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第3節

“從今天晚上到明天白天,本省將有大風降溫天氣,風力5到6級,最低氣溫零下4攝氏度……”

車載收音機嘶嘶啦啦地播報着天氣預報。

一隻手突然啪啪地拍打着車窗。

張大山從方向盤上抬起頭來,擦擦惺忪的睡眼,瞅着窗外面那個穿着一身藍色粗布衫的農民,惡狠狠地罵道:“你報喪啊,拍什麼拍?!”

那農民嚇了一跳,“我……我就是想問問你走不走。”

張大山回頭看了一下自己開的這輛小巴,裏面還沒有坐滿人,有心想再等一等,但一看天色,大團大團的雲像拳頭一樣慢慢地砸向大地,每一朵都蘊藏着鐵青色的風……算了,不等了,他對那個農民說:“走,馬上就走!”

農民上來了,張大山正要關車門,撲通一聲跳上來了一個人,一看竟是陳少玲。兩個人的目光相對,都是一愣。張大山一把將副駕座位上的一個帆布包扯下來,指着空位子說:“你,坐這裏吧。”

陳少玲坐穩了,張大山才開動汽車。“培訓結束了?”他問。

“嗯。”

“幫我收一下錢,每個人兩塊。”

陳少玲起身張羅着收錢。一片窸窸窣窣和叮叮噹噹的聲音傳來,過了一會兒,她把一捧鋼鏰兒和紙鈔倒進了茶缸旁邊的黑色小提包里。想了想,又從自己的褲兜里掏出兩元錢,也放了進去。“拿回去!”張大山瓮聲瓮氣地說,“你坐我的車,不要錢!”

“那我就不坐了。”陳少玲冷冷地說,看張大山不再說話,才在座位上坐好。在車輛的搖晃中,她睏倦地將頭往後面一靠,閉上了眼睛。

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蓋着張大山的外套,一摸自己的腰,不知啥時候還繫上了安全帶,她望着前方筆直的道路,宛如一條把草原劃為兩半的臍帶……

後視鏡顯示,除了他倆,小巴里已經空了。

“聽說你定親了?”陳少玲突然問道。

張大山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嗯,鄉東頭老齊家的二閨女,昨天我媽帶着我上的門。”

“叫齊艷紅的?”陳少玲說。

“對。”

“那女孩我認得,咱們一個中學的嘛,比咱們低兩屆,對不對?”

“對。”

陳少玲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我記得她腦子好像不大好使……”

“對。”

“那你為什麼要和她……”

“我有得選嗎?!”張大山突然大聲說。

陳少玲一愣,沉默了。

“我有得選嗎……”張大山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慘,“在牢裏有個老犯人跟我說,命定了你是只羔羊,鷹逮你的時候你就別掙扎了,不然死得更快更慘!”

陳少玲看着他。

“所以我認命,我認命了。這命運總不能再糟踐我了吧?結果呢?因為我家窮,減刑名單上總也沒有我,我可是結結實實地坐了三年牢啊!”

陳少玲把目光移向遠方:枯黃色的草甸子上,有一排褐色的油松,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泛着粼粼的波光……起風了。

“老人們總愛說:黑夜過去就是白天。這裏面有個盼頭的意思,可是我知道我的命,我沒白天的……我不想牽累別人家的好姑娘。老齊家的閨女是傻一點,可是人挺好,配我挺合適的。”張大山使勁眨巴着眼睛,像是被什麼東西模糊了視線似的,“還記得你媽媽嗎?她一輩子就那麼傻傻地等一個人,咱們鄉里誰不說她精神有毛病,誰不說她是和命運抗?其實我從小就挺佩服她的,他們那一輩的人淚珠子都是熱的,我們這一代人血都是冷的——可是我做不到她那樣,我等了,但命運告訴我說:別等了……”

車廂里死一樣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從車廂後面傳來一個聲音,“師傅,前面停一下車。”

兩人嚇得一激靈,這車裏怎麼還有人啊?張大山來了個急剎車,回頭一看,是個上半張臉戴着墨鏡,下半張臉用紗巾裹着的黑衣女子。

“你要去哪裏啊?”張大山問道。

“我是遊客,去眼淚湖看一看。”那黑衣女子說,“你就把車停在這裏吧,我下去了。”

張大山看了看錶說:“現在都已經下午四點了,這草原馬上就會起大風,進出鄉里的車也不會太多了,我估摸你今晚得在這兒住下。眼淚湖邊有個叫湖畔樓的旅店,出了點兒事情,被警察封了。你要是過夜,就到路前面那個草原旅店。”他指着遠處矗立在國道邊的一棟磚紅色小樓說。

“謝謝!”黑衣女子提着她的黑色大挎包下了車。

陳少玲左右看了看,忽然說:“大山子,這裏……好像就是咱們差點撞到那個白衣女子的地方啊?”

張大山沒說話,開車一直進了鄉里。快到派出所的時候,遠遠看見幾輛警車正往外面開,胡蘿蔔站在大門口揮手,像是告別的模樣。於是張大山把車停在胡蘿蔔身邊,“老胡叔,你在這兒幹嗎呢?”

胡蘿蔔笑呵呵的,“案子破了,兇手在北京被抓住了,縣公安局的李局長帶着幹警們先撤了,湖畔樓也揭了封條。那李大嘴才可笑呢,說那裏有六個鬼,死也不敢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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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倖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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