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畜無害
人畜無害的艾西這一晚實在是倒了大霉。肩膀被刺傷的那一下雖然不甚嚴重,艾西也粗通醫術,這時候只須趕緊回家處理一下,喝上半瓶酒,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就沒事了。可眼下讓他為難的是,自己怎麼回家呢?
襯衫被撕開了一大條,上半身沾染了不少血污,現在是半夜,又身處這荒郊野外的,公交車在幾個小時以前就收了車,兜里倒是掖了許多錢,可哪個出租車司機敢拉他呀!
血,說是止住了,其實也只是不再嘩嘩地流而已……這樣下去,也許自己早晚會暈倒吧。艾西走到幸福路路口,在一個水塘里撩把水洗了洗手,又抹了把臉,算是徹底為難了。
他想到了乾脆報警……
報了警至少可以讓自己回家啊,要麼被送到醫院也行。細細回想今天的所作所為,好像也沒幹啥違法的事吧?自己受人委託來這裏查看,可自己並不知道這裏真有屍體啊。不知者不怪,應該也算不上知情不報吧。
直到發現屍體,自己驚魂未定,延誤了報警時間,想必也沒人會指責什麼。至於與兇手的那一場搏鬥,那是人家出手在前嘛,自己這叫正當防衛。唯一懊惱的是,我怎麼叫他給跑了呢!這要是讓我給抓住……唉……艾西覺得腿腳發軟,乾脆蹲在了路口。抽了根煙,也沒覺得緩過勁來。說來也怪,他起初覺得這裏寒氣十足,如今失了血反而不覺得了,可見恐懼對人的影響有多大。冷靜了好久,艾西不願再堅持了,乾脆撥打了麥濤的電話。他在警察局就這麼一個熟人,遇到了難處也只好找他。麥濤被從睡夢中吵醒,是好久不會有的事了,至少在他不做犯罪心理師的那一年裏不曾有過。而現在,艾西的來電讓他不到一秒鐘就從迷糊中清醒過來:“什麼,出了這種事!你在哪兒?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到!”麥濤不敢延遲,在床上連着撥打了好幾個電話。嬌妻一把攬住了他的胳膊:“怎麼,又有案子了?”“嗯!少女殺手又作案了,還刺傷了我的哥們兒。”妻子一聽這話,也嚇了一跳:“那你趕緊去吧。不過,兇手怎麼會刺傷你哥們兒呢?”“我也不知道……”麥濤是真的不知道。……沒用多大工夫,警車裏載着劉隊、麥濤與其他一幹警員,浩浩蕩蕩地趕往現場,隨後還跟着急救車。艾西還在村口坐着呢,沒動地方。他實在是沒那個力氣了,吧嗒吧嗒地抽着煙,一根接一根,眼皮卻是越來越沉。挨到這時候,左半邊上身已然是濕透了。眼瞅着警車呼嘯而來,他的心這才算是放下了。麥濤第一個跳下車,扶着他進了後面的急救車。劉隊也跟着進來了。“哥們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怎麼弄得這麼狼狽?”“唉,一言難盡啊!”即使掛着吊瓶,即使被醫生姐姐用鑷子夾着消毒棉條捅着傷口疼得齜牙咧嘴,艾西還是琢磨着怎麼撒謊才好。
他掌握的信息是遠遠多於警方的,他打算充分利用這個有利條件。
於是,他說出了絕大部分實情,只留下了一個也是最重要的細節閉口不談——他沒有說出這個殺人現場到底是誰提供的。
為此他撒了一個小謊,聲稱自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回家路上忽然被一個男人叫住,他以為對方是問路,沒想到對方聲稱今晚會有一樁血案發生,說完就跑掉了。隨後,他按照對方的短訊提示來到了現場,之後的事情他倒是實話實說。
這說法聽得劉隊直皺眉頭。平心而論,他並不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因為這事也太扯淡了。平常人會因為接到短訊就傻乎乎地跑到荒郊野外來嗎?更何況,這裏還是潛在的犯罪現場。
然而,他又沒有理由懷疑這個年輕人。無論如何他都並不像是兇手,更何況兇手也不至於傻到自投羅網。
乾耗着沒用,當務之急是趕往犯罪現場。由於就在不遠處的穀倉內,他們很快就趕到了。
犯罪現場和屍體再沒被人打擾,因此還保持着原有的樣子。這使得艾西的說法很快被證實了。滴落的血跡說明受傷部位大約是在距離地面1.6米高的位置,這也正是艾西受創的部位。與人搏鬥的痕迹既然已證實,當然也說明了兇手可能逃逸的事實。
劉隊唏噓感慨:就差那麼一點兒!就差那麼一點兒他們就可以抓獲兇手了!當然,這怪不了誰,艾西的做法也沒什麼錯。
提起自己為什麼要攜帶匕首,艾西理直氣壯:這不是廢話嗎,深夜冒險,誰不攜帶防身之物呢?警員們把女屍從箱子裏抬出來平放在擔架上,正在這時候,法醫水哥趕到了。
水哥也是很久不曾半夜被吵醒了,他家住得最遠,因此也來得最遲。
他急匆匆地沖劉隊打了個招呼,旁若無人地直奔屍體。
水哥的出現,正好被坐在急救車邊的艾西給看見了。他直愣愣地瞅了他好一陣子,納悶地問站在一旁的麥濤:“這人是誰啊?”“這你還看不出來嗎?法醫唄。”“法醫?”不會吧,艾西如墜雲裏霧裏:這不是我的病人嗎?那個叫方茗的,多次宣稱殺了自己妻子的神秘病人!原本今天他應該來我診所見面的,沒能如約也就算了,怎麼,原來他是個法醫?!艾西倏地來了精神,一個骨碌跳下急救車,圍着水哥轉圈,來來去去上下打量。艾西在這裏轉來轉去,時不時擋住了照明設備,水哥不方便檢查,於是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四目相交,艾西驚異對方的眼神完全把自己當成了陌生人。
天底下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不會吧……
劉隊和麥濤也不理解艾西的舉動,把他拽到一邊:“你怎麼了?別打擾法醫工作呀。”“不是,等等。”艾西壓低了聲音,“這法醫叫什麼名字?我認識他。”“呃……方茗方醫生。”
還真叫這名字啊!
那錯不了,這就是我的病人!“怎麼,你認識他?”劉隊問。“哦哦,開會的時候見過,有次喝過幾杯酒,沒什麼深交,看來他把我給忘了。”艾西話鋒一轉,“對了,劉隊長,麥兄弟,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有什麼你就說。”“三年前少女殺手連環作案,第三位遇害者叫方曉曉對吧?她跟這方法醫是什麼關係?”
麥濤聞言大吃一驚:怪不得自己也覺得法醫有些眼熟,這不是當初那個傷心欲絕的方曉曉的父親嗎!更為吃驚的則是劉隊長:“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我本來不知道,可方茗是我的病人,所以……”艾西又問,“劉隊,我還有個事情向你請教。這方茗的女兒因少女殺手失蹤,正好他又是個法醫,所以你就把他調到身邊來破案?還是說,方先生原本就是您的手下。”“不不,他原本是個醫生,一年多以前調到我這裏。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不過這裏面……哦,該怎麼說呢,也是上級領導拜託過我的,說這位方醫生年富力強,本來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不料家門不幸,橫遇災難,如今已是家破人亡。方醫生受了些刺激,把這些事都遺忘了。他忽然放棄了自己外科醫生優厚的地位和待遇,轉而來做法醫。雖然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過去的事了,不過這也是冥冥之中老天爺的安排吧。現在他正好負責少女殺手的調查工作,如果案件告破,也算是一種安慰吧。所以,我並未把他調離。”劉隊說這話的時候,一邊偷眼觀瞧,看方法醫並沒注意到自己的話,這才放了心。
怪不得……艾西恍然大悟。可關於殺妻之事,他又藏在了心裏。
也許,方法醫誤殺妻子,就像他在諮詢室里說的那樣,一隻杯子扔出去,砸破了妻子的腦袋。也許他沒有殺妻。然而無論是有還是沒有,這事與自己沒有關係,也並非誰的過錯,又何必非要揭露出來呢?
艾西嘆了口氣,不想再問,可劉隊卻追問道:“艾先生,你說方醫生是您的病人,此話怎講?”“也沒什麼特別的。有一天他找上門來,說自己精神不正常。現在看看,他似乎真的不正常。眼睛是不會撒謊的,方醫生看我的樣子,就彷彿從未見過我,也不曾來過我的心理中心。然而我那邊很多員工都認識他。也就是說,他的精神狀態是分裂的。我現在無法確定是DID(多重人格障礙),還是純粹精神分裂。總之,當他來找我的時候,他是以方茗的身份來的。他還記得自己結過婚,但是不記得孩子了,也不知道自己做什麼工作,更不知道你們是誰。當他化身法醫的時候,他就不記得自己來看病的事情,也不認識我了,他就只是法醫。”“也就是說,當他是法醫的時候,他就是水哥,和我們相識;當他是病人的時候,他就是方茗,渾渾噩噩。這怎麼可能呢?唉!”劉隊一聲哀嘆。“除了這個,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釋。也許DID是真實存在的吧,反正這也是我遇見的首例。只不過與其他的DID不同,他不是以人格作為切換,而是以工作、境遇或身份作為切換。”艾西給大家上了一課,“我們每個人都有社會角色,對吧?
比如說劉隊您,既是父親、丈夫,又是警察局刑警隊的隊長,同時也是一個普通的社會人。什麼意思呢?您在單位里自然要雷厲風行,回到家如果您也這麼做,就是把單位的作風帶回了家。實際上,這是一種身份混淆。假如您去超市購物也指揮其他購物的民眾,那麼您的身份識別就出現了嚴重的混淆,這也是一種病。麥濤也是一樣,在大學當老師當然與在警察局做顧問有很大區別。多數人的身份都會產生一些混淆,不過方先生不會。由於受到了嚴重的刺激,方先生的視野里,因為扮演的身份不同,會出現嚴重的剝離現象。他是什麼就是什麼,黑白分明,小蔥拌豆腐那樣的感覺。”“那麼,方醫生出現這種狀況多久了?”“那我還不清楚。因為方茗的這個分身,自身糊裏糊塗的,可見他遺忘的自我保護機制還在發揮作用。不過據我初步估計,應該就在女兒失蹤之後半年到一年逐漸形成了這種狀況。”“那麼方先生還能工作嗎?他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劉隊很關心這個問題。“這可說不好。不過依我的意思,如果他的各種身份依舊區分得很清楚,那麼問題不大。可假如他有一天把這幾種身份都混在一起,那他就該崩潰了。”“也就是說,你不能真的治好他!”麥濤是內行人,一針見血地說道。“對!”太對了!艾西這才意識到這個讓自己為難的問題。
他喜歡刺激,也喜歡追求真相,但這一次的真相,關於法醫是否殺妻的真相,就讓他隨風去吧……屍鬼說得沒錯,艾西是個人畜無害的傢伙。
方醫生——方茗——或者叫水哥吧,關於他的故事,沒能談得太多,因為他已經開始向劉隊彙報驗屍結果了。與以往不同,這具屍體在處理手法上有所不同:受害者是在下午被殺害的,有屍斑作為證明,但兇手並沒有立刻棄屍,而是在晚上才動手。這中間至少耽誤了好幾個小時。兇手這麼做的原因不明。
關於折磨,兇手變本加厲,這個不在話下。但絞殺的方式不存在區別。並且,這一次屍體還遭受了性侵害,說明兇手的犯罪手段迅速升級。
性侵害?麥濤覺得莫名其妙。為什麼會這樣?兇手的進化,其實和自然界的進化差不多。
猴子之所以變成人,不是因為猴子願意這麼做,它自己可沒有這個意願,而是環境改變或是基因突變所致。
再往前推算,從無生命到有生命,從單細胞到多細胞,從無脊椎到有脊椎,每一次的進化都絕沒有涉及生命本身的自我意願,而是源於突變的刺激。
可見,對於生命而言,DNA很重要,外界刺激同樣重要,而被人們不斷歌頌和誇大了的思想意識實在沒那麼重要。兇手的行為當然也是如此。兇手的進化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叫作犯罪手段。以此案來說,兇手如何討好目標,取得目標的信任,進而劫持目標;兇手殺死目標的速度是快還是慢,作案時的情緒是自信還是緊張;兇手處理屍體和現場的手段是謹慎高明,還是漏洞百出,這些都可以稱為犯罪手段。犯罪手段的進化,通常是根據罪行實施的次數和罪犯的頭腦來決定的。也就是說,越聰明的兇手出錯的概率越低,越老練的兇手越不容易留下痕迹。
第二類叫作犯罪行為。仍然以此案來說,有無性侵害是一種巨大的變化,棄屍場所的選擇也是一種重要的變化。
三年前,兩具屍體從未遭遇性侵害。
三年沉寂,兇手並未作案。
三年後的前幾天,一位遇害者沒有遭到性侵害。
為什麼眼下的這具屍體會有呢?!0000是什麼樣的刺激,導致了兇手的犯罪行為出現了改變?這和他大費周折地選擇如此遠的地方棄屍,甚至是伏擊艾西,有什麼聯繫呢?
年輕的兩人——麥濤和艾西,幾乎同時想到了一種可能:在兇手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告密者。告密者不滿意兇手的罪行,於是透露出去。但是與此同時,告密者的行徑被兇手所察覺,他因此設下了一個圈套來驗證告密者的身份。艾西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鑽進這雙重圈套的。
即使想到了這一節,麥濤還是比艾西慢了一步。因為他尚且不知道是誰聯繫了艾西,而後者決定閉口不提。
其中的原因非常簡單,因為只有艾西才知道,這宗複雜的背叛還涉及了幕後的第三人。艾西所掌握的信息,與兇手屍鬼本人知道的,實在是相差不遠。告密者和兇手可能是兄弟,艾西已大致猜到了他們的關係。自己與屍鬼面對面交手,從其身手來看,他動作敏捷,自然不會是上了年紀。這也和麥濤三年前的推斷一致——兇手應該還不滿三十歲。而告密者本人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從年齡上說,比較接近兄弟,而不是父子。告密者的行動也很奇怪。他不想讓屍**案,卻並不直截了當地去找警方,這說明他可能還想保護屍鬼,儘管這保護的理由艾西還猜不透。屍鬼的罪行彰顯了他扭曲的靈魂,而告密者同時擔任保護者的角色就讓人費解了。他不惜在艾西的心理中心鬧事,甚至背上罪名,這種方式本身也夠扭曲的。最神秘的,還是潛藏在幕後的第三人。屍鬼的兄弟現在在警方手裏,當然不可能給艾西發短訊,更不可能親自去跟蹤屍鬼。那麼,這個發短訊的第三人到底是誰呢?艾西感到自己已搶先麥濤一步,非常接近真相了。可越是這樣,他反而越是什麼都不想說了。曾幾何時,他忽然開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告誡自己,把所知的一切說出來,爭取警方的資源,不是更有利於抓獲兇手嗎?
難道自己就真的那麼唯利是圖,一心想親自抓獲兇手,揚名四海?他欣賞麥濤,願意和麥濤做好朋友,難道連這點資源都不願意和他共享嗎?不!他的靈魂深處作出了回答。告密者既是兇手的兄弟,也是兇手罪行的揭發者,但同時又是一個扭曲的保護者。
假如這個保護者的身份被警方知曉,警察自然會加緊對他的審查,而他也立刻就能理解是艾西出賣了自己。說到報復,艾西並不擔心,他擔心的是,告密者也許會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他會供出自己的兄弟,還是乾脆咬緊牙關?
這個問題誰也說不準。
艾西知道明天上午還有一次和告密者見面的機會,他將利用這個機會挖出告密者口中更多的線索。當然,選擇這個做法,就等於和時間賽跑。因為逍遙法外的兇手,很可能會再次行動。
與時間賽跑,他還真是毫無信心……
與時間賽跑的,除了艾西,還有水哥。
水哥又名方茗,或者稱方醫生、方法醫。不管他叫什麼,作為人類,他其實是同一個人。
這樣的存在形式,就好像是一個人被克隆了,只不過克隆的並非軀體,而是身份——從宗教意義上來說,也算是靈魂。以往的不少影視和文學作品總是有意或無意地誇大這種克隆出來的意識,就像雙重和多重人格障礙那樣,當患者表現出不同的人格時,他的嗓音、他的姿態,甚至他的軀體和肌肉都會出現非常明顯的變化。實際上,這樣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因為寫下這樣的作品或劇本的人,並沒有見過真正的人格分裂狀態。
這樣的男性患者,第二人格是女性,他會發出女人的聲音來,反之亦然。這隻不過是一種誇張的表現而已,就好像每個人都存在假聲一樣。有些人會用自己的假聲唱歌,而有些人則不會,但這不等於他們沒有,而只是不會使用罷了。聲線本身就存在變化,而不同的意識層面,所能調動的部分也就有所區別。
至於姿態、穿着這些外在表現,則更好解釋了,而肌肉的變化則純屬無稽之談。
水哥(姑且就這麼稱呼他吧)是個男人,他的第二人格還是個男人,因此就表現得不那麼誇張。他還用同樣的嗓音說話,只是由於記憶的不同,說話的風格和語調有些不同而已。
作為法醫的時候,他顯然找到了自信,言之鑿鑿,公事公辦,給人以嚴謹辦事的印象。而作為方茗的時候,這些自信心消失殆盡。這也不足為奇,因為他忘記了自己身上發生的悲劇,而形成了另一些新的記憶,或者說是幻覺。他認為自己殺掉了妻子。這舉動雖然被艾西判定為誤殺,可方茗連這個記憶也含混不清,並且找不出合理的解釋來。人活着,除了吃喝拉撒睡這樣滿足最基本生存條件的慾念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意念,那就是尋求解釋。人類是要不斷尋求解釋的,這個現象學術上稱為“合理化”原則。人類尋求合理化而改變自身精神狀態的事例比比皆是。艾西曾將有信仰的人分成三類:第一類人很好理解,往往是受過刺激或精神空虛的人。他們篤信宗教的理由很簡單,完全是在尋求精神寄託。在中國是這樣,在西方則還包括那種因為家庭傳統所以繼承信仰的人士,這一類人的信仰比較純凈。第二類人也好理解,並且非常常見,那往往是一批有權、有錢或有地位的人,他們害怕失去這些錢、權和地位。中國有個詞說得很好——“一無所有”,西方對應的詞彙是——“nothingtolose”(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就是一無所有),所以什麼都沒有的人,並不害怕失去,而擁有的人才會害怕。因為害怕,他們才有所信仰。更何況在追求權力、金錢和地位的路途上,他們很可能做過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尋求宗教的庇護,就是合情合理的選擇了。他們祈求超人力量的庇護,害怕失去,更害怕遭到報應。就算報應也好吧,至少不要現世報,來世再說吧。這些人的信仰不那麼純凈,更為功利化。
值得注意的是第三類人。他們沒錢沒勢,是最普通的小民,然而他們中的許多人也有信仰。這是怎麼回事呢?其實原因很簡單。什麼都沒有,不斷地經歷着挫折和苦難,人們就會很自然地產生一種疑惑:為什麼別人的父母那麼有錢,而我的父母沒有?為什麼同學可以一次面試通過,而我卻找不到工作?為什麼領導看上了那個傢伙,給他升職,而忽略了我?為什麼我得了老年病,而別人就很健康?環繞我們的一生,這種尋求解釋的問題比比皆是,可問來問去,始終沒有一個人能解釋這些疑問。於是尋求宗教的力量來解釋我們現在困頓的生活,就成了一種最合理化的選擇。信教的人如此,不信教的人也一樣。於是,我們相信命運,相信巧合。現在一大票年輕人相信星座,都是基於類似的原理。
所以說,馬斯洛老先生沒有在他的人格需要理論中,添上尋求解釋的需要,實在是個巨大的遺憾呢。
作為悲傷的失去愛女的父親,也就是方茗,情況就糟糕了許多。“為什麼我的女兒會消失?她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在這樣刺激性悲劇的幕後,他的精神崩潰了。現實悲慘的記憶被壓抑,差不多同時或者稍微延後一點,他的克隆體誕生了,那就是——水哥。
作為法醫的克隆體,也就是水哥,並不太存在這個問題。因為他就是個中年法醫,來上班,有同事,樂於助人,兢兢業業。他沒什麼困擾,因為他不需要得到更多東西。家庭、妻子、孩子對這個克隆體來說不需要,他的存在只是為了滿足這個軀體對工作的需要而已,是方茗這個人類以前工作狂的化身而已。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到克隆的悲劇了。1997年,一個震驚全世界的消息是,克隆羊多莉誕生了(實際情況是多莉出生於1996年,而1997年2月這則消息才確切公佈)。一時間,媒體紛紛擾擾,西方民眾鬧鬧哄哄。彷彿我們掌握了這種未來科技,是一種巨大的災難。誰能保證人類不會被簡單地克隆出來?克隆技術只是應用於醫療,而不會普及嗎?如果有個瘋子獨裁者把自己克隆一千遍,該怎麼辦?
人們有理由為之瘋狂。
可隨後不久,一則本應同樣引人注意的報道卻被大多數人忽視了。那就是多莉實際上非常短命,其壽命不足其他綿羊的20%。這是因為克隆本身相對於有性繁殖來說,實在是太容易出錯了。
任何有高中水平的人只要好好上過生物課,都應該還記得人類的繁殖是減數分裂。在這個過程中,那些複製錯誤的基因可以被清除,最後生出一個相對健康的個體。基因的複製錯誤非常常見,平均每一次複製就會產生十到二十個有害錯誤,其中甚至存在致命錯誤。但是有性繁殖彌補了這個錯誤,因為你從父母雙方得到了兩份基因。
很可惜,克隆是單數複製,說穿了就像你把硬盤裏D盤的東西拷到E盤一樣,錯了就是錯了,無法彌補。你敢說自己電腦的硬盤從未出過故障嗎?
出了錯又不能修正,就會把這類錯誤延續下去,十到二十個基因就足以導致這個新生命的快速毀滅。於是,在一些人帶着恐慌的情緒看待多莉的誕生時,我們實際上看到的是一個充滿複製錯誤的愚蠢克隆體。它只是一個在模樣上無限接近母體的東西而已。水哥,或者說方茗,也存在類似的問題——精神的複製也並不那麼穩定。他們都來自那個受到嚴重創傷的不穩定體——那個傷心欲絕的父親。於是,在他體內產生了不同的分化——偏向工作的,偏向延續過去生活的,也許還有未知的。而這些克隆體彼此並沒有交集,他們獨立存在於生活中,只存在一定的關係。這就是說,要麼他是方茗,要麼他是水哥,要麼是其他克隆體,但至少是他們其中之一,肉體不可能離開精神獨立存在。現在,這個混合體叫作方茗。在分析完穀倉的屍體之後,他仍須進一步把屍體運回停屍房後作解剖處理。劉隊長拍着他的肩膀說:“弄完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你也夠累的了。”水哥點點頭,沒說什麼,找人拉着屍體回去了。停屍房內,他照以往那樣,先給自己沏了一杯釅茶,一邊呷着,一邊準備刷洗屍體。然而在他沖洗之前,視線卻無意間落在了一個地方。那是女屍腋下靠近手臂的位置。他發現上面有幾塊小小的、不易察覺的污跡。這是什麼?水哥站起身,湊近了仔細觀瞧——確實是幾小塊污跡,還微微地泛着白光。他用鑷子取了樣,隨後用手指蘸了一塊,輕輕捻動,又放在鼻子前聞了聞。好像是顏料?當然這並不足為奇。艾西說了,自己遭遇襲擊的時候,兇手是戴着面具的。這是面具上所用的顏料嗎?也許這有據可查。接下來,水哥把屍體翻來覆去又細細觀察一番,確認不再有什麼遺漏,才開始用龍頭沖洗屍體。他一邊沖,一邊產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悲戚。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任何人見到如此花季少女慘遭屠戮,不都會感到難過嗎?
沖刷屍體過後,他準備好開始解剖了。
解剖的過程並沒什麼值得描述的,Y字形的大大的切口,逐一嚴查臟器等。不過由於死者是被勒死的,上下呼吸道也需要注意檢查。
水哥注意到屍體的鼻腔里有不少細密的划痕,這讓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兇手似乎是用東西堵住受害者的鼻口然後實施強X的。直到他覺得淋漓盡致了,才絞殺了她。而在那之前,她已是奄奄一息。水哥覺得喉嚨上下一陣陣作嘔,有些工作不下去了。他想喘口氣,便一個健步衝進了走廊。
走廊照例不讓吸煙,他卻翻動着口袋。
哦,還好,找到了一支煙!
他把煙叼在嘴上之後,繼續伸手在褲兜里摸着打火機。
他忽然愣了。
等一下,我不是戒煙了嗎?
水哥愣了。
我不是戒煙了嗎?
前兩天陳真佳子的屍體運到的時候,王昭不是還在開玩笑嗎?我說我戒煙了,只是由於過去吸煙易渴,所以習慣性地需要喝水。
為什麼戒了煙的我口袋裏還揣着煙?!
最要命的是,我是什麼時候買的煙?
這個問題困擾着他。
他點上一支煙,吸了兩口,沒覺得嗆。這是為什麼?戒煙的人復吸的時候,不是應該覺得很嗆、很噁心嗎?0000水哥一陣陣茫然。他發現自己回憶不起什麼時候買的煙,或者什麼時候又抽過煙。他彷彿感到有些很重要的東西被忘掉了,那到底是些什麼?
這時候,水哥聯想到了一個很糟糕的念頭:既然我記得自己曾經戒煙,那麼我還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吸煙嗎?問題的答案是一片空白。
任何吸煙的人都不會忘記自己第一次抽煙是什麼時候吧。
可水哥想不起來了。
他覺得答案近在咫尺,只是自己把握不到。這種微妙的感覺在他腦袋裏忽上忽下串遊了好一陣子。他繼而想知道更多關於過去的事情,可都找不到答案。這讓他感到了恐懼。他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不像是在自己熟悉的工作環境裏。他大大咧咧地扔下煙頭,一晃身回到了停屍房。屍床上躺着的女孩讓他感覺陌生。他看到她被切開的屍體,忽然感到很噁心。他不去看她,又止不住要去看她。末了,他嘩啦啦地吐了一地。然後,他丟下屍體,落荒而逃了。
在經歷了驚心動魄的一夜之後,艾西幾乎沒合過眼。挨到了第二天一早,他草草地洗了個澡,叼着煙,第一個到了辦公室。這一天必將是極為忙碌和充滿危險的一天,他早就作好了準備。因此他黑着眼圈,卻一點都不困,精神煥發地在屋子裏踱着步。手頭要處理的事情不少,他卻連看都不想看。他覺得辦公室里很憋悶,就到外面寬敞的大屋來,開開窗戶,擦擦窗檯,順便幫員工們整理一下凌亂的工位。他不斷地做着些零散的小事,好讓自己緊張的情緒得到排解。現在還不到早上九點,對於心理中心這樣一個開業晚、打烊也晚的公司來說,實在是太早了點。然而即使還不到開業時間,他卻有了第一個訪客。艾西是在抽煙的時候無意間抬頭看到他的。這人的來訪讓他略感吃驚。他本以為今天的第一個來訪者應該是被麥濤押送來的告密者,沒想到徘徊在門口的卻是方茗。“哦,方先生?”艾西連忙站起來招呼。方茗,或者說水哥這個黑黝黝的大塊頭傢伙,此時一臉茫然又不好意思地站在辦公區門口,一直等到艾西出門把他接了進來。“對不起。”方茗上來先道歉,“我昨天有事沒過來,現在又不是預約時間。”“沒事沒事。”艾西不打算糾纏此事,他已從劉隊口中得知法醫先生昨天在工作。
艾西把方茗讓進裏屋,雙方落了座,艾西請他喝水,他不喝,艾西請他抽煙,他也不抽。“我戒了,謝謝您。”
艾西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於是就問:“方先生上次來,不還是抽煙的嗎,怎麼忽然就戒了?”“不知道,我覺得自己應該戒煙。”方先生有些扭捏地在座椅上動了動。“哦,戒煙是好事,是好事……”艾西點着頭,機械地重複着,“我也該戒的,戒了幾十次了。”
兩人沉默片刻,艾西又問:“方先生這次來,想必是有什麼急事吧?”“嗯!”方先生孩子似的用力點頭,時不時還偷眼朝身後看看,悄悄地說,“艾醫生,您還記得我的問題吧?”“哦,是的,殺妻幻想。”艾西按先前的邏輯回答道。即使他已經知道方先生只不過是本體克隆出來的另一重身份,可他不敢輕易揭破,只好按照以往的套路來應付。“嗯,是的,艾先生,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我……”
艾西誠懇地瞪着他的黑眼圈,等他說下去。“我……我……我好像又殺了人。我……我不知道,那好像是真的,也好像是在做夢。我覺得眼前都模模糊糊的,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我搞不懂這是不是噩夢。”方茗痛苦地繼續扭動。“你認為自己又殺了人?”艾西平靜地重複說,“男人?女人?”“我……這……我實在難以……難以啟齒。那是個……是個孩子……”“哦!”艾西接著說,“一個孩子。女孩?嗯,十五六歲的樣子,至多不超過十八歲,對嗎?”“啊!”方茗張大了嘴巴,驚訝地看着對方,“啊!我不明白,艾先生,
您……您是怎麼知道的?”“呃,請您放鬆一些。呃,該怎麼說呢,我也做過類似的夢。”艾西順嘴胡謅。他猜到方茗體內隱約有其他意識在作祟,也許就是昨天水哥的意識。他解剖了女孩的屍體,這讓他產生了錯覺。艾西想到了一個笨辦法——既然對方相信自己,那就不妨隨意編造一種理論。於是他又說道:“我也做過類似的夢,所以我才會知道。怎麼,很驚奇嗎?哦哦,其實沒什麼了不起的。人類,特別是男人,都很有可能做這樣的夢。你聽說過阿尼瑪和阿尼姆斯嗎?前者是男人體內的女性情結,而後者是女人體內的男性情結。你我都是男人,我們成長,我們越來越彰顯出自己的男性品質,但是,這其實是對自身女性本質的一種虧欠。你能聽明白嗎?所以出於補償機制,這會讓我們感到不安。在我們男性傾向不是特別穩定的時候,這種補償就會體現出來。最通常的,就是用夢的形式反映出來。嗯,現在你能想像出這種感覺了嗎?”“呃……真的……嗎?”“哦,當然是真的!”“但,為什麼我會夢到自己好像真的殺了她……沒有別人,只有我和她,而且她躺在那裏……”“哦,那隻不過是潛意識作祟罷了。我剛才說了,我們男人成長本身,就相當於扼殺了我們體內的女性傾向,本質上就是殺死了她。沒準有些男人,你看現在媒體上的一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傢伙,他們不曾扼殺自己的女性本質,所以他們就不會做這樣的夢,而我們就會。這件事相當正常。”編,接着編,艾西越說越來勁,“你知道為什麼那女孩未成年嗎?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經歷了青春期才能獲得新生。我們的喉結突出,聲音渾厚,xiati長毛,肌肉粗壯,這些是生理上的成熟。而心理上的成熟呢,要晚上幾年,但總的來說,並未延後太多。所以到青春期末尾,我們基本變成了男人,而體內的女性本質正是在這個時期被徹底拋棄的。所以,你夢到的是一個女孩子,而不是女人。”“真的?這件事很平常?”“YES!平常至極!”艾西此時不得不佩服自己胡編亂造的本領,跟着又說了一句,“而且那女孩還是長發飄飄的,因為她具有最極端的女性表現形式,這是我們……”艾西有些得意洋洋了,因為他既然知道方茗只不過是把昨天作為水哥解剖屍體的記憶給混淆了,那麼他所謂夢見的女孩自然就是昨天箱子裏放着的屍體。那女屍生前是留着長發的,所以他就順嘴說到,顯得自己的理論更加準確。
沒想到,他話還沒說完,方先生倒是插話了:“但是,我夢裏的女孩可不是長發飄飄啊,她留着齊耳短髮。”“呃……那是因為……”艾西僵了一下,這下子輪到他結結巴巴了,“呃……我是說,啊,這類情況也是因人而異的。我剛才說過這個話嗎?啊,對,我說過的!這是因為,哦,雖然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女性形象,不過也許不那麼相同,你明白吧?”“嗯,您說的我能聽懂,只是我覺得最近好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整天渾渾噩噩的,連這件事到底是夢還是真的都搞不清。”“方茗先生!”艾西鄭重其事地稱呼他,帶有一種心理暗示性,希望他能完全明白自己所處的克隆身份,“方先生,請注意,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定有個完美的解釋。可能您最近壓力大,也可能是之前我們還沒有解決的殺妻幻想在影響您的頭腦,但是您大可相信我,既然我也做過類似的夢,那麼這個夢本身並不成為您的新問題。您能相信我嗎?”“是的,艾先生,我相信您。”“那就好。”接下來該說點什麼呢?艾西不知道,兩人就那麼對坐着,過了好一會兒,艾西忽然不好意思起來:“哦,方先生,您在這裏坐一會兒好嗎?我……我有點內急……”“哦,您、您請便。”
艾西出去了,可沒上廁所,而是拐了個彎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一抬手的工夫,鑽心的疼痛讓他止不住想罵街——他習慣用左手拿手機了,卻忘了肩頭的傷口。“呀,艾西,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話筒里傳來麥濤的聲音。“嗯,你老是想給我打電話,昨天把我害得夠慘呢。”艾西不得已換了只手,“什麼事?”“兩件事。第一,你上午什麼時間有空?我帶那小子過去找你。”
“嗯,行!”艾西等的就是這個,因此很痛快地答應了,“什麼時間都行,越早越好。”“這第二件事嘛……呃,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覺得方法醫還有可能繼續正常工作嗎?”“此話怎講?!”“他解剖受害者的屍體,解剖到一半就給扔在那兒,走了。早上其他法醫來的時候嚇了一跳,既沒作記錄,也沒縫合屍體,就那麼敞着走了。所以劉隊讓我問問你,這到底是什麼情況?畢竟昨天你說的事兒挺嚇人的。”原來是這樣啊!艾西猶豫了片刻,回答說:“說到這個,我本來還納悶來着。現在方茗就在我辦公室里,估計是他的兩重意識難以平衡了,不過詳細情況我現在也很難下定論。”“那你覺得他還可能繼續正常工作下去嗎?劉隊想知道,把他繼續留在這個職位上,會不會造成危險,不管是對他還是對局裏。會不會這樣做都不妥當呢?”“這我說不準。不過依目前的情況看,你們最好給他安排個假期。不過需要注意的是,跟他溝通的時候要格外小心,盡量不要讓他產生懷疑!我跟你這麼說吧,方先生之所以從出色的外科大夫轉行去做法醫,正是因為他冥冥之中還記得女兒失蹤的事件。也就是說,他來這裏是為了繼續尋找答案的,只不過他自己都不知道這麼做的原因而已。如果真要把他調離,那麼最好是在破案之後。假如兇手真能落網,到那時候,我想辦法讓他的兩重意識產生融合,也許他就不會崩潰了。”“嗯,讓他受傷的靈魂得到慰藉嗎?”“是的,正是這個道理。”“好吧,我懂了,局裏會作出妥善安排的。對了,你給我打電話什麼事?”“啊?”“是你給我撥的電話啊!”“哦,不好意思,走神了。因為說到破案,你想想,兇手昨天給了我一刀,我和他也算結上了仇。這麼說吧,雖然破案之類的事跟我無關,不過我也希望這案子早早了事。你能告訴我受害者都是留什麼髮型嗎?”“你問這個幹什麼?”“我只是想幫助你分析可能存在的模式。”
“哦,我記憶中,被害人在髮型和長相上,並不存在什麼共同點。從三年前說起吧,第一被害人長發,第二被害人糰子頭,第三被害人也就是失蹤的女孩,齊耳短髮。然後是現在的案子——第四被害人短髮,第五被害人是你發現的,就不用我說了吧?”“呃……什麼叫作糰子頭。”“你是現代人嗎?!就是長頭髮盤在頭頂,好像一個大糰子。”“哦,行,沒事了。”“這就沒事啦?”“是的。那好,完事再給你打電話吧。”艾西掛上電話。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線索,還說什麼呢?
不論那是個夢還是現實,反正方茗所說的女孩不是昨天發現的屍體。那又會是誰呢?為什麼和他自己的女兒的髮型一致呢?
也許這根本算不上問題。頭腦的加工是複雜的,也許他只是懷念自己的女兒了,假借昨天的女屍表現出來。
反正艾西很確定,方茗不是兇手,因為他的臉上沒有自己揍過的那一拳的痕迹。
然而,方茗的意識開始加速混淆,當記憶出現真正重疊的那一天,也就預示着崩潰的降臨。
透過玻璃門,艾西看着方先生的背影。他還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好像艾西給他下了咒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