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麥濤的伎倆
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在之前的會議中,每位警官的態度都有所保留。“誰人都有遮遮掩掩的時候”,的確是一句至理名言。
警官們三緘其口的原因,倒不是說他們不願意盡心工作,或者看薛蓉蓉的臉色,只是這案子與普通的搶劫殺人案,有很大的不同。前一天曾到過現場的人自然不必說,他們想起死者瞪大的眼珠就有些不寒而慄;即使沒見過那屍體的人,今天也都聽說了。
如果這個謎不能解開,兇手的動機也就無從談起,更不要說抓到兇手了。
不過麥濤的一句話,在會議室里瞬間激起了千層浪。麥濤說:“兇手要的,並不是富人的財富,很可能他的真正目的,是死者的身份。”
這句話說得相當含糊,威力也相當驚人。
“人怎麼能得到別人的身份?”
“拿到工作證件有什麼用?”
“這又不是偵探小說里的千面人!”
人們議論紛紛,薛蓉蓉對麥濤的說法並不滿意,可事發突然,她一下子想不出反駁的言論來。
正在這個時候,會議室的門口,出現了某人的身影。
這人在門口晃蕩了一下,聽裏面亂鬨哄的,不知道是否該立即進去。
面向門口的劉罡明隊長,一眼就瞧見了他,“哦,小張,有什麼事嗎?進來說。”
小張是警察局檢驗科的技術人員,此時手裏托着一張報告單,聽隊長叫他,畢恭畢敬地進來,“是這樣的,薛蓉蓉隊長送來的證據已經檢驗過了,在第一現場發現的強力膠,與第二現場粘住死者眼皮的膠水,是相同的。”
絕大多數與會者包括薛蓉蓉自己,都沒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更讓她感到納悶的是,她不記得今天把什麼證據交給檢驗科。
劉隊長接過化驗單,掃了一眼,剛想叫薛蓉蓉解釋一下,麥濤說話了。
只見他悠然自得地娓娓道來:“這件事薛大姐和我打過招呼,就由我來說明吧。眾所周知,第二個被害者的眼皮被粘上了,這是否是個巧合,我起初不理解。另外,鑒於本案與陶曉薇死亡一案,使用的兇器和諸多細節都不相同,一時間,我們都很難斷定,兩起命案是不是一人所為。為此,薛大姐重返現場,發現了在第一現場兇手未完成的工作。
“兇手在第一案的時候,就已經製作了特定的兇器,兇器為上下兩個部分,表面上看,跟一支香水瓶子差不多,不過擰下蓋子,卻可以抽出一支鋼針。瓶子裏裝的,也並非香水,而是強力膠。不過由於第一次準備的疏忽,兇器有個裂縫,他不便使用,這才隨手抄起塊磚頭,砸向被害人頭部。
“我們曾經有個疑惑,如果是一般的小劫匪,殺了人,應該趕緊拿着財物逃走。可本案兇手沒有這麼做,他反而將屍體拖進草叢,究其原因,就是為了粘住死者的眼皮。這個細節我稍後再作解釋。”
“第二案件中,兇手完成了這個工作。但在第一案中,他受到一條流浪狗的打擾,而被迫放棄了。事後,裝着膠水的兇器,被流浪狗叼進了自己的巢穴,這就是我們發現兇器的過程。
“因此不難斷定,兩起案件確系一名兇手所為。
“可兇手幹嘛要粘住死者的眼皮呢?就像我剛才說的,這就和他取走死者的證件如出一轍。取走證件,也可能是為了滿足兇手某種不正常的幻想,或者是收集戰利品。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拿着這個證件,他也不可能偽裝成被害人。因此,他的動機,更多是心理上的問題,而不是實際應用。
“之前說過的,兇手並不是簡單的仇富,因為還有許許多多更有錢的富人,他卻沒有選擇他們,而是將目標鎖定在公司管理人員身上。我在這裏做一個大膽的設想,兇手是個懷才不遇的傢伙,他可能在原有的公司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或正要被辭退。這種壓力,慢慢變化為對管理人員這個特定階級的仇恨。兩名死者雖然同住在天堂苑,但公司是不同的,可見兇手是從被害人的外觀來斷定的。兩名被害人穿的,雖然都是公司的套裝和西服,不過從品牌上,從兩人的姿態裝扮上,還是能看出他們並非一般小職員,兇手正是看準了這些,尾隨他們,伺機下手,殺人還不過癮,還要將他們的眼皮粘上……”
麥濤說著,剎那間瞪圓了雙眼,神情有些嚇人地念叨着:“那就好像在說,瞧瞧吧,平時張牙舞爪的你們,也有今天!好好記住老子的模樣吧,你們永不瞑目,再也沒有翻身的那一天!”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彷彿鬼上身的麥濤,似乎在這一刻都感受到了兇手對於死者精神和靈魂的無限盤剝。人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嗯!表演得不錯!麥濤總是暗地裏告誡自己:你不是和一群學者打交道,別想通過學術方式讓他們相信你。如果你想得到警方的最大信任,就要用你的表現來打動他們。這並不是說警察都呆板木訥,而是他們從事破案的工作太長,早就形成了思維定勢。
當然,表演要見好就收,太過也不行。麥濤把身子往後靠靠,讓自己坐得舒服了一些,繼續說:“鑒於兇手的作案間隔很短,地點又都發生在天堂苑。我的另一個想法是,兇手就是天堂苑的人,也許就是個白領,樣貌不引人注意,他依然會再次出手,因為他的報復是無止境的。他精於算計,從事腦力方面的工作,不過他的動手能力也不差,可以自己製做簡單的工具。他也許已經結婚了,感受到來自家庭和工作的雙重壓力。這是造成他崩潰和報復社會的原因。他很狡猾,也許每天下班后都在尋找着被害人,他的自制力很強,除非機會合適,否則不會草率出手。如果想要抓住他……”
麥濤故意放慢了語速,確保所有人都在用心地聽着,“如果想要抓住他,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派出我們的便衣警察,裝作是白領,在天堂苑布下天羅地網,引誘他上鉤!”
這是一項極具危險性的計劃,即使訓練有素的幹警們,面對從身後突然襲擊的兇手,也有可能措手不及。
襲擊只在一瞬間完成,何況又是打擊人類最脆弱的後腦。稍不小心,就會有人喪生。因此,人們都屏住了呼吸,用徵詢的眼光,看着劉隊長。
劉隊長舉棋不定,拿手下得力幹警當作籌碼,去做危險的交易,他不願意;可是不這麼做,破案更是遙遙無期。
兇手不是沒有犯過錯,他丟掉了兇器,上面還有他的指紋。一個更安全的做法是,等待兇手的下一次疏漏,如果能找到嫌疑人,就可以比對指紋了。只不過這一等,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會成為慘死的冤魂。
“哦,還有個事情,”麥濤又說話了,“那個啥,我上午出來的太匆忙,現在,有點……”
平時就愛耍寶搞怪的麥濤,常常能引得眾人哈哈大笑,不過這一次,大家都沒反應。
劉隊長擺擺手,說:“你去吧!”
麥濤這才歡天喜地地竄出去,尿道括約肌,夾得都疼了!
來到洗手間,解開褲鏈,一瀉千里,說不出的暢快滋味!洗了洗手,麥濤推門而出,正猛甩手上的水,迎面撞上一人。
水甩在那人手上、衣服上。她瞪了麥濤一眼。
來人正是薛蓉蓉,冷冷的目光直勾勾地逼視着麥濤,“小子,你又搞什麼鬼?”
“啊?”麥濤嬉皮笑臉,裝傻充愣,“哎喲,您瞧,甩您身上了,我不是故意的,您不該來男廁所堵門啊!”
“少兜圈子!”人家不吃他那套,“你打着我的旗號,都做了些什麼?”
“就這麼一件事,您別往心裏去。您瞧,劉隊安排我跟您合作,這也是我向您學習的一個機會。有什麼事,都是要看您的臉色。我發現了證據,當然也要用您的名義。”
麥濤這話說得挺損,雖然他不是故意的——我都幫你邀功買好了,你還跟我計較什麼?其實麥濤是真心想和薛蓉蓉搞好關係,警察這行當其實跟廚子差不多,都是師傅帶徒弟,利益都是一致的。警察更甚,由於常年在一起出生入死,內部團結得像鐵板一塊!如果不能得到大家的認可,麥濤做什麼都會礙手礙腳。因此,儘管他不太喜歡嚴厲的薛蓉蓉,卻也不想得罪她。
“你這麼做之前,至少也該和我商量一下。”
“薛大姐,您瞧,我今天是真起晚了,昨晚半夜才睡,我沒法聯繫您啊。”麥濤這話倒是情真意切,更何況人家一直瞧他不上眼,也沒給聯繫方式。
薛蓉蓉人雖然很嚴厲,但年輕人這麼做了,自己也沒法再說什麼。兩人沉默地往回走。
麥濤去洗手間,薛蓉蓉跟着也出去了,劉隊長都看在眼裏。
這時候,他主意已定,與其等着兇手無節制地犯罪,不如主動出擊。當然,安全是重中之重!
劉隊長下了命令:“就按照麥濤的建議,我們今晚就行動。化妝、人員安排,同歸薛隊長調遣。二隊,你們拆借6個人過去支援,務必要保證全體警員的安全。分頭行動的時候,至少二人一組,麥濤,你跟薛隊一組,多學着點,也要注意她的安全。其他的小組,你們自行安排吧,隨時保持聯繫,散會!”
一聲散會,大家陸陸續續走出去。薛蓉蓉看了麥濤一眼,沒說話,走了。
可是麥濤沒動地方,艾蓮大哥還在辦公室里獃著呢。
他就一直等,直到劉隊長處理完所有事情,站起身。麥濤這才走過來,“劉隊,第二被害人的身份,查到了嗎?”
“還沒有,上午聯繫了東區2號院的業主委員會,希望能有些線索吧。”
“我想請您見一個人,他認識死者。”
“哦?這人是誰?”
“您知道我那艾蓮大哥吧,就是他,現在正在辦公室里等着您呢。”
“你怎麼不早說?”劉隊長看看錶,都12點了,“走,咱們趕緊過去。”
兩人回到了辦公室,艾蓮正坐在門口。隊長不在,他當然不能進去,這時候正在無聊地玩着手機遊戲。
“哎呀,艾先生,久仰大名!”劉隊長非常客氣,快步走過來,伸出雙手。
“劉隊長,您好。”艾蓮也連忙站起身。兩雙手握了好一陣子。
“早就聽說您了,艾先生長得好面善。”
“那可不嘛,我和安心都是艾大哥的讀者,有些作品您也看過啊,上面都有作者照片的。”麥濤解釋。
“喔喔,是啦是啦!艾先生和我們一起吃個工作餐吧?咱們邊吃邊說?”
艾蓮也不好推辭,三人走進辦公室,打電話叫了外賣。
艾蓮這次來,當然不是為了吃飯,點餐也很簡單。隨後,艾蓮便將自己怎麼認識楊瑞星,當晚何時碰見他之類的事情如實地說了出來。
“這麼說來,艾先生您也不曾看到附近有什麼可疑的人?”劉隊長陷入了沉思。
“是的,想來我離開不久,楊先生就遇害了。”
“不過那通電話……”劉隊長百思不得其解,假如沒有死者父親打來的電話,楊先生直接回了家,也許就避免了殺身之禍,這不能不讓人多想。
“關於這電話,我想有幾種可能。”艾蓮分析着,“也許確有此事,楊先生的父親可能真的打了電話,因為他當時走的路線,似乎不是要回家;不過也有可能他找了個借口,要去見別的什麼人,因為遇見了,就隨口說說。”
“這樣吧,既然知道了死者的身份,我先派人去他公司查查。艾先生在這裏稍坐。”
劉隊長一出門,麥濤就吐吐舌頭,說:“真不好意思,大哥,讓你等這麼久。”
“沒關係,反正我閑着也沒事。下午你們是不是還要安排人過去查看啊?我可以帶路。”
“您跟楊家很熟?”
“談不上,可我畢竟是他父親的諮詢師,話還是說得上的。何況老爺子有時候糊裏糊塗的,你們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幫忙。”
“那太好了!”
這工夫,外賣送到了,劉隊長也回來了。
三人圍着茶几,邊吃邊說,飯菜很簡單,吃飯的節奏也很快。
劉隊長隨口問:“艾先生現在在哪裏高就?”
“哦,我不上班,就寫寫東西,自由慣了,受不了約束。”
劉隊長心說萬幸,得虧我沒說約他加入。當然了,艾蓮對麥濤的幫助是有目共睹的,自己也是心存感激。聽說他願意帶着警察去楊家交流,劉隊長也同意。
按理說,常人絕不願蹚凶殺案的渾水,何況他碰到楊先生又發生在案發之前,可艾蓮毫不介意。劉隊也不得不暗挑大拇指,欽佩他的光明磊落。
“對了,先生對這案子,有什麼高見?”
“我的看法跟麥濤的一致,暫時也想不到太多。”艾蓮倒不是客氣,因為自己是個外人,當然不該搶功,也沒有功勞可搶。
正說著,響起敲門聲,薛蓉蓉來了。瞧見有個外人,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沒說話。
“哦,你來得正好!”劉隊長又把艾蓮認識死者等等情況解釋了一番。“艾先生很配合咱們的工作,要不然這樣,你和麥濤,跟着艾先生過去一趟?”
薛蓉蓉想想也好,她是個直性子的人,“行吧,那我們這就過去。下午回來,還有別的事呢。”
所謂別的事,是指晚上的行動,當著外人,自然不能說。劉隊長和麥濤心知肚明,點點頭。
艾蓮也懶得問,站起身來準備告辭。
劉隊長一邊往外送,一邊說著客套話:“艾先生有空常來坐坐。”
誰沒事來警察局串門呀!
艾蓮也留下句俏皮話:“沒事,回頭我還得喝您的喜酒呢!”
大家心照不宣,各自面帶笑容。
出了警局,艾蓮鑽回自己的車子,頭前帶路,麥濤和薛蓉蓉坐警車跟在後面,一同返回天堂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