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生死之夜
藍靈在猶豫之間所說出的那句話,彷彿一頭凌空澆下來的冷水,一下子撲滅了徐沫影心中的慾望。
蘇淺月死了,但是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才剛剛開始,而眼前這場慾望的宴席,儼然就是一個感情的陷阱。他真懷疑藍靈是不是被什麼沖昏了頭腦,竟想用自己的靈肉換取一場愛情,甚至很可能是只能持續一天的愛情,一天之後,陰陽兩隔,便是生死永訣!
“你這是何必?”徐沫影坐起身,扯過一條單子輕輕蓋上她的身體,然後默默地穿上自己的衣服。
“你不知道嗎?世界上有兩種人,男人和女人。男人用愛情換取女人的身體,女人用身體換取男人的愛情。”藍靈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眼睛微閉着,淚珠如同珍珠一樣在雪玉的臉頰上滾動着閃着光,淺藍色被單的邊緣,潔白的酥胸依然放射着遮掩不住的誘惑,“可是,我的身體換不來你的愛嗎?一天也行,一天……”
“愛情不是交易。”徐沫影十分平靜地說道,“就算可以交易,你這樣做也太吃虧了。”
“愛情不是交易嗎?”藍靈問道,“蘇淺月用她的死換了你的心,這不是交易嗎?”
徐沫影一下子愣住了。這的確是一場交易,還是一場單方面的霸王式的交易,未經徐沫影同意就取了貨走了人。若愛情真的是一場交易,這世界上每天要進行多少悲劇而宿命的交易啊!
“如果我能活過明天,我會給你一個交易的機會。”徐沫影穿戴整齊,留下這句話,便推門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藍靈為徐沫影所畫的那張硃砂符從徐沫影的衣袋裏滑出來掉在床上。徐沫影拿起來看了一眼,又把它折好放進口袋。他暗自慶幸昨晚沒有一錯到底,不然,他極可能會再次傷害一個好女孩。他重新確定了自己的原則:既然給不了什麼,那就離她遠一點。
第十天了,生命在離他遠去,他感受到了。他從床頭一躍而起,從自己的抽屜里找出來三枚硬幣,然後把雙手洗乾淨,做了幾次深呼吸,莊重而認真地搖了一卦。六次都搖完之後,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是六爻亂動。
上天一定在戲弄他。屍靈子明明說過,他是可以通過卦象找到他的,但是為什麼每次都是這樣?
已經是最後一天了,如果傳說是真的,顯然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下去。徐沫影決定去遇到屍靈子的地方找一找,或許他還在那裏也說不定。
同一時刻,浣香園小區的一間樓房裏,藍靈在盯着地上散落的三枚銀幣發獃。同樣的亂動卦被反覆起出三次,真不是一般的奇怪了。她想了一會兒,便從床頭拿起了手機,撥響了柳微雲的電話。
“微雲你快告訴我,傳說中的屍靈子曾經在哪裏出現過?”
“找屍靈子?你不想活了嗎?”
“我有急事,一定要找他,你不要管了,只要告訴我他在哪出現過就行。”
“他通常會在陰氣旺盛的地方,比如墓場,森林,但是這個範圍也太大了,送死其實也是一件挺難的事情。如果真的要自殺,我建議你吃安眠藥。”
藍靈把電話掛掉,趴在牆上掛着的北京大地圖上仔細地找了一遍,把所有墓場和水木較多的地方都記在了心裏。然後她把手機丟進紫色小包裏面,挎上小包,換上鞋子,急匆匆地跑出門去。
徐沫影這邊卻是另一番景象。就在他想要出門的時候,祝小天的一個電話把他栓在了屋裏。
“聽說你最近叛黨賣國了?”
“得了,我今天沒心情跟你扯淡,快說,什麼事?”
“靠!我讓你幫我調查的那名女特務有消息了沒?”
“哦。這個差點忘了告訴你,她的名字叫柯少雪,八字是孤煞女命,六親全傷,死了好幾個男朋友了,你離她遠點,忘了她吧!”
“哇,有這麼嚴重?你不是騙人吧?捏造虛假情報可是一等重罪!”
“一句話,想活命就別跟她在一塊兒!今天沒空跟你扯,掛了!”
徐沫影“啪”地一聲掛掉了電話,轉身飛奔出門。幾分鐘后,他便已經坐在了出租車裏,飛一樣駛向與屍靈子相遇的那個死亡之地。
二零零九年六月三十號,複雜紛亂的北京城裏,徐沫影和藍靈分別不約而同地開始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屍靈子。他們四處奔走,到處打聽那個穿壽衣的古怪老人,但都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直到太陽落山,古老的北京城再次亮起了眩目的霓虹燈,夜幕將徐沫影拉進了最後的生死之夜。
藍靈急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她此刻正站在一座過街天橋上面,獃獃地看着下面穿梭不停的車輛。找了一整天都找不到人,入夜以後希望更加渺茫,基本上等於是宣判了徐沫影的死刑。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現在跟徐沫影也完全失去了聯繫。本來她想可以用六爻預測到他的動向,但現在她心緒已亂,卦象自然也失了靈,根本理不清任何頭緒。她現在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藍靈轉過身,背倚着橋欄杆,雙手掩面,終於一個人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恰好在這個時候,包里的手機響了。她趕緊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伸手從包里掏出手機,竟然是柳微雲的。
“喂,我怕你有事,所以提前兩個小時回來了。”
“真的?太好了!”藍靈喜出望外,破涕為笑,“你現在在哪?”
“我們阜成門見吧,就這麼定了!”
說話間,對方已經掛斷了。藍靈欣喜地又擦了兩把眼淚,然後挎上小包,轉身飛快地向橋下跑去,掛在她脖子上的三枚銀幣隨着她的跑動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叮——當!”
此刻,徐沫影站在站牌下面面無表情地看着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在等待死神宣判的時候,他心裏反而更加的冷靜。藉著路燈的光亮,他抬起胳膊看了看錶,時針正指向九點。也就是說,如果屍靈子的傳說是真的,他最多還會有三個小時的壽命。到時候,他會是一種怎樣的死法?死了以後又會怎麼樣?可以見到淺月嗎?
徐沫影嘆了一口氣。若死後不能見到淺月是最好的了,否則,他跟藍靈之間發生的事,該怎麼交代?
胡思亂想中,他忽然意識到有人從身邊走過,雖然沒有腳步聲,也沒有風吹衣裙發出的獵獵聲,但他敏銳的直覺還是感覺到一絲異樣。他恍然轉身,便有異香撲面,那樣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幽香瞬間便清洗了他雜亂的腦海。
在他驚艷的目光中,一個女孩的身影盈盈飄過。短髮清爽,長身玉立,洒然飄動在夜幕中的,是那身純黑色的連衣裙。她的全身上下是那麼自然和諧,彷彿與暮色與這座喧囂的城市融為了一體。她在晚風中飄動的裙擺,若隱若現,她在霓虹燈下流動的肌膚,乍暗還明。她明明剛從他眼前飄過,卻彷彿瞬間便走出很遠。
那女孩全不看任何人,只是款款而去,在徐沫影驚異的目光中漸漸走遠,一步步走上過街天橋,滿街的燈火,便在她絕美的身影下黯然失色。
雖然沒有看到女孩的正臉,但他也能猜到那該是怎樣震撼的一種美!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這麼美麗的女孩,彷彿她可以融化世界,亦可以傾倒眾生。
正在他為女孩的美所震懾的時候,卻見那天橋上的女孩抬起纖纖素手,似有若無地輕輕揮了一下,他便聽到頭上一陣“呼啦啦”鳥兒振翅的聲音。茫茫然抬起頭,只見一隻奇異的火紅色鳥兒正從他頭上翩然飛過,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火紅的曲線,落在那女孩圓潤的肩頭。
徐沫影以為自己跑了一天太累,因而看花了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再看,那女孩卻已經走下天橋,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
徘徊在生死之間,他哪有時間再去窮究這女孩的來歷?無論她是神是人,終究都與自己沒什麼關係。他定了定神,便邁開步子,沿着路邊明暗的燈火慢慢走去。
並沒有生死劫難的跡象,一切都安靜如常,好像一切都不過是庸人自擾。然而命運的設定不容忽視,一切都在冥冥中悄悄地行進。
半個小時后,徐沫影走進了一家長途電話廳。在電話機前坐下來,他撥響了家裏的電話。
“媽,是我,我是沫影!”
“沫影啊,這麼晚給媽打電話,有什麼事嗎?”
“沒事,媽,我就是想您了,打心眼裏想您!”
“你呀,就會哄媽高興!你跟藍靈沒鬧彆扭吧?藍靈是個好姑娘,待人家好點兒!”
“沒鬧彆扭,您就別擔心了。媽,您和我爸年紀大了,一定要多注意身體,別捨不得吃捨不得喝的,兒子能掙錢養着你們。過幾天我叫人寄點兒錢過去。”
“不用不用,你掙了錢就攢着給自己娶媳婦兒用。要說你也到了年齡了,這要是在咱農村,我那寶貝孫子都能打醬油了,呵呵。”
“這不是遲早的事嗎?媽您就少操點心吧!您多督促着點妹妹,讓她好好學不要貪玩,爭取將來能出人頭地。”
徐沫影跟媽媽聊着電話,禁不住一陣心酸,他惟恐說多了會讓媽媽瞧出什麼不對勁兒,說了幾句便趕緊掛斷了電話。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跟媽媽通話了。他緊緊握着電話聽筒,在那裏呆坐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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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阜成門十字路口。奔跑中的藍靈忽然發現頭上盤旋着一隻火紅色的鳥兒。那鳥兒在夜空中如此醒目,像一朵燃燒的焰火在不停的飛舞。她不禁又驚又喜,一面向四周尋找,一面大聲叫道:“微雲,微雲!”
那鳥兒繞着藍靈飛了幾圈,便彷彿帶路一般向前面直飛過去。藍靈跟着它向前跑了不多遠,就看見柳微雲那一襲熟悉的黑色長裙颯然飄動於燈火闌珊之處。明暗之間,柳微雲那張美到極致的臉上依然是那般的清澈與傲然,彷彿她不識人間煙火般,找不到一絲喜怒哀樂的痕迹。
婷曼孤冷,衣裙翩飛。她永遠都是這樣,彷彿獨立於世界之外,又好像融化在天地之間。
“微雲你可回來了,快,快幫我找找徐沫影的下落!”藍靈跑到柳微雲面前,一面大口地喘着氣,一面說道。
鳥兒落回到柳微雲的肩上,用尖尖的嘴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柳微雲望着藍靈,淡淡地說道:“為一個男人神魂顛倒,這不像你能做出的事情。”
“不要這麼說,你知道,很多事情無法掌控,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藍靈說道,“你快幫我找找,他現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找到他也沒用,我破不了生死劫。”
藍靈咬了咬牙,說道:“就算他一定會死,我也要見他最後一面!我現在心緒太亂了,你幫我算一算吧。”說著,藍靈解下脖子上掛着的銀幣,作勢要遞給柳微雲。
柳微雲卻沒有接,淡淡說道:“不需要,我剛剛已經佔過了梅花,不出意外的話,他現在還活着,在西客站附近的一家長途電話廳。”
“太好了!”藍靈歡叫了一聲,然後雙掌合實,微閉雙眼,“老天爺保佑,讓我能找到他!我們走吧,去那邊找他!”說罷,藍靈抓住柳微雲的胳膊便往西客站方向走。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想去。”
“陪我去吧微雲,你在我身邊的話我會覺得踏實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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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沫影再次拿起聽筒,撥響了祝小天的電話號碼。
“小天,幫我個忙好嗎?”
“媽的,早上還掛掉我電話,現在就有事求我了?好在我寬厚待人不予計較,你說吧,啥事?”
“你聽着,這件事一定要幫我辦好。如果三天之內我一直沒跟你聯繫,那就去我房間。抽屜里有一張銀行卡,卡里存了近十萬塊錢,你取出來寄給我爸媽五萬,再想辦法寄給淺月爸媽四萬,剩下的零頭你自己留着。”
“我靠!你哪來這麼多錢?是不是偷的啊?幫你銷贓的事我可不幹!”
“錢的來路你不用擔心,那都是我自己掙來的。”
“那你幹嘛讓我幫你寄?還說什麼三天之內……不對呀,你丫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沒什麼事,就是有可能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旅遊幾天。”
“這樣啊,你也不說清楚,我還以為你要去蹲監獄了呢!喂,到底去啥好地方旅遊啊?”
“去……九寨溝,也許是黃山,算了你別問了。我把密碼說給你,你記一下!”
打完電話,徐沫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裏輕鬆了很多。這樣,假使自己真的死了,也算把後事安排妥當了。其實他一個人在北京,沒有妻兒沒有工作,也談不上有什麼後事可言。
走出長話廳,夜風撲面。他懶洋洋地往四下里看了看,對面燈火通明的寫字樓,十字路口閃爍的紅綠燈,大街上穿梭來往的車輛。就在這樣的夜,在都市裏的喧囂漸漸歸於平靜之時,有多少或美麗或凄涼的故事正在悄悄上演?
然而就在那不經意的一瞥之間,他突然看到那一襲黑底白花的壽衣在不遠處的路燈下一閃而過。那身熟悉的壽衣,除了屍靈子還會有誰?找了一天都沒有找到的屍靈子,想不到會在最後一刻出現!他心中驚喜萬千,也顧不得周圍來來往往的車輛,便向著那老人閃過的方向追了下去!
不知道跑了多遠,直到老人徹底消失在視野之中,他才滿懷失落的停下來。四面尋找之後,卻又在對面的人群中看到了屍靈子的身影!沒有猶豫,他像離弦的箭一樣竄出去,幾步就跳到了馬路中央。這時,他突然聽到一陣緊急的鳴笛聲,轉過身,才發現一輛汽車已經近在眼前,灼人的車燈凶神惡煞般照亮了他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