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霧靈山腳下的乾寶山村。春天來到了,西大河邊的柳樹已經抽出新綠,清澈的河水汨汨流淌着,田野上,黃色的苦菜花和白色的薺菜花東一蔟西一蔟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泥土的芬芳。
村頭老白皮松樹下,大青石上,坐着一個衣杉襤褸的老婦人,身旁撂着根打狗棒,腳下一隻破討飯碗。她那蓬鬆而髒亂的頭髮已經斑白,憔悴的臉上滿是皺紋,暗淡無神的目光凝視着遠方……。她就是唐山的母親。
十三年前的那天,她送唐山上學回來去集市上買了二斤肉,準備晚上包餃子。回家的路上,見田野水溝邊長着嫩綠的薺菜,便除去鞋子和上衣,赤着腳下溝採摘,衣服鞋子擱在路邊。一路採去,不久就摘了一大兜。回到路上,發現衣服和鞋子都不見了!那件青花上衣是當年結婚時丈夫送給的,自丈夫去世后,她一直珍藏起,從未穿過。每當長夜難眠時,她會取出來,燈下睹物思人,了卻相思之苦。可如今卻丟掉了,心中酸楚,萬般懊悔……
中午時分,她走在通往馬蘭峪的小道上,心情仍舊難以釋懷。前面奔跑而來的氣喘吁吁的小姑娘是鄰家的小芬,她見到唐山母親大吃一驚,語無倫次:“嬸,你不是……唐山他……”費了半天勁才問清楚,原來唐山見到鐵路上的屍首后,便發了瘋,狂喊着到處亂跑。小芬沒有辦法,只得跑回村喊人。
唐山母親聽罷慌了神,急急忙忙同小芬朝鐵路方向趕去。鐵路路基下,仍圍着人群,一具女屍趴在地上,頭已軋碎,血肉模糊,鴨蛋青碎花底上衣撕裂開,衣襟上的鴛鴦已血跡斑斑。她明白了,死者是偷衣服的人。
四下里不見唐山的蹤影,唐山不見了……
春去夏至,秋去冬來,唐山母親找遍了霧靈山區,京津畿地,一路討飯一路尋,頭髮花了,背也駝了,一年又一年,最後,她抱著兒子早晚有一天會回來家的一絲信念,步履蹣跚的回了乾寶山村。
每天清晨,太陽升起的時候,人們都會在村頭的老白皮松下,見到她坐在那塊大青石上,默默的凝視着遠方……
※※※
北行的列車,軟卧車廂,華心躺在上鋪打着瞌睡,唐山心不在焉的望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田野村莊。對面鋪位上的兩位中年旅客似乎頗有來頭,在昆明上車的時候,相送之人委實不少,不但有僧有道,而且其中幾位頗像是相當級別的領導。為首的中年人約莫四五十歲,邁進車廂門時,懶散的目光瞥了唐山一眼,頗為驚訝的“咦”了一聲。“大師,時間到了。”旁邊那人恭恭敬敬的說道。那被稱做大師的人點點頭,脫鞋盤腿坐在鋪上,深吸了口氣,雙臂上揚,環抱周天,掌心上翻,閉上雙目運功。唐山一凜,先是感到一股強大的磁場襲來,整個軟卧車廂都在其籠罩之下,隨即那磁場凝成一束,向北破空而去……
“你都感覺到了?”片刻,大師徐徐睜開雙目,對唐山微微一笑。
唐山點點頭。
“嗯,小小年紀,難得,我叫嚴新。”大師伸出手來。
“嚴新?”華心在上鋪輕聲驚呼,瞌睡頓時不見了。
唐山自幼閉關承恩寺,外界之事所知甚少,並不知這位中國鼎鼎有名的大氣功師。他簡單的自我作了介紹,問道:“方才大師破空之氣凌厲無比,不知是否就是中原氣遁之術?”
“小兄弟果然見識不凡,正是氣遁。”嚴新暗自驚訝,懂得這種至高境界氣功的全中國也不過寥寥兩三人而已。
唐山曾聽上師仲巴活佛講到過古時中原有一種極高境界的氣功術,叫做氣遁,可以集氣功師生物磁場全部能量為一束,攜帶信息穿透陰陽兩界,不過由於現代社會遍佈的各種人工磁場如廣播電視、衛星通訊等等的干擾,現在已經基本無法再做到了。
“大師,我只是聽師傅說起,不甚了了,不知大師能否給予指點?”唐山恭敬的請教。
嚴新略思索,道:“好吧,你聽說過蟲眼嗎?”
唐山搖搖頭。
嚴新解釋,比如一隻蘋果,蘋果皮與蘋果核代表陽界與陰界,它們屬於兩個空間,互不相通。但是,如果有一隻蟲子,在果皮與果核之間鑽了一個隧道,連通了兩個空間,這個孔洞,就是蟲眼,天文界稱之為蟲洞。在這個地球上,蟲眼有多處,大多數蟲眼分佈在北緯30o線附近,如百幕大魔鬼三角區、埃及金字塔、中國的鄱陽湖等地區,中國民間稱之為陰陽門。就像近代化學起源於古代煉丹術一樣,最早發現蟲眼的是歷代地理堪輿師,他們窮畢生精力探索和找尋,如唐朝的袁天罡、李淳風,宋代的賴布衣,明朝的劉伯溫等都是其中佼佼者。尤其是江西的賴布衣,善點怪穴,他一生踏遍山川,覓龍點穴,而且大多數基本上都是沿着北緯30o線!
“那麼,蟲眼有什麼作用呢?”唐山關切的問道。
嚴新饒有興緻的說下去,蟲眼是大地的穴位,兩度空間的交匯處,是一種地球磁場的異常漩渦,這個強烈磁漩渦的異常頻率,當今的科學儀器還無法探測出來,它的作用過程也不清楚,但顯現出來的結果卻是令人震驚。如百幕大三角失蹤的艦船飛機,美國羅斯韋爾小鎮墜毀的外星人飛碟,金字塔法老的詛咒,甚至唐山大地震。
“唐山大地震?”唐山心中一顫。
“是的,世界上的一些大災難或許都與蟲眼這個地磁異常有關。至於氣遁,我每天定時發出,收集蟲眼異常的磁力變化,以期預測某些災害的發生。”嚴新解釋道。
“您知道蟲眼的位置?”唐山由衷的佩服這位大師的修為。
“不,蟲眼的位置不是一成不變的,它隨着地球運行的方位,星體的角度、引力,甚至人類一些大型工程如水庫、地下石油、礦藏的掘取,都影響地球磁場的變化,造成了蟲眼的漂移。”嚴新的聲音漸漸弱了,目光也越來越懶散了,最後終於合上了眼皮。
“大師每次氣遁,功力損耗很大,都會沉睡一陣子。”嚴新隨從向唐山解釋道。
是夜,唐山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想這嚴新大師功力之高、學識之博,匪夷所思,中原真是藏龍卧虎啊。凌晨時分,唐山乾脆起身盤腿打坐。心靜之後,那似有似無的聲音又出現了,他凝氣於足少陽膽經聽會穴處,意念剝離開所有干擾的磁場頻率,心靈感應那遙遠飄渺的微弱信息。慢慢地那微弱的信息逐漸加強,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聽到了那聲音,那兒時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如泣如訴:山兒,十三年了,你怎麼還不回來……?
這是母親的聲音!唐山如遭電擊般驚呆了……
清晨,山城重慶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中,菜園壩火車站。唐山拱手與嚴新匆匆辭行,嚴新緊握住唐山的手,頗有不舍之情:“小兄弟,你我一見如故,這次若不是急着趕去湖北,真想與你同行,好有機會徹夜長談呢。”
“想來若有緣,必能再見大師,釋我心中之惑。”唐山面色憂鬱和蒼白。
“這是我的名片,可隨時找我。”嚴新拿出一張名片,並寫下電話號碼遞與唐山,名片簡潔大方,上有草書嚴新二字。
列車於濃霧中繼續向北行駛。
太陽像每天一樣升起來,人們照常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沒有人留意到村頭老白皮松樹下的那個老婦人已經不在了。夕陽餘輝下的霧靈山區,在通往乾寶山村的山路上,兩個風塵僕僕的趕路人,日夜兼程的終於趕來了,那是唐山與華心。
唐山依稀辨認得齣兒時記憶中的咸豐皇帝的定陵及旁邊的西大河,越過河望見村頭那熟悉的老白皮松樹,腦海中當年母親穿着青花上衣的身影依舊那樣清晰,可眼前空蕩蕩的,只有幾隻烏鴉在樹枝上發出凄涼的叫聲。
遠遠望去,栗樹林后的舊草房還在,西南角上的椽子已塌落,掉了半扇門板的屋門敞開着。唐山心中一熱,眼眶濕潤,站立半晌,喃喃的說道:“媽媽,我回來了……”華心默默站在身後。
草房裏靜靜的,唐山心裏咚咚直跳,快步搶入房內,目光所及,牆上的鏡框、插在上面的幾張陳舊照片、炕櫃與小炕桌,一切都與兒時的記憶一樣。炕上躺着一個瀕死的老婦人,灰白的頭髮散亂着,雙目深陷奄奄一息。唐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仍舊依稀辯認得出這就是自己的母親,他日夜思念的世上唯一的親人,心中一酸,淚水滾滾湧出。他抓起母親乾枯的手,望着她飽經風霜憔悴的面容,滾燙的淚珠滴落在母親的臉上。
“媽媽,我回來了。”唐山俯身在母親耳邊嗚咽着。
彌留之際的母親已沒有了反應,雙目依舊緊閉着……,但慢慢的從眼角邊滲出淚水,一滴、兩滴……。唐山聞狀心如刀割,悲痛至極。身後傳來華心輕輕的抽泣聲。
唐山拂去眼淚,強忍悲痛,伸出雙掌按在母親的頭頂,分出熱溫寒涼四道真氣輸入四神聰的四個奇穴,熱溫兩道真氣沿“陽脈之海”督脈、寒涼兩道真氣沿“陰脈之海”任脈環行周天,熱氣聚於氣海,溫氣匯入水谷之海,寒氣下於血海,涼氣散入髓海,時間一分一秒的逝去,最終神、宗、營、三焦元氣匯於四海交融。唐山長吁了一口氣,收功撤掌,不覺間已去了兩個時辰。
老婦人慢慢睜開了眼睛,顫抖着的嘴唇,喃喃道:“真的是你嗎?我的山兒回來了……?”
“媽媽,是我,是你的山兒回來了,回家了。”唐山淚流滿面,緊緊的抱住瘦骨嶙峋的母親。
母親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口中噴出一股黑色的淤血,那是鬱積於胸中一十三年的心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