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命犯桃花
柯少雪能看到“鬼魂”,徐沫影差點忘記這一節。這裏是醫院,不久人世的病人必然不會太少,出竅的靈魂自然會進入柯少雪的眼睛。他剛剛停下來回過頭,柯少雪便已經跑過來緊緊握住了他的手,那冰涼的觸感讓他禁不住皺了皺眉。
“你看到很多鬼魂?”徐沫影問道。
“嗯,四五個。但是有你在這裏,他們不敢靠近,都在角落裏躲着。你往外走,他們就探出頭來看着我。”柯少雪說著,轉過頭往角落了張望了一眼,神色間儘是驚恐。
“有剛才那男人的靈魂嗎?”這是徐沫影最關心的問題。那個人不能死。
“沒有。”柯少雪搖搖頭,輕輕地答道。她側過頭掃視了一圈,又盯着急救室的門看了又看,臉色突然由紅轉白,伸出雙手一下子便將徐沫影攔腰抱住:“他,他出來了!”
“誰?”徐沫影順着柯少雪的目光望過去,目光盡頭,是長長的死寂的走廊,是安靜的蒼白的房門。沒有醫生沒有護士,也沒有病人沒有病人的家屬,什麼都沒有。誰出來了?難道是……
“你是說,那個人的靈魂出來了?”
“嗯。是我……是我殺了他嗎?我該怎麼辦?”柯少雪拚命地點了點頭,然後將頭埋在徐沫影的胸前。她冰冷的身子在顫抖,徐沫影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萬一這個人真的死了,那柯少雪面臨的問題將非常棘手,等待她的極可能是監獄冰冷的鐵窗。他下意識地伸手拍了拍柯少雪的後背:“別慌,讓我想想辦法。”
有什麼辦法可想呢?急切間,他耳邊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淡然的聲音:“你這樣對得起藍靈嗎?”
他吃了一驚,順着聲音轉頭望去,卻發現柳微雲正站在暗處冷冷地看着他們。她什麼時候來的,兩個人完全沒有覺察。如果不仔細看,你甚至依然不會注意到她。她就像一個幽靈,穿着一身黑裙子站在燈火的背面,亭亭玉立,三分纖弱七分冷艷。徐沫影注意到,她肩頭是空空的,火靈鳥沒有跟在身旁。
“她是誰?”柯少雪突然輕聲地問道,“為什麼她一來,那些靈魂都跑掉了?”
“我的同事,柳微雲。”徐沫影輕輕地答道,然後他抬高了聲音,回答了柳微雲的問題:“我既不是靈兒的男朋友,也不是她的丈夫,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
“但她很愛你。”柳微雲一面說著,一面向兩個人姍姍走來。
“如果有人愛你,你會因為他而不去接近別的男人嗎?”
柳微雲微微怔了怔:“我希望你不要玩弄藍靈的感情。”
“我從沒說過我愛她,而且,我跟這個女孩之間也沒有什麼。”徐沫影輕輕地將柯少雪推開,一臉嚴肅地看着柳微雲,“女人在脆弱的時候需要一個懷抱或者一個肩膀,我會毫不猶豫的借給她,就只是這樣。我覺得我沒做錯什麼。”
“是嗎?誰需要便借給誰嗎?”柳微雲站在三步之外,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徐沫影點了點頭,但他馬上便覺得這問題已經過於尖銳,趕緊岔開了話題:“半夜三更,你為什麼會來這?是不是接了什麼生意?”
柳微雲輕輕點點頭,轉身向急診室望了一眼:“那裏面垂死的男人就是我的顧客。”
徐沫影不禁吃了一驚,問道:“他傷后我們就一直守着他,什麼時候向你求助的?”
“半個月前。”柳微雲轉頭看着他,“就在半個月前,他找我算過命。我算中他命犯桃花,一個月內必惹禍上身,有生死劫,因此我接下這單生意,保他一個月內不死。”
“你要救他?”徐沫影心中驚喜。倘若那人不死,柯少雪的災難就免去了。
“不。”柳微雲搖搖頭,“我救不了他。即使我能救他,我也沒有這個義務。”
“那你的意思?”
“暫時穩固他的靈魂,將他的死期拖到一個月之後。”
徐沫影皺了皺眉:“你這樣算是幫人渡劫了嗎?”
“我只許諾他一個月不死。至於渡劫,這個劫難我還渡不了。除了用化氣之術逆天渡劫,恐怕這種生來註定的死劫沒別的解法。”
“那你為什麼要接這單生意呢?為了錢?利用易學去搞欺詐行為,這樣會喪失易德,這是對易學的侮辱!”
柳微雲淡淡地看着他,雪一樣的眼光冷靜得讓人害怕。半晌,她似有若無地輕嘆一聲,才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不是為了錢。”然後她從容地與徐沫影擦身走過,走向急救室的門口。走到門前,她迅速而優雅地取出一張事先用硃砂寫好的黃符,輕輕一拍,將它貼在急救室的白色門板上。然後她低眉閉眼,兩手並靠在胸前,十指纖纖不停變換着各種奇妙的手勢。
這就是符咒之術。徐沫影多少了解一點。這種術數本來傳自於道家,主要有四大要訣:符、咒、印、斗。符也就是書符,將各種複雜的符號畫在黃色符紙上,佩戴在身上、燒掉或者吞服,各種用法都有,用途也各不相同;咒就是咒語,跟西方巫術的咒語類似,但西方的咒語是無意義的,而東方的咒語大多有一定意義,雖然聽起來更叫人暈頭轉向;印就是手印,是用單手或者雙手手指做出的各種手勢,印形變化很多,據說能傳達威勢和力量,柳微雲現在就是在用雙手結印;斗就是各種步法,分七星步、八卦步、天罡步等等,古書上所說,諸葛亮七星壇祭風時“步罡踏斗”就是指這個了。嚴格說,這種術確實屬於易學的一個分支,卻是最不為當代人了解的一個分支,很多人懷疑它的科學性,但不得不承認,符咒還是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存在。
柳微雲雙手不停的結印,那門上緊貼的符咒便漸漸放出奇異的紅光,在急救室門外的地面上照出一個男人左搖右晃的影子。柳微雲雙手輕鬆,低低地叫了一聲“回去吧”,片刻之後,符咒光芒逐漸減弱乃至消失,那散出的光芒全部捲入了影子中間。影子緩緩地轉過身,從白色的門板中間穿過,進入了急救室。
前後不過幾分鐘。柳微雲做得輕鬆自如,當她轉過身的時候,依然是那麼冷靜從容。徐沫影驚訝地看完這一切,張大了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現在漸漸明白,在真正了解之前,你不應該去否認任何一種古老術法。它們的真實面目往往會顛覆你對整個世界的看法。
“我已經儘力了,可以讓他再活三個月。但這三個月他不能碰女人,否則會立刻死掉。”柳微雲淡淡地說道。
“這種色心不死的人,恐怕很難做到。”徐沫影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
柳微雲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再次輕輕地邁開步子與他擦身而過:“男人沒什麼兩樣,都會在慾望中迷失自我。”
徐沫影怔了一下,不禁想起那夜跟藍靈之間發生的事情,幾分慚愧湧上心頭,沒再說話。
柳微雲長發飄逸裙擺飛揚,頭也不回地走到了醫院門口,留下一句話:“你也是,命犯桃花。”
“柳小姐,請等一下!”徐沫影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對着柳微雲的背影叫道。
柳微雲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問道:“你想要這個男人的生辰八字是嗎?你在這裏等一下,我會把你需要的東西帶給你。”說完,她又轉過身子,推門走了出去。
徐沫影愕然地站在原地,真有點懷疑柳微雲也會讀心術,她竟然也能料到自己的心思。所謂蘭心蕙質,大概就是這樣子了吧?
“你說這個女孩是你的同事,那你們是做什麼的?算命先生嗎?”
柯少雪小心翼翼的問話打斷了徐沫影的思考。
徐沫影點點頭,對柯少雪說道:“算是吧!傳統一點的叫法就是算命先生,也可以叫卦師、占卜師,現代化一點,可以叫我們諮詢員,或者命理顧問。你知道藍雲信息諮詢公司嗎?我們就是那個公司的。”
柯少雪不禁輕輕地叫了一聲:“我知道!我曾經找藍小姐幫我算過。不過她說我……”
“她說你是孤煞之命,克夫?”
柯少雪臉微微一紅,低下了頭:“是的。”
“放心吧!我早跟你說過,是他們註定了要死,跟你的命沒什麼關係。如果一個人不該死,就是呆在你身邊十年二十年都不會出事。人的生老病死是上天的旨意,你可沒有這麼大的權利左右別人的生死。不然,你不真成了王母娘娘?”
徐沫影的話逗得柯少雪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低頭笑了一會兒,她才又把頭抬起來,滿面羞紅地問道:“那徐先生,你算過自己的命嗎?你能活多久?”
“我的命可是個未知數。做我們這行的,泄露天機太多,總會損失壽元的。”
柯少雪一怔,問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做這個?不能做別的嗎?”
徐沫影把手一攤,無奈地答道:“沒辦法,生活所迫嘛!要說起來,我倒是還會點別的,但能拿來謀生的,就只有這個了。”
“還會什麼?”
“寫詩。”徐沫影說完,自嘲地笑了一下,“這個年代,詩人都被餓死了,除非,那種落筆就是淫詞穢語用下半身寫作的詩人!”
柯少雪又不禁輕呼了一聲,似乎很是興奮,紅艷艷的兩頰像兩朵盛開的玫瑰花,她急切地問道:“那你也會寫歌詞吧?”
“歌詞?”徐沫影思忖了一下,“把詩歌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句子掐掉,再把句子捋得順溜一點,就一切ok了!”
“呵呵,對對!”
“嗯,這個我拿手。”
“太好了!我是做音樂的,你不如給我寫歌詞吧?我們可以一起寫歌!”
“這個主意不錯!”徐沫影確實覺得不錯,如果在淺月死之前,他非常樂意去試一試,畢竟這也是展示自己文字才華的機會,可是現在……他點了點頭問道:“薪水怎麼樣?”
“不能保證收益。”柯少雪遲疑地說道,“不過,我還有一些積蓄,我們兩個用十年都不是問題。”
“我們兩個用你的積蓄?”徐沫影皺了皺眉,“那我算你什麼人?這樣太不妥了。”
柯少雪滿面羞紅地低下頭,不再答話,也不看徐沫影一眼。徐沫影覺得這女孩太害羞了,動不動就臉紅。不過話說回來,在現代化大都市裏,這種東方傳統女孩的羞澀美倒是越來越少見了。
“撲啦啦”一陣熟悉的翅膀拍動的聲音。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只見柳微雲那隻紅色的火靈鳥正扇動翅膀飛向徐沫影。徐沫影注意到,那鳥兒尖尖的嘴巴上叼着一個小小的紙片。
柯少雪不禁驚奇地問道:“這是什麼鳥?好漂亮!”
徐沫影並未回答她的話,而是緩緩地向鳥兒伸出手去,將手掌攤開。火靈鳥很聽話地飛到徐沫影的手掌上,鬆開嘴巴,將紙片放在了掌心。
“回去代我謝謝你的主人!”徐沫影輕輕地說道。
那鳥兒站在他的手心,側着小腦袋用圓圓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瞧了徐沫影一會兒,然後拍了拍翅膀,這才又“撲啦啦”地飛走了。
“它能聽懂人說話嗎?”柯少雪又問。
徐沫影點了點頭:“那是柳小姐的火靈鳥,通人性的。”
“好漂亮啊,真羨慕,不知道多少錢能買到?”
徐沫影不禁笑了:“這鳥兒恐怕買不到的,世界上可能就這麼一隻。即使再多幾隻,一般人也拿不到。”沒幾個人會化氣之術,自然也就沒幾隻火靈鳥。看柯少雪滿臉失望,他又安慰她說道:“如果哪天我見到了好看的鳥兒,一定抓回來帶給你,怎麼樣?”
柯少雪不禁大喜:“真的嗎?那,謝謝你!”
天知道這種鳥兒要去哪裏抓。徐沫影心裏想着,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將手裏那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的紙片遞給柯少雪,說道:“你把這紙片交到那男人手裏,他肯定不敢去告你,也不會再去騷擾你。”說完,他轉身往外走,邊走便說道:“天亮了,我要去上班了。有什麼事情你可以打我手機,或者,qq留言。”
柯少雪見徐沫影要離開,有些失望地輕輕“哦”了一聲,打開那張紙片看了一眼,上面寫着:“08年春,回鄉下探親期間誘姦了鄰居十六歲的女兒;09年5月,與知交好友的老婆林某通姦……”
徐沫影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說道:“哦對了,如果有時間,我會寫點歌詞給你譜曲子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