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目擊者
驀地,林仲傑腦子裏靈光一閃,難道這就是陳劍河會選擇這裏作為藏身之處的原因?難道說,他以前來過這裏?他跟誰一起來的呢?
“請問,你們這裏還留着四、五年前的客戶登記簿嗎?”
“如果是四、五年前,那應該是有的,自從這家旅館開張以來,還從來沒有銷毀過什麼東西呢。”丁敏熱情地說。
“這家旅館是哪年開張的?”
“1997年的5月1日。”
“你倒記得很清楚。”
“當然記得,我就是從那天開始在這裏上班的。”丁敏一邊走,一邊回過頭來對林仲傑說,“我原先在一家電子廠工作,後來工廠倒閉了,恰好我舅舅要承包這家旅館做生意,所以我就來了。”
“這麼說,現在的老闆就是你舅舅?”
“是的。在這裏我也算是皇親國戚了!”說完這句話,丁敏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
“你具體負責哪部門的工作?客房部?”
“不止。”丁敏拖這長調子說,“除了客房部,我還要處理許多行政方面的雜事,反正要管的事情多着呢。”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終於到了五樓。丁敏看上去已經氣喘吁吁,她一邊用紙巾擦拭着額上的汗珠,一邊抱怨道:“說實話,我真討厭上五樓,實在太累了。”
“你的辦公室在幾樓?”
“二樓。”她喘着粗氣說,“要是在五樓,那可就太不方便了。”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最裏邊的一個客房,打開門讓林仲傑進去。
這是一個15平方左右的標準間,房間的陳設跟大多數小賓館的標準間沒什麼不同,兩張鋪着藍色條紋床單的單人床,一架20寸大小的電視機,兩張顯得有點破舊的靠背椅子,一張木製小圓桌,一個衣櫃以及一個很小的浴室。
林仲傑走到窗邊,往下面張望,他問道:
“她就是在擦這幾扇窗的時候摔下去的?”
“對,就是這兒。”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那天她出事後,我們在這裏找到了她擦窗用的抹布和一個水桶,而且窗子也開着。”丁敏走過去,熟練地打開窗子,探出身子指着窗子下面的一塊空地說,“她就躺在那兒。”
林仲傑順着她的手指的那個方向望去,那個地方現在放着一束鮮花,看樣子是為了緬懷故人。
“你見過她老公嗎?”
“見過。”
“知道她老公是做什麼的嗎?”
丁敏搖了搖頭,很乾脆地說:“不知道,她平時很少跟別人談起他。不過看他的樣子,不象是干體力活的,大概身體有病吧。”
“他最近是不是跟老闆娘鬧得很兇?”
“是啊。”丁敏打開了話匣子,“他認為黃秀麗是在我們旅館工作的過程中出的事,所以想讓我們老闆娘賠錢,話是不錯,可他要的也太多了,30萬,你說我們老闆娘怎麼可能給他。他來了好多次,都沒什麼結果,老闆娘根本就不見他,這樣下去,看來是要打官司了。不過就算是打官司,他也未必能贏,因為他跟黃秀麗根本就沒領結婚證。”
沒有結婚證?對林仲傑來說,這又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新情況。
“這事你怎麼會知道?”林仲傑追問道。
丁敏冷笑了一聲,說道:“本來我也不知道的,他一直說是她老公,我們也一直都很相信他。可是這半年來,他老是來吵鬧,老闆娘一開始還有點同情他,後來就被他弄得很煩,有一次就要他帶兩個人的結婚證來,結果他竟然很長時間沒有露面,直到一個月後,他才又跑來要錢,這次他倒是帶來了結婚證。老闆娘留了一個心眼,叫我把那張結婚證複印一份,拿到民政局去查,結果你猜怎麼著,這張結婚證根本就是假的!他們兩個根本就沒結婚。我想他們只是住在一起罷了,當然了,這種事現在也很平常,但說到打官司,就不可能這麼亂來了,他們這種關係,法律是不會保護的。就算賠錢,也不可能賠給他。”
“那麼黃秀麗還有別的親人嗎?”
丁敏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據我所知,她好像沒什麼親戚。反正我一個都沒見過。她的事,我真的不太清楚,你最好去問問蔣金霞,她跟黃秀麗最要好了,她們是一起進旅館工作的,平時兩個人只要一有空就聚在一起說悄悄話,趕都趕不開,為這事不知道被我說過多少次。”
說到這兒,丁敏突然現出一個歉意的微笑:“哦,不好意思,我都忘了,蔣金霞現在也已經不在這裏做了。黃秀麗出事後不久,她就離職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林仲傑環顧這個標準間的四周,試圖找到點蛛絲馬跡,但他也明白,事隔這麼久,現在想要找到點有價值的東西已經是不太可能的了。
“黃秀麗那天來五樓擦窗是你安排的嗎?”他問道。
“也不能這麼說……”丁敏回答得有點含糊。
“怎麼?她們的工作不是都由你安排的嗎?”
“也不能完全這麼說,我們這裏畢竟跟大賓館不同。而且我要忙的事也很多,不可能每件小事都安排到位。一般來說,我只要求她們每三個星期把客房的窗子通通擦一遍,等她們擦完后,我會去檢查是否合格。客房服務員可以根據自己樓面的實際情況,等沒有客人的時候再進行。但是那天我並沒有叫她去擦窗,所以這完全是黃秀麗自己安排的,這一點你可以隨便去問哪個服務員都可以得到證實。”
“五樓的客房服務員共有幾個?”
“就她一個,五樓的客人向來不多,因為我們這兒沒電梯,客人都不願意費力爬五層樓,所以一個人負責足夠了。”丁敏說。
“一年前我們追捕的殺人犯也住在五樓,我記得就是隔壁那個房間。”林仲傑意味深長地說。
“對,是那間。”丁敏漠不關心地說,“所以黃秀麗才會去報警。”
“那時候黃秀麗就是五樓的服務員嗎?”
“是的。自從她來到這家旅館,她就一直在五樓工作,從來也沒有換過樓層。”
“為什麼這麼安排?”林仲傑皺了皺眉頭。
“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自己要求的?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丁敏臉上現出茫然的表情:“不知道。因為所有的服務員中,只有她願意去五樓,所以就讓她去了。我從來都沒想過還會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我聽老闆娘說,最先發現黃秀麗屍體的是對面樓里的一個小孩。是不是這樣?”林仲傑發現旅館對面有一幢六層樓的居民樓,兩幢樓的間隔大概不過只有20米。
“他叫李鋒,是個中學生,就住在對面那幢樓的四樓。他曾經好幾次帶朋友到我們旅館裏來玩,還總是纏着前台小姐要房間的優惠價,所以我們都認識他。”丁敏指了指對面的那幢舊居民樓。
“他是直接找到你們的嗎?”
“他是告訴前台的,而正好那時候我跟老闆娘在前台談事情,所以我們就都聽到了。開始還以為他是在胡說呢。現在想想都覺得可怕。”丁敏心有餘悸地說。
林仲傑低頭朝對面望去,他發現對面樓里有個男子正在朝他這個方向張望。隔了一會兒,林仲傑問道:
“你對黃秀麗印象如何?”
丁敏皺着眉頭琢磨着:“一個普通人而已,工作上有時候有點粗心大意,不過總體上說還算是稱職的。說話不多,不是那種咋咋呼呼的人,但很計較獎金和加班時間。說實話,她不是那種引人注目的人,我很少留意她。”
“她在這裏人際關係怎麼樣?”
“她只跟蔣金霞比較好。”
“她是怎麼進這家旅館的,是自己來應聘的嗎?”
“對,就是我把她招進來的。當時她好像剛從工廠出來,她說她沒什麼技能,一直沒找到工作,我覺得她挺可憐的,就要了她。”
“她住在哪裏?”林仲傑問道。
“資料都在我的辦公室。”丁敏說。
林仲傑也覺得這個房間已經沒有任何可捕捉的線索了,他朝丁敏點了點說:“那好吧,我們這就去你的辦公室。”
“我的辦公室在二樓,我們還是得走樓梯。”丁敏象是生怕林仲傑生氣似的解釋道。
“沒關係,我們可以邊走邊說。”他一邊說,一邊打開房門,徑直走了出去,丁敏緊跟在他後面關上了門。
“你每天都會上五樓來檢查工作嗎?”林仲傑問道。
“對,每天上午9點左右會上來看一次。”丁敏說。
“那麼黃秀麗出事那天的上午,你也到五樓去檢查了嗎?”
丁敏臉上露出一個曖昧的微笑。
“警官,那天我恰好沒去。”
“為什麼?”林仲傑看着她問道。
“那天我到街道去參加一個衛生檢查方面的會議,所以就沒有去。不過我有沒有去檢查五樓的客房衛生跟黃秀麗的事有什麼關係?”
林仲傑心想,如果丁敏那天沒去檢查,自然就沒辦法知道五樓的窗戶是否真的需要清潔,也沒辦法知道,黃秀麗是否真的在擦窗,但是他並沒有把這個道理向丁敏解釋,而是繼續問下去。
“你們這裏客房服務員的工作時間是怎麼安排的?”
“其它服務員實行的是輪班制,12個小時輪一班,至於黃秀麗,她有點特殊,因為五樓的客人向來不太多,所以就安排她每天上日班,早上8點半上班,下午6點下班,如果正好碰上五樓晚上有客人的話,我們就會安排她加班,或是讓四樓的客房服務員臨時去幫幫忙。”
“你剛剛好像說她挺計較獎金和加班時間。”
“是的,很計較。每次讓她晚上加班,她都很不情願,我還知道有一兩次,我讓她加班她根本就沒加班,而是讓蔣金霞代替她。蔣金霞負責的是四樓的客房服務,所以照顧起五樓來也挺方便的。”
“你怎麼會知道是蔣金霞代替的?我想如果是晚上的話,你應該已經下班了吧。”林仲傑看着丁敏問道,他知道在很多賓館,一些部門的主管上的都是日班,很少有晚上留下來加班的。
丁敏朝他微微一笑,說道:“對,我一般6點下班,所以她就以為我會對此一無所知了,但其實,事後總會有人告訴我的。在這裏,很多人都不喜歡蔣金霞,所以很快就有人把這件事傳到我耳朵里了。”
“發生這樣的事,你一般是怎麼處理的?”
“因為沒出什麼差錯,她們的工資又不高,所以我也沒扣她們的錢,只是把那兩個人叫來罵一頓就算了。”說到這裏丁敏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轉過頭來,憂傷地看了林仲傑一眼說道:“有時候想想,也許那天我根本就不該罵她。”
“你的意思是,在她出事之前你曾經罵過她?”林仲傑認真地看着她。
丁敏點了點頭。
“在她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讓她加班,結果她又讓蔣金霞代替她,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把這件事告訴了我,於是我就把她叫到我辦公室來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那天我真的很惱火,我警告她,如果再有下次,我就要開除她。”
“她怎麼說?”
“她說前一天晚上她老公生病了,她陪他去看病了。天曉得她是不是在撒謊,她們總是喜歡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逃避加班,所以我根本就不想聽她解釋。有時候我想也許前一天晚上她老公是真的是生病了,而她是為了補救前一天自己犯下的過失,才會那麼賣力地去擦窗的。”
丁敏說完后便加快了腳步,兩人默默地走下了近10級台階,她才彷彿從這種突如其來的愧疚中恢復過來,她重新綻開笑容聳了聳肩,辯解道:“不過,誰也沒料到會出這樣的事,這可能也是她的命吧。走這邊,警官”
在丁敏的引導下,林仲傑來到了她位於二樓樓梯口的辦公室。房間裏放着一張辦公桌和幾個文件櫃,另外還有一些具有女性特徵的物品,比如窗台上的那盆嬌艷欲滴的蝴蝶蘭和辦公桌那些滑稽的陶瓷小擺設,看來這是丁敏的私人辦公室。
丁敏並沒有請林仲傑坐下,而是徑直走向文件櫃,打開櫃門,從裏面找出一疊表格來。隨後她很快查到了林仲傑感興趣的東西。
“警官,黃秀麗當時留在這裏的家庭地址是,a區連景路36號,雨花石公寓102室。電話是52426767。”
“雨花石公寓?!”林仲傑心頭一陣激動。
丁敏沒有注意到他的詫異,平靜地說:
“是的,就是那兒。這是她進旅館時留給我們的地址。”
“她有沒有提到過那裏曾經發生的事?”
丁敏搖了搖頭。
“沒有。就算那裏發生過什麼,她也不會跟我說。”
林仲傑心想,這倒也是,黃秀麗應該不會把這些事告訴自己的主管,但也許她會告訴自己的朋友。
“你這裏有沒有那個蔣金霞的家庭地址?”
“有的,請等一下。”丁敏在表格里找了一會兒,隨後馬上就有了結果,“她的地址是a區洋行路827弄23號401室。不過這也是好幾年前的地址了,不知道她有沒有搬家。”
“你說很多人都不喜歡蔣金霞,為什麼”林仲傑一邊記錄一邊問道。
“因為她喜歡在背後說別人的壞話。今天在甲面前說乙怎麼怎麼不好,明天又在乙面前說甲的不是。她常常這樣。”丁敏冷淡地說。
林仲傑猜想。也許這個蔣金霞也曾經在背後說過她的壞話。
“那麼,她有沒有說過黃秀麗的壞話?”林仲傑問道。
丁敏回過頭來不無譏諷地笑了笑,說:“怎麼沒有?她說黃秀麗太貪心。”
“是的,我看見了,真是夠嚇人的!我告訴我的朋友說我看見一個大活人從對面樓上掉下來,他們都還以為我是在吹牛呢!”年輕人誇張地瞪大眼睛,興高采烈地說道。
林仲傑按照丁敏提供的線索,很快在東方羅馬旅館對面的居民樓里找到了這個名叫李鋒的年輕人。李鋒一聽說對方是警察,並且是來調查半年前的那樁墜樓事件的,馬上顯得很興奮。還沒等林仲傑提問,他就開始繪聲繪色地敘述起來。
“那天是星期六,我照例睡到10點鐘起床,起床之後我就在窗口做幾節健身操,我正在伸懶腰的時候,就看見對面四樓那個房間的窗帘被拉開了,要知道,對面旅館的窗帘是很少被拉開的,因為誰都知道,在那些房間裏發生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事,呵呵……”他咧嘴笑起來,看到林仲傑臉上的表情他才收起了笑容,“好,言歸正傳,就在那個時候,我看見一個女人站在窗邊,低着頭,好像在看手裏的什麼東西,我想大概是錢,因為我看到她把一張紙對着頭上的太陽光,照了很久,隨後,她停了下來,把頭伸出窗外好像在看什麼東西,接着她就象喝醉了酒似的從窗子裏掉了下來。真是太突然了。”
“你說她把頭伸出窗外在看什麼東西,你知道她在看什麼嗎?”林仲傑看着李鋒,他不太喜歡眼前這個頭髮蓬亂,滿臉壞笑的毛頭小子,如今的青少年很多都是這個樣子的,不學無術,缺乏責任心,只知道玩樂。
“不知道,也許是在看我吧。”他帶着滑稽的表情聳了聳肩,下意識地用瘦長的手梳理了一下頭髮。
“她沒在擦窗嗎?”
“擦窗?沒有。別說那個房間沒人擦窗,整個樓都沒有人在擦窗。”李鋒的頭搖得象個撥郎鼓。
“你確定嗎?”
“百分之百確定。”李鋒自信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的視力可是1。5。”
林仲傑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
“等等,你剛剛說,是四樓?”
“四樓。當然是四樓,就是我對面的那個房間。”李鋒急切地把對面旅館的那個房間窗口指給林仲傑看,林仲傑發現李鋒所指的房間就在五樓那個被認為黃秀麗擦窗的房間的下面。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其實是五樓?”林仲傑謹慎地問道。
從李鋒的住處出來后,林仲傑立刻撥了個電話給東方羅馬旅館的客房部主任丁敏,他要她幫忙查一下黃秀麗出事那天408室的住客登記。不一會兒,丁敏就給他回了電話。
“那天上午誰住在那兒?”林仲傑問道。
“408室的客人在那天早晨8點就結賬走了。他們是一對老夫婦,據我所知,他們是來看在附近大學就讀的兒子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丁敏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好奇。
“8點以後呢,有沒有新客人住進去過?”
“沒有,警官。那個房間整天都空着。”丁敏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