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網絡交鋒
十分鐘后,羅飛和尹劍、曾日華先行上了一輛警車,向著博世界網城開去。
經過緊張的會議之後,三人在車上算是稍稍有了片刻休息的機會。
曾日華卻是個嘴閑不住的人。車開出沒多久,他的聲音便又在車廂內響了起來。
“羅隊。有件事情現在可能不是處理的時候,不過……你還是知道一下比較好。”
“那你說吧。”羅飛乾脆地答道。他知道曾日華既然已經挑起了話頭,那不管合適不合適,是一定要說完的,還不如讓他來個痛快。
曾日華把腦袋湊了過來:“是關於吳寅午的死因。”
“哦?你有線索了?”羅飛一下子來了興趣。昨天上午吳寅午自殺后,他還沒騰出精力去調查這件事情,難道曾日華那邊有了什麼發現?
“稱不上線索。”曾日華搖搖頭,無奈地嘆道,“都快滿城皆知的事情了。”
羅飛被對方搞得有些糊塗:“到底怎麼回事?”
“前天晚上那個假冒警察和吳寅午見面的人是個網絡記者,吳寅午就是因為接受他的訪問,所以才跳樓自殺的。”
“你怎麼知道?記者的採訪稿已經上了網了?”羅飛猜測着問。
“豈止上了網那麼簡單,儼然已成了今天的網絡點擊大熱門!標題叫做《神秘殺手Eumenide再度出擊,藝校辱師事件血腥落幕》,怎麼樣,夠火爆吧?”曾日華帶着嘲諷的意味調侃道。
“這都是什麼無良的記者?嘩眾取寵,毫無社會責任感!”開車的尹劍此刻也忍不住半側過頭,憤然譴責了一句。
曾日華卻“嘿”地冷笑一聲:“這還不算完呢!那個記者甚至把他假扮警察採訪吳寅午的音頻資料也放到了網上,取名為《受辱教師臨終前的訪談》。由於昨天吳寅午自殺的消息就在各大媒體炒得火爆,所以這段錄音上網之後,相關網頁幾乎被點爆。而且聽過錄音的人都認為,正是這所謂的‘最終訪談’導致了吳寅午的自殺。”
羅飛皺起了眉頭:“訪談的內容很過分嗎?”
“我給你放一段你就知道了。”曾日華拿出一個mp3調到播放狀態,“這是吳寅午敘述完案發經過之後,那個記者對他的一些提問。你們聽聽看。”
播放器里傳出說話的聲音,雖然錄音效果不太好,但還是能聽得比較清楚。
“按照你的敘述,那個殺手饒過了最後的女生,是因為你終於砍下了自己的手,你找回了做人的勇氣,承擔起了做老師的責任,是這樣嗎?”
說話者是一個男子,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怪異。
吳寅午喃喃地難以回答:“這個……這個……”
“好吧,我把這個問題簡化一下。”那男子又道,“你認為你是一個有勇氣的人嗎?你是不是一個有責任感的老師?”
“我……”吳寅午囁嚅了一會,終於鼓足氣說道,“以前不是,但是……但是經歷了這件事之後,我想……我以後能夠做到。”
“嗤。”那男子放肆地笑了一聲,“這麼說,你認為你在這件事中的表現很好羅?那麼那兩個男孩的死呢?又該由誰來負責?他們才十七歲,還沒有成年。”
吳寅午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然後他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男子等了一會,又開始問下一個問題。
“因為那個殺手許諾給你恢復教師的工作,所以你才去的萬峰賓館,是嗎?”
“是的……”吳寅午的聲音已經非常低落。
“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你認為你還適合當一名教師嗎?”
見對方不回答,男子便接著說道:“看來你自己也認為不適合——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去呢?是不是對你來說,教師其實只是一份工作,與這份工作帶給你的薪水相比,所謂的責任和義務相對來說就不重要了?”
“我……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吳寅午虛弱地迴避着。
“為什麼要逃避呢?你不是已經找回勇氣了嗎?”男子卻不依不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那天沒有去萬峰賓館,或者說你從來就沒有成為一名教師,那麼血案就不會發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的學生是否就是因你而死?”
“我……我……”吳寅午已說不出任何話來,錄音中傳出的是一陣痛苦而絕望的嗚咽聲。
“混蛋!”羅飛再也聽不下去了,他豎起眉頭斥道,“對一個剛剛受到身心重創的老人問出這樣的問題,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嗎?”
“不這麼問又怎能產生火爆的傳播效果?至於被問者能不能承受,這些記者根本就不會管。”曾日華一邊說一邊關掉了播放器,隨即他又誇張地咧咧嘴道,“也許他就希望吳寅午承受不住,出點什麼意外才好呢。你們看網絡上的音頻標題,不正是在借吳寅午的死亡進行炒作嗎?”
“其心可誅,其心可誅!”羅飛憤然把這個成語連說了兩遍,然後他問曾日華,“這個記者是誰?”
曾日華搖搖頭:“還不知道。網絡記者發稿用的都是化名,而且你們聽錄音,他對自己的聲音做了變頻處理,顯然也害怕被人從現實世界中揪出來。想找他恐怕不容易呢……”
“這個我先留着。”羅飛把那mp3從曾日華手裏接過來,“我就不信找不到線索。”
曾日華攤攤手反問:“找到他有什麼用?他的採訪行為本身又不犯法。”
羅飛一愣,知道對方說的沒錯。駕駛座上的尹劍倒按捺不住了,握拳砸在方向盤上:“就沖他做假證、冒充警察,先把他拘起來再說。到了號房裏,看怎麼收拾他!”
“算了,先不要想這些了。”羅飛見自己的助手有些激動,便揮了揮手道,“不要誤了我們的正事。”
尹劍恨恨地咬咬牙,不再說什麼。而曾日華卻嘆了口氣道:“唉,你說我們吐着血去對付Eumenides,可是呢,有時候遇到這些氣人的事情,還真是想讓Eumenides去收拾這幫傢伙。”
羅飛瞥了曾日華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心中竟也起了一絲波瀾。他將那mp3放到自己的口袋裏,若有所思地不知在想着什麼。
下午十三點三十二分。
羅飛三人趕到了博世界網城。
與很多名不副實的宣傳廣告一樣,博世界網城名字起得非常響亮,其實卻只是一個規模很小的廉價網吧。一間三十多平米的屋子內密密匝匝地排布了幾十台電腦,雖然消費環境和硬件配置都不怎麼樣,但由於臨近着一所高校,所以生意倒還不錯。
羅飛佈置尹劍和曾日華守在了門口,自己則徑直向著前台處走去。雖然已換上了便裝,但他的舉止間還是透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網吧老闆也是見慣了勢利的角色,見到這陣勢,連忙迎出來陪着小心問道:“您三位是……?”
“警察。”羅飛出示了證件,“警方要執行任務,所有的人必須排隊走出網吧,並且在門口登記個人的詳細信息,請你配合。”
“這個……”老闆愣了片刻,然後頗為難地擠着眼睛,“他們都交完錢了,不夠時間恐怕攆不動的……”
“給他們全額退款,網吧的所有損失由警方承擔。”
“行勒!”老闆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痛快地轉過了身一貓腰鑽到了前台下面。羅飛正奇怪間,卻見老闆已把前台伺服器的電源插座摸了出來,然後一把扯掉了主機的插頭。
他的這個舉動很快在網吧內起了反應,質疑和咒罵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怎麼搞的?”
“他媽的,掉線了!”
“操,網怎麼斷了?!”
“老闆,老闆!”
……
老闆走到屋子中間,一臉的無辜狀:“伺服器死機了。”
“那趕緊重啟啊!”
“啟不來了,他媽的,可能是主板燒壞了。”老闆也爆了句粗口,他恨恨地看着那伺服器,好像恨不能衝上去踹兩腳似的。
羅飛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心中暗自發笑。
網客們一陣喧嘩。
“操,什麼破玩意?!”
“退錢!”
“對,退錢!”
老闆委屈的都快哭了,可他又現出一副要息事寧人的窩囊樣子。
“好,退錢退錢,都退……”他拿起枱面上的上網登記表走到網吧門口,“你們排好隊,一個個來……你們的押金和身份證號都有記錄的,憑身份證全額退款。”
網客們罵罵咧咧地起身,不過既是全額退款,他們實際也沒什麼怨言。很快便排起了退款的隊伍。少數一些人想插隊起鬨的,都被羅飛上前制止。對於這些沉迷於虛擬世界的年輕人,他無須表明身份便足以應付了。
而老闆則把上網登記表交給守在門口的尹劍,同時壓低聲音說道:“這些人的信息都有記錄,你們只要核對一下身份證件就可以了。”
尹劍和曾日華對視淺笑:這老闆倒是有兩把刷子,片刻之間就把這頗棘手的問題解決得如此圓滑。
網吧的清場工作也因此順利地完成了。雖然知道Eumenides隱身於這些網客中的可能性極小,但尹曾二人還是很認真地一一核對了他們的身份證件。和Eumenides數次交手的經驗告訴警方:那是一個常常會違背常理出牌的人,作為他的對手,警方必須在任何一個環節都做到滴水不漏才行。
所有的網客都撤離之後,原本喧鬧的網吧變得寂靜無聲。羅飛三人環顧着四周空蕩蕩的座位,一種莫名的壓力正悄悄地襲來。
“有沒有可能現在就開始找他?”羅飛突然問曾日華。
小夥子眨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
“他為什麼要約在這個網吧?”羅飛說出自己心中的困惑,“要通過網絡交流,任何地方都可以,為什麼偏要限定在這個網吧?”
“這裏面肯定有某台機器,對Eumenides來說是特殊的,能幫他達成一些隱藏的目的!”尹劍順着隊長的思路往下分析,“我想……也許是某種病毒。”
“什麼樣的目的?什麼樣的病毒?”曾日華若有所思地反問着。
羅飛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曾日華:“這是你的領域。我希望聽到你的解答。”
曾日華卻費解地搖着頭:“病毒……病毒的種類五花八門,但目的無非都是為了控制對方的電腦,或者是竊取資料、或者是遠程監控,可是Eumenides有什麼道理要操控這裏的電腦呢?他只是想和黃傑遠進行一次網絡通話,病毒對他有什麼用?”
羅飛沉吟片刻:“這樣吧,我們不管他有什麼企圖。你先把這裏的電腦挨個檢查一遍——時間還來得及吧?”
曾日華看看錶:“勉強夠。”說話間他已拉過一張椅子坐下,雙手左右開工,竟同時操作起兩台電腦。
羅飛見他進入了工作狀態,便不再打攪,轉頭看向了尹劍:“我們也不能只把注意力放在電腦上,網吧外圍也許更值得關注。Eumenides指定了這個地點,會不會要利用這裏的地形做些文章呢?”
“難道他要傷害黃傑遠?”尹劍變得緊張起來。他向網吧門口走出幾步,觀察着周圍的環境。此處毗鄰大街,街兩側都是些中矮的商鋪樓。而下午正是此類地點的客流高峰期,男女老少,來往不絕。
尹劍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路過的年輕男子,似乎他們每一個人都值得懷疑。在於Eumenides交手數次之後,所有參戰者都患上了類似的後遺症。
羅飛也跟了過來,他的目光四下掃過之後,抬起右手指向高處的幾個地方:“傢具城三樓,電力大廈四樓東側,工商銀行的樓頂,這幾個地方都要布下我們的眼線。尹劍,你現在就去安排一下,半小時內人員到位。”
尹劍領命而去后,羅飛又撥通了柳松的電話:“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人選已經定好了。”特警小夥子在電話那端回答,“要不要現在帶過來見你?”
“不!不要讓他接近網吧現場,準備一份詳細的個人資料給我。”
“好的。”柳松估算了一下時間,“那我大概在四十分鐘後到達網吧。”
羅飛也看看手錶。這樣的話,柳松可能會和慕劍雲、黃傑遠同時到達,時間倒是剛好合適。
事實狀況果不出羅飛所料,三點鐘前後,柳松、慕劍雲和黃傑遠幾乎是前後腳來到了博世界網城,而此時尹劍也佈置好了網吧外圍的警力。至此警方的所有力量皆已到位。箭上弦張,在入主專案組之後,羅飛終於將迎來與Eumenides首次面對面的交鋒。
羅飛把網吧老闆的休息室當成了臨時的作戰指揮部。他帶着眾人進入裏屋,首先問慕劍云:“你們倆準備得怎麼樣了?”
慕劍雲點點頭:“設計了一些步驟,關鍵的心理把握點黃總都已經理解——不過能不能成功,主要還得看臨場雙方的實際交談。”
“嗯。”羅飛略一點頭,立刻切到另一個話題,“柳松,你介紹一下你們特警隊推舉出來的人選吧。”
柳松把一隻黃皮文件袋交給羅飛:“這裏是他的個人資料。”
羅飛略略地翻看了,然後贊了一句:“很好。”顯然是對這樣一個人選非常滿意。然後他一轉手把文件袋交到黃傑遠手中,“你的任務已經說得很清楚,就是要把Eumenides目標轉移到這個人身上。現在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你儘可能地熟悉一下這個人。”
黃傑遠將文件袋內厚厚的資料抽出,最上方是一張個人全身照。照片上的男子英姿勃勃。
“他是我們大隊長生前……最好的朋友。”柳松又補充了一句,聲音因哽咽而變得嘶啞。
羅飛臉上也閃過悲傷的神色,想起熊原,他感覺肩頭的壓力又重了幾分。
黃傑遠將那疊資料大致的翻了翻,搖頭道:“我不可能記住這麼多。”
“你不需要記太多。他只是在十八年前和你有過合作經歷的戰友。對於他的詳細情況,你有些不了解也是正常的。你甚至要注意:如果Eumenides詢問過多,你不能全都回答,這反而會引起對方的懷疑。”說到這裏,羅飛又轉向慕劍雲,“慕老師,你也看看這些資料。哪些信息是要透露給Eumenides的,哪些信息需要保留,你幫着把握一下。”
慕劍雲點頭表示明白,和黃傑遠一同鑽研起楊林的個人資料。羅飛見此情形便離開了內屋,此刻在網吧大廳內,曾日華仍在同那幾十台電腦鏖戰着。
“怎麼樣?有什麼發現沒?”羅飛走過去問了句。
“每台機器上都殺掉了一些病毒,不過看不出和Eumenides有什麼聯繫。”曾日華一邊說著話,雙手如蝴蝶翻飛,同時在左右兩台電腦上舞動不停,見羅飛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便多說兩句,“其實,如果我是Eumenides,即使要對電腦做手腳,現在別人也不可能查出來。”
“為什麼?”
“我只要記下目標電腦的網絡地址,這就好比盜賊認準了作案地點。既然定好的作案時間是下午四點,我有必要在四點之前就來到這裏嗎?”
“你的意思是,Eumenides會等到約定時間之後才動手?”
“是的。因為他知道我們一定會事先對電腦進行檢查。以他的能力,要攻擊一台普通的網吧電腦易如反掌,完全沒必要提前動手。”
“明白了。”羅飛沉吟着,“那按照你的意見,我們該怎麼防範?”
“不管怎樣,事前的檢查總是沒錯的。不過更關鍵的工作應該在四點之後,到時候我會守住網吧的伺服器,因為無論Eumenides攻擊哪台機器,他都避不開伺服器的監控。然後你們按計劃拖住Eumenides,我則在網絡上追蹤他的行跡。”
羅飛“嗯”了一聲表示認同:“如果你需要調動外勤,可以直接和尹劍聯繫,外圍的人手都交給他了。”
曾日華“嘿嘿”一笑:“那你可得通知他做好準備,到時候可是要直接抓人去的。”
所有的參戰者中,唯獨曾日華的情緒最為放鬆,這也感染了羅飛,令後者的緊張略得緩解。警方各部門的人員都已分工到位,他們共同等待着新戰役的到來。
而時間亦在這樣的等待中終於走到了下午四點這一刻。
柳松守在網吧門口,警惕的注視着來往行人;而在外圍,尹劍帶領着更多的警力設下了密不透風的包圍圈;黃傑遠來到了網吧大廳,心憂愛子的安危而焦急萬分;慕劍雲站在他身邊,準備隨時提供心理上的戰略輔導;羅飛則居中指揮着全局,不過他此時的注意力卻更多地集中在曾日華的身上。
曾日華正守在前台的伺服器前,按照他的分析,Eumenides將在此刻有所動作,而這無法避開伺服器的監控。
曾日華的分析果然沒錯。當約定時間到來之後,他很快便發現了網絡監控的異常情況。
“三十三號機器!”他大叫起來,“他正在上傳一個軟件。”
羅飛立刻問道:“什麼軟件?”
“沒見過,看起來像是某種控制程序,具體的作用要運行起來才知道,要不要阻止?”
“不,讓他傳——這裏我們來應付,你趕快追蹤他的網絡地址!”羅飛的思路很清晰,警方需要利用這次網絡會面,此刻便阻止Eumenides的行動無疑會操之過急。
“他開始安裝軟件了。”曾日華繼續彙報到,“你們盯住三十三號機器。我也在複製這個軟件……網絡地址,他設置了隱藏,不過我很快就能破解!”
羅飛的目光快速在網吧大廳內掃過,很快他就找到了三十三號機位所在。那是網吧最角落中的一個位置,而黃傑遠和慕劍雲此刻也隨着曾日華的指點找了過來。
似乎在配合警方的動作,三十三號電腦的顯示屏上此刻忽地彈出一個對話框來,裏面有三個醒目的大字:“我來了。”
黑色的仿宋體字跡,如此熟悉,只不過這次從字條轉移到了電腦顯示器上。
羅飛知道那對話框屬於一款最流行的聊天軟件,他更知道是誰在網絡的另一端給他們發來了這樣的信息。
按照計劃,黃傑遠坐在了電腦前,他在聊天軟件的對話框裏輸入了警方的回應:“我們也來了。”
“我看到了你們。”在Eumenides輸入這句話的同時,羅飛等人注意到聊天軟件的視頻選項被打開了,而三十三號電腦的攝像頭此刻正好對準了三人所在的方位。很顯然,Eumenides正在網絡的另一端通過視頻看着他們,而Eumenides接下來的語句更印證了這一點。
他在屏幕上依次打出了三個人的名字:“黃傑遠、羅飛、慕劍雲。”
黃傑遠露出了不自在的表情。這樣毫無遮攔地暴露在對手的眼皮之下,這的確令人頗為尷尬。
羅飛卻凝起了目光緊盯着那攝像頭,他甚至還往前湊了一步,似乎要穿過時空看清對面那人的面目一般。
慕劍雲皺起眉頭,她不喜歡這種被陌生男人窺視的感覺,於是她伸出手去想要把那攝像頭轉開。
可Eumenides已及時警告道:“不要關閉攝像頭,我必須知道是誰坐在我的對面。”
羅飛沖慕劍雲微擺擺手,阻止了後者的動作。要保證網絡交談進行下去,他們必須遵從Eumenides設定的條件。
慕劍雲無奈地撇撇嘴,她側過身體,轉到了攝像頭照不到的一個角度上,同時她對黃傑遠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可以開始了。
黃傑遠在聊天對話框裏發出了信息:“我的孩子在哪裏?!”
Eumenides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通過訊息命令道:“帶上耳機,我要聽見你的聲音。”
黃傑遠看起來猶豫了一下——當然這只是他裝出來的表情而已。警方早已猜到Eumenides會用視頻和語音交流的方式來刺探他想得到的信息,而黃傑遠也做好了在這種情況下應付對方的準備,當他把耳機帶上之後,第一句話仍然是:“我的兒子呢?”
“你兒子和我在一起。”Eumenides的聲音從耳麥中傳來。
“他沒事吧?”
“現在沒事。”
“我要見他,你把那邊的視頻打開。”
“現在見不見都沒有意義。”Eumenides冷冷地說道。
“你不要傷害他!”黃傑遠憤怒地低吼着,“我警告你,不要傷害他!”
Eumenides沉默了片刻,然後他輕嘆了一聲:“有件事情你必須明白,會傷害他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們上午搞出的愚蠢的把戲,你兒子現在應該和他的夥伴們在一起玩耍。”
黃傑遠深吸一口氣,像是竭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緒,然後他沉着聲音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這正是警方事先設計好的交鋒思路。雖然是要給Eumenides設下一個陷阱,但這個陷阱設置的過程必須足夠真實,在此刻黃傑遠必須首先強調孩子的安危,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羅飛對黃傑遠的表現還算滿意。而此時他看到曾日華走出了前台,衝著自己招了招手。羅飛立刻走了過去。
曾日華也急切地迎上兩步,同時他小心地避開了三十三號電腦的攝像區域。
“已經追蹤到了一個地址。”他揮舞着手中的一張便箋,那上面記錄著一串ip號,“這是十公里以外的藍星網吧。”
“又是網吧?”羅飛覺得有些奇怪,Eumenides不會在網吧里公然與警方聯絡吧?同時他注意到曾日華在“地址”加了“一個”的定語,這個措辭暗示了那裏並非Eumenides所在的確切之地。
曾日華已經看出羅飛的困惑,他緊跟着又補充道:“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這是一條‘鏈式木馬’。”
羅飛不解地追問:“什麼意思?”
“木馬是一種病毒程序,用來遠程控制中毒的電腦。”曾日華知道羅飛的電腦知識並不豐富,便打了比方解釋道,“你可以把中毒的電腦想像成一隻風箏,木馬病毒就好比在風箏上掛了只索扣,網絡則是系在索扣上的繩索,放風箏的人扯着繩索就可以控制這隻風箏。當然,如果這隻‘風箏’足夠聰明,它也可以順着繩索找到那個控制它的人。而‘鏈式木馬’又更加複雜了,這是用一台中毒的電腦去控制另一台中毒的電腦,如此反覆,中間可能輾轉過很多環節。這就好比串連在一起的好多風箏,你要想找到真正的操控者,必須順着風箏線一根一根的摸到頭才行。”
“你的意思是,那個網吧並不是Eumenides的所在地,但是那裏有一台電腦正連接在這裏的三十三號電腦上,而那一台電腦又是被別處的第三台電腦所控制?”
“是的。”曾日華點頭道,“我現在必須到藍星網吧才能查到第三台電腦的所在地。就像串在一起的風箏一樣,只能一級一級的往下找。”
“明白了。”羅飛果斷地命令道,“你立刻叫上柳松,帶足人手一起出發,用最快的速度查下去,不管Eumenides設置了多少個環節,你們都要把他給我挖出來!”
曾日華卻沒有立刻領命:“還有一個問題……”
羅飛挑起眉頭:“怎麼了?”
“剛才Eumenides上傳到三十三號電腦上的程序現在正在運行,我還沒弄明白那到底是什麼。”曾日華有些沮喪地答道。
“你剛才說複製了那個程序?”
“是複製了。可是程序的操作界面已經被刪除,看不出是幹什麼的……我剛才打開了後台的代碼,某些模塊顯然是在做一些外部監測並且會反饋出即時的結果。”
“他在監控我們?”羅飛敏感地追問,“具體是監控什麼?”
“不知道……反正是外部某種會變化的指標,聲音、圖像、溫度、光線、震動……有太多的可能性,具體就要看與程序相連的外部硬件在探測着什麼。”
羅飛意識到什麼:“你是說三十三號電腦上安裝了某種特殊的外部硬件?”
“是的。因為那程序在伺服器上運行時,測不到任何數值,但是三十三號電腦上的程序卻一直在反饋出不明的波形圖。”曾日華一邊說,一邊遠遠地盯着三十三號電腦。
羅飛也順着曾日華的目光看過去,然後他搖搖頭:“那台電腦和其它的完全一樣,如果有特殊的外設,你之前就應該查出來了。”
“肯定是某種隱秘的設備。再讓我查一次,我肯定能找出來。”曾日華轉過頭,用請示的態度看着羅飛。
“不,現在不要找了。”羅飛斷然搖了搖手,“不管是什麼,讓他去監控,用這個穩住他,你明白嗎?”
穩住Eumenides,一邊讓黃傑遠把他引入陷阱,一邊暗中追蹤他的藏身地,這正是警方事先的部署。如果現在去檢查Eumenides設置的監控程序,顯然會造成打草驚蛇的效果。
曾日華點點頭表示理解。不管Eumenides在監控什麼,他的目的無非是保證自己的安全吧?而警方現在正是要給他這種安全感。
自己最重要的任務,應該是順着那一連串的“風箏”摸下去,儘快找到Eumenides的藏身地所在。可是讓Eumenides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耍弄這些小把戲,如果不做出一些反應的話,那也未免要太讓對手小瞧了。想到這裏,曾日華又感覺到深深的不爽。
“出發吧。”羅飛再次下達了自己的命令。
“是!”小夥子臉上顯出鬱悶的表情,不過他還是轉身奉命離去。
羅飛亦沒有時間停留,他匆匆折回到網吧角落裏,在三十三號電腦旁,黃傑遠與Eumenides的交鋒仍在繼續。
慕劍雲伸出大拇指對羅飛比劃了一下,示意黃傑遠在此前的周旋中表現良好。羅飛稍稍定下心,通過黃傑遠帶着的耳麥,他隱約聽見Eumenides的聲音正從網絡那端傳來。
“告訴我關於一三零案件的事情。”他的聲音冰冷刺耳,如金屬般毫無情感,給人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你已經盜走了檔案。裏面有記載、有照片,你還問我幹什麼?”黃傑遠疲憊而又無奈的反問着,他看起來已完全處於下風。
“我要知道細節,檔案中所遺漏的——或者說,是故意隱藏的細節。”Eumenides平緩的語調中卻包含着咄咄逼人的銳刺,因為他知道自己手中握着黃傑遠無法抗拒的籌碼。
黃傑遠沉默着,駭於對方的籌碼,他必須說些什麼,可他又不願主動說出過多。這樣猶豫了片刻后,他擺出一副以退為進的姿態道:“你想知道什麼就問吧,我盡量回答。”
麥克把黃傑遠的聲音轉化成了電子信號。通過遍佈在城市間四通八達的網線,那信號一路延伸,在幾台電腦間來回跳動了幾次之後,最終傳到了某個隱秘的角落中。
收到信號的年輕男子此刻卻顯得有些惘然了。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現在到了能解開那些疑惑的時刻,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卻隱隱有一種恐懼的感覺。就像一層濃紗掩蓋着某些未知的真相,在揭開濃紗的同時,你是否已準備好應對任何即將展現的局面呢?
但是無論如何,那些都是必須要揭開的迷惑。
稍微平定了一下思緒后,他拋出了第一個問題:“袁志邦為什麼會在辦案人員之中?”
袁志邦,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他還不習慣將這三個字與心中的某個形象重合在一起。可這三個字恰恰又是連接自己兩段人生的最關鍵的結點。
“袁志邦當年是警校畢業班的學生,分配到刑警隊當實習警員,負責這起案子的丁科隊長正是他的指導老師。”黃傑遠回答道。
“按照規定,實習警員有資格參與這樣的惡性案件嗎?”
“應該不行,他最多只能負責一些外圍的聯絡工作。當時丁隊長派我和他一起去尋找嫌疑人的家屬,希望通過家屬攻心的策略來緩解現場的局勢。”黃傑遠頓了一頓,轉折口氣道,“可在接觸到家屬之後,形勢的變化卻使袁志邦不得不進入到案件的核心現場。”
年輕男子的心弦微微顫動了一下,對方的敘述正在觸及他記憶深處的某些東西,那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又向自己走來。
“什麼樣的形勢變化?”他控制了一下心緒,又追問道。
“我們在醫院找到了嫌疑人的妻兒。他的妻子正患重病卧床,不可能到達現場。這樣要通過家屬來感化嫌疑人,我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兒子身上。那個男孩當時才六歲,是個很認生的年齡,陌生人很難接近他。可不知為什麼,他卻很喜歡袁志邦。”
是的,那個叔叔……第一次見到他,我就很喜歡他。為什麼?年輕人喃喃自問,可他自己也說不清具體的原因。他只依稀記得那個叔叔的笑臉,親切、陽光,自己很願意被他抱在懷裏。袁志邦,袁志邦……他真的就是後來那個如鬼魅般醜陋,冷酷而又不苟言笑的老師嗎?
網絡的另一端,黃傑遠仍在繼續敘述十八年前的情形:“因為袁志邦和那男孩相處得很好,所以丁隊長就臨時決定讓袁志邦帶着那孩子進入現場,希望能勾起嫌疑人的愛子之心。”
“你們給那孩子買了玩具,還給他帶上耳機,播放著兒歌,是嗎?”年輕人的記憶和對方的敘述在一點點的呼應起來。
“是的。這些都是袁志邦的主意——那孩子已經完全信任了他。我記得袁志邦抱着他進入現場的時候,他一邊唱歌一邊玩着玩具,顯得非常開心。這也正是我們想要的效果:任何一個父親見到這樣天真可愛的孩子,怎麼還能忍心走上一條覆滅的道路呢?”
父親。雖然那個人的具體形象已經如此模糊,但這個詞所包涵的蘊義卻永難磨滅。年輕人心中泛起一股酸楚的痛感:他記憶中那個快樂的日子,當他唱著兒歌的時候,卻是正在走進父親悲慘的人生幕章。
父親,你為何最終還是棄兒子而去?在當時的情形下,你為什麼還要選擇那條最不該選擇的絕路?
帶着這些疑問,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嘶啞了:“告訴我後來的事情,告訴我袁志邦進入現場之後的細節……”
黃傑遠的回答卻讓他失望:“現場的細節……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
“袁志邦進入現場后,為了讓外部警力了解屋內的情況,他在領口處佩戴了一個隱形的對講設備。不過這個設備的接收器一直戴在丁隊長的耳朵上,所以除了袁志邦本人之外,只有丁隊長能及時了解現場的事態進展,而我們只是根據丁隊長的指令行動。”
年輕人對黃傑遠的解釋顯然不滿意,他追問道:“就算當時不知道,後來也不知道嗎?這樣的案件,既然配備了對講設備,難道沒有進行現場錄音嗎?”
“有錄音,但我從沒有聽過那段錄音。”
“其他的警員呢?”
“我當時是丁隊長的助手,我都沒有聽過的話,我們隊長也不會再給其他人聽。”
“為什麼?”年輕人質疑道,“這不符合程序。”
黃傑遠坦然承認:“是的。這案子有很多地方不符合程序——從袁志邦進入現場開始。這就是案子的很多細節沒有被寫入檔案的原因。”
“如果這樣的話,說明警方的行動出現了問題!那問題就隱藏在現場錄音中,是嗎?”年輕人犀利的問道。
黃傑遠這次沉默片刻后才說道:“應該是的。”
年輕人步步緊逼:“你覺得是什麼問題?”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
“我要聽你的猜測。作為一個刑警,既然已經意識到問題,你就不可能沒有猜測!”年輕人加重語氣,不容拒絕和辯駁。
黃傑遠嘆了口氣,無奈地道:“好吧……我覺得是……一次,一次失誤。”
“什麼失誤?”年輕人的心揪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最害怕的是什麼,可他又無法迴避。
“因為袁志邦嗎?”他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好在他得到了一個頗為解脫的回答。
“不,是狙擊手的失誤。”
年輕人輕出一口氣:“是狙擊手……狙擊手怎麼了?”
“袁志邦在現場的勸說應該已經取得了比較好的效果,可是……狙擊手卻在這個時候錯誤的射擊了。”
“什麼?”這無疑是一個足夠讓年輕人驚訝的回答,“你的意思是……那個,那個……”他努力了兩次,還是無法吐出“嫌疑人”稱呼,於是他乾脆放棄了那已無必要的偽裝,“你是說,我的父親已經要放棄抵抗,可還是被狙擊手射殺了?!為什麼?!”
網絡那端傳來釋然的苦笑聲:“……你果然是他的兒子。”
年輕人無視關於身份的話題,他只顧咬着牙追問:“你回答我,為什麼?!”
“我不知道。”黃傑遠答道,“而且我也並不確定就是狙擊手的錯誤——那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你逼我一定要把這個猜測說出來的。”
年輕人稍稍冷靜了一些,然後他問:“你憑什麼這樣猜測?”
“我剛才說過,我們當時在現場屋外等待隊長的命令。袁志邦進去之後,隊長一直通過耳麥監控着屋內的事態。我看到他臉上的神色慢慢地放鬆下來——這應該是很好的徵兆。更重要的是,後來隊長還做手勢示意我們做好衝進屋內的準備。”
年輕人分析着:“在劫持人質的案子中,如果要屋外警力衝進現場,那一定是局面已經緩和之後,否則只會造成最嚴重的後果。”
“是的。當時我也以為危機可能會就此解除。可就在我們蓄勢待發的時候,槍聲卻響了。”
“為什麼?!”年輕人再次發出痛苦的責問,“是丁科下的命令嗎?”
“沒有。事實上,隊長聽到槍聲后和我們同樣驚訝。然後我們就一起衝到了屋子裏。”
“你……看到了什麼?”明知會是一幅令自己痛苦的畫面,但年輕人還是希望得到見證者的描述。
“嫌疑人眉心中槍,已經當場斃命,人質安然無恙。袁志邦抱着那個孩子,他把孩子的腦袋緊緊地攬在自己懷中,不讓對方看到眼前的慘劇……”
年輕人再次回憶起某些片斷:叔叔忽然緊緊地抱着自己,他的腦袋扎入了對方的胸膛中,感覺厚實而溫暖。歡快的樂曲聲吸引了自己大部分的注意力,他似乎聽到了一聲爆響,但他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麼……可此刻,記憶中看似美好的片斷卻和殘酷的現實重合在了一起,產生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他握緊了拳頭,痛苦的力量在那裏蓄積,小臂也跟着顫抖起來。
“那孩子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甚至還在跟着耳機里的樂曲唱著兒歌……是嗎?”他喃喃的說道,聲音哽咽而沙啞。
“是的。”黃傑遠沉默了片刻,又補充說,“其實給孩子帶上耳機,音樂聲開得很大。也是考慮到萬一發生意外,可以隱藏住現場的情形。從這一點上來看,警方是成功的。”
“成功?”年輕人的悲痛森然轉變為駭人的冷笑,“你們稱之為成功?”
黃傑遠無言以對。而年輕人此刻也忽地一凜,被面前的其他東西分散了注意力,網絡間的這場通話第一次出現了沉寂的場面。
引起年輕人關注的是電腦屏幕上彈出的一個對話框。
“警告:系統正在遭受來自與192.168.81.252的攻擊。”
來得真快啊。年輕人在心中稱讚了對手一句,然後他瞥了一眼屏幕右下方的電子鐘——也許自己該抓緊些時間了。
紛繁糾扎的光纜線在城市中縱橫穿梭,形成了一張碩大的蜘蛛網。無數的電腦分佈在這張蜘蛛網上,如果城市交通網絡中的房屋一樣,每台電腦在互聯網上也有一個唯一的地址:ip號。
Ip號標明了電腦在互聯網絡中的具體位置。
192.168.81.252正是某台電腦的ip號,這個ip地址來自與北城的藍星網吧。一個戴着眼鏡,腦袋大大的小夥子正坐在這台網吧前,雙手如間蝶般在鍵盤上翻飛着。片刻后,他的右手食指重重的扣在了回車鍵上,如同鋼琴師為自己的演奏畫上的休止符。
屏幕上顯示出了某些資料。小夥子隨即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無線信號飛越半個城市,引起了博世界網城內某個接收終端的呼應。
感受到呼應的中年男子摸出自己的手機,往外踱了兩步,然後壓着聲音接聽道:“喂,我是羅飛。”
“羅隊,我正在藍星網吧。”撥通電話的小夥子當然就是曾日華了,“我已經追蹤到了鏈條上的下一個地址,是南城的振陽大廈寫字樓。奶奶的,看來那傢伙是要帶着我們滿城兜圈子!”
羅飛並不意外,他看看手錶,現在是下午十六點二十三分。
“你們趕到振陽大廈要多長時間?”
“憋足勁開,估計要二十分鐘吧。羅隊,你們一定要把那傢伙拖住!”
“我知道,你們快出發吧。”羅飛說完就知道自己的後半句話是多餘的,因為他已經從聽筒中聽到了汽車馬達啟動時的轟鳴聲。於是他匆匆掛斷手機,快步回到了三十三電腦旁。
“告訴我那個狙擊手的名字。”——
當羅飛隱約聽見Eumenides這句話的時候,他便知道黃傑遠和對方的交鋒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此前黃傑遠對於Eumenides的提問都是如實回答。這正是慕劍雲從心理學角度提出的要求:要想讓對方相信你的一句謊言,你必須用十句真話作為鋪墊。
而那些真話也並不影響警方的部署。當Eumenides懷着憤恨的心態追問狙擊手下落的時候,他是否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警方期翼的步調中?
根據事先的安排,黃傑遠將從此刻開始有目的地向對方提供虛假的信息。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似乎是猶豫不決地說道。
Eumenides“哼”了一聲,對這樣的回答不屑一駁。
黃傑遠試圖解釋什麼:“最後寫記錄的時候,他簽了一個假名字……”
“不要跟我說這些。”Eumenides打斷了他的話,“化名只是出現在最後的記錄中,難道你們行動小組內部交流的時候,他也會使用假名嗎?”
黃傑遠還想辯白:“我……我確實不知道那個狙擊手叫什麼。”
Eumenides沉默了片刻,然後他冷冷地說道:“你的意思是,我們的交談現在可以結束了,是嗎?”
“不!”黃傑遠有些慌張地叫起來,“你還沒告訴我,我的兒子在哪裏?”
Eumenides重複着自己的要求:“告訴我那個狙擊手的名字。”
“我不知道……”
“我已經問了兩遍,我不會再問第三遍的。你以為我該懇求你嗎?!”Eumenides的語氣變得兇狠起來,“我再給你五秒鐘,你好好地回憶一下!”
黃傑遠顯然感受到了對方話語中的威脅意味,他虛弱的防線因此鬆動下來。在長嘆一聲之後,他無奈地問道:“如果我告訴你那個名字,我的兒子又會怎樣?”
“你兒子,他現在很餓——”Eumenides也放鬆了態度,誘惑着對方說,“你抓緊點時間的話,你們還可以趕得及一塊吃晚飯。”
“好吧……我知道,我知道那個狙擊手的名字。”黃傑遠低聲說道。
“那就說出來。”
“他姓陳,耳東陳。名字,我記得是陳昊,日天昊。”
“他現在在哪裏?”Eumenides不動聲色地追問。
“還在公安系統內,不過已經調到東城刑警隊任隊長。”
“陳昊,東城刑警隊隊長……”Eumenides重複着黃傑遠提供的信息,同時耳麥中傳來了敲擊鍵盤的聲音,片刻之後,一張圖片忽然出現在三十三號電腦的顯示屏上。
那是一張個人檔案的截圖,右半部分是一個精幹男子的半身照片,左半部分則是這名男子的個人信息。其中“姓名”一欄正顯示了“陳昊”二字。
在圖片出現的同時,Eumenides聲音也傳了過來:“是這個人嗎?”
“是。你怎麼會有他的資料?”黃傑遠的語氣顯得頗為驚訝。
“公安網絡上的個人信息系統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秘密可言。”Eumenides冷笑了一聲,忽然轉變語氣問道,“這個人今年三十五歲嗎?”
資料欄里清楚地標明了陳昊的出生日期,黃傑遠對此無從辯駁。他只能躊躇地答道:“是……是的。”
Eumenides則咄咄逼人:“十八年前,那他就是十八歲。你覺得他有可能在這樣的行動中擔任主攻狙擊手嗎?”
“這,這個……”黃傑遠尷尬地尋找託詞,“也許他改過年齡,出於……出於進職的考慮,把年齡改小過……”
“行了!”Eumenides喝斥着打斷了他,“我這裏有十八年前省城所有在役特警隊員的資料,裏面根本就沒有叫做陳昊的人!這只是警方故意佈下的誘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陳昊已經被秘密調入專案組了吧?!”
黃傑遠尷尬地咽了口唾沫,他轉頭瞥了眼身旁的羅飛和慕劍雲,目光顯得無助而慌亂。他的這番表現顯然都被Eumenides通過攝像頭看在了眼裏,後者“哼”了一聲,憤怒地繼續說道:“黃老闆,如果你還想見到你的兒子,就把警方教給你的這套愚蠢的把戲收起來吧!我已經快失去耐心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後的機會!”
黃傑遠收回目光,他沮喪地搖着頭,看來已經完全放棄了與Eumenides的對抗。兒子的安危牽動着他的心,可是他就能這樣向對手繳械投降嗎?他左右為難地苦着臉,在難以兩全的選擇中痛苦徘徊,半晌之後才喃喃地自語道:“不,不行……我不能為了自己的兒子就出賣以前的戰友……”
“好吧,我也能夠理解你的處境……”Eumenides不想讓對話真的陷入僵局,他為對方找了個台階,“這樣吧,我不需要你直接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你的自尊心不允許你這麼做。我們可以採取一種折中的方法……”
黃傑遠看着攝像頭,臉上現出期待且又忐忑的神情。
“我有十八年前所有特警隊員的照片。”Eumenides繼續說道,“我會一張張的放給你看,同時我會問你:是不是他?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黃傑遠沒有說話。但在很多情況下,沉默正代表着一種認可的態度。
與此同時,南城振陽大廈內。曾日華和柳松等人找到了“鏈式木馬”中的第二個環節——那是一家文化公司的內部電腦。在表明了警察身份之後,曾日華立刻在這台電腦上對木馬下線展開了追蹤,而柳松則打電話把相關情況彙報給羅飛。
警方和Eumenides同時在兩條戰線上交鋒正酣。羅飛密切關注着兩邊的動態,自己則難免產生了幾分有力使不上的憋悶感覺。此刻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三十三號電腦的顯示器上正出現一張大幅照片,Eumenides已經展開了對黃傑遠的逼問。那個在十八年前射殺文紅兵的狙擊手是否會因此顯露真容?
“是這個人嗎?”Eumenides的聲音遙遙地傳來。照片上的是個黑壯的男子,黃傑遠看了一眼,心中已有打算,可又難於開口。
“你不說話,那我就認為是他了。”Eumenides冷冷地說道,話意中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慄。
“不,不是他。”黃傑遠終於開口了,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將關係到另一個人的安危。無論如何,他沒有權利將一個完全無辜的人拖入到這樣的風險中來。
“很好——你回答得越痛快,你就能越早見到你得兒子。”伴隨着Eumenides的話語,屏幕上的照片換過一張,然後他又重複同樣的問題:“是這個人嗎?”
這次黃傑遠沒有猶豫太久:“不是。”
屏幕上的照片又換過一張。
“是這個人嗎?”
“不是。”
……
在相同問答不斷反覆的過程中,一個又一個的男子形象依次出現在黃傑遠面前。正如Eumenides所說,那些都是十八年前在省城特警隊服役的隊員,而其中必然有一個就是射殺其生父的狙擊手。
重複的次數多了之後,黃傑遠原本敏感的神經似乎也變得逐漸麻木,他回答對方提問的速度明顯加快了。
“不是。”
“不是。”
“不是。”
……
時間在這般單調的問答過程中流逝,十多分鐘過去了,上百名特警隊員的照片走過屏幕。就在膠着雙方都有些疲憊的時候,情況終於發生了變化。
“是這個人嗎?”Eumenides例行公事般詢問,屏幕上則出現一個健碩的男子,這個人方臉劍眉,無論是眼中堅毅的目光還胸臂間緊繃的肌肉都透出一種十足的力量感。
黃傑遠機械的回答卻停止了,他看着這張最新出現的照片,想說什麼可又痛苦地咽了回去。
Eumenides又問了一遍:“是這個人嗎?”
黃傑遠舔着嘴唇,他的目光在屏幕外短暫遊離了一圈,這個細節自然無法逃過Eumenides的網絡監控。後者意識到什麼,咄咄逼問:“給出你的回答,‘是’或者‘不是’!”
黃傑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我要見我的兒子。”
Eumenides不以為然:“回答好我的問題,你自然會見到你的兒子。”
“不,我現在就要見!現在就要!”黃傑遠忽然發出了低聲的咆哮,他弓着頭,額上逬出了青筋,活像是一隻困於陷阱中的猛獸。在他身體裏似乎壓抑着一種可怕的力量,隨時都可能爆發出來。
Eumenides沉默了,可能是在猶豫是否要向對方妥協。
“我必須先見到我的兒子,我要確信他仍然安全。”黃傑遠的語氣軟下來,多了些懇求的意味,同時他也強調說:“否則我不會再回答你任何問題。”
“好吧。”Eumenides終於在權衡中做出了決定。很快,三十三號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一個視頻窗口,卻是Eumenides在網絡那端也連上了即時攝像裝備。
攝像頭被預先調好了角度,攝不到電腦近前的區域。只看到在兩米開外的地方有一張大床,床上躺着一個少年。他的手足眼口都被縛住,但身體會不時地扭曲掙扎一下,看起來倒未受到過實質性的傷害。
黃傑遠一眼便認出那少年正是自己的兒子。他把臉湊到屏幕前大喊着:“陽陽,陽陽!”
而此刻三十三號電腦前的另一個人卻在關注視頻中其他信息,這個人正是此次行動的總指揮羅飛。在看出一些端倪之後,他立刻撤出幾步,同時撥通了柳松的電話。很快從聽筒中傳來了小夥子的聲音。
“喂,羅隊。”
“你們到哪裏了?”
“剛剛從一家網吧出來,現在在往第四個地點趕——那台電腦好像在工業學院的男生宿舍。”
“我剛剛看到了現場的視頻,你們要尋找的最終地點應該是一家快捷式的公務賓館。”羅飛很確定地說道,“如果找到相符合的線索,立刻向我彙報!”
“明白!”小夥子領命后又說:“羅隊,你等一下。”片刻后,電話那端換成了曾日華的聲音。
“羅隊。我剛才追蹤下線的時候,順便截獲了一段由那個不明程序傳送出去的監控信號,這裏面可能有些蹊蹺,但是我看不明白。”
“哦?”那不明程序也一直是羅飛心中的隱憂,他立刻追問道,“那程序有什麼名堂?”
“它在監測一段一段的脈衝信號,似乎是某種電波。我已經把截獲的信號通過網絡發送到了網吧的伺服器上,你打印出來看看,反正我是看不透它的底細。”
“好的。我明白了。”羅飛掛斷電話。他自己對電腦並不精通,於是便叫過網吧老闆,吩咐對方去把伺服器上新收到的文件打印出來。好在那老闆倒也是個機靈的人物,完成這點小任務應該不在話下。
羅飛自己又回到三十三號電腦附近。卻見屏幕上的視頻窗口已經關閉,而黃傑遠似乎正從一種激動的情緒中平靜下來。
耳麥中隱隱傳出Eumenides的聲音:“好了,我已經滿足了你的願望,現在回答我。是這個人嗎?”
黃傑遠沒有說話,但他已在無聲地點着頭。
“楊林,四十一歲,警齡二十年,現任特警大隊格鬥教官。”Eumenides念了一段照片上健碩男子的資料,然後又問,“你確信是他?”
“我確信。”黃傑遠的嗓子裏似乎堵着什麼東西,發音低沉而咽澀。
“很好——”Eumenides沉吟了片刻,又道:“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把剩下的照片看完。”
“為什麼?”黃傑遠忍不住問。
“我怕你認錯。畢竟那已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你有必要把全部照片都看一遍再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覆。”Eumenides的解釋合乎清理,畢竟是在尋找自己的殺父仇人,不管是誰都會慎重對待吧?
“好吧。”黃傑遠答應了對方的要求。他可不怕麻煩,事實上,他的任務之一就是要儘可能長時間的把Eumenides拖在電腦前。因為在另一條戰線上,警方的力量正在一路覓蹤而去。
於是屏幕上的照片再次一張張地更遞起來,伴之以兩人機械般地問答。
“是這個人嗎?”
“不是。”
……
兩人又花了三四分鐘的時間將剩餘的特警資料在電腦屏幕上走過了一遍。而每一次黃傑遠都在毫不猶豫地回答:“不是。”
情況看起來已十分明了,那個名叫楊林的特警正是十八年前射殺文紅兵的狙擊手。
“你很快就可以和兒子團聚了。”Eumenides最後說道,看來他對這次追尋的結果也表示滿意。
黃傑遠鬆了口氣:“我該去哪裏接他?”
“還不着急。”Eumenides卻道,“我還不想結束談話——不過不是和你了,我要和你身邊的那個人聊聊。”
黃傑遠詫異地轉頭看了一眼:“你要找……羅隊長?”
“是的。”
黃傑遠摘下耳機遞給羅飛:“他要和你說話。”
羅飛皺起眉頭,這確實是個奇怪的要求。按照常理,Eumenides已經獲得了要追尋的信息,他應該儘快撤離才對。為何還會點名要和自己聊天?不過對方既然已經拉開了弦,自己便沒有理由不把那支箭射出去。
羅飛帶上耳機,和黃傑遠換了個位置。第一次要和那個傢伙如此直接的交流,他心中有種難以形容的亢奮感覺。
黃傑遠撤出了攝像頭的監控範圍,在不遠的地方,慕劍雲正傳過交流的目光。兩人均閃過一絲笑意,因為他們剛剛完美地投放了警方設計好的誘餌。
楊林,特警大隊現任格鬥教官,熊原生前最親密的戰友。這才是特警隊選出來對付Eumenides的“誘餌”人選。
為了讓Eumenides相信楊林就是當年的狙擊手,慕劍雲特意設計了一連串的心理陷阱,而黃傑遠臨場的精彩演繹終於讓Eumenides一步步地深入到陷阱中心。
慕劍雲知道Eumenides一定會猜到警方的思路:會用一個內部人員來冒充當年的狙擊手,所以必須設計一個幌子。
陳昊就是那個幌子。他是前特警隊員,現在又是分局的刑警隊長,這樣的角色十分符合警方的要求,於是黃傑遠便先把他的名字拋了出去。
可陳昊作為誘餌卻有一個致命的漏洞:年齡。
Eumenides當然不會忽視這樣的漏洞,當他揭穿陳昊身份之後,他會自以為已經擊破了警方的陷阱。從這個時候開始,他的警惕性就會大大降低了。
接下來黃傑遠就要把對方的注意力吸引到真正的誘餌上去。
那需要一番表演。在戰友情誼和父子血脈之間的痛苦掙扎——黃傑遠演足了這場戲,根本沒人能找出其中的破綻。
即便是心思縝密的Eumenides也不可能。
慕劍雲沖黃傑遠豎起了大拇指,表達了無聲的讚許。與此同時,網吧老闆手裏拿着一疊打印紙走了過來。
慕劍雲迎上去用詢問的目光看着對方。
“這是羅警官要我打印的資料。”老闆晃晃手裏的打印紙。
“我去給他吧。”慕劍雲接過來略一翻看,只看到紙上一條條的波形圖。她也不知道這有什麼用,不過既然是羅飛需要,她還是決定想辦法送過去。
而此刻羅飛已坐在三十三號電腦前開始了與Eumenides的網絡交談。
“羅隊長,我要向你表示感謝。”這是Eumenides的開場白。
羅飛不動聲色地回應:“感謝什麼?”
“感謝你幫我殺了鄧驊。”
“那你自作多情了。”羅飛仍是面無表情的樣子,“我並沒有幫你。”
“你好像有一點憤怒?我能看出來。”Eumenides在網絡那端輕聲道,“不過——我們都清楚,如果你想阻止我,我是殺不了鄧驊的。我布在韓灝身上的棋當時已被你看破,從這一點上來說,我已經輸給你一次。”
羅飛“嘿”地一笑:“鄧驊已經死了——這是事情的結果。你說輸給我,是在諷刺我嗎?”
“那得益於老師最後的佈置。所以說,那並不是屬於我的勝利。”Eumenides的語氣中流露出深深的遺憾,然後他輕嘆一聲。那嘆息聲在羅飛聽來卻傳達出森然的寒意。
“所以說——”羅飛凜然道,“你一定要親自勝過我一次,是嗎?”
“是的。”Eumenides坦承並且反問,“難道你不想嗎?”
羅飛沉默不語。
“你不可能不想——因為我們都很難遇見彼此這樣的對手。其實我們已經在享受這個過程了,從今天上午開始。”
羅飛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麼:“你看破了我設下的埋伏,你贏過我一手了。”
“不。”Eumenides卻道,“只是平手。我本以為你很難猜到我的目標,因為我從檔案館盜走了十多份互不相關的資料。可你這麼快就盯上了黃傑遠,而且還知道了我的出身。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羅飛有意把交談的過程拖延拉長。
“你告訴我破綻在哪裏,我也會說出你的破綻在哪裏。”Eumenides娓娓說道,“我們共同進步,這樣以後的交手才會更完美。”
共同進步?一個罪犯對警察說出這樣的話,這確實有點荒唐。羅飛想起他和袁志邦訣別之前,對方曾把自己比作“鯰魚”,一條能讓沙丁魚增強生命力的“鯰魚”。現在看來這樣的比方並不是什麼無聊的玩笑。
羅飛倒不抗拒對方的建議,他確實也很想知道己方的漏洞出在哪裏。真如Eumenides所說,他們都喜歡那種和高手過招的感覺。於是略加斟酌之後,他簡略地說道:“我通過被盜資料袋附近的灰塵變化,從而確定了你真正想要的那份資料。同時我吩咐我的部下查找從1985年1月開始,本市八年間所有失蹤兒童、孤兒以及流浪兒童的資料。這兩份資料合二為一,我就能確定出你的真實身份了。”
“是的……我明白了。”Eumenides懊惱地嘆了口氣,“我有些操之過急了。盜取檔案的行動,實在是有些匆忙……面對自己的身世謎團,又有誰能沉得住氣?”
“你是怎麼看破上午警方的伏擊行動的?”輪到羅飛發問了,“我可以確信,我和黃傑遠之間的交流決無泄密的可能,甚至連我手下的組員都被瞞過了。”
“萊茵苑小區門口有一個廢品收購點,我過去和店裏的夥計聊了一會。夥計告訴我,黃傑遠的妻子是個非常整潔的人,會定期找人上門清理家中的雜物。有些只是剛剛過期的雜誌,夥計覺得當廢品賣了實在可惜,常常會自己留下來閱讀。”
“呵。”羅飛苦笑了一聲,心中已然明了:家中的主婦如此整潔,連剛過期的雜誌都會及時清理,那車庫中又怎麼會留有大堆的廢紙雜物?所以Eumenides在進入小區之前就看出了破綻,於是他綁架了黃傑遠的兒子,策劃出這一場網絡交談。
“你接下來想怎麼做?”羅飛又問道,“去找楊林嗎?”
“有些事情是必須完成的。”Eumenides淡淡地回答。
“對你來說,那很危險。”羅飛帶出點威脅的口氣,他知道自己越這麼說,對方會越相信楊林確實就是那個目標。
“是的。你們已經盯上了這條線,我繼續走下去,就好比在火堆中跳舞一般。可我不能停下,因為那件事觸動到一個男人的原則。就像老師一定要殺鄧驊一樣,我也一定要查清父親死亡的真相。再危險也要去做,而且——”Eumenides堅定而又自信地說,“我會有我的方法。”
看起來Eumenides已完全走向警方設計的步調中,而且他也沒有要結束會話的意思。這一切似乎過於順利,反而令羅飛感覺有些躊躇。而就在這時,羅飛看到慕劍雲悄悄走到三十三號電腦的背面,然後衝著自己展開了一張打印紙。女講師所處的位置是攝像頭無法監控的角落,而她展示的打印紙位置恰到好處,羅飛只要很自然地看向前方就可以將紙上的內容盡收眼底。
那是一行行的電波圖,有時平緩,有時起伏。羅飛對這樣的圖形似曾相識,他驀地一愣:難道這竟是……
“羅隊長,你在想什麼?”雖然隔着網絡,但Eumenides仍然察覺到一絲異常。
“呵。”羅飛露出很怪異的笑容,反問:“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很緊張,我能感覺到。”
“是的,我是想到了一些東西……”羅飛一邊含糊地說著,一邊摘下耳機,疲憊似地用雙手揉着太陽穴,而他的目光則快速地掃過,看到了耳機內部的一些特殊構造。而這正印證了他的猜測。
羅飛的心沉到了谷底。如同夜伏的獵犬突然被暴露在刺眼的陽光下,他有一種被對手看了個精光的羞恥和無奈。不過他竭力掩飾着這些心理變化,並且用最快的速度調整好情緒之後,他才將那耳機又戴了回去。
“我在想……”羅飛像是接住了先前的話茬,“或許可以通過的別的方式來實現你的願望。”
“你指什麼?”
“通過正常的渠道。讓警方去查,關於十八年前一三零案件的真相。”
“警方?”Eumenides“嗤”了一聲,“真相本來就是被你們掩蓋,還指望你們去查?只能按照我的方式去做,讓我去完成你們警方無法完成的事情——就像我以前做過的那樣。”
“你的方式?你為你的方式感到自豪嗎?”羅飛憤然道,“你那是犯罪。”
“我在懲治罪惡,這個世界因為我的存在而更加公正。”
“不,你創造了新的罪惡。而所謂的公正也不像你想的那樣——”羅飛帶着譏諷的語氣說道,“局面在你手中已經失控了。”
Eumenides敏感地問道:“你什麼意思?”
“那起辱師案,你對當事人施加的懲罰。你以為自己重振了師道,幫助吳寅午找回責任和尊嚴,可事實卻恰恰相反,你害死了那個老師。”
“這不可能!”Eumenides駁斥道,“他只是砍斷了自己的一隻手。救助及時,那是可以接上的。而他獲得的心理救恕要遠遠勝於他所承受的肉體痛苦。”
“看來你今天還沒有時間上網。”羅飛忽地加重語氣,“吳寅午已經死了,自殺的!”
Eumenides顯然一愣,片刻后才反應過來:“自殺?為什麼?”
“因為他不僅在肉體上,更重要是心理上受到了傷害。你帶來的傷害!你該聽聽這段網上的錄音,你就會明白了。”羅飛說到這裏,伸手將那隻mp3從口袋裏摸出來,按下播放鍵之後,他將mp3的喇叭口湊在了電腦麥克上。
Mp3里開始播放那段記者採訪吳寅午的錄音。在場的慕劍雲也是第一次聽到這段錄音,隨着那訪談的進行,她的臉上浮現出難以抑制的憤怒神色。
Eumenides在網絡那端沉默不語,直到那錄音全部結束之後,才聽見他的聲音又響起。
“那個記者是誰?”他用非常平靜的語氣問道,平靜得讓人感到寒冷和可怕。
“記者是誰並不重要,記者並不能讓吳寅午自殺。是你害死了他,用你的方式。你給弱者帶來的不是公正,而是更加徹底的傷害!”
羅飛的話語顯然在一點一點挑動着Eumenides的神經,後者的呼吸聲明顯變得急促。不過他很快便控制住情緒,反駁道:“你錯了。給他帶來傷害的不是我,而是另有罪惡。因為你沒有能力去懲治那罪惡,所以你才會把這黑鍋推到我的身上。”
羅飛用冷笑回應對方的反擊:“至少你沒能控制住局面。這個社會有它的規則,可你卻不遵守。你跳脫規則之外,自以為能控制一切,可事實卻證明你失敗了。”
Eumenides不再回應羅飛的挑釁,他沉默了片刻道:“我本想和你有一次友好的交談,可你卻刻意要破壞這樣的氣氛。我有些失望,我想我們沒有必要再繼續下去了。”
“如果你要離開的話,先告訴我那孩子在哪裏。”羅飛也轉過話題的方向,“那孩子是無辜,你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你應該放了他。”
“我會放的,只是我還沒想要離開。”Eumenides輕笑着說,“如果我現在就走,那豈不是太冷落了慕老師?”
“你要和她說話嗎?”羅飛揣摩着對方的潛台詞。
“是的,請讓她帶上耳機。”
羅飛頗為詫異。Eumenides剛才和自己的交談看不出有什麼意義,現在又要繼續和慕劍雲聊下去。他的做法,倒像是刻意給警方留足時間來追蹤自己一樣。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儘管有這樣的不解之惑,羅飛還是依言把耳機遞給了不遠處的慕劍雲。
“他要和你聊聊。”羅飛一邊說一邊側身讓出了座位,當出了攝像範圍之後,他又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盡量拖住他。和他兜圈子——但不要刻意騙他,他能感覺到。”
慕劍雲不解地看着羅飛,不明白對方說的“他能感覺到”是什麼意思。可現場的局勢又不容她多問,她只好先記住羅飛的囑咐,然後便在攝像頭前坐了下來。
羅飛撤到了圈子外面,他看看錶,現在是下午的十七時五十一分。這就是說,警方已經和Eumenides足足周旋了近兩個小時,而後者已然達到自己的目的,隨時有可能從警方的視線中逃脫。要想利用這次機會追尋對手的蹤跡,警方得分秒必爭了!
令羅飛稍感欣慰的是,曾日華那邊很快就傳來了一個利好的消息。
“羅隊。”小夥子撥通電話后興奮的說道,“我們剛剛確定了下一個網絡坐標,是位於順德大街上的錦華賓館。據賓館前台人員說,與網址相對應的房間裏入住的是一個年輕男子和一個十來歲的男孩。他們今天早上入住時,男孩處於昏睡狀態,男子自稱是孩子的舅舅,帶孩子來省城看病。入住登記用的身份證我也查過了,是一個外來打工仔,今天上午剛剛丟失錢包,身份證同時失竊。”
“就是他,就是他!”羅飛壓抑不住地低呼了兩句,然後他緊張地向三十三號電腦方向瞥了一眼:慕劍雲正在與網絡對面的Eumenides交談,他們尚沒有要結束的跡象。
黃傑遠注意到了羅飛的變化,他立刻離開電腦,往羅飛身邊敏感地踱了過來。
“順德大街……”羅飛盤算着地形,可他對省城的道路不太熟悉。看到黃傑遠走近,他便順勢把對方往外拖了幾步問道,“順德大街,從這裏過去要多長時間?”
“二十分鐘吧!”黃傑遠緊張地瞥了羅飛一眼,“有什麼情況?”
“他們就在那裏!你對路熟不熟?”
羅飛說得非常簡略,但黃傑遠已完全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幾十年了,能不熟嗎?我去開車了!”他救子心切,不待羅飛吩咐就往門外衝去。
羅飛也跟着往外走,同時他通過手機吩咐電話那頭的曾日華:“你們到了錦華賓館后,先控制好出入口,不要進屋。我大概二十分鐘後到達!”
“明白!”曾日華答道,“只要你們那邊能把Eumenides拖住,這次他就跑不了!”
是的,只要把Eumenides拖住!羅飛又回頭看了慕劍雲一眼。後者早已感覺到了局勢的變化,不過她仍在神色自若地與Eumenides周旋着,作為一個心理學方面的專家,她應該能很好地把握住交談的節奏吧?
黃傑遠很快就把車開到了網吧門口,羅飛急匆匆地上了車。這標誌着警方的焦點戰場已經從網吧轉移到了外線。但羅飛也清楚,網吧內的局勢變化仍會直接影響到外圍作戰的結果,所以在汽車啟動的同時,他又給尹劍打了個電話。
“我們已經追蹤到Eumenides的地址,現在正包抄過去。網吧周圍的警戒可以取消了——”他命令到,“慕老師還在網吧和Eumenides網絡交談,我要求你到現場進行監控,並且隨時向我彙報動態。注意要保持距離,不要驚動對手。”
“明白!”尹劍領命后,很快就撤出警戒點往網吧趕去,羅飛從遠去的車窗后看到了這個場面,知道網吧這邊的工作已無疏漏,自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直擊Eumenides的第一現場了。
黃傑遠說得沒錯,在省城幾十年的經歷使他對這個城市的大街小道都已了如指掌。雖然正值下班的高峰期,但他開着車左右穿梭,總能尋找到車流較少的暢通路線。當他終於載着羅飛到達錦華賓館的時候,後者看了眼手錶:十八點十三分,他們甚至比預計的時間還快了一些。
兩人下車走進賓館大廳。柳松立刻迎了上來。而曾日華則懶洋洋地躺倒在大廳沙發上,一副得意而又愜快的神色:他已經圓滿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接下來的抓捕工作就不屬於他的職責範圍了。
羅飛看着柳松,還沒等發問,後者已開始彙報:“賓館的所有出口都控制住了,包括樓背面的後窗。我們是十八點零二分到達現場的,我可以保證,此後沒有一個人走出過這個賓館。另外,我們給賓館前台人員看了黃德陽的照片,他們確定就是212房間的那個男孩。另外一個男子雖然進行了偽裝,但體型特徵和殺韓少紅的兇手極為相似。”
“很好。”羅飛贊了一句,他的語氣平淡,但內心卻在激烈地起伏着。就在一分鐘之前,他剛剛向尹劍核實了網吧里的情況:慕劍雲仍在和Eumenides進行着交談。這意味着那個警方苦苦追尋的兇手已經被包圍在瓮罐中了!
下面一個頗為棘手的問題,就是怎樣把這個瓮中之鱉順利地擒出來。
誰都知道Eumenides的強悍與兇狠,更何況這一次他手中還掌握着一個無辜的孩子。
柳松提議說:“也許我們該讓服務員騙開房門,在Eumenides開門的一剎那衝進去,靠人數的優勢在瞬間將他制服。”
可羅飛立刻否定了他的想法:“這個招式警方用得太多了,Eumenides絕對不會上當的。”
黃傑遠默默點頭認同羅飛的判斷,隨即他又焦急地問道:“那該怎麼辦呢?”
羅飛略思忖了一會,拿定主意說:“就用最簡單的方法。帶上電子門卡,我們多人配合好。在插卡打開電子門禁的同時,讓兩個腳力最大的警員將房門的內銷踹開,然後我們就衝進去抓人。”
“嗯。”黃傑遠附和着,“這個方法最直接、最突然,對付Eumenides這樣狡猾的傢伙,簡單、直接、突然,就是最有效的!”
“我一個人就可以踹開內銷。”柳松自信地說道,“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會再安排一個強壯的特警隊員和我一起踹門,絕對一腳就能踹開!”
“好的。那我就負責開電子門禁,你們都看我的指揮!”羅飛簡短吩咐一番后,便帶着參戰人員快速上樓摸到了212房間門口。眾人按佈置好的陣勢散開:羅飛拿着電子門卡半蹲在門口,柳松和另一名特警隊員則退後留出衝刺的距離,其他人都貼牆隱蔽在門兩側。
事不宜遲,每耽擱一分便多了一分的變數。羅飛見大家準備完畢,便舉起左手,在半空中略停留片刻后,忽然下揮發出行動信號。柳松二人立刻茆足勁衝上前,雙腳齊發,迅猛之極地向著212房門踹了過去。就在他們的腳即將踏上門板之前,羅飛右手捏着的電子門卡插入到門禁槽中,“滴”地一聲輕響,綠燈亮了。
“滴”的輕響隨即便被“哐”的巨響所掩蓋——那正是柳松二人飛踹造成的效果。房門應聲而開,並且慣性不減地重撞在房間內牆上。羅飛、柳松、黃傑遠,以及其他警員全都在瞬間湧入到屋內,他們如臨大敵般舉起手中的荷槍實彈,可他們的槍口下卻未見可供攻擊的目標。
房間內的佈局在羅飛看來是如此的熟悉,因為那正是他不久之前從網絡視頻中見到過的那個場景。
屋子中間的大床上,男孩仍如視頻中一樣被蒙眼捆縛着。他顯然被撞門的聲音嚇到了,正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黃傑遠大喊了一聲“兒子!”,心痛而又欣喜的衝上前去,將床上的男孩一把摟在了自己懷中。
正對床尾的書桌上,一台用於聊天的電腦還打開着,電腦屏幕上視頻窗口甚至還閃動着慕劍雲的身影。毫無疑問,這裏正是Eumenides與警方網絡聊天的地點。
然而電腦前的座椅上卻空無一人。
柳松用最快的速度檢查了衛生間、衣櫃、乃至床下所有可能藏人的空間,但同樣一無所獲。他只能抬起頭,用無奈的目光看向了羅飛。
曾日華也來到了房間內,見到這個情形,他失望地搖頭苦笑道:“嘿,看來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
便在這時,羅飛的手機也振動了起來。卻是尹劍打來的電話。羅飛沉着臉按下接聽鍵,聽筒中很快傳來助手的聲音:“Eumenides結束了聊天,他可能會逃走了!”
這已經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羅飛竭力壓住火,責問道:“為什麼沒有及時報告?!”
小夥子在電話那端略愣了一下,解釋說:“剛剛結束的啊,就在十幾秒鐘之前!”
“什麼?”羅飛的怒氣變成了困惑,“十幾秒鐘之前?”
十幾秒鐘之前,那正是警方踹開房門的時刻。難道Eumenides就在警方衝進來的時候,像一股水汽一般從房間內憑空蒸發了嗎?
這幾乎如天方夜譚般荒謬,可尹劍的描述卻又偏偏如此:“是的。慕老師那邊通話剛斷,我第一時間就撥了你的手機。那個Eumenides,他應該是剛剛中斷聊天吧?他連聊天的窗口都還沒關閉呢!”
羅飛放下手機,他一步步地向著書桌走去。離電腦越近,他的心就越沉,最後他黯然地停在了電腦屏幕前。
“他走了,早就走了……”羅飛喃喃地說著,同時他從書桌上揀起了一隻手機。那隻手機剛才和連接電腦的耳機放在一起,手機的麥克對這耳機的聽筒,而手機的聽筒則對着耳機上的電腦麥克。
羅飛調出了手機上的通話記錄,最近的一次通話在一分鐘前結束,這次通話維持了五十二分鐘的時間。
柳松等人也聚攏過來,他們臉上或多或少都還存着困惑的神色。
“Eumenides早就走了……”羅飛向眾人展示着手機上的信息,“在五十多分鐘之前就走了,然後他一直通過這隻手機和警方聊天。直到一分鐘之前,當他聽見撞門的聲音之後,才掛斷了電話。”
“五十多分鐘前?”黃傑遠一邊忙着給兒子鬆綁,一邊插話道,“那就是說,當他和我結束通話之後,他就已經走了?”
羅飛點點頭。是的,那個時間點正是黃傑遠把對話權交給自己的時候。
曾日華在一旁尷尬地撓着頭:此前自己一路興奮地追蹤網絡線索,可誰想到在近一個小時之前這工作便已成了無用功。氣惱之餘,他又忍不住問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既然已經逃走了,幹嗎還要偽裝出和警方的聯繫?他的目的是什麼?”
羅飛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而他想出的答案卻是令人心悸的。
“他的目的和我們一樣。”羅飛冰涼的聲音帶出不詳的徵兆,見別人還不太明白,他又補充道,“他是在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眾人心中豁然開朗。不錯,因為偽裝出保持通話的假象,在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裏,警方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了對通話網絡的追查中,這就是Eumenides的目的!
不過拖延時間又是為了什麼?為了能夠安全地逃遠?如果只是這個原因,那未免有些小題大作了吧?是為了調虎離山?那說明Eumenides已經利用這一個小時的時間差奔向了某個被警方忽視的目標,這個目標是什麼?
當眾人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的時候,不同的人有了不同的答案。
“糟了,網吧!他會不會殺回網吧?”曾日華詐咧咧地大呼起來,網吧此刻力量薄弱,他十分擔心慕劍雲的安危。
柳松有着不同的猜測。
“我和楊林警官說得很清楚,從今天下午開始,他就有可能處於Eumenides的視線中。所以他早就做好了準備,正在等着對手上門呢。”柳松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要和楊林聯絡。一旁的黃傑遠也點着頭,顯然他也認為Eumenides調動警方的目的就是為了給自己尋仇創造機會。而楊林正是此前聊天中警方透露給對手的誘餌。對手得到誘餌后便匆匆離去,這對警方來說反倒是個好消息呢。
羅飛卻知道事情並不像他們想的那樣樂觀。在他心中,不祥的預感已經越來越佔據上風。
“調出那端監控信號。”他忽然對曾日華說道。
曾日華當然明白羅飛所指,他連忙操控着電腦,把從網吧發過來的那些監控信息調取出來。
如同電波圖一樣的曲線出現在眾人眼前,有相對平緩的連綿“山丘”,也有突然撥起的尖峻“峰嶺”。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曾日華嘀咕了一句。
羅飛沒有時間回答,只顧按照自己的思路前行。
“Eumenides把十八年前所有特警隊員的照片讓老黃逐一辨認,就用這台電腦打開的。我要你找到他在這幾個時間段打開的照片。”羅飛用手指在監控曲線上點了幾處,都是些曲線上非常醒目的“峰嶺”。“峰嶺”旁顯示着監控程序記錄下來的發生時間。
這樣的要求對曾日華來說並不困難,他三兩下就找到了相關資料。幾幅特警隊員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其中一張眾人都很熟悉,因為那正是警方給Eumenides設置的誘餌:特警隊格鬥教官楊林。
但羅飛的目光卻沒有停在楊林的照片上,他的手指點向了另一張照片,那是一個黑瘦的男子,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
“是不是他?”他轉向黃傑遠,神情凝重地問道,“當年那個狙擊手,是不是他?”
“是他。可是……你怎麼知道?”黃傑遠愕然瞪大了眼睛,當年那個狙擊手的真實身份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即便是羅飛也不應知曉。
“不但我知道,更重要的是,Eumenides也知道了。”羅飛的聲音愈發低沉。
這下不光黃傑遠詫異,柳松、曾日華等人也是面面相覷。這次警方和Eumenides網上交流是經過精心佈置的,即使Eumenides看出破綻,知道楊林不是當年的狙擊手,他也沒法知道真的狙擊手是誰啊?
可羅飛卻也輕易點出了那個狙擊手的真實身份,這說明他剛剛說的話絕非危言聳聽!
可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在三十三號電腦上,裝了腦電測謊儀。”羅飛終於開始撥去眾人心頭的迷霧,“這些電波信號就是測謊儀反饋回來的腦電信息。老黃,你的戲演得再出色,也無法瞞過Eumenides。因為你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神態、語氣,但你無法控制自己思維中的微小波動。你的每一句謊言都被測謊儀捕捉下來,那些異常的腦電波全被發送到Eumenides的眼前。所以說,當我們和Eumenides周旋的時候,自以為巧妙,其實在他眼裏,卻和光着屁股跳舞的小丑一樣可笑。”
“測謊儀?”黃傑遠離開警界有十年了,並不了解那些先進的電子設備,他有些難以置信地搖着頭,“那個東西有這麼厲害嗎?”
“它可以偵測到你的腦電波,也就是說,它可以將你內心的真實動態顯示出來。”羅飛解釋道,“每個人在說謊的時候,他的思維都會比正常狀態下緊張。按照我們的設計,陳昊是誘餌,楊林才是那個狙擊手。那麼你在陳述的過程中,說到陳昊的時候,腦電波應該出現相當的峰值,因為這是一個謊言;與此相對,你指認楊林的時候,腦電波應該很放鬆,因為你終於說出了事實,可以獲得解脫了。可是在Eumenides看到的腦電圖上,情況卻恰恰相反,你提及陳昊的時候電波平緩無奇,在指認楊林的時候卻出現了最劇烈的波動,這說明楊林才是你口中最大的謊言。而你演完楊林這場戲之後,當這個黑瘦男子照片出現的時候,你的情緒又出現了明顯的波動,那便很容易想到,其實這個人才是當年那個狙擊手!”
“是這樣……”黃傑遠大概理解了,喃喃道,“那我們真的是騙不了他。”
曾日華插話問道:“他要偵測腦電波,總要有個外接設備吧?那個外設在哪裏?”
“耳機。”羅飛輕嘆一聲,“Eumenides改裝了那個耳機,用於偵測腦電波的金屬片就裝在耳機里。”
“是這樣……難怪他要限定通話的地點,這下全明白了,全明白了……”
羅飛卻沒有時間陪曾日華感慨,他用手指焦急地點着電腦屏幕:“快查出這個人的資料。我要知道他現在在哪裏!”
不用解釋,誰都明白了羅飛話中的隱義:Eumenides調開警力,是因為他已出發去尋找當年射殺生父的槍手。警方在這場交鋒中已經落後了一大步,現在必須火速追趕才有扳平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