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蘇醒的桃花
徐沫影沒有回應給柯少雪任何消息。他坐在電腦前看着qq上閃動的頭像怔怔的發愣,半晌之後,他點了一下鼠標,悄無聲息地從隱身狀態改為了下線。
雖然他無意拈花惹草,但毫無疑問,柯少雪已經對他產生了一種依賴感,這種依賴感向他發出了危險的訊號。他知道自己必須適可而止。淺月死後才十天,先是差點與藍靈亂性,后又與柯少雪往來密切,而自己竟然口口聲聲聲明自己只愛淺月。難道真的就如柳微雲所說,這是男人的本性,他一樣擺脫不了滿天飛舞的桃花?
腦子很亂。每當這時候,徐沫影就會擺弄一點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於是,他翻開了爺爺珍藏的命理筆記。
他三歲的時候跟爺爺學認字,五歲開始偷偷閱讀爺爺的命理書籍。爺爺雖然年紀大了而且眼睛瞎了,但心思卻跟鏡子一樣,雪亮雪亮的,一個五歲孩子的行動怎麼能完全瞞過他?但他從來不聞不問。只是爺爺的藏書只有八字命理、六爻、紫微斗數三類,因此徐沫影學到的也多是這三種,對於風水、相術等等都只是略知皮毛,沒有系統的學習過。當他翻開爺爺的筆記才發現,爺爺自己精通的五行術數卻遠不止這三種。在那本厚厚的筆記裏面,爺爺憑自己十數年的預測經驗,系統地講述了風水術、手相、面相、姓名學、鐵板神數等古往今來廣為流傳的預測術,雖然有些內容不免空泛,但由此可見爺爺當年縱橫易海時涉獵之廣泛。
現在想來,爺爺有可能是有意留下那些書籍,讓小小的徐沫影去學習。易學博大精深,分支眾多,若把這些一股腦都搬到一個孩子面前,恐怕只能使他記憶混亂,若把少數幾門相近的學問分門別類的教給他,聰明一點的孩子完全可以接受。待他長大成人之後,學通了這少數的幾門,其它的只要略加點撥,就可以觸類旁通了。
爺爺暗中引導徐沫影學易,而據藍靈所說,藍靈的爺爺卻似乎一直反對藍靈學易。身受易學詛咒的兩個老人,為什麼對易學的態度會有這麼大的不同?
很快,徐沫影就把這些問題放在一邊,被筆記中引人入勝的精彩內容牢牢吸引住了。
首先他系統地瀏覽了一下與風水相關的內容。
風水的本質其實是陰陽。古人講,龍行必然呼嘯生風,而風主動,又講龍止必然有沙環水抱,而水主靜。風水的含義就是選擇龍行止有度的地方,通過建築的手段將其利用,從中內乘龍之生氣,收納旺盛的堂氣。在今天講,每個人的命運會受到他生活起居地點的地貌環境的影響,研究風水術的目的,也就是爭取把環境對人不利的影響降到最低,把有利的影響提到最高。
筆記中大量鮮活的實例給徐沫影展示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在津津有味地讀了兩個小時之後,他決定從這個房子搬遷出去。因為他發現自己的房子遠比周圍的樓房地勢要低,空間明顯地受到壓迫,按風水理論,這是“高壓煞”,這會使居住的人意志消沉、自我封閉、運氣不濟。此外,這房子的採光實在不太理想,住久了對人的身體毫無益處。
之前徐沫影搬進這所房子,主要是因為經濟困難貪便宜,現在已經不需要考慮錢的問題,那麼選擇一個好點的房子搬出去便勢在必行。
北京的七月,五點鐘便已經天光大亮。徐沫影抬頭看一眼窗外的晨曦,腦子裏不禁又浮上柯少雪的影子。夜裏的柯少雪是狂亂而敏感的,自己這一夜沒理睬她,會不會出什麼事?自從接觸以來,這漂亮的女孩子從沒讓自己消停過,儘管他不想引火上身,但毋庸置疑他免不了為她擔心。
徐沫影出了門,像一陣風一樣走上了清早的大街。行人路上非常清凈,難得能見到幾個溜早的老人。他突然覺得這個城市非常可笑。年輕人徹夜不眠地耗費着自己的青春和健康,早晨蜷縮在被窩裏偷懶睡覺,而老人們卻在整日為自己即將熄滅的生命擔驚受怕,用早起的晨練來彌補年輕時犯下的過錯。
從安靜的小公園裏穿過,徐沫影暫時忘卻了那些紛擾的問題。有時候命理學者會因為長期沉溺在對命運的探索中而陷入一種無奈與絕望,彷彿你在一瞬間便看穿了世界,於是整個世界就失了顏色。就好比每一個普通人都會料知自己生命的終點永遠都是死亡,於是他一想起這個終點,便覺得了無生趣。但清早的空氣和陽光,還有小公園裏的花草樹木把徐沫影從命理中拉回了現實世界。其實拋開那些惱人的命運不談,身外的世界依然鮮活得可以讓人微笑。
如果這世界沒有宿命的掌控,沒有生來的不平等,每個人都能憑自己的努力得到想要的一切,這該是多麼美好!金錢,地位,名譽,美貌,健康,如果一切都可以討價還價,只要付出不同程度的努力就能獲取,這世界將永遠沒有絕望沒有無奈。
美好而虛幻。乍看起來,這比理想國還理想國,比烏托邦更烏托邦。但是細細一想,似乎只需要把易學推廣開就可以,當然,要推廣的是真實的易學。當每個人都能調整五行來趨吉避凶,當每個人都能改變風水來採光納氣,當每個人都能和諧處事有意無意地控制自己,甚至,當每個人都學到易學精髓能夠大幅度地改變自己命運的走勢,那麼,又有什麼是不可能實現的?
而阻止易學普及的最大障礙不是廣大科學信眾對易學的嗤之以鼻,而是易學界的浮躁功利以及聞之色變的千年詛咒!放大的思想自由度,風起雲湧的各種社會思潮,讓易學可以有充分的時間趁亂崛起,但易學界淺嘗輒止爭名奪利的現實,卻葬送了太多發展的契機,何況神秘詛咒橫亘在前,改運秘法高高在上,讓學易的人不懂易,讓懂易的人不用易,讓用易的人不通易。
那麼,當務之急,仍然是要破解神秘詛咒,即使破解不了,也要查到詛咒的原因才好。
徐沫影一路胡思亂想,再一次來到了柯少雪的樓下,他抬頭望了一眼柯少雪的窗戶,然後邁着輕快的步子上了樓。但是當他走到柯少雪門外的時候,卻停下了高高抬起想要敲門的手指。
柯少雪的門並沒有關死,而是半掩着留出一條縫。從門縫裏,徐沫影能清楚地看到乳白色的地板,以及踩在地板上的一對雪白的赤腳。再上面是兩條圓潤光滑的小腿,微微顫動的乳黃色的睡裙。沿着一起一伏的高聳的胸脯向上,是戴着一條銀項鏈的雪白的脖頸,美麗的鎖骨帶着致命的誘惑高高隆起。微微捲曲的長發披散下來,簇擁着那張秀美的臉。
柯少雪臉色蒼白,正透過門縫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注視着他,清冷安靜。
徐沫影沒想到柯少雪會在門口站着。他甚至懷疑她已經在這裏站了半宿。愣了一下,他便馬上收斂了愕然的神情,換上一臉清淺的笑,隔着門向裏面的柯少雪問道:“柯小姐,我能進去坐坐嗎?”
柯少雪似乎剛剛反應過來一樣,輕輕的“哦”了一聲,伸手把門拉開,然後閃在一邊。此時她低眉順眼,又換上一副羞答答的面孔:“我還以為,徐先生你不會來了。”
“哦,這兩天太累,回家就睡了,一覺睡到現在,差不多也到了上班時間了,順路就過來看看你。”徐沫影敷衍道,“怎麼樣,昨晚還好吧?那個男人的事情,擺平了嗎?”
“還好,已經沒什麼事了,多虧了您。”柯少雪說著,打開冰箱,取出兩瓶飲料遞給徐沫影,“徐先生您先坐一下,喝杯飲料,我……先去換一下衣服。”
徐沫影伸手接過飲料,放在茶几上:“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上班時間就快到了,我就不多坐了!”說著,徐沫影轉身就要離開。
“您的工作這麼急嗎?”柯少雪的聲音里隱含着淡淡的失望,“您沒跟我解釋呢,為什麼要我搬家?”
徐沫影這才恍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還沒有交代,忙轉過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了,你不提我差點都忘了!你這個房子風水不太好,對你的身體非常不利,還是趁早搬走吧!”
“那,我應該搬到什麼地方去?”
徐沫影略一思量,答道:“你先租一處房子,房間不要太大,通風要好,採光要充足,這樣就沒什麼大問題了。搬過去以後,我可以再過去幫你佈置一下。”
柯少雪輕輕地應了一聲,說道:“哦,我家倒是還有一處房子,小一些的。我查過老黃曆,上面說,明天是個‘宜喬遷’的日子,那我明天就搬吧!”
“這樣最好!”徐沫影笑着點了點頭。他沒想到,柯少雪處事生活竟然還以老黃曆做指導,那些東西連學易多年的自己都不屑一顧的。但她這麼做倒也合情合理。像她這樣生活遭遇重大變故的人,最容易一股腦的接受易學宿命和佛家香火。
徐沫影想到自己也要搬家,既然黃曆上講明天是黃道吉日,那不如趁早搬了,也圖個吉利,只是這兩天要找房看房,難免要忙碌一陣了。
辭別了柯少雪,徐沫影匆匆地下樓趕往公司,走到一樓他才發現,一個乾瘦的老太太正站在樓梯口,仰起皺紋堆壘的臉,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徐沫影覺得很奇怪,走到老人近前,微笑着點了一下頭便從一旁擦身而過,卻聽到老太太在後面恨恨地嘀咕了一句:“短命的孫子,怎麼還沒死?”
這聲音,不正是前天晚上在柯少雪門外偷聽的那個老太太嗎?徐沫影一愣,回過頭去,卻見老太太正顫顫巍巍地往樓上爬,頭也不回一下。徐沫影不禁搖了搖頭,邁開大步,迅速地出了樓門。
從天橋邊路過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橋上,卻出乎意料地沒有看到老乞丐的身影,一種不詳的預感掘住了他的心。他停下來,低頭看了一下表,最終還是緊走幾步爬上了天橋。
老乞丐行乞的位置已經空了,原地零零散散地丟着幾個一毛錢的硬幣。硬幣髒兮兮地嵌在橋面上,已經被來往的過路人踩了不知多少遍。徐沫影彎下腰,正要把硬幣撿起來,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從身前走過,用那漂亮的新款球鞋將兩枚硬幣一腳一個當足球踢飛了。
徐沫影直起身,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下天橋。此刻他只希望老人沒有出事。能夠在陽光明媚的天氣,坐在北京城的天橋上行乞,這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至少,他希望不是自己破壞了老人的幸福。
“你不要施捨太多,淪落街頭的苦命人沒有那麼大的財命,你給他們錢等於是害他們。”
柳微雲的話在腦海中盤旋,他忍不住又回過頭往天橋上望了一眼。行善原來這麼艱難,很多時候你的好心卻辦了錯事。在命運頑固的輪轉中間,你貿然的插足只會增大它轉動的速度。也許,一切都應該順其自然。
徐沫影失魂落魄一路自責,茫茫然推開了辦公室的大門。藍靈一臉微笑地坐在辦公桌後面,問了一聲早安,然後便出其不意地責問他:“你怎麼一整晚都不回我的短訊?
徐沫影一愣,這才想起自己睡前關了手機竟然一直忘了打開。數天不用手機,竟然有些不太習慣了。他趕緊從衣袋裏把手機逃出來,按下了開啟按鈕,然後做出一副輕鬆從容的樣子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后坐好,對藍靈點頭微笑:“呵呵,習慣真是害人,我都把手機忘在一邊了。”
“那好,現在給你五分鐘自由時間看短訊回短訊。”藍靈一面笑着,一面有意無意地掃視他的眼睛。
徐沫影低頭看短訊,前三條是藍靈昨晚上發的,內容是無非是閑聊和問候,最後一條是柯少雪剛剛發的,卻是對他的叮囑:“你要記着答應過我的兩件事,一件是寫歌詞給我,另一件是幫我看一下新居的風水。”
回短訊並不方便,所以徐沫影看完短訊就把手機收了起來。當他抬起頭來才發現,藍靈那雙明亮的眼睛正精光閃閃地看着自己,他的心不禁猛地一沉。
藍靈收攏了目光,也收起了笑容,輕輕地問道:“誰的短訊?”
“柯小姐的。”瞞不過,而且不需要隱瞞。
藍靈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半晌,才把眼神移開,並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你明知道女人最容易吃醋,為什麼不撒個謊呢?”
撒謊?能騙得過藍靈嗎?徐沫影有點搞不懂藍靈說這話的意思,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但他還是很認真地說道:“我覺得,沒必要。”
“沒必要?”藍靈的眼圈又毫無徵兆地紅了,“你這句話最傷人了。”
“為什麼?我不明白。”
“如果你撒謊,說明你還會考慮一下我的感受,你既然認為沒必要撒謊,那就是一點也不照顧我的情緒。”
“你明明知道不是那樣子的。”徐沫影哭笑不得,他實在搞不懂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只是簡簡單單的一條短訊,為什麼會鬧這麼大的情緒?考慮了一下,他還是決定妥協:“那我現在撒謊,行不行?”
“晚了!”藍靈背過臉去,伸手一點一點地擦眼淚。
“我不可能不顧及你的感受,你心裏應該很清楚。我不撒謊是因為我知道根本就瞞不過你,再者,我確實沒有撒謊的習慣。如果……如果你不介意跟一個謊話精在一起工作,那我就聽你的,從此以後謊話連篇……”
“誰要你做謊話精了?”藍靈打斷了他的話,並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她向徐沫影轉過臉,笑容純凈,卻掩飾不住她那紅通通的眼圈。
原來女人的臉比北京的夏天更加陰晴不定。徐沫影獃獃地看着她,有點發傻。
“好啦,開始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