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盜屍
這還是一個關於“冥婚”的故事,上一個故事中我已經講了關於“冥婚”的歷史。現在我要給大家講由“冥婚”這一愚昧習俗遷出的一個毒枝——盜屍。
雖然“冥婚”在我國的歷史很長,但如果說盛行還是在湘西這一帶。“冥婚”的死灰復燃,與湘西礦難事故多發有着直接關係,因為遇難者大多為未婚男子。
在湘西,如果一個未婚男人死了,那他的家人一定會找來一具女屍與其合葬。其“冥婚”的過程大體可分為以下四點:一、尋找屍源;二、與女方或男方談妥“彩禮”;三、舉辦“冥婚”;四、開墳合葬。
在以上四個過程中,尋找屍源最為重要。
沒有屍體,又拿什麼來合葬呢?
湘西每天都在發生礦難,死傷人數少則十幾,多則幾十。也就是在湘西每天都在舉辦數場甚至數十場的“冥婚”。但人的生老病死是有規律的,不可能一個未婚男子死了,就能剛好能找來一具女屍與其合葬。所以在湘西用來合葬的女屍異常緊俏,“彩禮”一抬再抬,一具完好的女屍往往不問出處,就可賣出四五萬的價格。正是這高額的利潤,給一些不法分子提供了可乘之機,他們無視道德與國法竟然挖墳盜屍!
在湘西某地出現了一批以挖墳掘墓為業的盜屍人,這些人多是一些地痞流氓或者無業游民,都是男性。行動前,他們會先才踩點兒,專挑下葬不足三日的女墳下手。而且每次盜屍都是在夜黑風高之時成伙而去,得手后一鬨而散,屍體則由專門的運屍人背回。
運屍人多是侏儒,面目兇惡,雙臂碩長。據說,運屍人一開始並不是侏儒,他們是在五六歲時喝下了一種抑制發育的草藥,限制了身高。身材矮小有利於潛入墳墓,盜竊屍體。由於常年挖墳背屍,雙臂被鍛煉的異常強壯,與成年男子的手臂長短無異。
雖然是侏儒,但盜屍人對運屍人卻極為尊重,他們往往能得到比別人多出一倍的分紅。因為沒有運屍人,屍體永遠到不了買主家。
通常情況下,運屍人會在得到屍體后,將屍體裝入麻袋。然後自己換上一身紅色的衣服,背着麻袋在午夜至凌晨兩點間趕往買主家。據說在這個時候,女屍的陰魂正在鬼門關遊盪,唳氣最弱。一路上,運屍人會口念別人聽不懂的咒語,引領着陰魂去往它的娘家。
這有點兒像趕屍,但並不是趕屍。
趕屍匠是一個人軀趕幾具屍體返回故鄉,而且被軀趕的屍體是沒有陰魂跟隨的。而運屍人不同,他是一個人背着一具屍體,同時在他身後還跟隨着一個模糊的黑影,那就是被稱之為陰魂的東西。
陰魂之所以跟隨運屍人去往娘家,完全取決於運屍人口中的咒語。如果咒語稍有差錯或者念錯了,那陰魂就會被驚悸,後果不堪設想……
午夜悄然而過,一輪蒼穹被釘在夜幕之上,稀疏的星點宛如一雙雙半閉的眼睛。
一片死寂的亂葬崗上忽然響起一串詭異的搖鈴,伴隨着鈴聲黑暗中出現了一個猩紅色亮點兒。
那亮點兒由遠至近,月光照亮了那模糊的形體。
那是一個一身紅衣紅褲身材矮小的老頭兒,他背着一個大麻袋一步一步地向一棵被枝杈壓彎了腰的槐樹走去。
“南無喝羅怛那,哆羅夜耶,南無阿唎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摩訶迦盧尼迦耶……婆盧吉帝,室佛羅愣馱婆,南無那羅謹墀……”老頭兒乾枯開裂的嘴唇一下一下地動着,巨大的喉結在脖頸的表皮下遊動。
老頭兒口中詠頌的那讓人迷惑的話到底是什麼呢?
如果你用心聽,如果你略懂佛經,那麼你就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了……
大悲咒。
《大悲咒》是觀世音萻薩的大慈悲心,無上菩提心,以及濟世渡人,修道成佛的重要口訣。有除去一切災難及諸惡病苦,且成就一切善法並能遠離一切恐怖邪惡的功德。信佛之人會以虔敬的信心與清凈心去受持它,契合菩薩的大悲心,方可獲得無上的利益。沉淪在三界五趣眾生遊魂,若能持誦大悲咒,不但能治一切心魔與疾病,且能由此超脫生死輪迴,引渡亡靈至彼岸。
但在這午夜時分,這佛經從這侏儒老頭兒的口中發出卻顯得異常詭異,完全失去了佛家的莊嚴與肅穆,還有仁慈……
紅衣老頭兒步伐穩健地走着,但如果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動作很怪異。
左腳向前邁,然後右腳跟上來,接着又是左腳向前邁,右腳跟上來……他整個身體像螃蟹似的機械移動着……
斷斷續續的搖鈴聲配着怪異的步伐在午夜的空氣中盪起令人窒息的寒意……
無處無孽債,無處無——恐——怖!
不知過了多久,一層黑雲蒙住了月亮。
鈴聲消失了……
老頭兒緩緩停下腳步,他終於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老頭兒來到那棵槐樹下,放下背上的麻袋,他挺直腰伸了伸碩長的雙臂。
“我休息一會兒,你也休息一會兒……”老頭兒對着麻袋喃喃低語。
老頭兒蹲下身,摸了摸麻袋的上黃紙,還好沒有掉。
“快到了,快到了……再走半個小時,你就到地方了。那戶人家不錯,你就好好在哪兒安息吧……”
老頭兒拍了拍麻袋,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四肢,碩長的雙臂伸向夜空。
天邊一片黑雲擋住了月光,一尺多長的野草被不明方向的冷風吹拂得“沙沙”作響。
蟄伏在草叢間的什麼東西動了一下,發出了不和諧的音調。空氣中瀰漫著某種異樣的氣氛,彷彿下一刻將要發生些什麼。
老頭兒從挎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個鐵盒子,輕輕打開。
月光照亮了裏面的東西,那是一層黑油油的煙絲。
老頭兒又從衣兜里摸出一張窄窄的黃紙,然後從鐵盒子裏捏出一撮兒煙絲放在上面,只用左手就麻利地把煙絲卷了起來。
老頭兒把那個黑不溜秋的東西叼在嘴裏,然後又用火柴點着。
“呲……”不知道是煙絲髮潮了,還是紙張不夠乾淨,老頭兒嘴叼着煙捲兒發出一陣陣異樣地燃燒聲。那聲音很像是把什麼生物的肉在鐵板上煎一樣,讓人感到后脖頸子發涼。
“嘶……”老頭兒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後定了一下,兩股渾濁的煙柱從鼻孔里噴了出來。
“夠勁兒!”老頭兒咂咂嘴。
“嗖……”一隻生物以極快的速度劃破夜空,飛向遠處的亂葬崗。
老頭兒眯縫着眼盯着那消失的生物看了一會兒,乾巴巴的臉上忽然泛起了一絲焦慮。
“有點兒不對勁兒……”老頭轉身看了看地上的麻袋,沒有異樣。
老頭兒又四下看了看,一切都太安靜了。
可老頭兒就是覺得有那裏不對勁兒,他運了這麼多年“貨”還從來沒有過像今晚這樣說不上的怪異感覺。
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兒呢?
老頭兒仔細地回憶着剛才的每一個細節,突然他意識到了什麼。
老頭兒仰望夜空,發現月亮已經被驟至的黑雲籠罩。老頭兒心頭一顫,他右手攤開,拇指飛快地在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上趨算,短粗地五根手指有節奏地掐捏,“咔咔……”就在拇指扣在食指最後一撥上,男人怔住了。
“不好,有東西跟着我!”
老頭兒猛然轉身,冷風迎面而來,他打了個寒噤。
眼前是一片黑暗,一切生命彷彿都已死去。
然而卻彷彿又有非生命的東西存在!
那不遠處那片黑壓壓的松林里隱約有條黑影在扭動……
“誰!”老頭兒衝著松林大聲喝道:“你從墳地一直跟到這裏,到底想幹什麼!”
松林中的那條黑影依舊在扭動,卻沒有應答。
“我只送陰魂去它該去的地方,你不是我要送的主顧,識相的快快離開!”老頭兒右手背到身後從腰間的行囊中掏出一張黃紙。
松林中還是沒有任何應答。
“時辰快到了,不要耽誤我的主顧上路。今晚這件事兒,我不跟你這東西計較,趕快回你該回的地方去。”
松林中依舊一片死寂。
“孤魂野鬼,敬酒不吃,吃罰酒!留你不得!”老頭兒右手一揚,食指和中指夾着那張黃紙在胸前一環:“喝!”
黃紙無火自燃,妖冶地火光照亮了老頭兒猙獰的臉。
老頭兒雙手一合,指間的黃紙烈烈燃燒。
“趨魂!”
對面松林中傳出一聲驚嘆!
“哼哼!現在想跑!太晚了!”老頭兒冷笑一聲,雙掌夾着燃燒着的黃紙推出,火光照亮了對面的松林!
“嗚……”忽然一陣凄厲地哭聲在老頭兒背後響起。
老頭兒心臟一緊,那聲音像是從那個麻袋裏傳出的。
糟糕!陽氣太重,屍變了!
老頭兒正要轉身,不料一雙冰冷的手已經從後面掐住了他的脖子。
“啊!”老頭兒發出一聲慘叫!
黑雲緩緩散去,稀冷的月光再次灑向大地。
兩條黑影站在已經昏死過去的運屍人旁邊,月光照亮了他們的臉。
那是一個中年人和一個少年。
“哥!剛才好險,你要不從後面嚇暈這老傢伙,我差點兒嚇得叫出了聲。”少年驚魂未定地望了一眼剛才躲藏的松林的黑暗處。
“這這老傢伙好像也有些道行,他竟然能讓黃紙着火?”少年不解地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蹲下身,拎起運屍人的右手,一個小東西掉了出來。
是溫熱的硝石。
“用硝石去摩擦吐滿磷粉的黃紙,自然會起火。你明白了嗎?”中年人看了一眼少年。
“哦!原來是這個小東西在作怪啊!”少年一腳把硝石踢飛,他鄙夷地看向躺在地上的運屍人:“什麼咒語,黃紙,趨魂,全是假的!呸!”
中年人沒有再說什麼,他走到麻袋前,蹲下身,撕掉上面的黃紙。
“哥!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嫂子的屍體已經被救回來了,我們是不是要把它重新安葬回去?”
“不……”中年人擺擺手:“直接拉回家吧,明天去火葬場火化。不然還會有人來盜的。”
“恩。”少年點點頭。
中年人小心地抱起麻袋,柔聲說:“孩子他媽,我帶你回家……”
“哥!那這老傢伙怎麼辦?”少年指指地上的運屍人。
“就讓他在這亂葬崗上和這些陰魂睡一晚吧!”說完,中年人抱着麻袋和少年朝黑暗的最深處走去……
夜色依舊凝重,亂葬上起了風,隱約間星星點點的鬼火在一個個墳包兒上跳耀,彷彿無數雙猙獰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