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惡咒

一、惡咒

天氣陰沉沉的,明明是大白天,可是低垂的彤雲還是將大地壓迫得喘不過氣來。華北平原的夏天就是這樣,每到午後的時候就會風雲突變,萬里晴空轉瞬間就會陰雲密佈。

儘管如此,河南安陽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工地上,工人們仍然忙碌個不停。工期非常緊,因此除了這些正規的工程隊外,附近的農民們也乘着農閑時節趕來做小工,藉著這樣的機會補貼點家用。

西北方天際的雲間,已經有蛇一般的電光在跳動,如果不是工地機械的隆隆聲,甚至還可以聽到隱約的雷鳴。在工地的工人和農民眼中,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看在孟樓眼裏,卻是突了一下。

那一朵雲形狀象是一個人,但卻是頭朝下腳朝上,色澤為黑中帶紫,彷彿是病死的馬肝。在懂得觀氣的人眼中,那是"倒懸之災、困頓之厄"的象徵,屬於非常不吉利的一種雲氣。

孟樓的祖上原本世居中原,後來因為戰亂流落到東北,作為風水先生向來受到村民的敬仰,據說是風水北派觀氣一脈的傳人。這門活計一直傳到孟樓的曾祖父,到了他祖父時期發生了變化,那個戰亂的年代裏他祖父棄文從武進入軍隊,所以沒有學到多少望氣的真功夫。孟樓的父親年輕時又正好趕上十年文化大革命,如果不是有一頂軍隊的帽子護着,早被當作四舊掃進垃圾箱裏了。反而是到了孟樓小的時候,因為經常翻看家中保存的祖傳典籍的緣故,孟樓對觀氣術有相當的研究,所以當他看到這種雲氣,心中很自然地產生了不舒服的感覺。

"孟樓!"

遠處傳來的聲音讓他從隱約的不安中清醒過來,孟樓回過頭去,恰好看到了這次他來見的朋友胡海。

孟樓與胡海是從小光屁股長大的死黨,在一個幼兒園裏搶蘋果、在一所小學中搶零食又在一所中學裏搶美眉,高中畢業后兩人各奔東西,孟樓去了所三流大學混日子,而胡海則成了一個光榮的裝甲部隊士兵。孟樓在大學裏逃課上網與街頭小流氓們打架,而胡海則在部隊中頂撞上級調戲駐地美眉,總之一句話,兩人都是那種刺頭。如果不是他們家裏有點門路的話,沒一個可以不背着處分步入社會。

踏上社會之後,孟樓滿中國的亂竄做生意,而胡海則進入了某鐵路工程局成了推土機手,並且隨着單位的施工隊來到了南水北調中線工程。這一次孟樓正好經過安陽,所以跑來看看幾年未見的老友。

胡海身材不高,也就是一米七二,但是非常結實。常年呆在工地上,這讓他的皮膚呈一種健康的古銅色,緊身的背心壓抑不住他墳起的肌肉。看到他敏捷地從大推土機上一躍而下,飛快地向自己奔來,孟樓臉上也浮起了笑意。

老友重逢的喜悅,讓他把那不祥的雲象拋到了腦後,迎上去用力捶了胡季結實的肌肉一把,然後孟樓暢快地笑了起來:"哈哈,我還以為是中國版的史瓦辛格跑來了,幾年不見,你這身腱子肉又結實了不少啊!"

胡海也用力攬了一下老友的肩膀,兩人不約而同再次笑了起來。

"還好吧,這些年?"半晌之後,孟樓頗有想感慨地問了一句。

胡海回答他的是沉默,而孟樓也陷入沉默之中。孟樓的問題讓兩人都陷入回憶之中,那些過往的歲月和失去的摯友,彷彿流水一般又在兩人面前浮現出來。

當他們從短暫的沉默中回過神來,卻發現不約而同地都將支煙叼在了嘴中,兩人不由得相對一笑。

"混日子過唄。"深深吸了口氣,再吐出一道長長的煙柱后,胡海悶悶地說了句,但是,接着他就打起精神來,興高采烈地問道:"怎麼樣,你在這附近有什麼事情,我去給你幫忙!"

孟樓的事情就是到處閑逛,這幾年他賺了點小錢,雖然不多卻也足以讓他四處旅遊,因此野外探險就成了他最大的愛好。從湖北的神農架到雲南的西雙版納,從黑山白水的東三省,到黃沙漫漫的塔克拉瑪干,許多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跡。胡海對於他的這種生活是極為嚮往的,先是枯燥的軍營生活,接着是乏味的工地工作,這些早讓他憋悶到了極點。也正是因此,胡海將多餘的精力全發泄在健身之上,煉就出一副強悍的體魄。

"沒有什麼……咦?"孟樓聳了聳肩,正要向胡海解釋自己此行的目的並非安陽時,突然驚咦了一聲。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胡海看到那邊的一台重型推土機正在反覆推着一個土包。

"怎麼了?"胡海問道。

"哦,那是一個古墓,你去讓那個駕駛員小心些吧。"孟樓搖了一下頭,推土機的履帶和推鬥上沾着灰白色的土,這與附近的土質有明顯的差別,看在他這樣內行的人眼中立刻明白,這其實是古墓的封土。從這塊封土的大小來看,這個古墓的規模不小,應該是一戶富貴人家的古墓。

在安陽這樣曾經的中原古城,就象在海灣隨便往地下打個洞就可以挖出一口油井一樣,隨意找個地方向下挖肯定能挖到古墓。因此,工地上發現一兩座古墓並不是什麼太大的事情,而且由於盜墓獨猖獗,這些古墓大多空空如也,幾乎沒有什麼文物價值。

"去看看吧。"見胡海沒有提醒那個推土機駕駛員的意思,孟樓把口中的半截煙吐掉,然後走向那台推土機。

然而,向前走了幾步后,孟樓就覺得身上涼嗖嗖的,他看了看周圍,並沒有起風。再注意那古墓所在地,也看不到什麼讓他懷疑的東西。

"怎麼了?"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胡海敏銳地發現了孟樓的異樣,他沒有多想,只是隨口問了一句,就大大咧咧地走向古墓。這傢伙從小就是粗神經,孟樓在他後頭微笑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或許只是我的幻覺。"他想。

那個推土機手干起活來相當努力,僅僅是這片刻的時間,他已經將那個土包推平,當胡海向他做出停機的手式時,他恰好推開一堆土。大推土機的重量是已經很薄弱的土層無法承受的,隨着一聲怪異的響聲,推土機向前傾倒過去,半個身軀都落近了一個大洞中。因為重心太靠上的原因,推土機並沒有就此停下,繼續向前滑了兩米,直到將前方的洞穴完全砸開為止。

"晚了一步。"孟樓聳了聳肩,然後快步來到洞穴前。駕駛員從半翻過去的推土機里爬了出來,除了點磨擦外安然無恙,只是臉色青白得怕人:"真他媽的見鬼了,機子不受控制!"

當他說這句話時,在場的人無一例外都覺得身上一陣涼嗖嗖的,似乎有種無形的東西從背後穿過。

孟樓微眯了一下眼,他的注意力完全在那裸露出來的墓穴中,從樣式來看,這座墓似乎是自漢代傳承而來魏晉風格。此前戰國時期的貴族墓往往在封土之下有青膏泥或者白膏泥,在棺槨之上則有積石積炭,但從現在露出的洞穴來看,這個墓中並沒有這些。而魏晉之後的五胡亂華期間,中原一片板蕩腥膻,根本談不上什麼喪葬,而經過這近三百年戰亂后建立的隋唐,墓葬風格已經大異於此前了。

"這大概是座漢墓,沒準能發現象長沙馬王堆漢墓一樣的寶貝。"孟樓對胡海說道。他這只是在開玩笑,以這座墓的規格來看,這應當埋葬着一個小貴族。

胡海嘿嘿一笑,生性好奇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跳進了那露出的墓穴中。他膽子奇大,別人覺得陰嗖嗖的,他卻恍若無事,這讓孟樓眉頭微微一皺。古代墓穴被封在地下很長時間,即使沒有什麼機關,裏面積鬱的屍氣對人體也會有極大的傷害,象胡海這樣莽撞,根本就是找死。

好在這座古墓被推土機推開有一段時間,裏面積聚的毒氣大多都散去了,胡海站在裏面倒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他蹲下身軀,然後叫了一聲:"看到棺材了,好大一個!"

孟樓搖了搖頭,胡海顯然是個外行,古代富貴人家的墓葬非常講究,胡海看到的那個大傢伙是槨,真正的棺材還在其中。

工地上發現古墓,儘管不是什麼稀罕事情,但也不是經常看得到的,因此周圍的工人紛紛圍了過來,有膽大好事的也和胡海一樣跳進了墓穴中。孟樓皺起了眉,這可不是好的跡象,這些跳進墓穴的大多不是鐵道工程局的正式職工,而是附近來打工的農民,他們下去絕對不是象胡海那樣只為了好奇。

孟樓非常了解這塊土地上的百姓,別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們只有靠着祖先吃古墓了。

果然,有人下去二話不說將將外槨劈開,一般而言,比較貴重的殉葬品都會放在棺材之中,但是,棺材與棺槨之間的夾縫裏,也會放置一些。這個墓的主人相當富有,在外槨被劈開后,夾層中的文物滾了一地。

胡海眼明手快,隨手就從這一地的東西中抓起一個有如棋盤般的東西,他知道孟樓對此很內行,因此想也不想就向孟樓扔了過來。

就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有十多個人擠進了墓穴中,墓穴原本就不大,這麼多人同時擠進去,胡海很快就被擠到了最邊緣。他沒在裏面看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於是就攀着傾倒的大推土機又爬了上來。

當他爬到地面上時,看見孟樓抓着他撿來的東西正在發獃,而且臉色非常不好看。他很詫異地問道:"怎麼了,孟樓?"

孟樓笑了一下,但是笑容相當難看,在他接過胡海扔來的東西同時,他感覺到一股寒流不知從何而來襲遍他的全身,在這樣悶熱的天氣里,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顫!

"我的……這是我的!"

"是我的,該死,還給我!"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胡海並不相信孟樓的解釋,他正要追問的時候,忽然聽到在古墓中哄搶的人群鬧騰起來,他回過頭去,卻看到這些人撕打成一片。因為人多物少,他們在搶完槨內的隨葬品后,將內棺也打開了,黃褐色的屍水流了一地,一具古屍也被拋在了地上。

哄搶文物導致撕打,這倒也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只看了兩眼,胡海的心就跳了起來,因為這些人並不象普通鬥毆那樣下手有分寸,他們下手狠辣,彷彿相互間就是生死仇敵。在墓穴外圍,有幾個和胡海一樣得手了的工人見勢不妙,也都爬了出來,但在他們之後,捲入混戰的人越來越多了。

"快走,跟我來!"

胡海還在驚訝中,孟樓卻一把拉住了他,撒腿就向旁邊跑開,彷彿是在逃避什麼極端危險的東西。

"怎麼了,怎麼了?"被孟樓拉到一輛推土機旁后,胡海莫明其妙地問道。

"開着推土機,過來,這裏!"孟樓也沒有解釋,半拉半扯地將胡海弄上了推土機,然後迅速跑到墓穴西北側大約三十米處,一邊查看着那個方盤一邊大喊:"這裏!"

自幼形成的默契讓胡海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只是在嘴中喃喃發著牢騷:"我靠,如果等會你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直接把你埋進那個坑裏!"

胡海在部隊時是開坦克的好手,在工地也是第一流的推土機駕駛員,很快就在那個位置。他把土層推開近一米,也只花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然後就聽到孟樓說停的聲音。

"到底怎麼回事?"跳下推土機的胡海不解地問道。

孟樓沒有回答他,而是伏在地上,似乎在查看什麼。在被推土機推開的土層下,露出了一塊巨大的青石板。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青石板上斑駁不堪,但隱約還可以分辨出字跡來。

"元初三年六月己酉……卒……有……丘者沮之……狂……"

雖然石板上的字還能看清些,但以胡海的古文水準,也只能看得懂這幾個。他的好奇心原本就重,被孟樓一連串的詭異行為更是撩撥得心痒痒的,因此立刻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前面是墓主人生平,葬在這的是一個叫陳香姬的女子,這個女子曾經是曹操的小妾……這些不重要,關鍵在這一句,-後世有發丘者沮之必狂悖而死-!"

"我明白了。"胡海用力眨了下眼,似乎真的明白了一切,但很快就原形畢露:"那是什麼意思?"

"墓主人的詛咒,很惡毒的詛咒,如果有人盜她的墓,那麼那人就會發狂而死,就象……"說到這裏,孟樓與胡海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到了墓穴那邊,那兒相互撕打的人們的聲音變得有如鬼哭一般,凄厲而尖銳,他們口中喊出的也不再是清皙的語句,而是無法辨識的怪異聲音。

一股冷流象是從腦門注入體內一般,速着脊椎迅速傳到了孟樓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他喃喃地重複了一遍:"發狂而死……"

的確,這些哄搶陪葬品的人已經發狂,他們已經不是在相互撕打,而是在撕扯着自己的身體。先是衣服被扯成一條條的,接着在他們赤裸的身軀上留下了鮮紅的血印,再接着,他們從自己身上撕下一條條的肉條來。

孟樓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然後他迅速撲向胡海,將胡海抓得緊緊的,目光炯炯地逼視着他:"你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我靠,我是覺得不舒服……太殘忍了。"

胡海嘴巴上如此回答,目光卻沒有離開那些已經完全陷入狂亂中的人,軍人出身的他對於血腥場面並不畏懼,甚至隱隱還有種興奮。

見他確實沒有什麼異樣,孟樓才長舒一口氣,然後他的注意力又集中到那些發狂的人身上。

只是看了幾秒鐘,他就皺緊了眉,然後再次拉了胡海一把:"離開這裏,不要看熱鬧,警察很快就要到了!"

發現古墓不久,工地上就有人打電話報了警,因此現在他們已經可以聽到警車的聲音。出於某種原因,孟樓不願意將胡海發現的那個方盤交給文物部門,也就不願意留下來與警察碰面。

他相信警察會很好地解決現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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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匱六壬盤:決戰曹操疑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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