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打籃球的女孩

第1節 打籃球的女孩

我不需要成為這個世界的名人,因為我在另一個世界中得到的更多。那個世界裏的人們或混亂或壓抑或迷茫或執著……我是兩個世界之間的擺渡人,至於船票,永遠只賣單程……

前情提要:

螳螂一案塵埃落定之後,由於自責和幻覺反覆困擾,艾西放棄了心理游醫的工作,轉而跟隨好友老威賣起了佛珠。

半年過後,小艾的生活波瀾不驚。他到一位朋友家做客,意外地發現這家的女兒——正在上高二的李默涵舉止非常詭異。這女孩似乎將小艾錯認成別人,隔着門不知所云,讓小艾一頭霧水。

好半天,女孩卧室的門開了,裏面伸出一隻慘白的毫無血色的大手,將小艾一把拽進門去……

第一章吸引

打籃球的女孩

青幽幽的爐絲被火燒得通紅;黃澄澄的竹排讓水澆得油亮;壺蓋被蒸汽頂着裊裊地吹出白煙。由於失眠,我端起茶壺的手有些顫顫巍巍。

咖啡店的老闆段大哥最喜歡品茶,不管這算不算是一種諷刺,反正來到我家,就得用好茶來招待他。

對於茶道,我是一知半解、照貓畫虎——沏茶的工具一應俱全:手工打磨的紫砂壺、特意買來的高檔茶海、登得了大雅之堂的名茗,外加專門招待客人沏茶用的依雲礦泉水。

一切看起來像模像樣的,只是我沒長着一顆愛茶的心。

昨夜恍恍惚惚,總共也睡不到兩個小時,於是這一天的下午,眼皮沉得不行,與其費力地挑着,還不如乾脆半睜半閉的——與眼球相連的,滿是一片酸溜溜的神經。

被病人家屬打壞了的左眼,矓矓的,大約也只能感光而已。

窗帘也懶得拉開,視線內模糊一片。

這樣也好,省得我去看段哥、李姐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經過了昨夜的風波,他們似乎老了許多,而我找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

哆哆嗦嗦地,我給面前的段哥、李姐倒上杯茶,依舊半閉着我那隻好眼,等待他們開口。

從他們進屋到現在,已過去二十分鐘,我家的喜樂蒂犬——雪糕同學都鬧夠了,伏在我腳邊直喘氣,可他們還沒說出什麼像樣的話來。

段哥是個經過事很能沉得住氣的男人,他端起小杯,飲了口茶,估計淡而無味吧,也不好批評什麼,操着他的腔調,開了口:“小艾”,他一向這麼稱呼我,“哥哥我說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那麼我的事……”

“你的什麼呀!”沒等說完,他的妻子李姐不幹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拿腔做調的!”她憤憤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轉來看我,略有些低聲下氣地說:“小艾呀,姐是來求你的,求求你救救我家默涵。”

從事心理游醫那兩年,我最怕的,也最不願面對的,就是熟人忽然這樣跟我說話。我想起螳螂一案中,我那焦頭爛額、可憐兮兮的乾爹來,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還是賣佛珠好,真的,無事一身輕啊!

李姐也許錯會了我的意思,忙不迭地追了句:“真的,小艾,你要是不答應,可是斷了姐的活路。我們就這麼一個閨女,她要是瘋瘋癲癲的,我這做娘的……唉,不看你哥的面子,總要給我個面子。”

“哦,這不是面子的問題,”我趕快澄清,“李姐,您不要誤會,段哥說得對,他的事也是我的事,所以您大可放心,這事我不會不管的。只是……眼下我有很多困擾。”

“你說,有什麼我們能做的?”

房間裏暖氣燒得挺旺,這漫漫冬日裏,室內的溫度也超過二十度了。李姐是個急脾氣,她從進屋開始到現在連大衣還沒有脫,可是看得出來,她的心裏寒冰一塊。聽我這麼說,她挺直了身子,湊過來懇切地問我。

我喝了一口茶,好像不至於淡而無味,可嘴裏總有些烏突突的雜味。仔細一想,呃,我忘記用第一泡茶涮涮杯子了。

我坐直了身子,看看面前的兄嫂,說道:“段哥、李姐,你倆着急,我懂,不過有些事咱們得慢慢來。咱們先說說這個,段哥,我昨天去你家,如果我不是有事去找你,大概也就不會去你家,這樣說來,我的出現,純粹是個意外。你大概不是故意要讓我去觀察你女兒的吧?”

他沒想到我提這個茬兒,愣了一下,搖搖頭:“不,我沒那意思,只是想請你來家吃飯。”

“好,那麼李姐,我到家之後,你和我聊了一陣子,也沒跟我說默涵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就很奇怪了:是不是你們太忙,因而疏忽了關注孩子呢?讓我把話說明白一些。昨晚,我在你家待了三個小時,前前後後這麼長時間,默涵始終沒能認出我來,這總不該是她第一次出現反常吧?”

我想他們能理解我的意思,因而相視一眼,長時間地沉默了。

好半天,李姐說話了:“你的意思是說,昨晚不是默涵第一次發病?”

“嗯!”我點點頭,“至少我覺得不該是。默涵把我認成別人,對你們說話的口吻也很奇怪。三個小時裏,她始終沉浸在自己的幻覺中,不能認清現實世界,如果說第一次發病就達到這個程度,那未免太離奇了。所以,我希望你們幫我回憶一下,她在這之前,有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呢?”

“這個……”李姐問,“大概要回憶到多久之前呢?”

“這麼說吧,我有半年多沒去你家了。之前,我是沒注意到什麼,那麼就想想這半年吧。”

又是一陣沉默過後,“呃,我記得,她有一次在學校里和同學鬧彆扭,回家后悶悶不樂好幾天,這算嗎?”

“沒事,你說你的,我慢慢琢磨。”

“嗯……今年他們高中文理分班,老師建議她去文科班,可她堅持要學理,說是以後要考醫科專業……啊,還有,這學期期末考試的成績也不太好,班裏名次下滑到了第十位,她很不高興,回家也不理我們,把自己悶在房間裏待了兩天,這算嗎?”

這好像都不算吧。

誠然,也有人會為一些小事想不開,得了這個病那個病,或至少糾纏於一段時期。不過依我看,默涵的情況並非如此。

作為一個年輕女孩,默涵除了個子高之外,沒什麼明顯的不同。

但在她小時候,可不是這個情況。她有些先天不足,又矮小又容易患病,甚至還有一點哮喘。她的父親發了發狠心,毅然決然地把她送到自己的戰友那裏——這位戰友,是籃球教練,專門培訓“娃娃兵”。說來也奇怪,身子弱小黑黝黝的默涵小丫頭,看到籃球,不知道打哪兒冒出股子喜愛勁來。同期被送去的孩子有很多,教練笑笑,隨手拋出個球:“你們誰能搶着這個球,誰就留下。”

有些孩子,放棄了;還有些孩子,一下子沖了上去。這不是籃球,更像是橄欖球——一堆孩子擠在一起,最下面的,用整個身體,緊緊護住球的,正是弱小卻又倔強的默涵。

教練笑了:“呵呵,這小丫頭不賴啊,行了,你留下吧。”

從那時開始了六年不顧嚴寒酷暑的不間斷訓練。這六年,也正是她的小學時光。十歲之後,默涵開始發育,她個子躥得很快,大概到十五歲,就已經比我高了。就算她不穿高跟鞋,也比我高了兩厘米。

籃球訓練養成了她堅強的性格——這樣的孩子,會為一點小事而抑鬱嗎?大概不會的。

默涵最讓我讚歎的一點,還不是她的運動神經,而是她的頭腦。

她在隊裏打得分後衛的位置,表現優異,原本是個值得培養的好苗子。可到了高一期末,她力排眾議,忽然“棄武從文”。她的文化課,也從沒有落下,她是憑着體育特長生的身份,才能進了北京一所重點高中,這不假;可是她棄武從文之後,還能考進班裏前十,憑的可是真功夫。

這樣一個能文能武、性格堅韌的女孩,會因為學校里一點瑣事,而產生嚴重的幻覺嗎?可能性很低。

因此,我換了個話題:“李姐,您剛才說學校里有些不愉快。那麼,和同學之間的矛盾,達到了什麼程度?老師有聯繫過您嗎?”

“不,沒有,”她毫不遲疑地搖搖頭,“默涵雖然不是班裏最優秀的學生,但是老師很喜歡她,還經常拿她做榜樣來表揚,沒跟我們說過什麼負面的消息。”

呃,我忽然發現自己的處境很無奈,家長們在與我談論孩子的情況時,不是一個勁兒誇大孩子的問題,就是若有若無地忽視孩子的問題。這兩種極端,哪個都對我的工作起不了什麼作用。

我正想說點別的,褲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說聲抱歉,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老威的來電,他那張大臉照片在手機屏幕上張牙舞爪。呃,現在老威是我的老闆,按理說老闆的電話員工不該不接,可眼下這種環境,算了吧,反正是周末,我沒理他。

為了挖掘到有用的信息,我把話題又挑明了一些:“段哥、李姐,你們對輝輝這個人了解嗎?”

“輝輝?!”他倆不約而同地詫異地望着我。

“怎麼了?默涵不是把我認成輝輝的爸爸嗎?”我也反問。

我因此想到馬克?吐溫在《競選州長》一文中寫到的場景:白的、黑的、黃的,一大群五顏六色的不同膚色的孩子衝上主席台,抱着他的腿叫爸爸。

當然了,這是作者辛辣的諷刺,不過倒也證明,他至少是個名人。

可我呢?2008年的這個冬天,我還不到二十八歲,未婚,忽然就被人當成了某人的爸爸,撇去被動佔了便宜的意思不談,實在叫我有點不爽。

隔着卧室的房門,睡得迷迷糊糊的默涵,把我當做輝輝的爸爸,這大概還能說是聽錯了。而開門之後,直到我離開之前的幾個小時,我和她面對面,她還是認錯了人,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問題是:輝輝是誰?

我的問題也不算刁鑽:“你們看,昨晚,她多次提到輝輝這個人,還把我當成輝輝的爸爸,那麼,你們就從來沒有聽到過輝輝這名字嗎?”

“沒有。”這一次是段哥開了口,“平時會有我們夫婦倆的朋友來家串門,不過沒有人或者誰的孩子叫這名字。”

“默涵帶同學回過家嗎?”

“沒有,我們也希望女兒能多和朋友來往,不過她從來沒往家帶過人。”這是李姐在幫襯。

“那就很難理解了。我被誤認成某人的爸爸,倒可以放下不談。問題在於,輝輝到底是誰?這人是男的還是女的?聽昨天她說話那意思,大概是個男孩吧?”

他們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其實我也拿不準。

從默涵一口一個“輝輝”地叫,對於一個十七歲的花季女孩來說,把輝輝當成男孩子來看,算是比較靠譜的。不過,既然我是輝輝的爸爸——呃,就當是吧——那默涵對我那股子親切勁,就有些與眾不同了。其實不止是親密,而是拉拉扯扯的有些小曖昧——有姑娘沒事跟未來的老公公這樣的嗎?

唔……我承認我的腦子裏一鍋漿糊。這事情太過蹊蹺,我實在理不出頭緒。

“關鍵是,我們也不知道那孩子全名叫什麼呀!”段哥一語中的。

這樣就不好找人,找不到人,也就很難了解到他倆之間到底出了什麼事。甚至,我連輝輝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清楚。

這案例幾乎無從下手。

我習慣性地又嘆了口氣。

忽然,李姐神秘地眨了眨眼,有些話,要啟齒,好像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當然不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立刻追問:“李姐,您好像想到了什麼。”

“是,是,小艾,你瞧,我們管孩子比較嚴格,不過呢,也給她充分的自由。我想想啊,大概是一年多以來,默涵她都在寫日記,您說那裏面會不會……”

我通常是不主張父母偷看孩子日記的,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假如偷看了日記,能有效預防孩子出現嚴重問題,倒也說得過去。很多時候,等出了事,亡羊補牢就沒什麼意義了。

“哦!”我馬上說,“這很好,但是您從沒有看過那日記是嗎?”

“是。”

“能拿給我看看嗎?”

“這個……”李姐馬上改了口,“小艾,你別誤會,我們當然信得過你,只是……”

我等她把話說完。

“只是,這很難做到。因為默涵她幾乎每天都會寫那本日記。其實我也很好奇,有幾次給她端茶送水果,碰上她正在寫,她馬上就把我給推了出去。我很好奇,但是一直不願意侵犯孩子這點私隱……”

“哎呀,你跑題啦!”直性子的段哥受不了老婆這麼婆婆媽媽的,插嘴說,“小艾,總之吧,那日記我們誰也沒看過。默涵把她放在抽屜里,可是她幾乎每天都要寫,所以直接拿來給你看不太容易。”

“那就去複印唄!抽屜上鎖嗎?”

“不上。但是就怕她在日記本上做什麼手腳。萬一她看出來我們動過,那就麻煩了。”

青春期的孩子都比較敏感。想了想,我便說:“嗯,這樣吧,回頭我跟你們一起去看看,默涵總還是要上學的。”說到上學,我忽然愣住了,今天是周日,段哥、李姐來找我,莫非把默涵一個人丟在家裏?這可不大安全。

李姐馬上否認了我的擔憂:“不,昨天家裏出了那樣的事,我就給我哥哥他們兩口子打了電話,現在他們在家裏陪孩子,所以我倆才藉機會出來的。”她低頭看看錶,“也不能太長時間,一會兒我們還得回去。”

“有人陪就好,她今天又出現幻覺了嗎?”

“沒有,今天還好,上午十點起的床,中午正常吃了飯,好像不記得昨天晚上的事了。”

也就是說,我走之後,默涵睡了一覺,起床之後就沒事了。這沒什麼值得高興的,換句話說,就是我不出現的時候,她的幻覺剛好也就沒有了——會不會我是她的刺激源?這種擔心會讓我的工作變得畏首畏腳。

“總之這樣好了,既然我們誰也不認識輝輝,那麼您二位抽空找一找老師,了解一下默涵的在校情況,有一搭無一搭地也問問有沒有輝輝這個人。另外,找機會把她的日記複印一本給我看看,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眼下也只能做到這些了,如果默涵又出現什麼問題了,就馬上告訴我。從今天開始每個周末我都會過去看看。”

“行,我們肯定配合你的工作。”兩口子斬釘截鐵地說著,似還有些放心不下的,李姐問:“嗯,如果治不了,默涵就這樣下去,會變成什麼樣?”

“應該不會很糟。”我口是心非地回答。

要知道,嚴重幻覺有很大幾率導致精神分裂。這個概念,我在《耳語娃娃》一書中就有過明確的闡述了。

只是我實在說不出口,段哥和李姐已經是五十多數的人了,孩子才十七歲。老來得子本就不易,等確定情況再和他們說吧。反正眼下也找不到合適的入手點,走一步算一步吧。

萬一我真成了默涵的刺激源,那就不得不給她換個醫生了——我因此想到了簡心藍,自打賣佛珠開始,我已經半年不曾見過她了。

我的眼睛酸疼,視線里昏暗一片,腦子發僵,迷迷糊糊,又找不出什麼話說,因此陷入了沉默。

段哥和李姐跟着沉默了一會兒,打算起身告辭。

正在這個時候,房門嘡啷一聲,被大大咧咧地撞開了,有個高亢的極具穿透力的聲音響起來:“哎,我說小艾,趕緊給我拿點紅花油來!”

哦!老威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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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心理師之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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