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1655次列車上
桑塔納在飛奔。
周沖問那兩個壯男:“大哥,剛才那個地方到底歸哪個縣管?”
駕車的壯男沒搭腔,另一個回頭看了看他,說:“我們不知道。”
周沖又問:“那個地方離筒晃到底多遠呢?”
駕車的壯男還是沒搭腔,另一個又回頭看了看他,字一頓地說:“我都說了,我們不知道!”
周沖明明問的是兩個問題,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生氣。
綠綠悄悄拽了拽周沖。
看來,在“多明鎮”的問題上,這兩個壯男還是他們內部人,他們不願意透露過多的機密。只有面對那個非人非鬼的怪物時,他們才和周沖、綠綠站在了一起,因為大家都是同類。
過了一會兒,周沖又問:“難道你們公司的人都不知道這個老闆有問題?”
駕車的壯男依然沒搭腔,另一個再次回頭看了看周沖,低低地說:“不知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你安靜點,好嗎?到了筒晃,我們各走各的,誰都不認識誰。”
周沖把臉轉向窗外,不再說什麼了。
好像不想在談話中泄露什麼,一路上,兩個壯男都不說話。
半個鐘頭之後,他們駛進了筒晃。
桑塔納在一條小巷裏停下來,兩個壯男下了車,並沒有跟周沖和綠綠打招呼,一起邁着大步朝前走了,很快就不見了人影。他們把這輛車丟棄了。
綠綠看了看周沖:“我們怎麼辦?”
周沖:“走吧!”
綠綠:“去哪兒?”
周沖:“還去刑偵支隊旁邊那家回歸賓館。”
說著,兩個人也下了車,快步朝回歸賓館的方向走去。綠綠一邊走一邊不停回頭看。
這條小巷沒有路燈,黑糊糊的,藉著月光能看見半空中橫七豎八拉了很多電線,路旁有一隻很大的垃圾箱,裏面空着,四周卻堆了很多垃圾,夜風刮過來,幾張廢紙越飛越高。前面很遠的地方亮着一盞路燈,慘白慘白的,在風中晃來晃去,有了它黑夜顯得更不安寧了。
那是去回歸賓館的方向。
綠綠:“那個傢伙不是人!”
周沖:“也不是鬼。”
綠綠:“那是什麼東西?”
周沖:“不死人,我們叫他不死人好了。靠,原來我覺得死人可怕,現在才知道不死人才可怕!”
綠綠:“他肯定還在追我們!”
周沖:“放心,他蹦不到筒晃來。”
綠綠突然停下了,低聲說:“你看……”
周沖順着她的手指朝前看去,那盞很遠的路燈下出現了一個人影,正朝周沖和綠綠這個方向走過來。此人上下一般粗,而且,他走路上下起伏很大。
綠綠抓緊了周沖:“他,他來了!”
周沖知道,他們不能後退,否則越走越偏僻,而且背離了回歸賓館的方向。
他說:“這裏是城區,他不敢來的……再看看。”一邊說一邊在地上摸了摸,終於摸到了半塊磚頭抓在了手裏,然後拉着綠綠貼在了旁邊的牆上。
綠綠:“你看你看,他在蹦!”
周沖:“別緊張!夜裏眼睛是花的,你想他是什麼他就像什麼。”
說完,周沖朝上看了看,牆不高,裏面應該是住戶。他低聲說:“你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麼嗎?遇到危險你馬上跑,對於咱倆來說,那是最有利的選擇。聽見了嗎?”
綠綠抖抖地說:“聽見了……”
周沖蹲下來,說:“來,踩在我的肩膀上。”
綠綠:“幹什麼?”
周沖:“你跳到牆裏去躲起來。”
綠綠猶豫着。
這時候,那個人影已經離開了路燈下的一小塊光亮,進入了漆黑的路段,看不見人了,但是能聽見那雙腳步聲越來越近。
周沖說:“快點!”
綠綠這才站到了周沖的肩膀上,兩個人搭起了人梯,周沖站起來之後,牆頭就位於綠綠的腰部了。
綠綠:“我跳嗎?”
周沖:“跳。”
綠綠翻過牆頭,“撲通”一聲跳了進去。
那個人越來越近了,在月光下顯出了人形,其實是個胖子,他頭上戴着一頂方方的棉帽,垂着兩隻帽耳朵,幾乎與肩膀同寬。他好像喝醉了,走路搖搖晃晃……
周沖依然很警惕,緊緊盯住棉帽下那張模糊的臉,他擔心這個人是田豐偽裝的。對方竟然沒看見貼在牆上的他,歪歪斜斜地走了過去。
綠綠在牆裏輕輕喊了一聲:“周沖……”
周沖:“安全。”
綠綠:“不是他?”
周沖:“是個胖子。”
綠綠:“那我怎麼辦?”
周沖憋不住一下笑出來——她出不來了。
他說:“你等着,我跳進去扛你。”
綠綠:“你快來!”
周沖並沒有動,只是說:“不行,下面沒人扛我,我跳不進去。”
綠綠在牆裏都要哭了:“要是這戶人家出來人,會把我當小偷的!”
周沖:“你笨死了,從門出來!”
綠綠立即不說話了,不一會兒,周沖聽見院門輕輕響了一聲,她從裏面拔掉門閂,走出來了。她小聲說:“就這樣給人家開着門啊?”
周沖:“你可以幫他們閂上。”
綠綠:“那我怎麼出來!”
周沖憋着笑:“對啊,那你還啰嗦什麼!”
說完,他扔了手裏的磚頭,拉着綠綠繼續朝前走。
綠綠:“我們報案嗎?”
周沖:“這已經不是警察能管得了的事了。”
綠綠:“那怎麼辦!”
周沖:“你不是說,有一對老夫妻很可能是田豐的父母嗎?”
綠綠:“我只是猜測。”
周沖:“我們明天就返回京都,先找到那對老夫妻,如果他們真是田豐的父母,我們也許能挖出這個不死人的來歷。”
綠綠突然說:“萬一他的父母也是不死人呢?”
周沖怔了怔:“不是萬一,是很有可能……算了,你不要去他家了,我一個人去,假如他們全家都是不死人,那這個世界就危險了,剛才走過去的那個胖子是不是呢?幫你修電腦的那個高手是不是呢?我最好的哥們是不是呢?——越是這樣我們越應該摸清他們的來歷。”
綠綠小聲說:“這事兒不應該讓我們來管……”
周沖:“現在他偏偏盯上了咱倆,我們必須自己想辦法!”
說著,兩個人已經來到了大街上,前面不遠就是回歸賓館了。
周沖轉頭問綠綠:“我唱歌好聽嗎?”
綠綠一下沒明白他什麼意思,說:“好聽啊。”
周沖接著說:“媽的,老子只是個唱歌的!”
走進賓館,兩個人辦理了入住手續。巧的是,這次是208房間,在上回住的那個房間隔壁。
兩個人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綠綠又回頭看了看,樓道空蕩蕩的,安全。
進了房間之後,綠綠鎖上了門,又掛上了防盜鏈,然後幾步走到床前,“撲通”一聲躺下來,終於可以好好歇歇了。
這一天,周沖洗漱用了平時兩倍的時間,綠綠聽見他一遍遍地洗手,好像要把殺人的手感洗掉似的。
終於,他出來了。
綠綠:“前天,你是不是去見狐小君了?”
周沖愣了愣:“是。”
綠綠:“你為什麼騙我?”
周沖:“現在,她就是我的一個哥們。”
綠綠:“別狡辯!她找你說什麼?”
周沖:“就是說想參加咱們的婚禮,想給你當伴娘。”
綠綠:“沒騙我?”
周沖:“絕對沒騙你。”
兩個人分別躺在兩張床上,關了燈。
周沖在黑暗中說:“綠綠,我們為什麼出來?”
綠綠想了想,說:“旅遊結婚啊。”
周沖:“你看我們現在像蜜月夫妻嗎?更像兩個出差的同事。”
綠綠憋不住笑,下了床,上了周沖的床,兩個人剛剛抱在一起,就聽到了一陣腳步聲——樓道里鋪着地毯,很厚很軟,一個人走在上面,基本沒有什麼聲音。此時,樓道里響起的並不是正常的腳步聲,好像有人在跳:“嘭!嘭!嘭!……”因此聽得清清楚楚。
綠綠想說什麼,周沖堵住了她的嘴,繼續聽。
難道那個不死人又追到賓館來了?
他怎麼知道周沖和綠綠住進了這家賓館?
兩個人的胸口貼在一起,互相都感覺到了對方激烈的心跳。
那個腳步聲走到了208房間門口,停了停,繼續朝前走了,走出了一段路又返回來,再次停在了208房間門口!
這個人好像聞到了什麼氣味,只是有點不確定。
周沖輕輕坐起來,下了地,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從貓眼朝外看。
過了一會兒,他又躡手躡腳地朝綠綠走過來。
綠綠緊張地問:“誰!”
周沖:“就是他!”
綠綠的魂兒都要嚇飛了。
周沖沒敢開燈,他摸起電話,把臉貼在按鍵上,撥通了前台電話。
時間太晚了,竟然一直沒人接!
站在門外的人終於敲響了門:“當,當,當。”那個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裏非常刺耳,估計整個樓層都聽得見。
周沖又撥了一遍前台電話,心裏在叫喊着: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
門外的人繼續敲,不急不躁:“當,當,當。”
綠綠忽然想到了什麼,小聲說:“這家賓館……不會也是他開的吧?”
電話終於被接起來:“您好。”
周衝壓低聲音說:“有人在敲我們的門!快叫保安來!208!”
前台:“好的,我們馬上叫保安上去。”
門外的人還在敲:“當,當,當。”
綠綠緊緊抱着周沖,兩個人一起等保安。
門外的人好像又聞到了什麼氣味,他不再敲門,朝着右側的樓道,一蹦一蹦地走開了,那古怪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終於消失了。
左側的樓道傳來了跑動聲,應該是兩個人,他們來到208房間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周沖走過去,從貓眼朝外看,真的是保安,他把門打開,探頭朝右側的樓道看了看,沒人。
保安:“有人敲你們的門?”
周沖:“剛才還在敲!你們一來,他就走了。”
保安:“朝哪邊走了?”
周沖:“那邊。”
保安:“我們去看看。您休息吧,我們賓館絕對安全。”
周沖:“謝謝……”
兩個保安離開之後,周沖鎖好門,回到了床上,他摸了摸綠綠的臉蛋,說:“別怕。”
綠綠:“剛才你不是看見他了嗎?他……什麼樣子?”
周沖:“就是田豐那個樣子啊。”
綠綠:“還捆着地毯嗎?”
周沖:“沒有,那塊地毯在他肩上扛着。”
綠綠又是一哆嗦。
兩個人躺下來,靜靜等候,樓道再沒出現那個不死人的腳步聲,也沒出現保安的腳步聲,一片死寂。
周沖:“天一亮我們就去火車站,那兒人多。”
綠綠:“好,買了票,我們直接在那兒等車。”
過了一會兒,周沖又說:“想起來后怕——如果他害我,當時真‘死’了,我就成了殺人犯,等我被關進監獄之後,他再從墳墓里爬出來……”
綠綠:“他要是被人殺了,公安局肯定驗屍,一驗屍他就原形畢露了,說不定他的身體裏滿滿登登塞滿了頭髮……”
這一夜兩個人基本沒睡,天亮之後,他們就離開了208房間。
綠綠時時刻刻都在警惕地張望。
太早了,樓道里空空蕩蕩,安全。
下了樓,在前台辦理退房手續的時候,賓館大堂沒有其他人,安全。
出了賓館,兩個人步行去火車站,除了兩個清潔工在掃大街,一個老人在晨練,基本看不到行人,安全。
十幾分鐘之後,他們來到了火車站,火車站的人多一些,綠綠警惕地打量每一個人,沒發現那個不死人,至少沒有扛地毯的,安全。
他們去售票大廳買了兩張軟卧下鋪,然後走進了候車大廳,在站內的麥當勞吃了早餐,然後找到候車處,在長椅上坐下來。
綠綠太困了,她躺在了周沖的大腿上,很快就睡著了。
周沖不敢睡,他盯着候車室的門,審視進進出出每一個人。
上午就這麼過去了,一直沒看到那個不死人。綠綠一覺醒來,迷迷糊糊坐直了身子,說:“來,你睡一會兒。”
周沖:“我不睡。”
綠綠:“沒看到他吧?”
周沖搖了搖頭:“你看,火車站這麼多人,雖然大部分都是外出打工的農民,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都是我們的同類,因此,他不敢來。”
中午,兩個人去吃了兩份盒飯,買了點飲料,1655次列車就開始檢票了。
綠綠還是不放心,排隊的時候,不停地東張西望,沒看到那個不死人露頭。
上了車,兩個人走進軟卧包廂,稍微鬆了一口氣。包廂里還有兩個人,是一對母女,小女孩才十一二歲,這對母女很安靜,上車就爬到了上鋪,小聲地聊天。周沖躺在鋪位上,蒙頭大睡。
晚上,兩個人已經確定車上是安全的了,去餐車吃了晚飯,又回到了軟卧包廂。
那對母女坐在上鋪上,還在安安靜靜地說話,母親講方言,周沖和綠綠聽不懂,女兒講的是普通話。
天漸漸黑下來。
開始的時候,周沖和綠綠也在小聲聊天,不知從什麼時候,他們都不說話了,一致聆聽上鋪那對母女的聲音。
母親好像在講故事,口氣慢悠悠的。過了一會兒,女兒打斷了她:“可是,他為什麼總笑呀?”
母親說什麼什麼什麼。
過了一會兒,女兒又打斷了她:“可是,他為什麼總哭呀?”
母親說什麼什麼什麼。
過了一會兒,女兒又打斷了她:“他是大人,怎麼偽裝成嬰兒的呢?”
母親說什麼什麼什麼。
過了一會兒,女兒又打斷了她,有些害怕地說:“他,他怎麼總不死呀!”
……那個母親到底在講什麼?
熄燈之後,那對母女終於不說話了。
火車走一走,停一停,穿過黑夜,穿過黎明,離京都越來越近了。
第二天上午,包廂里的那對母女依然坐在上鋪上安安靜靜地說話。周沖和綠綠坐在下鋪上眺望窗外。高低起伏的黃土地上有條河,在陽光下很刺眼。遠處是高低起伏的荒山。一條公路伴隨着鐵路,一起朝京都方向延伸,延伸,延伸……
包廂外傳來走動聲。
包廂外是個窄窄的過道,經常有人經過。
不過,綠綠還是敏感地朝包廂門看了一眼,夜裏它鎖着,現在它只是關着。
那個走動聲在他們包廂門口停下了。
綠綠有些緊張,小聲說:“周沖,好像有人來了……”
周沖繼續看窗外:“乘務員。”
包廂門“嘩”一下被拉開了,綠綠一下叫起來:“他!”
周沖猛地回過頭,果然看到了那個不死人!他蒼白的臉上掛着微笑,望着周沖和綠綠,兩隻眼睛射出了驚喜的光。
周沖和綠綠都傻了。
時間似乎陡然停止了,只有火車在繼續搖晃。
這時候,有個乘警走過來,他側了側身子,想從那個不死人後面走過去,周衝突然喊了一聲:
“警官!”
那個乘警停下來,朝包廂里看了看,周沖站起身,幾步就衝到了那個乘警身旁,然後說:“警官,我問您點事兒……”
那個不死人始終沒有回頭,他看了看上鋪的那對母女,輕輕地問:“這是幾號包廂?”
那個小女孩脆生生地說:“8號。”
不死人微笑着說:“對不起,走錯了。”然後,他十分喜悅地看了綠綠一眼,轉身就從那個乘警和周沖旁邊走過去了。
乘警:“什麼事兒,說啊!”
周沖:“這趟車……什麼時候到京都?”
乘警:“早着呢,至少還有兩個多鐘頭。”
周沖:“噢,謝謝……”
乘警走過去之後,周沖回到包廂,對綠綠說:“收拾東西,跟我走!”
綠綠:“去哪兒?”
周沖:“別啰嗦。”
綠綠趕緊收拾了一下東西,然後就跟着周沖走出了8號包廂。那個不死人往左側去了,他們朝着相反方向走過去。穿過幾節車廂,他們來到了硬座區,這裏的人滿滿當當的,很多人站着,空氣混濁,充斥着一股茶葉蛋的味道。
周沖帶着綠綠在車廂中部停下來,扶着座位站立,周沖說:“這裏人多,他應該不敢來了。”
綠綠死死盯着他們進來的那個車廂門,小聲說:“他怎麼知道我們坐這趟車?”
周沖:“我哪知道!”
綠綠:“剛才你為什麼不報警?”
周沖:“他的社會身份是情網的董事局主席,警察不會相信我的話!我說他殺不死,怎麼證明?警察會用刀子在他身上試一下嗎?”
綠綠就不說話了。
不死人果然沒來硬座車廂。
兩個人站了半個鐘頭左右,廣播響了:“各位乘客,前方到站——秦市,有下車的旅客請準備下車……”
周沖:“下車!”
綠綠:“為什麼?”
周沖:“我們必須甩掉他!從秦市去京都的車多了,我們換趟車走。”
綠綠就跟着周沖擠到了車門口。
幾分鐘之後,火車在秦市站停下來,周沖和綠綠鬼鬼祟祟地下了車,立即躲到了一根大柱子背後,觀察那個不死人有沒有下車。
下車的旅客很多,他們熙熙攘攘地走向了出站口。那個不死人沒下來。
兩分鐘之後,1655次列車關上了車門,開動了,“呼哧呼哧”繼續朝京都駛去。綠綠剛要走出來,周沖一下把她拽住了,小聲說:“等等,他要是從車窗看到我們,說不定會跳出來。”
就這樣,直到1655次列車跑沒影兒了,兩個人才走出來。
空蕩蕩的站台上,除了幾個鐵路工作人員,幾個推小車賣食品的,不見別的乘客。周沖走過去,跟一個站務員打聽了一下去京都的車次,然後他們從3站台來到了1站台。
大約20分鐘之後,就有一趟開往京都的D車進站了。
周沖帶着綠綠上了車,在一節車廂的中部坐下來。周沖說:“你把那對老夫妻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現在就給他們打電話。下車之後你回家,我直接去找他們。”
綠綠趕緊掏出手機,調出了那個座機號。
周沖撥過去了。
是一個老太太接的:“誰呀?”
周沖想了想,說:“阿姨你好,我是曲添竹的朋友,有點急事兒,想找您和您老伴談談。”
老太太說:“曲添竹?是不是那個得了精神病的姑娘?”
周沖:“嗯。”
老太太:“你找我們什麼事兒?”
周沖:“電話里說不方便,如果可以的話,我兩個鐘頭之後去您家,可以嗎?”
老太太捂住電話,似乎在跟什麼人商量,過了一會兒,她說:“好吧,你來吧。我家住在華德製藥廠家屬院3號樓101。”
周沖:“好的,謝謝您阿姨。”
掛了電話,綠綠問:“怎麼說?”
周沖:“我感覺,這對老夫妻應該沒問題。”
D車開了,車廂里坐了不到一半人。周衝去另外一節車廂補了票,回來,在綠綠旁邊坐下了。
綠綠:“我跟你一起去。”
周沖:“不行,你回家。”
綠綠:“萬一他去咱們家呢?”
周沖愣了一下,是啊,既然他能把兩隻眼睛伸到他們的電腦里,還派了那個盲人專門在他家附近的地下通道里等他們,說明他肯定能找到他們的家!
想了想,周沖說:“好吧,你跟着我。我跟人家不認識,帶個女孩去,人家也放心一些……”
綠綠沒說話。
周沖看了看她,她的兩隻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車廂門。周沖預感到了什麼,猛地抬頭望過去——那個不死人又出現了!
他靠在車廂門口,微笑着望着他們,兩隻眼睛依然閃爍着喜悅的光。
綠綠抓住了周沖的一隻手,越來越用力。
周沖盯着那個不死人,低聲說:“別怕他,在車廂里他不敢怎麼樣……”
綠綠依然死死抓着他。
周沖說:“放音樂!”
綠綠沒動。
周沖推開她的手,拿起手機,放起了音樂:“就算已經人去樓空,也把你的鑰匙留給我;就算已經人走茶涼,也把那兩個座位留給我……就算你們約定了永遠,也把永遠之後留給我;就算你們預定了來世,也把前生的童話留給我……”
車廂里有很多空座,那個不死人卻一直不坐,他就那樣靠着車廂門站着,臉上掛着永不疲倦的微笑,耐心地望着他們。
過了好久,綠綠終於小聲說:“他怎麼不過來?”
周沖:“我說了,他不敢過來。”
綠綠:“一會兒下車之後他還跟着我們怎麼辦?”
周沖:“我們出站之後就上出租車,他追不上。”
綠綠:“他不會打輛車跟着我們?”
周沖:“那我們就帶他一起回家!”
那個不死人離周沖和綠綠大約20米,顯然聽不清周沖和綠綠在說什麼,不過他並不好奇,一直微微地笑着,靜靜地觀望他們。
在這樣的注視下,時間變得極其緩慢,用巴音博羅的詩來形容,像皺紋爬行一樣慢,像相片褪色一樣慢,像小溪乾涸一樣慢,像落日一樣慢,像孩子變成老爺爺一樣慢……
終於廣播響起來:“各位乘客,前方到達本次列車的終點站——京都,請各位乘客準備下車。”
那個不死人沒有動,他依然靠在車廂門上,笑着看他們。
旅客們紛紛站起來,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東西,朝那個不死人依靠的車廂門走過去。周沖拎起挎包,牽着綠綠,朝另一個車廂門走過去。回頭看,那個不死人終於動了,他抻長了脖子,一邊微微笑着一邊逆着人流走過來。
周沖和綠綠走到車門處的時候,列車還沒有進站,他們只能在門口停下來。好在還有幾個旅客站在了他們身後。
那個不死人擠到了他們旁邊,靠着牆,繼續微笑着,靜靜地看他們。
車門處很狹窄,雙方相距只有半步,周沖和綠綠甚至聞到了他身上那股高檔香水味。他們都沒有轉頭看他,一致看車外,兩顆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一個月前,周沖接受過他的面試;四天前,三個人一起坐在綻放酒吧里談過話;兩天前,周沖把一把卡簧刀刺進了他的脖子……
此時此刻,雙方卻好像不認識一樣。
熬過了幾分鐘,列車終於停下來,周沖和綠綠下了車,立即朝出站口跑過去。綠綠一邊跑一邊回頭看,那個不死人還在笑着,不過他也跑起來,緊緊追隨着他們。
周沖和綠綠出了站,那個不死人也出了站。
路旁是出租車等候區,周沖和綠綠跑過去,麻利地鑽進了一輛出租車。綠綠朝車窗外看了看,大聲說:“他來了!”
不死人以驚人的速度跑過來了!
周沖和綠綠坐在後座上,他衝到副駕駛的車門前,一把拽開,然後就鑽了進來,“嘭”一下把車門關上了。
司機以為三個人是一起的,把車發動着了。
周沖喊起來:“師傅!我們不拼車!”
司機回頭看了看周沖,又看了看旁邊的那個不死人:“你們不是一起的?”
那個不死人笑着對司機說:“當然是一起的,我們是一起坐飛機出去的,又一起坐火車回來的——開車吧。”
周沖又喊起來:“他撒謊!”
不死人轉過頭來,滿臉喜悅地看了看周沖,又看了看綠綠,什麼都沒說。
司機不明白怎麼回事了,他只能對後來的人說:“先生,請你下車,不要耽誤我的生意。”
不死人並沒有為難司機,他笑着打開車門,下去了。出租車開動之後,他笑着彎下腰,又看了看車裏的周沖和綠綠,表情極具深意。
出租車開走了,兩個人扭頭朝後看,很多旅客在打車,很快就把那個不死人擋住了。接着,一輛輛出租車陸續開出來,不知道他是不是坐在某一輛里……
從火車站到華德製藥廠家屬院,走了半個鐘頭。
這期間,兩個人一直在朝後張望。車很多,一輛接一輛,出租車的後面一會兒是出租車,一會兒是公交車,一會兒是麵包車,一會兒又是出租車……
接近華德家屬院的時候,後面的車少了,但是有一輛出租車始終跟着他們。
那輛出租車的空車燈關閉了,而副駕駛的位置空着,說明乘客在後座上,車裏黑糊糊的,根本看不見後座上坐着什麼人。
綠綠:“他應該就坐在那輛出租車裏……”
周沖:“家屬院人多,我們先進去!”
綠綠突然說:“萬一這個家屬院裏都是他們的同類呢?”
周沖竟然毫不在乎地笑了:“大不了我把命給他們!這個王八蛋不就是想要我們死一個嗎!”
司機聽出了什麼,他問了一句:“什麼情況?”
周沖淡淡地說:“不關你的事。”
司機就不說話了,把車開進了華德家屬院。
綠綠回頭看了看,大聲說:“那輛出租車拐走了!”
周沖也回頭看了看,果然,它不再跟隨,沿着馬路朝前開去了。
綠綠:“他不在裏面?”
周沖:“如果他在裏面,說明他害怕見到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