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危機四伏
夜晚,悄然而至。
站在窗口,目光透過玻璃,躍過高豎的圍牆,在清冷地月光下,我隱約看到一道黑油油稜角分明的山脈。在層層疊疊的山脈中央是一座巍峨地山峰,山峰的頂部彷彿倘若再長几寸便可刺穿天幕上的蒼穹。
此刻漫天的星斗和浩然的蒼穹正把它們的光輝投射在這八千六百里大荒原之上,大地上寂靜無聲,一天的躁動終於在這一刻漸漸平靜下來。黑暗中的暗流依舊在涌動,而皎潔的月光也在清剿着荒原之上那些蟄伏在野草叢中的魑魅魍魎,光明與黑暗的力量在這片荒原上似乎彼此間維持着某種平衡。
一隻枯槁的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是一串沉重的咳嗽聲,唐四那張猙獰佈滿褶皺的臉出現在我的視野里,老人的臉色隨着不斷咳嗽漸些泛起淡淡地紅暈,彷彿地獄的火焰在一點點燃燒着他的身體。
剛才唐四老人來看我,我便把自己的身世和前段時間的遭遇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雖然唐四老人是個趕屍匠,但我看的出這是一個非常善良的老人,我對他的恐懼只是源自他的職業而已。在陸續地講述中,我的腦海里不斷浮現着那一幕幕畫面,劉龍槍的驚恐,石室的詭異,夜二的妖艷。在哪個充斥着瘋狂和不可思意的夜晚,每個事件都好象是一步殺招,層層遞進,一步一殺機。一連串的問號隨着記憶涌了上來,把我的中樞神經砸得窒息。
唐四老人邊聽邊沖我點頭,他那雙銳利的眸子間歇黯然下去,待我敘述完整個經過,他才緩緩開口說道:“如果你剛才所說一切屬實的話,那我老人家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你小子被人算計了。”
我詫異地說:“我被人算計了!這?”
唐四老人理了理鬍鬚,目光深邃地望着窗外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身在五里霧中,又怎知腳下險象叢生哪。在你所經歷又之所敘述中,我發現了幾個疑點。”
我說:“其實我也有很多疑惑,可就是抓不住關鍵點。”
唐四老人拉着我來到桌子旁坐下,然後說道:“第一個疑點,你和劉龍槍的相識未免有點兒“刻意”,給我的感覺是他一直在某個角落裏潛伏着,然後等着開車撞你。當然我們也不能說這不是一種巧合,但如果是巧合,那隨即就出現了第二個疑點!劉龍槍所說的那個車前披頭散髮的女鬼到底是他胡說的還是真有其事?如果真有其事,那你們面對的頂多是一個冤魂,如果這是劉龍槍胡說的,那這個和你隨行的人恐怕是個危險人物。”
唐四老人頓了頓,繼續說道:“還有你剛才說你在推開那道門前聞到了一陣花香,然後你就陷入了昏迷中。你一提這花,倒讓我想起了一種花,它的花香的確有致人昏迷,讓人產生幻想的作用。”
我說:“什麼花?”
唐四老人扭頭看向窗外說道:“曼佗羅!”
我說:“這種花,我怎麼沒聽說過?”
唐四老人說:“曼佗羅這種花盛開在湘西,其他地方很少見。曼佗羅的花體就開七瓣,妖艷異常,花香惑人心。聞過花香的人大凡會出現幻覺,昏迷不醒,嚴重者甚至會瘋癲。”
花?曼佗羅?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
蕭雲輝!
對!就是他!
當年大阿山一役,蕭雲輝不明原因地瘋掉,口中一直念叨的“花”,會不會就是這“曼佗羅”。而大阿山不就是在湘西境內嗎?曼佗羅不也盛開在此地嗎?
我說:“唐大叔,聞一件事情。您聽沒聽說過一個叫大阿山的地方?”
唐四老人眉頭一皺說道:“你怎麼問哪個地方?”
我說:“不能問嗎?”
唐四老人擺擺手說:“不是不能問,是不該問。大阿山……是個不吉利的地方。”
我說:“怎,怎麼不吉利了?”
唐四老人說:“大阿山,三千刃,曼佗羅,魂不歸。那就是湘西曼佗羅的發源地,整座大山有三塊險地終年都被曼佗羅的花香籠罩着,一旦誤入,任你肋生雙翅也休想逃脫。所以湘西人對它都望而卻步,那是塊禁地。”
我說:“這就對了,當年我有幾位朋友就是去了大阿山,然後其中一個人就瘋掉了。不過其他人卻沒有事兒,而且後來還有許多人上山搜查過,他們也沒有什麼事兒。這是為什麼?”
唐四老人捻着鬍鬚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大阿山是曼佗羅的發源地,但它並不是滿山都是曼佗羅,只有三塊地方叢生這種奇花,你那位朋友可能是運氣不好誤入了其中的一塊曼佗羅陣中吧……”
我點點頭,至此蕭雲輝瘋癲之迷終於找到了答案。原來他是因為吸食了過多的曼佗羅花香才會出現幻覺,進而導致瘋癲。想想這曼佗羅花的威力還真是不能小榷,它的確不愧為花中的妖冶魁首。
唐四老人拍拍手說:“不管怎麼說吧,你還是萬事小心點兒吧。世道險,人心更險,你年紀輕輕就如此一步一殺機,我實在想不到誰會如此煞費苦心地害你。”
我說:“如果我知道,我就不至於被人扔在這荒原里等死了。”
唐四老人點點頭,目光深沉地望着我,不再言語。
我也一時無語,兩個人就這樣隔着一盞昏暗的煤油燈默默對視。
良久后,唐四老人嘆息了一聲說道:“算了,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了。明天晚上,我起程趕‘貨’出荒原,順便把你帶出去吧…這裏沒有任何通信設施,等你出了荒原就可以和外界聯繫了……”
唐四老人口中所說的貨應該就是那些立在門后的屍體,這讓我又想起了昏迷時,那一跳一跳的感覺,那感覺至今還讓我心有餘悸。
我愣了愣,然後默默地點了點頭。
唐四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顧慮,他沒有說什麼,只是低頭從上衣兜里掏出一個鐵盒子和一個大煙鍋,打開盒子,裏面盛着滿滿的一層煙絲,黑油油的,有些嚇人。他捻了一把,按進煙鍋里,又按了按,然後把煙鍋探到煤油燈前點燃,用力地抽着。
不一會兒,整個屋子就騰起一層辛辣的煙霧。
“你是不是害怕‘趕屍’?”唐四老人唑着煙鍋,眯縫着眼睛看着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趕屍這行的確讓人心存畏懼,任誰也不會不害怕。可轉念一想,人死如燈滅,趕屍運屍其實就跟搬家公司沒什麼區別,當然唯一的區別只是運的東西而已。
唐四老人吞了個煙圈兒說:“其實不用怕,這趕屍並不象外界傳的那樣懸乎。它只是一個很平常的現象,唐門只是借鑒了苗族的巫蠱之術而已。以蠱驅動屍體四肢,然後以鐵釘嵌入屍體行動穴位而已。”
我說:“蠱和鐵釘真有這麼大作用?”
唐四老人點點頭說:“用蠱的方法很多,這我不能對你講,因為這是唐門的密宗之術,非本門中人不可知,但這鐵釘刺穴倒是可以給你講講。人死之後,三日內屍體仍舊鬆軟,在我們這裏講是陰魂不散,用你們科學的話說是有靜電磁場在身體周圍。這個時候,屍體還不能叫屍體,因為死者的意識還在,可他在生理上已經死亡。唐門的趕屍法很簡單,就是用鐵釘刺入死者身上的七處運動穴位,然後給死者灌下蠱毒,用蠱控制死者的中樞神經,凝着死者最後的那點意識,隨着趕屍匠手中的鈴聲,千山萬水返回家鄉……”
我撲哧一聲笑了,我說:“唐大叔,我覺得您不應該趕屍,就您剛才這番話簡直就是專業的神經科大夫啊。”
唐四老人捋着鬍子,笑笑說:“呵呵,時代不同啦,咱們怎麼著也得與時俱進哪。”
我本能地摸了摸身上,這唐四老頭兒不會也是這麼把我運回來的吧。
唐四老人看出了我的疑慮,他說:“放心,我沒在你身上釘釘子。當時,我找了兩根木棍子,把你的雙臂綁在上面,然後架在屍體的肩膀上,你就那樣被他們架着跳着過來的。”
我暗暗捏了一把,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去。
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服務員尖銳的聲音傳來。
“唐四爺,衣服已經洗好,我給您端過來了。”
唐四老人說:“拿進來吧。”
門被推開,哪個矮小的老頭兒笑咪咪地走了進來,他手裏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是一個件白色的衣服,衣服的絨毛在燈光下閃着熠熠的光輝。
唐四老人指了指桌子說:“放這兒吧……”
老頭兒點點頭,把托盤放在桌子上,然後沖我和唐四老人點點頭,又笑咪咪地退了出去。我注意到唐四老人自始至終都寒着臉,冷冷地瞪着他。
門再次被關上,房間陷入了一片寂靜。
唐四老人指了指桌子上的衣服說:“我帶你回來的時候,你的衣服都濕了。我讓他給你洗了,現在幹了,你趕快換上吧。這身麻衣估計你穿不慣。”
我心說何止是穿不慣,我穿着它渾身直痒痒。
可當我看向桌子上的衣服時,整個人卻愣住了。這是一件皮衣,準確說是一件純白的翻絨皮衣,質地柔軟,雪白地絨毛在燈光下閃着熠熠的光輝。這皮衣雖好,卻不是我的。
唐四老人見我**,他問我:“你怎麼了?”
我說:“這衣服不是我的。”
唐四老人呵呵地笑了,他說:“怎麼可能呢,我救你的時候你就穿着這件衣服,當時我還以為我遇見狐狸精了呢……”
說著,唐四老人伸過手來在皮衣上摸了一下,臉色忽然一變,眉頭微微皺起。
“唐大叔,這衣服真不是我的。”我反覆翻動着手中的皮衣。
但唐四老人只是笑了笑,然後收回手,捏着煙鍋站起身朝房門走去。
“唐大叔,您不相信我的話?”
唐四老人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我說:“我相信你,但你要知道在這八千六百大荒原內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甚至有些事情連你自己都無法解釋的。你手中的雪皮衣乃是價值連城的雪狐皮縫製而成的,一般人別說穿就是看也絕跡看不到。因為這雪狐狸到目前為止還是一個傳說中的物種,那天看到你穿着雪狐衣出現在樹下,我就知道這荒原今後恐怕不會再平靜了……”
我茫然地拿起狐皮衣,手在上面輕輕地摩擦,記憶的深處好象有什麼東西在崩現。
荒涼的夜色下,一個長發女子款款地坐在巨石之上,十指輕輕地摩擦着狐皮。她嘴角含着迷人的微笑,青蔥般地玉指挽下一根青絲,認進針空,鋒利地針尖刺下,銀針帶着那縷青絲溫柔地織就着狐皮。而我心底那最柔軟的地方似乎也痛了一分,某種愛戀就那樣恣意流淌開來,不曾忘記的人兒,只有在夢中才可相守的愛戀。
你是誰?
為何令我如此牽腸掛肚,縱使百轉千回仍無法遺忘月光下你那如水的眸光。
“楚夢。”我低低地輕嘆,我到底遺忘了什麼,那如夢幻一般的女子到底給過我怎樣的纏綿。既然遺忘了,又為什麼會想起,難道那曾經的故事果真是這樣的刻骨銘心嗎?
我把頭伏在狐皮衣上,輕輕摩擦,嗅到了淡淡地幽香。
楚夢……
夢中那楚楚動人的女子啊!
夜色深沉,迷茫的人卻仍舊無法入睡。
我躺在床上,獃獃地望着天花板,手掌在狐皮衣上摩擦着。慘白地記憶中依舊有張模糊的臉旁在浮現,她叫楚夢。
庭院的里傳來了細碎的風聲,窗戶被吹嘩啦嘩啦直響。
起風了,不知荒原上的野草此刻在向何方涌動。
我坐起來,側耳傾聽。在呼呼的風聲中,隔壁隱約傳來門的吱呀聲,接着就是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唐四老人這麼晚出去幹什麼。
我披起狐皮衣,下床走到窗戶前,向外張望。
只見在風嘯中一個人影提着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朝大門走去。大門依舊敞開着,門后依舊掛着那一雙雙草鞋。唐四老人提着煤油燈站在大門前,他抬起手由左至右依次點指着大門下的草鞋。
他在數屍體……
我心頭籠上一層寒意,想不到這老小子還這麼敬業。我情不自禁地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雙雙草鞋隨着風左右搖晃,好象有了某種生命。看着看着,我忽然覺得有點兒彆扭,事物的不協調感極大地衝撞着我的神經。
突然,唐四老人的手停在半空中,我也終於意識到是那裏不對勁了。
在右側的門后竟然掛着四雙穿着草鞋的腳,多了一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