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兩天後。

田躍進從火車站直接回了家。少年已在他家住了五天,每晚都睡在他的大床上。除了說早安與晚安,秋收很少主動與人說話,只在田躍進提問時,才有一句答一句,絕不多說半句。被問到媽媽生前的情況,以及與父親的關係時,少年的臉色就更陰鬱。他說小時候父母很愛他,雖然吃住都在小縣城的雜貨店,但他不覺得家庭有什麼問題。後來,媽媽獨自去上海開店,留下父子二人守在縣城。父親總希望妻子能回到身邊,兒子也想念媽媽,但媽媽鐵了心不回落後的西部,而要永遠留在城市。秋收也對媽媽的做法感到很疑惑,但從沒有怨恨過她。

他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媽媽。

其實,每個孩子都不曾了解過自己的母親,直到長大成人,恐怕只會了解得越來越少。

秋收有強烈的防範心,每次吃完飯都退到房間角落,把自己牢牢保護起來,好像世界充滿危險,好像他不該來到這座城市,好像這座城市對他的唯一意義,就是讓他親眼看着母親被殺害。相比發現他的第一天,他嘴上的絨毛又濃密了些,喉結也更明顯。這個年紀的男孩,渾身是無處發泄的精力,對女孩子充滿好奇,也充滿畏懼—田躍進有些後悔,或許不該把他帶回家?

在家的有限時間裏,田躍進也一直留意觀察女兒。自從妻子離世,小麥不知給他惹了多少麻煩,幸好她的學習成績不錯,每次考試都是前幾名。老師和同學們總是圍着她轉,但除了一個最要好的女同學外,幾乎沒有人能被她看得起。

老田囑咐女兒照顧好秋收,平時多和他說話,盡量讓他過得開心。看電視的時候,要把遙控器交給客人,最好看他們都愛看的節目。不過流行的港劇日劇,秋收差不多都沒看過,除了縣城錄像廳里放過的老掉牙的《上海灘》與“83版”的《射鵰英雄傳》。

小麥也不再是小姑娘了,一天天出落得楚楚動人。可是,她看不起這個少年,眼底無法掩飾對他的蔑視,總是冷漠地看着他—他心裏怎麼想?會做出什麼樣的事?苦悶佔據着他的全部內心,隨時會想起殺人的夜晚,想起那隻惡鬼的臉,像一隻沉默的火藥桶……

兩天前,指認犯罪嫌疑人失敗,田躍進把調配重點轉向本案最重要的物證,勒死被害人許碧真的兇器—紫色的絲巾。雖然不是兇手在案發當晚帶來的,但這條特殊絲巾的來歷,多半也與案情相關。警方早已提取了絲巾上的指紋和毛髮,發現除了死者本人的以外,確實還有一個男人留下的指紋,這個人無疑就是兇手。

檢驗科請來紡織品研究所的專家,對絲巾做了仔細的檢測。沒發現任何商標和文字,但就面料、花紋和做工而言,是最上等的手工產品。根據絲巾上奇妙的植物花紋,以及蠶絲特別的品質分析,可以肯定不是產自中國,很可能從中東或印度進口。專家表示從未見過這種絲巾,建議他去浙江的紡織品進出口市場找一找。

那天下午,田躍進帶着絲巾,匆匆坐火車趕往浙江。十三歲的少男和少女單獨在一套房子裏過夜會讓他寢食難安,於是他讓同事小王到家裏住了一晚,打地鋪和秋收睡在一間房裏。

老田在浙江待了兩天一夜,問遍所有絲綢進出口商,也沒獲得關於這條絲巾來源的任何消息。難道是外國人自己帶進來的?兇手是外國人?所以,秋收才說是一隻惡鬼,同時又說不清他的相貌?可是,就算是西部小縣城出來的少年,也不會連外國人都認不出來吧?

當他兩手空空地回到家裏,女兒跟他大吵了一架,抱怨老爸一個人跑出去,明明知道家裏還住着外人。要不是警察小王夜裏搬過來,她肯定會逃到同學家過夜的。

“你那麼不信任秋收?”

其實,他自己心裏也不敢完全信任這個孤僻的少年。

小麥給了老爸一個白眼:“我不相信任何人。”

老田心裏一片冰冷,她只是個十三歲的女孩,長大後會變成怎樣的女人?會不會是父親當警察的緣故,辦過太多殘酷的血腥案件,見到許多罪犯都是生活中的普通人,卻犯下令人髮指的罪行,從而使她產生人性就是罪惡的念頭?

他內疚地抓着女兒說:“是爸爸想得不周到。我會更好地照顧你。”

“那麼,你能答應我一個要求嗎?”

“你先說。”

“今晚有申花隊的比賽,你能帶我去現場看球嗎?”

1995年,正是中國職業足球最火熱的時候,當年熱衷於甲A聯賽的球迷,是如今“假賭毒”的中超聯賽的幾十倍。就連田小麥這樣的小姑娘,也會狂熱地支持自己心儀的球隊,痴迷於某個足球明星,以到甲A聯賽現場看球為榮。

身為老球迷的田躍進想了想,說:“好吧,但我要把秋收也帶上,他一個人待在家裏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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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殺似水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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