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大鬧一場
“300萬?”莫蘭驚呼起來。
“小聲點,寶貝,這是公共場合,我不想被人打劫。”梁永勝連忙低聲喝道,他已經注意到莫蘭的叫聲引起了茶餐廳的一陣小騷動。
莫蘭連忙壓低聲音:“你幹嗎不早告訴我?”
“人家是讓高競去干,我總得等他幾天,或許他會改變主意呢?”梁永勝一邊輕輕嘆了口氣,一邊往嘴裏塞了一口煲仔飯。
“他才不會呢,他是個死腦筋,等會兒把東西給我吧,我真是等不及要看‘螢火蟲殺手’的任務了。”莫蘭興高采烈地說。
“沒問題。”梁永勝吃着東西,忽然問道,“你現在跟他怎麼樣了?”
梁永勝的問題讓莫蘭想起了前一天高競在電話里那不帶任何修飾的表白,聽上去真是直截了當又單純。
“還是那樣啊。”她掩飾着欣喜說道。
梁永勝低頭吃飯。
“莫蘭,你知道嗎,你現在的樣子又讓我想起了當年那個跟我做‘目送秋波’遊戲的女孩。”他意味深長地看着她說道。
梁永勝永遠記得莫蘭20歲生日那年發生的事。當時,他已經準備好了一份昂貴的厚禮和一張visa卡要討她的歡心,他滿以為這些東西一定能讓她心花怒放,可誰知道,莫蘭卻滿不在乎地對他說:“永勝,你老是給我錢,越來越像個錢包,而不像個男人了。到最後我就只好收下你的錢,拒絕你的人了。”
這種論調還是獵艷無數的梁永勝第一次從女人嘴裏聽到,他一時愣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傻傻地問:“那你要什麼?”
她看着他,忽然抿嘴一笑,道:“就送我一點秋波如何?”
目送秋波?他頓時來了興趣。但又一想,不就是面對面看着對方的眼睛嗎?這種遊戲以前在大學裏,他也經常玩,有什麼難的?但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遊戲是這麼玩的。
那天她父母不在家,她讓他坐在她家的沙發上,然後身穿一身靚麗運動裝的她,以騎馬的姿勢坐在他的大腿上,兩人的臉大約相隔30公分。遊戲規則是,在兩分鐘內,兩人必須直直地注視着對方的眼睛,不可以把目光移開,並且兩人還必須要把手放在背後,不可以接觸對方的身體,如果一旦接觸,“我就跟你絕交。”莫蘭說著,便按下了秒錶。對梁永勝來說,他還從來沒經歷過如此令人窒息的兩分鐘,當時注視着她亮晶晶充滿熱力的眼睛,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爆炸了,他本來想在兩分鐘的酷刑結束后,立刻抓住她的,不過她比他想像得更靈活,在兩分鐘結束前的一秒鐘,她突然從他身上飛快地跳開,站在很遠的地方,對他笑嘻嘻地說:“梁永勝,你的禮物我收到了,真棒!”自那以後,他就死心塌地地愛上了她,並且發誓一定要把她娶回家。
“我這輩子的秋波可全給你了!你知道嗎,那次的後遺症就是,現在我只要看一個女人超過3秒鐘,你的臉馬上就會代替她。你看我多悲慘。”梁永勝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又不免有些感傷。
莫蘭抿嘴笑着不說話。
梁永勝看着她問道:“你們到底和好了沒有?”
“沒有啊。”莫蘭若無其事地說。
“我真的很好奇,你們究竟為什麼會絕交?”梁永勝湊近她低聲問道。
“我幹嗎要告訴你?”她白了他一眼。
“他怎麼樣?”他湊近她的耳朵問道。
“什麼怎麼樣?”她很困惑。
“我當然是指那方面。”他輕聲道。
“他才不像你那麼色情呢,他可是個正人君子。”她推開他,惱火地說。
“男女交往要什麼正人君子啊?你的話可真是幼稚。”
她一時語塞。
“反正你可別想歪了,我們一直只是普通朋友。”
“我把位置空出一年半,居然到現在你們還沒有……?你們一起的時候都在幹什麼?”他覺得難以想像。
莫蘭生氣地放下筷子,瞪着他怒道:“梁永勝!跟你說到目前為止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你為什麼總是要用下半身思考問題呢?你這人真色情!”
梁永勝盯着她那張因惱羞成怒而漲紅的臉,也不禁也開始冒火。
“要說色情,我這輩子聽到的最色情的話可不是別人說的,是你說的。”他湊近她的臉低聲說道。
莫蘭抬起頭盯着他,有些迷惑。
“還記得嗎,有一次我問你,你覺得我怎麼樣?”
“我怎麼回答的?”她緊張地問道。
“你說我英俊、瀟洒、能幹、有幽默感、有事業心、還非常大方。記得嗎?”
她鬆了口氣,笑着說:“那不是很好嗎?我在誇你。”
“接下來,我問你,你覺得高競怎麼樣?”
她抬起頭,再度以專註的目光看着他,等他說下去。
“你說……,你說……”他捏緊了拳頭,咬着嘴唇,竟然覺得說不出口。
“我究竟說什麼了?”望着他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她不解地問道。
他沒說話,只是閉着眼睛生悶氣。
“我說什麼了?”她再次問道。
“你說,”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說道,“他很甜。”
她又鬆了一口氣。
“怎麼啦?我可能只是請他喝了杯熱巧克力,有感而發而已。”她迷惑地盯着他。
“媽的,這可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色情的話了!莫蘭,我的元神都被你震散了!”梁永勝砰地一聲把筷子扔在盤子裏。
他突如其來的情緒激動讓她吃驚不小。印象中,這還是梁永勝第一次朝她發火。從他們相識一直到離婚,除了那最後那一擊外,他始終都對她笑臉相迎,從未責備訓斥過她一句。所以,她被他嚇住了。
“有這麼嚴重嗎?這有什麼色情的?你幹嗎要這麼在意!”她有些驚慌地問道。
“你的這句話說明,你是在用你的理智衡量我,但你卻用你的感官在體驗他。你這笨蛋!而且,你是在自己完全沒知覺的情況下這麼說的,這就說明更真實!這是你的真實感受!莫蘭!我們是夫妻,你怎麼可以對我說這種話!你簡直把我當死人!什麼叫做他很甜?你嘗過他嗎?!”他聲嘶力竭地朝她吼道,她從來都沒看到他如此暴怒過,一時間,她都擔心他會跳起來打她。
但是她知道他不會的。她忽然想起在那幾年的婚姻生活中,他總是想盡辦法哄她開心,他總是在講笑話,也許就是因為他對她太好了,又總是表現得那麼瀟洒大方,好像對什麼都不介意,所以她完全忽略了他的感受,以為什麼都可以跟他說,什麼都可以做。但現在她知道,其實不是,他還是在意的,而且非常在意。
“沒有。”她避開他的目光,冷靜地答道。
餐廳里的人都看着他們。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
“你說什麼?”他心煩意亂地問道。
“你剛剛在問我問題,我回答你,我沒有。”她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知道你們沒有什麼。但是我已經厭倦了。”他的口吻很平靜。
“你別忘了,是你背叛我的,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莫蘭看着他說道。
她完全沒料到,一向在她眼裏自控力極好,並且總是那麼幽默詼諧的梁永勝在聽完她這句話后竟然氣憤地朝她吼道:“傷心?你算了吧!”
接着他泣不成聲,不得不用一張紙巾捂住嘴才能止住哭泣。
“我說完以後,你連一句話都沒問我,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還把我們的結婚戒指丟在抽水馬桶里,第二天一大早6點就打電話給我要離婚,你平時不到9點不起床,為什麼你為了跟我離婚要早起來3個小時!為什麼!你傷心個屁!”
“因為我不想用破碗吃飯!”眼淚止不住地從她的眼眶裏掉下來。
“你知道我跟高潔第一次發生關係在什麼時候嗎?就是在你走的那天!我告訴你的都是謊話!我把我跟高潔在家發生關係的日期都報給你了,可是那天我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因為我帶你去看時裝發佈會了。而高潔根本也不可能,她一直在醫院裏。為什麼我說別的你都不信,我說這個你想都沒想就相信了,你的偵探本領都到哪兒去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後說: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為什麼!而且事後你為什麼不跟我解釋?!”
“你既然這麼想離開我,我還有什麼好解釋的!”他憤恨地看着她,“莫蘭,跟你離婚我真是如釋重負!如釋重負!我再也不用擔心你會先向我提出分手了!再也不用去研究你每句話的意思了,再也不用為了哄你開心而絞盡腦汁了,再也不用擔心你會被別人盯上了。我真是受夠了!”
他痛苦地一錘桌子問道:“那時候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問我!我以為你會問我的,我以為你至少會問我一句的,如果你問我一句,我就會告訴你一切的。我只是在試試你!”
“難道我是每天碰到這種事的外遇專業戶嗎?我怎麼知道連這種事都要去判斷真和假呢?而且你就像是那種搞外遇的人!你總是在說黃色笑話!”她一邊說一邊哭。
他獃獃地看着她,隨後淚如泉湧。
“是的,我真後悔,莫蘭,我那時候太熱衷於逗你開心了,我總是在跟你開玩笑,我以為讓你開心就行了,可其實不是的。我們一直在笑,都忘了該怎麼好好說話了,結果到後來我說什麼你都認為我在開玩笑。我說什麼你都不當真。”他泣不成聲地說著,“我不知道開玩笑會讓你懷疑我的人品,會讓你懷疑我對你的感情,如果我知道,我不會那樣的。你明白嗎?”
莫蘭淚如雨下,她從來沒看到他這樣。
“別這樣,你現在已經有高潔了,你還是愛她的,不是嗎?你告訴過我,你愛她的,不是嗎?而且,我知道她一定很愛你,如果她不愛你,她不會願意跟你演那場戲。”她哭着提醒道。
“是的,我愛她。她是個百分百的女人,我當然愛她。”他努力忍住眼淚,但還是沒忍住,“但是,我對她的愛是需要醞釀的,你懂嗎。也許得等她跟我說了幾句話后,也許得等跟她相處了半小時后,那種感覺才會慢慢產生。可是我對你,是不一樣的。有時候我回家看到另一個女人朝我走來,我會嚇出一身冷汗。”
“那你為什麼那時候一定要那樣做呢!”望着他傷心欲絕的樣子,她心裏難過極了,“我那時候可是一心一意地要跟你白頭到老的。不管我說過什麼不合適的話,但我那時候真的是這樣想的。”
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出了真愛俱樂部的事。
他靜靜地聽着,淚水不斷地流下來,像小孩一樣抽泣着。
“我是真心愛過你的,你懂了嗎?”莫蘭不得不拍着他的肩膀不住安慰他。
“那你為什麼要賣掉那墓地?”他問道。
她注視着他。
“不願意跟我在一起是嗎?就算只是塊墓地而已。”他盯着她的眼睛問道。
“那好吧,就留着吧。我去取消那個廣告。”她乾脆地說,隨後又問道,“我代你簽名的事,你不生氣?”
聽到這裏,他笑了出來,笑過之後又流下了眼淚。
“我高興還來不及,我從來不知道,你產生過要跟我過一輩子的念頭,甚至還想跟我埋在一起。如果我早知道,我不會做那樣的蠢事的,我其實並沒有你想像得那麼色情,莫蘭,我不是的……”
眼淚再次蒙上了她的眼睛。
“我知道了,就算我色情好了,就算是我好了,我真壞……”她說著緊緊地擁抱了他,感覺好像第一次才認識他。
稍後,她坐着梁永勝的車回家,因為剛才的那通哭,她現在感到非常乏力。
梁永勝似乎也已經恢復了平靜,莫蘭看不出他現在究竟是什麼情緒。
“你剛剛說誰?”他開了好一會兒車后問道。
“戴文,你認識嗎?他開了一家蕭邦之戀鋼琴餐廳,很高級的。”她一邊說一邊觀察着梁永勝的表情。
他笑了笑。
“我當然認識,他開了15家高級餐廳和酒吧,是這個城市最有錢的人之一。他是我的客戶,我記得以前帶你去他開的酒吧玩過,就是開在市中心的那家‘洛麗塔’,記得嗎?”
“哦?那是他開的?”莫蘭記得那是一家四壁鑲滿琉璃,充滿妖媚氣質的酒吧,裏面的東西都貴的嚇人,是典型的銷金窟,“你認識他太太嗎?”
“你是說陳麗蓮?”梁永勝面無表情地說,“我何止認識她。”
莫蘭心裏一驚,你何止認識她?什麼意思?
她驚駭的表情正好讓他盡收眼底,他笑着回頭看了她一眼。
“想哪兒去了?我只不過跟她吃過一兩次飯。”他說。
“哦,是嗎?”莫蘭不大相信。
“想什麼呢!戴文可是我的客戶。”他笑着說。
“陳麗蓮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隨時都在放電的性感尤物。”梁永勝淡漠地說。
“陳麗蓮這樣,她老公戴文怎麼能容忍?她死了,戴文是什麼反應?”莫蘭好奇地問道。
梁永勝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戴文是個感情內斂的人,陳麗蓮的事我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的反應,雖然我是他的法律顧問,但其實我並不了解他,只知道他現在大部分時間都花自散步和運動上。”
“可以帶我去見見他嗎?”莫蘭忽然對這個人很感興趣。
梁永勝想了想才回答:
“他這個人脾氣很怪,不知道他願意不願意見你,他不太喜歡生人去他那裏,但是,我儘力而為吧。”
“謝謝你。”
“幹嗎這麼客氣。”梁永勝平靜地說,“前妻也是妻嘛。”
莫蘭看了他一眼。
“對不起,我本來以為錯在你,但現在卻發現好像該道歉的應該是我。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
梁永勝忽然大笑起來。
“現在知道律師的厲害了吧,本來正義在你那邊,現在說著說著就到我這邊來了。哈哈哈。”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開玩笑的樣子只讓她感到難過。
不過她萬萬沒想到,他一邊笑着一邊竟將車開進了一條僻靜的岔道。
“怎麼開到這兒來了?”她疑惑地問道。
他把車停下,無聲地按動按鈕,兩邊的車窗徐徐升起關上,她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你這是幹什麼?”她緊張地問道。
他回過頭來,微笑地看着她。
“覺得對不起我,就補償補償我吧。”他說。
“你說什麼?”她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但他已經傾身上來了。
“我想你。”他將手利索地伸到她的后腰,摟住她,輕聲在她的耳邊說,“就一次,怎麼樣?就一次。”
她現在真後悔剛剛在餐館裏擁抱他。她終於明白,不管什麼時候,男人都是不可以隨便擁抱的,儘管你只是想安慰他。
“梁永勝,你瘋了嗎!”她掙扎着推開他的手,想從他的控制中掙脫,她現在真想念高競,想念他單純的愛,越是想念他,就越是覺得眼前這人讓她厭惡,於是她一邊打他,一邊朝他尖叫,“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滾開!”
他任她捶打着他,並沒有退下去,而是盯着她的眼睛看。
“我知道你不要我。”他低聲說著,忽然停了下來,彷彿手裏握着把刀,他正在考慮是否要扎入自己的心臟,隨後他終於下了決心。他說:
“你可以把我,”他又停了下來,彷彿又下了一次決心才說下去,“當作他。”
莫蘭被他的話嚇住了,她沒再掙扎,只是駭然地抬頭看着他。她知道,如此屈辱的話背後是難以想像的熱烈渴望,她本來以為他對她的感情只是涓涓細流,可沒曾想卻是汪洋大海。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看着他。
“如果你覺得心裏不舒服的話,你可以用我的領帶蒙住眼睛。你可以把我當作他,就算你叫他的名字,我也會當作沒聽見。我會的。”彷彿是為了讓她聽明白,他艱難地再重複了一遍,在一瞬間,他的喉嚨啞了。
而從他喉嚨深處噴涌而出的痛苦和強烈感情讓她手足無措,她似乎是眼看着他墮入深淵,卻無能為力,因為她不能。她真想高聲喊高潔,高潔你快來救救他吧,你應該是很愛他的,你應該比我愛他。
而忽然間,他的話又讓她產生了另一種聯想,但她馬上又把思緒拉了回來,現在可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如何對付這艱難的局面。她並不想傷害他,但她也不能答應他。
“對不起,我不能。”她終於開口了。
他靠她很近,她知道他在這方面手法嫻熟,且從不膽怯,所以她一動都不敢動,盡量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她知道現在,哪怕是她的一絲頭髮無意中擦過他,都會引發難以想像的後果。她的每個細胞都處在高度緊張中,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他哀傷卻又十分平靜地問道。
“我不想侮辱你,我不想這樣對你。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會去想別人,如果我不願意,那隻能說明我已經,不愛你了。”她忍住眼淚說道,她以前從沒想過對梁永勝說這話會那麼難。
“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都不肯嗎?”他又問了一遍。
她搖了搖頭。
“那麼,可以抱抱我嗎?”他道。
忽然間他降低了要求,但是看她沒有反應,彷彿是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猛然轉身準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但就在那一刻,莫蘭拉住了他的衣角。
“好吧。”她說。
他迅速看了她一眼,立刻回身投入了她的懷抱。
這可能是他們相識以來,最深最緊的一次擁抱,她能清楚地感覺到他高漲的熱情達到頂峰后又驟然退下來的整個過程,她也能感覺到他在拚命地想把她揉進自己的生命,但最終還是失敗了。他們兩人都明白,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如此親近。有那麼一會兒,他幾乎是癱倒在她的身上,簡直沒有力氣做任何事,後來他才慢慢意識到,她真的已經走遠了,於是他終於放開了她,退回到自己的座位。
“給我兩分鐘緩口氣。”他兩手抓着方向盤,卻沒有立刻開車。
莫蘭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再坐在他的車裏了,她想走了,可是正當她準備打開車門的時候,他拉住了她。
“我再也不會這樣了。”他許諾道,“我再也不會了,我保證。”
她感到精疲力竭,於是便靠在了車門上,閉上了眼睛。
幾分鐘后,梁永勝終於發動了車子。
“今天的事別告訴高競。”車開回大馬路的時候,他壓抑地說。
是啊,這事如果讓高競知道,他還怎麼做人。於是莫蘭假裝輕鬆地說:
“剛剛發生過什麼?我怎麼不記得了?”她一邊說,一邊打開車窗,把目光投向窗外,為剛剛的事她心裏還有點后怕。
他沒答話,過了一會兒才說:“高潔懷孕了。”
她一驚,回頭看着他。
“那我該恭喜你啊。”她勉強笑着說。
“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莫蘭。”他黯然地說。
“你要當爸爸了,應該高興才對。小孩生下來我會送禮物的。”莫蘭說,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真心祝福這對“狗男女”幸福,而且她現在已經一點都不恨高潔了。
“謝了。”他的情緒並不高。
這時候,莫蘭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對了,你剛剛說高潔是百分百的女人,是什麼意思?”
他笑而不答,他似乎又恢復了平靜。
“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再次問道。
他回頭斜睨了她一眼。
“我幹嗎要告訴你?你怎麼什麼都想知道?”
“她有三******?”她問道。
“你可真會猜。”他哈哈大笑起來。
“那是什麼原因?”
“嗯,怎麼說呢?”他遲疑了一下才說,“她以前有過一段不好的經歷,作為她老公,我不方便告訴你,你以後還是問高競吧,這種事由他親口告訴你比較好。其實,從高潔那裏我也知道很多高競的事,我剛剛告訴過你,我說我跟高潔有關係的那天,其實高潔整夜在醫院裏,你知道她為什麼在那裏嗎?她是為了陪高競,他那天中了冷槍。”
高競中了冷槍?莫蘭的心禁不住顫抖了一下,為什麼他從來沒把這事告訴過她。
“你早就知道,為什麼沒告訴我?”她道。
“這還用問嗎?因為我不想你去關心他!”他沒好氣地說,“不過你放心,他只是肩膀中彈而已,只可惜歹徒逃走了。”
隔了一會兒,他又說:“他好像常常碰到這種怪事。”
“常常?你是什麼意思?”莫蘭皺了皺眉頭,對梁永勝的話很疑惑。
他忽然微笑了起來。
“親愛的,你有沒有見過他戴領帶的樣子?”他問道。
“沒有。”莫蘭搖了搖頭,雖然她為高競購置過幾根領帶,但的確從沒見過他打領帶的樣子。
“我見過。”梁永勝說,“就在我們結婚的那天晚上。”
“你瞎說,他根本沒來參加婚禮。”莫蘭馬上反駁。
他回頭掃了她一眼。
“你怎麼知道他沒來?”他道。
她吃了一驚,但沒有搭腔,等着他說下去。
“他來了。還真的打了條領帶,老實說,我也是第一次看見他穿得那麼正式,真是嚇了一跳呢。他的車就停在飯店後面那條冷僻的馬路上,我穿過走廊的時候正好看見他,他站在車旁邊抽煙,好像是在考慮要不要進來。那天的事真的很有趣。”梁永勝的心情似乎忽然好了起來,“我後來三次看見他開車走人,又三次看見他把車停在同一個位置。你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嗎?他不想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可是又想看看你當新娘的樣子,所以他那天非常彷徨。”
莫蘭聽得心裏發酸,沒有說話。
“可真正奇怪的不是這個,是我三次看見他開車走人的時候,都有同一輛車在後面跟着他,最後一次,也就是第四次,我看見他把車停在那裏,他下了車,而那輛跟蹤的車就停在他後面不遠處,好像在監視他,又好像是故意在騷擾他,因為這種監視和跟蹤也太明顯了。這個時候你來了,還記得我們幹了什麼嗎?”梁永勝的聲音里略帶得意。
莫蘭記得那時候她跟伴娘兩個人正興沖沖地穿過走廊去客房換衣服,她發現她的新郎官站在三樓的窗口看風景,當時她覺得挺奇怪的,就奔上去叫他,結果他不顧伴娘在場,一下子把她抱上窗檯,擁入懷中親吻她。當時她以為他只是一時衝動,現在她才明白,他這是做給另一個人看的,由於她背對着外面,所以根本沒注意樓下還有一個人。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氣憤地瞪了他一眼。
“我就是要讓他看清楚,從今以後你是我的。”他恨恨地說,“記得嗎,後來你走了。”
“是的。我得換衣服啊。”莫蘭悶悶地應着。
“但我沒有走,我跟高競還在那兒對視了一會兒,雖然天太黑,也沒有路燈,我們看不見彼此臉上的表情,但就像下盲棋一樣,棋局在那裏,殺氣也在那裏。我可以一眼看穿他的心,當時他正想着在我的頭上找一個瞄準點呢。當然他後來沒有向我射擊,謝天謝地,他上了車。你肯定想不到,他之後做了什麼。”
“他做了什麼?”
“他突然開車往後疾倒,撞了那輛跟蹤他的車。他知道有人跟蹤他,在那種心情下,居然還要被人跟蹤,的確讓人無法忍受,而且那輛車還是像牛皮糖那樣死死跟着他,難怪他要發火了。可惜這場好戲只有我一個人看見。他突然發動車子,猛地朝後面那輛車撞去,那輛車節節後退,但還是沒能避開,結果一輛被撞壞了車頭,一輛被撞壞了車尾。接下去,我看見他們兩輛車都停了下來,好像兩個人都在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辦。大約過了兩分鐘,我看見高競解下領帶扔出窗外,開車走了。”
的確是驚心動魄,莫蘭從沒想到在自己婚禮的那天晚上,在宴客的飯店后馬路上還會發生這樣的事。
“後來呢?”她意識到一定還有下文,便緊張地問道,果然,梁永勝說道:
“我看見有個男人從後面那輛車上下來,他撿起高競扔下的領帶,隨後開車走了。”
“他撿了高競的領帶?為什麼?”莫蘭困惑地問道。
“我不知道,外面太黑,我看不見那人的長相,不過可以肯定是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有沒有看見你?”
“應該沒有。其實,他們離我有一段距離。我們在三樓記得嗎?”梁永勝微微一笑,說道“你也許沒想到,我還記下了車牌。”
莫蘭驚異地看着梁永勝。
“哇,你真細心!”她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表示讚許,但馬上就覺得不對勁,“不過你的故事有問題啊。”
“有什麼問題?”
“第一,外面那麼黑,車停得那麼遠,你怎麼可能抄到他的車牌呢?第二,你當時難道還帶着筆?我好像摸過你的口袋,你的口袋裏只有香煙,你記在拿哪兒了,腦子裏?我才不信呢。第三,高競怎麼沒下車去盤問那輛車呢?他不是警察嗎?如果有人跟蹤他,他一定會下車去盤問他的。為什麼沒有呢?難道他知道是誰在跟蹤他?第四,我不記得你曾經離開酒席那麼長時間,那時候,我可是時時刻刻盯着你呢!我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我可以肯定,你沒有離開酒席那麼長時間。”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他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你說謊了。我覺得你只有在我看到你的那會兒,正好獃在窗口。”
“所以,你那時候沒發現我跟高潔的私情,難道你不覺得不正常嗎?碰到他的事,腦子就這麼好使,碰到我,連轉一轉都不肯!”他沒好氣地說。
她沒有理會他的醋意,冷靜地問道:
“你為什麼要編這樣的故事?”
“我沒編故事。我說的是事實,當然有些地方,的確有出入,但90%與事實相符。”他猶豫着,要不要把事情說出來。
“你是不是派人跟蹤他了?”她寒着臉問道,“他知道是誰跟蹤他,他本來可以採取正當手段對付的,但他放棄了,為什麼?因為他顧及到……”
她想說,因為他顧及到你是我的丈夫,但她沒有說下去,只是盯着梁永勝。
“是不是你?”她再次問道。
“不錯,我是派人跟蹤了他,”他停頓了一下才說,“但是那天晚上跟蹤他的人不是我派去的私家偵探,是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她皺了皺眉頭。
“是啊,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沒離開過酒席那麼長時間,我只有在碰到你那次才站在那裏,但當時他的確在下面,只不過刺激完他我就走了。”他道,“後面的事,全是我派去的私家偵探告訴我的,包括那個車牌。”
“是嗎?”她考慮了一下,覺得這個解釋還算合理,所以繼續問道:“你為什麼要派私家偵探跟蹤他?”
他再度狠狠白了她一眼。
“你說呢?”
莫蘭明白了,他因為把高競視為情敵才會那麼做,但其實事實根本不是這樣。她記得高競很多時候都對她不冷不熱的,有時候還會挖苦她,所有她根本看不出他對她有什麼特別的情意,不過,他總在她身邊倒是真的。
“其實那時候他對我根本就沒那意思,所以你派私家偵探跟蹤他,完全是多心了。”
“哦,是嗎?如果他不送你那個枱燈,我當然不會那麼做。”他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
“枱燈?”她十分茫然。
“就在我們宣佈結婚沒多久,他送了你一個枱燈記得嗎?”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認識那個枱燈,我的一個客戶也曾經買過,那是維羅尼卡的水晶枱燈,價值18000元,可以說是最昂貴的極品枱燈了,媽的,連我都不捨得買。可是他這個窮光蛋居然眉頭都不皺一下就買了。後來高潔告訴我,他幾乎是用他所有的錢給你買了這個枱燈,如果他對你沒那種意思,怎麼可能這麼做?難道他瘋了嗎?”
18000元!天哪,莫蘭幾乎倒抽了一口冷氣,她從來沒想到高競會送她那麼貴的東西,當初離婚的時候,她以為那不過是個最普通的照明物,還把這它留在了梁永勝的別墅!而這兩個男人,居然沒有一個告訴過她枱燈的價值。簡直把她當傻瓜。
“他送你這個枱燈就是要你把它放在卧室床邊,天天對着你,這個混蛋!”他氣憤地說,“所以我才會派人跟蹤他,我要知道他究竟跟你是什麼關係?他究竟瞞着我對你做過什麼!”
關於枱燈背後的那件事已經到他嘴邊了,他真想一口氣把它全說出來,但他想了想還是沒說。他同時回頭看了她一眼,莫蘭,如果你知道枱燈背後還有那麼一段事,如果你知道你的高競還有這麼一件事,你會怎麼想?算了,還是到時候,讓他自己跟你說吧。
“那好吧,你都調查到什麼了!”她也有些生氣了,為他隱瞞枱燈的價值而生氣。
“我發現你們的確沒什麼。”他嘆了一口氣道,“但我們結婚那天晚上的撞車事件是的確存在的,後來我也調查過那輛車的車牌,結果發現,那輛車的主人已經失蹤了很多年,而最奇怪的還不是這個……”
“是什麼?”
“婚禮之後,我就叫那個私家偵探去調查那輛車的司機,但後來那個私家偵探就失蹤了。我記得他最後一次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他說,他已經摸到了那個人的行蹤,不知道為什麼,還笑呵呵的,笑得很怪,但那個電話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跟我聯繫過,我也找過他,但沒找到,他就這麼失蹤了,一直到現在。”
她再度因為吃驚而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些事你應該早就告訴我。”她道。
“那個人的調查資料都在我的電腦里,我回去以後找一找,如果找到的話,我就發給你。”他溫和地說。
“謝謝你。”她道,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對了,把枱燈還給我。”
“那怎麼行?它現在可是我的寶貝,維羅尼卡的孤品枱燈,現在已經升值了,搞不好已經三萬多了。我怎麼可以還給你,是你自己說要留給我的。”他故意氣她。
“不還拉到!我哪天去你家,一腳踢碎它。”她生氣地說。
“還給你也可以,除非你答應我一個要求。”他道。
“什麼要求?”她緊張地問道。
“送我幾個秋波如何?”他微笑着說。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笑過之後心裏又感到有些難過。她沒有回答這問題,她知道他只是在跟她開玩笑。
他也知道她不會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
“有時候我在想,從來沒得到過和得到了再失去,真不知道哪個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