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半片金鎖藏身世

第九章 半片金鎖藏身世

此刻,許多番僧集於禪院正門,似有所待,鳳英遂趁後院防衛空疏,輕易地掩入。

她輕功絕佳,又當這些番僧注目禪院正門,忽略後院,任由她直撲到適才幾名番僧所挾持女孩所入的殿堂之頂。

她方欲入殿內搜索那女孩被囚之所,救她脫出樊籠,忽地目光一掃院中一群番僧中有四個俗裝男女,仔細一看,令她大吃一驚。

原來,此四人中有三人是她所熟悉的,正是昔日在賀蘭山巔被自己分別擊敗過的三個老魔頭,星宿海枯竹叟、祁連山梟婆婆與活閻羅雷弼。

另一個身軀修偉之人,也似曾相識,只是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鳳英心中訝然,暗忖:“星宿海枯竹叟、祁連山梟婆婆與活閻羅雷弼這三個老魔頭一向互成冰炭,不能相容,但依此時情景觀來,分明三個老魔頭已是沆瀣一氣,並與這些番僧共為一方,要對付某一方的來人”

鳳英心知這三個老魔頭相偕之來,必非無故,定是向自己尋仇,卻為何又與別人先有所約,這一方來人又都是些什麼人?

她遂暫留在這大殿之頂,觀望究竟。

但見,禪院之外,只有三個人展輕功向這方奔來,鳳英料知必是三個老魔頭及番僧所等候相約之人,果然禪院中人重又部署一陣。

那二人極快地掠入禪院之中,卻是形形色色,身分不一,一個酸儒卻身着一件錦緞長袍,一個鴿衣百結的花子,一個身穿寶藍色長衫的中年旗人。

她不知道這三人乃是錦袍秀才歐陽之和千金花子邵老三隻有那身穿寶藍的中年旗人另有一來歷,且待后表。

但聞一陣粗豪的聲音,起自禪院中,道:“來的可是鐵貝勒和歐陽之先生么?”

鳳英忽然想起這鐵貝勒是剛親王之子,以任俠好客著稱,本身也曾得異人傳授,有不凡身手,在京師貴族中是個有名人物,武林中也頗有地位。

鐵貝勒當先緩步而出,抱拳說道:“鐵克咸特與歐陽之先生、邵老長前來赴約,恕我眼拙,不知那位是天龍大師?”

鳳英因父兄皆曾歷任邊疆方面大員,對蒙、回、藏諸地情形十分瞭然,一聽這天龍大師之名,心中微微一動,原來,藏邊高手多是佛門弟子,除三大高手甘嘉活佛、孤佛法無及紅雲喇嘛而外,便屬這天龍喇嘛為出色,但此人性近僻邪,當與紅雲喇嘛相結為惡,如今又與枯竹叟等三個老魔頭勾結,中原武林又將多事矣。

只見群僧擁護着一身披彩緞的魁壯和尚,項挂念珠,雙手合十,兩支眼睛似睜似閉,緩步而出。

身披彩緞的魁壯和尚至鐵貝勒面前五六尺之處停步,兩旁隨護的和尚,忽然分散開兩側,垂手而立。

那魁壯和尚,忽然睜開雙目,兩道神光,冰電般暴射而出,掃掠了鐵貝勒一眼,道:“貧僧天龍,特遵貝勒之約,在此恭候!”

鐵貝勒微微一笑道:“久仰天龍大師,威震藏邊,不知何故竟助此三個惡名著於中原武林的魔頭,擄掠人家弱女,豈不有污大師清譽!”

天龍大師臉色微微一變,道:“鐵貝勒之言差矣,武林中講的是義氣,並且要以武功上下見真章。那浮塵三友與星宿海枯竹叟施主等有些過節,貧僧與枯竹叟施主乃方外之交,是以代為出面,奉約歐陽之施主、邵施來此相會,至於其他事故,都乃與枯竹施主等自行定奪,貧僧不加過問。”

鳳英這才知道那錦袍酸儒與鶉衣花子,即是鼎鼎大名的浮塵三友中的錦袍秀才歐陽之與千金花子邵平。她不禁想到,曾被太陰神君喀和里在賀蘭山顛冒名為惡的浮塵友之首海天一儒尉遲子長何以竟未出現?

想來,枯竹叟等三個老魔頭與浮塵三友結怨之事,必是因為那賀蘭山顛為自己之事引起,說來一切全由自己促成,她心中決定,必要時自己要出面相助浮塵三友這一方之人。

錦袍秀才歐陽之忽然微微冷笑插口道:“你枉為三實中人,說話竟這等牽強,將人家弱女擄入寺中,還敢誘稱不加過問!”

天龍喇嘛淡淡一笑道:“諸位施主相約來此,非為口舌之爭,還是彼此就以武功,一定高下。”

鐵貝勒忽然道:“大師還未見示,勝負如何決定?”

天龍喇嘛似是對這場拚鬥的勝負,頗有把握,毫不猶豫,斷然道:“施主等只有三位就是三場比武,二勝者為贏。”

鐵貝勒點點頭道:“也好,我們就此開始吧!”

他身後立即現出千金花子邵老三,朗聲道:“邵老三先向那位領教?”

星宿海枯竹叟一頓手中竹杖大步走了出來,兩道冷電般的目光,環掃了對面三人一眼,這才向千金花子邵老三道:“老夫和你這等專靠暗器傷人的花子走上幾招,看你有多少斤兩!”

這老魔頭仍如在賀蘭山顛時一般地奸狡,他自命今日乃是事主,不能不出頭應戰。對方一個錦袍秀才歐陽之名震武林,一個鐵貝勒不知師承,自己都不敢輕易抬惹,只有這千金花子邵老三以暗器享名,武功諒來必不甚高,所以一開始就用話將千金花子邵老三扣住,讓他空有一身暗器,不好施為。

千金花子邵老三乃武林成名人物,他如何聽不出枯竹叟老魔頭言下之意,是譏諷自己,只長於暗器,武功平常。他雖知枯竹老魔放刁使壞,卻焉能輸這口氣,當下冷笑一聲道:“老鬼休逞口舌之利,老花子今天就不賣弄暗器,難道還怕你不成?”

枯竹叟巴不得他有這一句話,忙即喜上眉梢,問道:“你可真敢如此!”

千金花子邵老三縱聲大笑道:“老鬼,你不必激我,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儘管放心,我老花子絕不會出爾反爾,我已說過,不用暗器,今日就是死在你的竹杖及‘枯風掃葉掌’下,也不能發出一枚暗器,否則便不配稱為江湖人物!”

枯竹老魔頭被他說得麵皮一紅,忙喝一聲道:“說了便是,嘮嘮叨叨,好不煩人,你且吃我一杖!”

竹杖一頓,身子凌空直飛過來,人還未落實地,手中竹杖已探臂點出,竹杖一揮之間,幻化出滿天杖影,分向那邵平遍身要穴攻去。

千金花子邵老三輕功亦是一絕,身法極為迅快,但見人影一閃,向後暫退三尺,但一退即上,即時又猛撲過來,一口氣拍出三掌,猛向枯竹叟擊去。

邵老三武功別是走蹊徑,他雖以暗器著名,其他功夫亦並不弱。不過,他此刻身法雖快,所發出掌力,卻是虛飄飄的毫無勁道。

枯竹叟老魔看得不禁眉頭一蹙,他以“枯風掃葉掌”揚名武林,如何不辨掌力上的功夫。

但覺那邵老三掌勢之中,挾着·股勁寒之氣,知是一朴極為厲害的內功。當下未敢造次,竹杖疾收,迅快地向一側躍開了五尺。

千金花子邵老三卻也一挫右腕,陡然又將已發出的掌勁重又收了回去。

枯竹叟一試對方功力,心中已生警惕之心,不敢輕舉躁進,但一見邵老三半途收招,只道對方也是心虛,不覺膽氣又復一壯,竹杖“呼”的一招“橫掃千軍”,攔腰直擊過去。

這一杖勢道驚人,出手挾事實着強勁的嘯風之聲。

千金花子邵老三原在蓄勢待敵,此刻突然一起,從袖底也抖出他那根金晃晃、光亮鑒人的丐杖來。

原來,他這柄丐杖共分三節,不用時可反覆摺疊,藏於袖底,隨手一抖便可驟直。

當下,千金花子右臂一推,手中丐杖疾向對方小腹點去。

枯竹叟冷笑一聲,道:“微末之技,也敢班門弄斧。”竹杖疾收,回手一招“白雲出岫”,猛向邵平金杖之上掃去,收杖出杖,一揮而就,勢道沉渾勁猛,又且迅快絕倫。

邵老三無意以內力相拼,突然一吸真氣,身子倏然又向上升高了七八尺,金杖隨身而上,將枯竹叟這疾勁一杖讓開。

枯竹叟那裏肯舍,大喝一聲,振臂躍起,手中竹杖一招“彎弓射鵰”筆直而上,直點過去。

千金花子邵老三突然一抖右腕,手中金杖下點枯竹叟的竹杖之上,身子卻疾向下面墜落。

枯竹叟暗中一提真氣,握杖右手用力向上一揮。

他雖是懸空發力,但因內功精深,力道亦甚驚人,只見那向下急落的邵老三身軀,吃這一甩之勢,陡然向上翻去,人如脫線的風箏一般,懸空疾轉如輪,飛去出十數尺才落到地上。

但枯竹叟懸空發勁,無處借力,雖把邵老三摔去十數尺,自己卻也無法提住丹田一口真氣,身子疾落而下,“呼”的一聲,立時雙腳落在實在上,震得沙土橫飛。

千金花子邵老三雙足落地之後,其實毫無傷損,縱身一躍,直飛過來。

枯竹叟不待那邵老三站穩步,立時縱身而上,一招“泰山壓頂”當頭劈下。

這一招平平無奇,但他功力深厚,劈下竹杖帶起嘯風之聲,威勢十分凌厲。

邵老三已知枯竹老魔內力強猛,不敢再硬接杖勢,身子一轉,閃避開去。

枯竹叟一擊落空,立時借勢變招,一沉腕勢,攔腰掃去。

千金花子邵老三,還未來得及還擊,對方第二二招杖勢又到,縱身又向一旁閃過。

枯竹叟以迅快無比的身法,攻出兩招,搶得先機,立時展開快攻,竹杖縱送磺擊,片刮間,杖影如杖,挾着陣陣破風的嘯風之聲,直攻過去。

千金花子邵老三竟被枯竹叟凌厲的杖勢,迫得步法大亂,失去還手之能。

鐵貝勒微微色變,低聲向錦袍秀才歐陽之說了一陣話語。

錦袍秀才歐陽之微微一笑,全不為意。

星宿海枯竹叟志得意滿,自覺今日露足光彩,突然放聲一陣陣長笑,笑聲中拔身而起,直向千金花子邵老三舉竹杖橫擊過去。

邵老三一語不發,金丐杖突然如閃電一般盤舞,登時狂颯陡卷,石走沙揚。

鐵貝勒這才知道邵老三原是志在驕敵,待將敵人誘得得意氣飛揚,得意忘形之際,才突將這手絕技“盤龍八杖”施展開來。

枯竹叟陷入杖影中,才知中計,狂叫一聲,右手猛揮竹杖,左手使出“枯風掃葉掌”法,右杖左掌,兼發並施,力圖扳回劣勢。

怎奈邵老三這套“盤龍八杖”乃是丐幫歷代傳幫之寶,護壇救命的絕招,經丐幫歷代名宿精研演化,神奧異常,豈是等閑。

枯竹叟空將全身解數出來,也自只守無攻。

鐵貝勒不欲多耗時間,忽然大步走向前來,拱手對天龍喇嘛道:“兄弟想把和大師比武之約,提前一點,第二陣也同時開始如何?”

天龍喇嘛微微一笑道:“也好!你和歐陽之秀才那位先生出場?”

鐵貝勒微笑道:“就是兄弟應這第二陣。”說話之間,目向天龍喇嘛,似欲向他挑戰。

天龍喇嘛只當不知,回頭向身後之人看去,祁連山梟婆婆又看出便宜。

她心道:“這鐵貝勒在武林中不甚聞名,而且又是貴族出身,諒來是因門第之故,傳得虛名,未必如何有真才實學。”

當下,梟婆婆一掄手中梟頭拐杖,健步飛出,朝向鐵貝勒道:“我梟婆婆與你走上幾招!”

鐵貝勒笑道:“原來是祁連山梟婆婆,倒是久仰盛名,今日有幸領教了!”

梟婆婆狂笑一聲,掄起一股拐風道:“你多說客套話也無用處,我梟婆婆向來是下手絕情,只怕你接不下几杖吧!”

鐵貝勒抽出背上寶劍,揚了揚眉微笑道:“這倒未必見得!”

梟婆婆驀然大喝一聲,道:“不信你且試試看!”一招金剛開山,兜頭一拐劈下。

鐵貝勒手中寶劍乃是輕兵刃,一見梟婆婆杖勢威猛,不敢硬接,縱身一閃讓開。

梟婆婆自分得計,揮拐搶攻,瞬息間掃擊五拐。

這五招都足夠厲害,着着威猛無倫,鐵貝勒連跳帶躲,才算讓開了她五招劈掃。

但鐵貝勒胸有成竹,避過拐風銳勢之後,振腕反擊,展開精絕劍法,着着逼進。

剎那間,劍光霍霍,杖影似山,兩人各出絕學,一陣纏鬥。

十合左右,鐵貝勒突然一招“穿雲摘葉”,劍卷寒風點襲前胸。

梟婆婆忙揮拐封住鐵貝勒劍勢后,一陣後攻,又杖拐勢沉重,將鐵貝勒迫退三步。

鐵貝勒忽又一聲長嘯,施出連環三招絕學“起風騰蛟”、“朔風狂嘯”、“霧斂雲收”。竟是武當正宗的“追雲劍法”劍聚一片銀光,如狂颯卷襲而下。

他這一陣排山般的劍勢,又將祁連山梟婆婆逼退了三尺左右。

錦袍秀才歐陽之一見己方兩人都佔優勢,心中一寬,遂向天龍喇嘛招呼道:“和尚,今日這場約會,你是一方的主人,總不能只袖手旁觀,來,來,來,我秀才和你走這第三陣!”

天龍喇嘛冷冷笑道:“酸秀才,只是你一個人怕不行吧!”

言下大有輕蔑之意。

錦袍秀才歐陽之生平那曾受過這等輕侮,心中惱怒,喝道:“那你就試着瞧吧!”

說著,一聲踢蹋,已上前了兩步,迅快無匹地遞出了兩招。

那天龍喇嘛看來魁壯沉重,身形卻快得出奇,只輕移慢步,錦袍秀才歐陽之陡發兩招,皆告落空。

錦袍秀才歐陽之心中暗道:“不妙!自家向以身法迅快見稱,但今日與這天龍喇嘛一比,顯又尚遜一籌,看來今日不使出全身絕學,怕要栽在這裏。”

忙將全身神力聚於右臂之上,馬步一沉,倏地一掌擊出,但出乎一改先前快捷作風,轉成十分緩慢。

原來,錦袍秀才歐陽之除了以快捷有如幻術的輕身功夫,一身絕頂內力,以及一手從未遇到敵手的擷葉飛花馳名天下以外,又窮數十年功夫,研創了一套“河洛八字”,卻從用以對敵過?

現下因所對乃至強敵,遂將這手絕佳功夫使出來,一相抗衡。

當下,錦袍秀才歐陽之一反平常日沉緘行逕,驀然大喝一聲,身軀一沉,右掌如閃電般崩出,登時狂颯陡卷,石走沙場。

大龍喇嘛也瞧出錦袍秀才發拳有異,微微一旺,似是大出意外,霍地寬大兩支僧袍肥袖一抖,如禪翼倏張,身軀騰空丈許。

錦袍秀才歐陽之右掌崩出,塌腰旋身,不待天龍喇嘛落地,左掌卻早仰面向頭頸拍出。

卻聽天龍喇嘛一聲冷哼,兩臂倏垂,比飛鳥更快,早滑翔到歐陽之身後。

錦袍秀才這掌雖然又告遞空,但掌風所激,已將天龍喇嘛的僧袍,激得飄飄紛飛。歐陽之卻已一聲狂笑,旋得好快,喝道:“諒你也不敢接我神掌,要你這和尚識得我厲害,你再試試看,還能躲得過么?”

喝聲才出口,錦袍秀才早圈臂在胸,又將緩緩伸出。

鳳英遠遠潛窺,心中暗自喝采,錦袍秀才歐陽之這手“洛河八式”系采太極之理,動中有靜,靜動山崩,端是非同小可。

原來,錦袍秀才雖才出手兩招,她已看得明白,老秀才內功精湛,掌出威力無儔,而且發招奇妙之極,覷空而動,動中有靜,緩時掌出而勁不吐,但其勁暗增,迅又快得閃電般發出,實令對方萬難躲過。

若非對方功力能勝過老秀才,便有身在意先的輕功,身動,掌風亦早攻到,端的厲害之極。

錦袍秀才兩臂胸前一圈,雙臂一揮,喝聲出口。

天龍整理嘛卻忽然一聲冷笑,道:“你這數十年苦練的‘河洛八掌’要想與貧僧為敵,卻還差得遠呢!貧僧就回你兩掌試試。”

原來錦袍秀才歐陽之連發兩掌,天龍喇嘛皆以輕功神技躲過,並非不敵,乃在見他出掌有異,錦袍秀才歐陽之名列浮塵三友第二,天龍喇嘛不敢大意,要先見識見識。

要知天龍喇嘛一向是內外兼修,豈止輕功神奇,內功真力實已登峰造極。

此言一出,錦袍秀才早被激怒,喝道:“好!”陡地吐氣開聲,雙掌一錯,往外便推。

這一來成了兩真力相拼,任何神招妙技,皆成為烏有,只待兩人真力相接,不但勝負立時分明,而且生死立見分曉。

鳳英登時倒抽一口涼氣,不禁為這錦袍秀才歐陽之擔起心來。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剎那間,錦袍秀才掌早推出,天龍喇嘛掌心亦已外吐,忽聽破空一聲:“且慢!”

聲未入耳,人影早晃,鳳英這才發現竟是自己時刻不能稍忘的雲俠青突然現身,又見錦袍秀才歐陽之與天龍喇嘛一齊往後暴退。

鳳英高興之極,喜不自禁,便待縱身出去相見。

天龍喇嘛面上現出驚容,仔細打量這陌生的年輕人,他與錦袍秀才正發真力相拼,勝敗生死立判之際,這年輕人竟用出藏邊密宗手法將兩人真力泄了。

天龍喇嘛乃藏邊來人,一見這手密宗功夫,如何不驚,喝問道:“你……你是何人?”

俠青卻不瞧他一眼,只向錦袍秀才招呼道:“師叔!小侄遲來一步。”

此言一發,鳳英忽然吃驚怔住,心忖:“俠青怎地竟將錦袍秀才歐陽之喚做師叔,難道他那在大漠中無名的師父,竟是鼎鼎大名的浮塵三友之首海天一儒尉遲子長不成?”

她思忖猶未定,突然身後一股極大的漩流捲來,自身如在水中受漩渦所吸,未及出聲,便被吸倒後退。

鳳英強自掙扎,偏過半邊來,才看出是一個巨鷹鼻、深目虯髯,陰摯猙獰臉孔的紅衣喇嘛番僧。

鳳英陡然想起一個人來,這番僧必是那宮中國師之一的藏邊第三高手紅雲喇嘛。

紅雲喇嘛正運雙掌發出無比吸力,將鳳英引得隨他俱墜向大殿相反的地下。

鳳英情知這番僧紅雲喇嘛的功力非同小可,一時不敢妄用真力抗拒,只得凝神攝心隨以俱下。

足一沾地,鳳英陡地將潛運許久的“無極柔罡”之氣猝然發出。紅雲魔僧忽然兩道冷電般精湛陰臉的眸子,突然射出異樣光棱,但嘴角上只微露一分冷笑,卻是一語不發。

鳳英卻不甘臨陣逃去,壯着膽子佯問道:“你是什麼人?”

紅雲魔僧仍然一語不發直步走過來,他移動之勢很慢,目光卻是一直盯在鳳英臉上,一瞬不瞬。

鳳英暗中提聚真氣蓄勢戒備,心中暗暗想道:“完了!此番僧武功太高,我豈是他的敵手?”

心念未息,紅雲魔僧已到身前,左手一伸,疾向鳳英左腕抓去。

他出手之勢並不迅速,但卻來得奇奧無比,鳳英左腕向旁邊一讓,竟然沒有讓開,左腕已被紅雲魔僧抓在巨靈之爪中。

鳳英不禁心頭大急,左掌一晃,迎面攻去,這一掌迅猛兼具,用盡她生平之力。

紅雲魔僧冷哼一聲,身子一側,避開掌勢,右手疾拂而出。

鳳英只覺肘間關節之處一麻,全身勁力忽然消失。

紅雲魔僧冷冷的問道:“你是什麼人?”

鳳英半身酸麻,已無抗拒之能,半身穴脈閉塞,血氣不通,她心中這份難受,殊難描述。

她目出師以來,這等面面相對,受制於人,尚還是第一次,而且,自己並未支拒了幾下,就輕易地落於敵手,心中一陣說不出的痛苦。

正自思忖,紅雲魔僧似已不耐,拉着鳳英,轉過身子,向對面禪房疾奔而去。

鳳英左腕脈門被扣,掙扎不脫,右半身麻木難動,本難自行奔走,但在紅雲魔僧硬拖之下,只覺身子被人托起,凌空一般,身不由主的隨以奔去。

禪房之中,忽然出現兩個藏僧,合掌施禮,躬身以待。

紅雲喇嘛將鳳英遞交二僧道:“且將此女看管起來!”

他突然振起袍袂,拔身而起,往前院反撲而去。

鳳英心知紅雲魔僧必系轉身又去與前院的諸魔頭聯手,對付俠青等人,她心中空自着急。

苦於無法動彈,只可任由兩名藏僧挾持着她,送入禪房之中。

鳳英悶然地自思,連日太以不幸,一再受制於人,無從施展本身功力,想來,不覺一陣心灰意冷,原道是憑自己這一身功夫,也足以嘯傲武林,揚名天下,誰知竟一再遇到巨奸勁敵。

不知不覺被二僧送入一處暗黑的秘室中,她雖然功力過人,夜中視物亦是常事,但此刻心神不屬,一時顧不得去查看四周的環境,茫茫然倚壁而立,難抑心中不快的情緒。

忽然,一聲輕柔和婉的女孩聲音響起於耳邊,道:“這位姊姊,你是從那裏來的?”

鳳英驚訝地看去,自己身旁卻出現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在黑暗中,鳳英仍能看得出她稚嫩秀媚的臉上,滿露青春的氣息,一對圓而且大的眼睛,黑亮而且黠慧,正驚惑地向自己打量着。

鳳英料到此人必即是鐵貝勒與錦袍秀才歐陽之、千金花子邵老三等前來比武所要找尋之人。

她遂先反問道:“你是誰?你是怎樣來的?”

那少女在黑暗中閃爍着大眼,道:“我叫珠兒,從小就跟秀才叔叔在一起,我只知道我的父親和秀才叔叔、花子叔叔三個人是義兄弟,其他的事秀才叔叔便都不肯告訴我了。”

鳳英忽然插口道:“那……你是……”

珠兒忽然一怔,雙目瞪視着鳳英道:“姊姊,你莫非知道找父親是誰?”

鳳英原猜珠兒可能便是浮塵三友之首尉遲子長之女,但忽又一想自己全憑意斷之想,怎能隨便道出,令人惶惑,便又改口道:“你是怎樣被他們擄來的?”

珠兒忽又不樂道:“我和秀才叔叔同住十多年,從未有人打擾,最近因為一個叔叔的朋友受清宮的衛士們追緝,秀才叔叔和花子叔叔都出頭幫他,知秀才叔叔為了不分神照料我,就將我寄在尼庵,前天晚上。忽然被幾個番僧闖了進去,便將伐帶到這座禪院裏來,原是在後面禪房中,適才恐是秀才叔叔和花子叔叔們要來這裏了,他們才又將我移送到這暗室里來。”

說到這裏,珠兒忽然向鳳英道:“姊姊,你不知道,我那秀才叔叔和花子叔叔都有一身武功,但他們說什麼也不肯傳授功夫給我。哼!要是我學會過武功,才不會這麼容易被他們帶來呢!姊姊,想必你也是和我一樣,不會武功吧?”

鳳英被珠兒這憨直地一問,不禁面上暗自一紅,她只好坦言直說道:“我倒會不少武功,不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今天遇到了更高強的對手,就無力施展,被獲遭擒了。”

珠兒聽了大為驚奇,細細地打量了鳳英一番,這並非她也有夜視之功,而是她在暗室停留較久,目光已習慣暗中視物。

經一陣端詳之後,珠兒不禁羨贊道:“姊姊,我真羨慕你,能會武功,我這還是第一次遇上一個會武功的女人呢!”

鳳英被她說得好笑起來,道:“會武功又有什麼可羨慕的呢?你看我雖然也會武功,還不是和你一樣,成了人家的籠中之囚。”

珠兒這才想到,問道:“姊姊,還沒有請教你尊姓大名?”

鳳英將自己真實姓名說了,珠兒不涉世面,自然未聞她的芳名,其實在京師城只要提起鳳郡主來,幾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珠兒忽又悄聲問道:“姊姊,你既是會武功,何不設法把這暗室的門弄開,帶我一起逃出這可怕的地方?”

鳳英嘆了口氣道:“你不知道,我被一個高手點了穴道,怕使不出力來。”

說著,試一提聚真氣,果然半身經脈立時一麻,一股失望的痛苦,泛上心頭,心灰氣餒,只覺兩腿一軟,跌坐地上。

珠兒驚訝地蹲下身撫視道:“姊姊,姊姊,你那裏又痛了?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一運功夫,把傷處勾起了。”

鳳英見珠兒如此溫婉柔順,不禁也有幾分疼惜她,忙忍住痛道:“妹妹,不要緊,你陪我一起坐下來談談。”

珠兒順從地坐在鳳英身旁,關懷地扶持着鳳英,邊問道:“姊姊,你是怎樣和這些惡人結仇的?”

鳳英卻未聽到珠兒的話,原來她此時倚壁坐下,閉目試行運氣。

她適才有過經驗,只要一提真氣,受傷處經脈立時痙孿收縮,痛苦難以忍受,此番不敢貿然嘗試,只敢緩緩提吸真氣,一面又盡量放鬆受傷的半身經脈。

果然痛苦的反應,減輕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強烈,直待大半真氣凝聚在丹田之後,忽然覺着受傷經脈,開始萎麻,疼痛,趕忙把提聚的真氣散去。

真氣一散,傷脈痛苦立止。

這發現大大的提高了她的希望,暗道:“只要我這般慢慢地自行運氣,也許能自行把傷脈治癒,把閉塞的穴道打通。”

她開始靜坐調息,想運氣打通受傷的經脈。

珠兒靈慧的頭腦,已然想出鳳英是在運功療自己的傷勢,她不敢打擾鳳英,怕惹她分神而有礙傷勢復原,遂默默地陪侍在一旁。

那知半個時辰的時間過去了,不但受傷的經脈沒有打通,而且愈來愈重,已覺經脈起了變化,不禁心頭大駭,掙扎着想站起來,才發覺左腿左臂已經失去了效用。

鳳英這番完全崩潰了,整個人陷入絕望之境,若然不是有珠兒在旁,她真想放聲痛哭。

珠兒漸漸覺出鳳英的神態有異,不禁關切的湊近身來,低低問問道:“姊姊你覺得好些了么?”

鳳英怕被珠兒恥笑,忙收攝心神,凄然一笑,強道:“妹珠,我不要緊……”

忽然,她覺得珠兒纖纖素手觸及自己的“少陰”脈上,登時感到血氣一暢……

她忽地腦際電光一閃,忙道:“珠兒妹妹,你先不要移動。”

珠兒不解其意,縮回手,茫然問道:“鳳姊姊,你說什麼?”

她手掌一離鳳英身上的“少陰”脈處,鳳英立時又感氣血逆阻。

鳳英遂指點珠兒用雙掌纖纖十指,按住自己身上的“少陰”脈處,使血氣上下運行,她這才試行運氣,雖然傷處仍微作痛,但已不甚劇烈。

鳳英知道自己竟於無意中,發現了療傷之道,喜不自禁,遂囑珠兒繼續按住自己身上的“少陰”脈處,她續行運氣。

大約過了頓飯工夫,正身坐定,閉目養息。

珠兒也累得嬌喘吁吁,卻仍不勝關懷地問道:“這法子可真有效么?”

鳳英笑道:“傷處似已好轉許多,只是太累着妹妹你了。”

珠兒放心了,高興地道:“只要姊姊的傷勢能治好,我不累。”

鳳英休息了一陣,又由珠兒相助,繼緩依法自療、每行一次,傷勢就好轉了許多。

又過了半個時辰,鳳英傷勢已好了大半,“少陰”、“少陽”兩脈已通,全身氣血已能暢行運轉了。同時不知身內何時增了一股潛力,助己復元極為迅速。

鳳英心中一陣感激,不禁將倚在身旁,疲倦十分,已浙漸酣睡的珠兒緊緊一摟,珠兒驀然驚醒,忙問道:“鳳姊姊,你已經全好了么?”

鳳英俯視着珠兒,含笑道:“差不多全好了,要是沒有你相助,真不敢想會有什麼……”

忽然,她吃驚地將話咽住,原來她目光無意中觸及珠兒頸下一枚半片金鎖。

鳳英腦際中電閃,立時想起俠青在大漠中,出示的那片鐫有“長命百歲”的吉句,而有恰好是從命中間剖開,留得百歲二字及半個命字,和俠青攜有那片金鎖上的一個長字及半個命字,恰好相合。

鳳英心中暗暗稱奇道:“天下竟有這等巧事,自己竟無巧不巧,無竟中發現了俠青的師父的後人。”

她一時卻不說破,只想待日後見了俠青時,再令他合鎖認人。

珠兒有些惑然地問道:“鳳姊姊,你何以對我這片金鎖發生興趣?”

鳳英支支地道:“你……你這片金鎖真怪,為何只有半片?”

珠兒忽然傷感地垂首道:“聽說這是和我身世有關的信物,只是秀才叔叔從不肯向我詳說明白。”

鳳英心中忽然一陣愴痛,暗忖:“這女孩也太可憐了,生身之父早已葬身大漠異域,她卻還毫不知情。”想到這裏,鳳英益發不敢泄出自己知道金鎖的秘密,忙將話鋒一轉,徐問道:“珠兒妹妹,在這世上,你只剩下秀才叔叔和花子叔叔兩個親人了?難道再沒有別人值得你去想念和關懷的嗎?”

珠兒忽然無限嬌差,怯怯的低笑道:“鳳姊姊,難得我兩是患難之交,而且我一見了你就十分信賴,我把從未向人傾訴過的心事告訴你,你可不許笑我!”

鳳英喜她一片天真稚純,含笑道:“妹妹,你只管說,姊姊絕不笑你。”

珠兒甜密地若有回憶般地道:“我最近心中老是關切着一個和我並不相干的人。”

鳳英不敢取笑,真誠地問道:“那自然是個男人了,你如何關切法呢?”

珠兒一片坦率地道:“我時時想念他的聲音、笑貌,關切着他的安危和幸福,連夢寐中都似乎時刻不曾離開他。”

鳳英微微笑道:“珠兒妹妹,你已經懂得了愛了,你所說的這一切關切之情,全是因為你對那個人深深心愛而起的。”

珠兒忽又問道:“鳳姊姊,那麼你呢?你也有關切的人嗎?”

鳳英含笑點了點,不覺腦中浮現出俠青那付英俊、魁偉的形貌。

珠兒追問不休,又道:“他呢?他知道有你關切他嗎?你想他也關切你嗎?”

鳳英忽然一怔,暗忖:“俠青自然知道自己對他的關切,但是他,他也時常在關切想念着自己嗎?”旋即心中肯定地自答:“自然!俠青自然也會時常在關切想念着自己的。”

珠兒忽然一聲嘆氣。

鳳英聽了奇怪,忙問珠兒為何嘆氣。

珠兒感傷地道:“鳳姊姊,你比我幸福得多了,你心中關切的人,也時常關切着你。我就不同,我關切的人,他就不會關切着我了!”

鳳英又一奇怪,同道:“為什麼?”

珠兒惘然道:“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思呀!”

鳳英不禁失笑道:“傻妹妹,那怎麼行呢?你得找機會把你的心思,讓你所關切的人知道,憑你的美麗、靈慧,我相信他一定會喜歡你的。”

珠兒不禁興緻勃勃,高興地道:“好的,鳳姊姊,謝謝你給我的提醒,我離開這黑屋子后,一定要去找他,向他說明我的心思。”

鳳英經珠一說,才又想到現實環境,忙又由珠兒相助,作了最的的一次運功療傷,所幸傷脈受傷時間甚暫,甚易復元。

而且,鳳英一陣運功之後,自覺功力反比往昔大有進展,仔細一想,可能是服食了穆勒和卓木所配製的“琥珀瓊槳”之故。

傷勢一轉,鳳英功力完全恢復,她聽暗室外面有步聲行近,料知必是人要來暗室探視她與珠兒兩人,她遂低聲囑告珠兒安坐不動,勿露驚惶之色。

她忙潛縮到暗室一角。

果然少頃暗室之門打開,一個番僧手執一個燭台向裏面照了照。

一照之下,發現僅有珠兒一個人坐倚壁旁,卻看不到縮在暗室一角的鳳英。

番僧疑惑地又高舉燭台一照,仍然看不清鳳英所在,他遲疑了一下,終於跨入室內,徐徐前進,直到已近珠兒面前三尺,忽然停步轉過身去。

這才發現赫然從屋角立起的鳳英。

番僧大吃一驚,丟下手中燭台,轉身便向室外拔足狂奔。

鳳英冷笑一聲,道:“你還能走得了么?”

縱身一躍,如影隨形般追去,左掌“玉鳳舒翅”猛向番僧右肩抓下。

這時,她傷勢已好,功力全復,出手快速無倫。

那番僧也是一名能手,聞得鳳英近身,反手一招“橫駕金梁”,擋開鳳英左手,雙腳連環飛起,猛踢過來。

那知鳳英陡然一個轉身,讓開兩腳,直欺近身,左掌一揚,斜肩劈下。

番僧吃了一驚,急向後面一躍,退四尺,雖然讓開了鳳英一掌,但因心中慌急,未能取准出口位置。

鳳英雙肩一晃,搶在暗室門口,阻住番僧出路。

番僧忽地右袖一斜,一枚二寸之徑的金環,突然脫手飛出,挾着破空的勁風,直向鳳英前胸擊去。

鳳英卻不驚訝,微一側身讓過金環,右掌蓄勢相待,番僧本欲趁勢衝出室外,卻剛進步,被鳳英“呼”的一掌劈出,又把他逼退回去。

不過,那番僧一挫右腕,飛出的金環,陡然間重又收了回去。

敢情那金環之後,有着一條極細的金線相系。

番僧心頭大急,“嗖嗖嗖”連攻三環,這三環可是狠辣至極。

鳳英冷一笑。喝道:“你這點微末之技,還是省了!”

說罷左掌疾吐一招“疾風斷草”向番僧驟又斜肩劈下。

番僧金環再振,“攔江截斗”橫截鳳英左臂,那知鳳英左掌倏的一收,竟借勢引開金環,右腳疾上半步,欺入中宮,右手閃電般攻出,指風拂及番僧握環右腕,金環登時脫手。

鳳英怕金環墜地之聲,驚動寺中僧眾,一把抄住,左手彈指一拂,便點中番僧腿上穴道,登時木然立於原地,分寸難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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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海飛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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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半片金鎖藏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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