……”

他拿出紙巾開始裝腔作勢地擦汗,他很高興地從紙巾的縫隙里看到了她臉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媽的!以為這樣就可以制住我,現在才3點,離儀式結束至少還有20分鐘,他了解這些繁文縟節,他知道莫中醫夫婦沒那麼快出來找女兒,他相信他有足夠的時間刺殺她,然後逃走。刺殺一個人,其實只需要兩秒鐘!

“我真是沒想到,嗨……”他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椅子上,神經卻崩得很緊,他對女兒小文說,“小文,你先回去。我會聯繫你的。”他一邊說,一邊朝小文使了個眼色,叫她快點走,不過他不知道女兒是否能看懂他的暗示,她通常總是看不懂,只有說出來她才能懂。媽的!果然!

“爸,怎麼辦?!!”她居然這麼問他。

“快滾!笨蛋!”他氣得朝她低吼起來。

小文站起身,卻沒動,只是絕望地看着他。

媽的!蠢貨!

他決定不管她,他把手伸進口袋,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正當他想把刀拿出來的那一刻,一隻搭在了他的肩上,他人一軟,回頭一看,竟然是曾經問過她話的女警察鄭冰。他們是背對門坐的,根本沒注意到她進來。媽的!

“駱平!你想幹嗎?!”鄭冰喝道,冷硬如鋼的聲音讓他全身發抖,他本能地掙紮起來

雖然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他應該鎮定自若地跟警方作智力交鋒,他現在的行為無疑是不打自招。但是恐懼已經攫住他的心,他已經管不住自己了,他無法作出正常的反應,現在他只想抗爭,搏鬥和逃走。

“放下武器!”他聽到鄭冰在那裏喊話,她氣勢逼人,他知道自己未必是她的對手,因為她年輕而且矯健,而他已經是個老人了。但現在他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他覺得他腦子裏出現一個特長波段,它在不斷地地放送這幾句話,我要殺,我要殺,我要逃,我怎麼辦,我怎麼辦……他的靈魂好像在那一刻飛出了他的軀體,他只看見自己站在那裏亂揮小刀,動作笨拙極了,他為此感到羞恥,他多希望自己有6年前黑暗小巷中的爆發力,他希望邪惡的力量再次眷顧他日漸衰老的身體,但是越到後來,他越是發現,今非昔比,這完全是徒然的抗爭,他的力量越來越小,他越來越沒信心了。

忽然,一聲驚叫徹底打斷了他跟鄭冰的搏鬥,他啪地一下被鄭冰打倒在地,接着,他的雙手被扭到了背後,他的臉幾乎貼到地面,這時候,他驀然看見剛才還生龍活虎的莫蘭此刻倒在桌邊的地板上,頭上還在流血,他的女兒小文則呆立她旁邊,手裏拿着一個碎裂的玻璃杯。媽的!小文,蠢貨!他在心裏咬牙切齒地罵道。

一切都壞在你手裏!如果你不是跟施正雲攪在一起,如果你不是拿一個花圈放在齊海波的口袋裏,如果你不是亂說白麗莎的筆名,那麼一切都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媽的,笨!

“莫蘭,你怎麼樣?!莫蘭!”他聽到鄭冰在他身後呼喚莫蘭,拜託,他心裏暗暗祈禱,希望這丫頭不要死,否則小文就死定了。

這時候,茶室的門嘩地一下被推開了,他看見一隊人馬走了進來,他一看到他們就知道自己已經徹底輸了。他們是警察,對,警察,媽的!

小文還是獃獃地站在那裏,他生平第一次想抱住她大哭一場。他想對她說,小文,雖然你笨,但你畢竟從來沒看不起我過。說到底,是我害了你!如果你不像我,也許你會更聰明點,你會自食其力,不用靠你那婊子母親,那麼我們也不用殺她了……搞不懂,媽的,我還曾經愛你媽愛得死去活來呢,後來怎麼會殺了她呢。我不明白。

他忽然想起,自從他跟白麗莎離婚以後,他一直就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把一疊鈔票扔在她臉上。可惜他永遠也沒這機會了。

高競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他已經在莫蘭的病床前坐了兩個多小時了,不時拉拉她的頭髮,拉拉她的手,但她一直沒有反應。怎麼辦?莫蘭,怎麼辦?你老是不醒不是要急死我嗎?我叫你不要亂來的,你卻約了鄭冰一起去冒險,你從來都不聽我的話。你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對方可是罪犯啊。他摸了摸她頭上的紗布,心裏又難過又焦急。莫蘭的父母叫他等在這裏,自己去見醫生了,他也很想跟去,但又怕莫蘭會忽然醒過來,他不放心。病房裏就剩下幾個小護士,他問她們為什麼她還沒醒,她們竟然說,這很平常。這怎麼會平常呢?她已經昏過去有5個小時了。她為什麼還不醒啊。怎麼辦?怎麼辦?

他坐在她床邊,把頭擱在她身上,只覺得心亂如麻,心急如焚。莫蘭,你快點醒過來啊!他在心裏一遍遍地呼喚她,不斷摸她的手,撓她的腳底,他想盡辦法想把她弄醒,但她就是沒反應。他四下張望,正在掙扎要不要趁人不注意偷偷襲擊一下她的敏感地帶――胸部,這時候,病房門開了,莫蘭的父親莫中醫一個人走了進來,他連忙站了起來。

“你還沒走?”莫中醫問道。

這問題讓他吃了一驚。我怎麼可能走了,莫蘭現在這樣,我怎麼可能走?

“伯父,醫生怎麼說?”他焦急地問道。

莫中醫嘆了口氣。

“高競,醫生說莫蘭傷得很重,腦電圖反應,她的腦子裏有塊淤血,一時沒辦法拿出來,這對她的身體狀況影響很大,以後她很有可能會變成白痴,視力也很可能會受影響。”莫中醫面色凝重,聲音低沉,句句話都彷彿有千斤重。

白痴!他感覺心臟中了一槍,而且子彈還在身體裏打轉。

莫中醫走到莫蘭的床邊,在他剛剛坐的位置上坐下,他拍了拍女兒的手,無限傷感地說:“高競,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歡我們家蘭蘭,但現實終歸是現實,我想過了,幸虧你們還沒結婚……,”

他這是什麼意思?高競一動不動站在那裏注視着莫中醫,等着他說下去,其實他已經猜出對方的意思了,他們要趕他走!要把他從莫蘭身邊趕走,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

“我們蘭蘭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所以我認為你們最好是分手。這樣對你比較公平,你放心,我跟她媽媽已經商量好了,我們會儘快結束法國的診所回國照顧她,我畢竟只有她一個女兒,說什麼我也要留在她身邊……”

“伯父,請你把莫蘭嫁給我吧。”他打斷了莫中醫的話。

這句話本來在幾個星期前他就想說了,但是因為房子問題,他不敢提,可現在,他已經不再考慮這些了,不管怎麼樣,他都要跟她結婚。

莫中醫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現在也只是說說而已,等將來莫蘭真的變成了傻子,你就不會那麼喜歡她了,你會覺得她是個累贅。”他冷冷地說。

“我不會的,伯父,無論她將來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一樣愛她。我永遠愛莫蘭。我,我發誓。”他結結巴巴地說,一邊觀察着莫中醫的表情,他發現岳父大人根本不相信他的話,這個發現讓他覺得心寒。

“嘴上說說當然很容易,高競,我勸你還是理智些,這畢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莫中醫冷笑了一聲。

“我……”他現在痛恨自己嘴笨,竟然說不出更動聽更真誠的話來了。

“三思而後行,高競。”莫中醫又冷淡地補充了一句。

這句話沉甸甸地朝他壓過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三思而後行?好吧,他是需要好好考慮一下,但不是考慮要不要跟莫蘭結婚,廝守一輩子,而是考慮以後怎麼照顧她。他從口袋掏出便箋簿和圓珠筆,心想,既然不會說,就寫下來吧,把自己的能為莫蘭做的事寫一寫。於是他對莫中醫說:

“伯父,給我一點時間,我想一想。”

“伯父,給我一點時間,我想一想。”

接着,他走到了病房的角落裏,開始飛速在便箋簿上寫起來。

10分鐘后,他撕下便箋簿上的紙頁遞到了莫中醫面前。那是他寫的保證書。內容如下:

“保證書。

1。跟莫蘭結婚,永遠愛她,保護她,永遠不離開她。

2。盡量不出差,盡量抽時間陪伴她,不應酬,總在家裏吃飯,工作實在忙,不在的時候,請小時工服侍她。

3。自己學會做飯,做菜,在小時工不在的時候,自己做飯給莫蘭吃。請伯父教我幾道簡單的菜。

4。保證每天給她洗澡或者洗腳,還有洗臉和手。

5。保證每天按時給她吃藥,如果有葯需要服用的話。

6。保證每天給她換乾淨的衣服。

7。每天盡量跟她多說話,陪她看電視,即使我不愛看的,也陪她看。

8。保證每天給她吃水果。

9。她罵我打我,我不發脾氣,好好對她。

10。獨立負擔莫蘭的醫藥費,我能養活她。我自己有任何事,不會接受莫家的資助。我是很窮,但我不是為錢才跟莫蘭結婚的。

11。不跟她生孩子。”

他現在就只能想出這些了。

莫中醫拿着便箋紙看了很久,最後抬起頭,目光像x光儀器般在他臉上掃來掃去。

“最後一條,你怎麼保證?”莫中醫目光尖銳地問道。

他沒想到莫中醫會問得那麼具體,他覺得有些尷尬,但他還是說了自己的打算。

“我可以做到的,我不會讓莫蘭生孩子,如果您不相信我,我,我可以去做那種手術,就是那種不會生孩子的手術,但是這方面的情況我不太了解,我得先去問一問。其實有沒有……有沒有那種事,我根本不在乎,我覺得我跟她有比這層關係更深的關係。”他覺得一邊說,一邊心在收緊,剎那間,他有種想奔出去立即去做手術的衝動。

他注視着莫中醫,急切地等待着後者的答覆,但莫中醫沒作聲。

這種沉默讓他感到無比壓抑和焦慮,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

“伯父,莫蘭這輩子為我做的事太多了,我一直沒為她做過什麼,你就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報答她吧,請你把她嫁給我吧。我發誓一定會對她好,我對她是真心的。”高競感覺自己就像口枯井,無論怎麼鑿,也鑿不出更動聽的話了,他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表達自己的心意。

莫中醫凝視着他,仍舊沒說話。

“伯父,”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莫蘭需要我,我知道她非常需要我,因為我跟你們給她的愛是不同的,我不會後悔的,也沒什麼好後悔的,跟自己喜歡的人結婚是最幸福的事,我對她是真心的……”他再也說不下去了,他覺得心裏像被人用鐵鎚鑿出了個大窟窿,痛苦和傷心源源不斷地噴涌而出,他根本無法控制。

如果莫中醫還不相信他,該怎麼辦呢?他突然很想朝莫中醫跪下,求他,求求他把莫蘭給他。

又是一陣沉默。

他等待着,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好吧。”過了一會兒,莫中醫終於說,他把保證書塞到了口袋裏,“那結婚後得住我們家。”高競覺得他的口氣忽然變得很輕鬆。

“沒問題。”他連忙答應,心裏想,莫蘭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裏生活,也許會康復得快一點吧,反正我本來也買不起房子。

他把目光投向病床上仍舊昏迷不醒的莫蘭,心道,小羊,以前我一直當你是我的小媽媽,萬事都讓你照顧我,連寫個年終總結也是你代的筆,現在輪到我當你的小爸爸了,相信我,只要我寫下來的,我就一定能做到。

“好了,高競,就這麼說定了,結婚後住我們家。”他聽到莫中醫又說了一遍。

“謝謝,伯父。”他停頓了一下,說,“我明天就去問那個手術的事。”

說完這句,他又不禁悲從中來,心道,莫蘭,我真倒霉。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你就病了,是不是我的霉運最終還是沾上你了?你為什麼還不醒啊,難道你真的會變成傻子嗎?難道你那麼聰明的腦袋就這麼被砸壞了嗎?

可這時候莫中醫忽然笑了出來。

“嚇!別傻了,我還想抱外孫呢。”莫中醫說。

他一時沒明白莫中醫的意思,怔在那裏。

“你該改口了吧。”莫中醫又道。

這句話出乎他的意料,他詫異地望着莫中醫,他知道後者的意思,但這個稱呼對他來說已經太生疏了,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而且覺得有些不合時宜,於是他獃獃地在那裏站了一會兒,沒有出聲,但當他看見莫中醫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悅時,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叫出了聲。

“爸爸。”他一開口,眼淚就難以抑制地噴涌而出,他已經多少年說這兩個字了。

莫中醫走上前,用厚實溫暖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後頸。

“好孩子!”他道,接着他用很輕快的口氣說了一句讓高競很意外的話,“其實莫蘭只是輕微腦震蕩,她會很快醒過來的。”

高競愕然地望着他,眼淚不斷掉下來,他都忘了擦。

“你這傻小子,怎麼也不想想,如果我的寶貝女兒真的那麼慘,我哪有心情跟你說這些。”莫中醫笑着拍了他一下。

“這麼說,莫蘭不會變成白痴了?”他的腦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弄得有點暈頭轉向了。

莫中醫朝他笑了笑說:“這樣吧高競,你再叫我一聲,我就告訴你醫生到底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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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之後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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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葬禮上的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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