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喬納森像舉着盾牌似的舉着燭台,緩緩沿着狹窄的通道向下走去。燭光在風裏晃晃悠悠,就好像害怕再往前走。
“裏面沒什麼吧,小子?”一個粗魯的聲音在他背後叫道。
“是呀,”喬納森煩躁地回答,“前面是個房間。”
他警惕地通過門口,走進了逼仄的房間。這間密室只有四步長,四步寬,比一間斗室大不了多少。牆上沒有窗戶,室內只擺着兩件傢具:一張寫字枱,和一把配套的高腳凳。寫字枱上放着一本黑色大本子,旁邊還有把銀色鑰匙。
身邊傳來了裙擺的沙沙響聲,芮奎拉正環視着房間,毫不掩飾臉上的驚愕。
“你真的不知道還有這個地方嗎?”喬納森問道。
她迷茫地搖了搖頭:“山莊裏到處都是密室和密道。我只見過幾個,而且那些也是我偶然發現的。我以為溫德塔到地窖的次數還沒我多呢。”
“這就是身為夜行生物的優勢之一,”卡內基站在門口,譏誚地評論道,“有更多的時間亂跑。”
低矮的天花板讓狼人不得不取下了大禮帽,他略微弓下腰,走了進來,用袖子擦擦鼻子,審視着屋內的陳設。
“出於某種原因,我本來期待看到更壯觀的東西,”他總結道,“成群的蝙蝠。牆上浸透了鮮血。最起碼該有具棺材吧。”
喬納森走到寫字枱邊,拿起銀色的鑰匙,在燭光下端詳着。
“知道這是哪裏的鑰匙嗎?”他問。
卡內基聳聳肩:“黑暗之地有很多鎖,小子。你有興趣全部都試一遍嗎?”
“還是算了。”
他把鑰匙扔回寫字枱上,感覺到袖子被人拉住了。他轉過身去,看到芮奎拉用手指撫摸着那本黑色的本子。
“這把鑰匙並不重要,”她低聲說,“重要的是這東西!”
小女僕忙坐在高腳凳上,打開了本子。她恭敬地翻開乾燥的羊皮紙,喬納森看到上面用褐色墨水寫滿了一排排名字和數字,字體小巧而工整。
他皺了皺眉頭:“這是什麼東西?”
芮奎拉的精力集中在本子上,好像沒聽到他的問題:“這是溫德塔私人銀行的賬簿。上面記載着他最富有、最重要的客戶的賬戶信息:包括他們收受的每一筆賄賂,他們購買的每一件贓物。偶然有幾次,我看到他拿着這個本子,但我從沒有機會看到裏面的內容。我還以為他把這個放在銀行里。”
卡內基抬起一根粗濃的眉毛。“很有意思。我就知道這裏面會有些見不得光的秘密,”他說,“我敢打賭,有很多人都想拿到這東西。”
“有不少人嘗試過,”芮奎拉靜靜地說,“你們覺得他是從哪裏弄到墨水的?正如你們所知,鮮血幹了后就會變成褐色。”
喬納森打了個冷戰。根據對溫德塔的了解,他早就該知道這些墨水的來源很可怕,雖說如此,他還是能想像到這樣的場面:有無數個夜晚,吸血鬼待在這個房間裏,蘸着敵人的鮮血書寫着賬目。想着想着,一股寒氣就沿着他的脊背蔓延下去。
相形之下,卡內基好像對此很感興趣。他從芮奎拉手裏拿過賬簿,翻到最後一頁,伸出粗大的手指,指點着最近的支出款項:
日期 支付人 收款人
黑暗紀119年11月2日 馮-海塞男爵 60英鎊 羅肯-布瑞克特
黑暗紀119年11月3日 托馬斯-霍恩 5英鎊 約西亞-巴特勒馬斯
黑暗紀119年11月5日 揚恩-貝爾蒙特 25英鎊 尤娜-霍金斯
黑暗紀119年11月6日G.溫德塔 100英鎊 德克斯特-斯蓋博爾
狼人砰地一下把拳頭砸到了桌子上,嚇得喬納森和芮奎拉跳了起來。
“斯蓋博爾!”他怒吼着說,“當時我就該掐死那個卑鄙的傢伙!”
“你認識他?”芮奎拉問道。
“身為黑暗之地的私家偵探,不可能不認識德克斯特-斯蓋博爾。他是個低劣的賊,在魔鬼碼頭上討生活。當布雷克切波爾大鐘敲響的時候,我正為了另外一件事審問他。非常遺憾,那時候我只能放他走。”
“那天晚上是11月4日,”芮奎拉若有所思地說,“從賬簿上的日期來看,兩天之後,溫德塔給了他一百英鎊,這可不是零錢。”
“也沒那麼多吧。”喬納森說。
“我們的貨幣制度跟你們有點兒區別,小子,”卡內基咆哮道,“在這裏,一百英鎊能讓你在格蘭德上買下一小片土地。”狼人看了看芮奎拉,“你的主人為什麼要給斯蓋博爾這樣的船鼠一大筆錢?”
“真希望我能知道,伊萊亞斯,”小女僕回答,“溫德塔從沒在我面前提過他的名字。”
“可以肯定一件事,”卡內基說,“這不是慈善捐贈,而是有人在搗鬼。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事情牽扯到了這小子。我們走吧,去看看斯蓋博爾先生能不能解釋下這個問題。”狼人露出了笑容,“我相信,他很想念我。”
他們立刻離開了寂靜的溫德塔山莊——不過還是停了一下,芮奎拉找了個帆布包,讓喬納森把賬簿裝了進去。他們走出宅院的大門,回到野人街上后,喬納森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為離開了這座哥德式莊園而深感安慰。卡內基叫住一輛路過的雙輪馬車,命令車夫往南邊走。伴隨着車夫陰沉而難懂的咒罵聲,馬車隆隆地行進在陰沉沉的午後。
一路向南,空氣中漸漸地多了鹽分的氣息,海鷗尖叫着在天空中盤旋飛舞。遠處,河水疲倦地舔舐着幾座木製碼頭,一艘蒸汽船裝載着非法的貨物,駛進了開闊的水域裏。他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魔鬼碼頭。
斯蓋博爾貿易公司坐落在最矮、最骯髒的碼頭尾端。雖然門上高傲地懸挂着銘牌,但這間辦公室就只是座木棚,搖搖晃晃地矗立在水邊。河上微風陣陣,卻還是無法驅散魚的內髒的腐臭味,整片區域都籠罩着慘淡的氣氛。
卡內基懶得費事去敲門,他直接撞開木棚的前門,走進了破舊的辦公室。一個結實瘦小的男人從椅子裏跳了起來。
“出了什麼事?”他叫道。
卡內基對着他齜牙一笑:”你好啊,德克斯特。我早說過了,我會再來找你的。”
喬納森眨眨眼睛。德克斯特-斯蓋博爾盡量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富有的商人,但他的外表卻沒什麼說服力:鞋子和衣服並不搭,廉價而花哨的馬甲掉了扣子,圓禮帽上還有一大塊白色污漬,喬納森估計那是海鷗糞。
“卡內基!”斯蓋博爾驚呼道,“我告訴過你,那批失蹤的絲綢跟我沒關係!”
就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喬納森注意到他的眼睛偷偷地瞥向了堆在辦公室角落裏的三個大貨箱。
“別嚷嚷了,”狼人溫和地回答,“剛好,那不是我到這裏來的原因。這小子想跟你談談,我只是陪他來的。”
斯蓋博爾瞟瞟窗外,彷彿在掂量着要不要跳出去,然後狐疑地坐回了椅子上。
“我想找你問問溫德塔的事情——”喬納森說。
“從沒聽說過這個人。”斯蓋博爾下意識地回答。
“那他究竟為什麼要付給你一百英鎊?”
斯蓋博爾眯起了眼睛:“那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由你自己選擇,德克斯特,”卡內基咆哮着,示威似的活動了下指關節,“要麼是這小子跟你談,要麼就由我來。不過我警告你——他要比我有禮貌多了。”
“你不能威脅我!”斯蓋博爾抗議說,“血承儀式還在進行——不等你說完‘泰伯恩樹’這幾個字,警察們就能趕到這裏。”
“也許吧,”狼人沉思着說,“但我們離格蘭德可有很長一段距離。當他們趕到這裏的時候,你覺得你會損失多少顆牙齒?”
斯蓋博爾靠到椅背上:“這個觀點很有說服力,卡內基,你是個談判高手。”
“而你是個出色的騙子。為什麼溫德塔要給你那筆錢?你們有什麼陰謀?”
斯蓋博爾做出了受傷的表情:“騙子?真是太讓我傷心了!我只是個卑賤的商人,掙錢餬口而已。溫德塔先生和我之間的交易是完全合法的。而且,容我多句嘴,是私人的。我沒什麼理由要向你們透露更多信息。”
卡內基從辦公桌上方探過身體,往前湊了湊,爪子陷進了木頭裏:“讓我為你解釋下。溫德塔失蹤了,他在對付這位喬納森。儘管這小子很討厭,不過我還是習慣了他在我身邊晃悠——如果他躺在陰溝里,血管里一滴血也沒剩下,我可是不會高興的。既然你是那隻吸血鬼的好夥伴,我想你應該可以透露下‘溫德塔先生在搗什麼鬼’。”
斯蓋博爾把圓禮帽推起來,抓了抓前額。
“好吧,”他嘆息着說,“聽着,在托馬斯-開膛手死的那天晚上,溫德塔是來找過我。他急需幾樣東西,覺得我可以幫他的忙。碰巧那些東西藏在碼頭邊的一個貨倉里,所以兩天之後,我帶着東西去了山莊裏。整個過程都很友好,我發誓!嗯,只是以溫德塔的標準來說的友好,如果你們明白我的意思……我在他的書房裏待了不到五分鐘——老實說,我甚至不確定他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他不停地看錶,顯得很不耐煩。當他拿到想要的東西后,就打斷了我的話,讓老阿奇把我攆了出去。”
“你說的是誰,佩勒姆先生?”芮奎拉問道。
斯蓋博爾大笑着冷哼一聲:“我們在赤貧救濟院裏長大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不過他只是老阿奇而已。上次我聽說他的時候,他和他的侄女克萊拉還待在救濟院裏。也許這就是‘佩勒姆先生’不想承認他認識我的原因——也許他覺得溫德塔不喜歡他的管家出身這麼卑賤。阿奇明顯是在擔心些什麼。他老是出汗,還緊張兮兮的,就像是想幹什麼勾當又沒那個勇氣。實際上,也許你們應該去問阿奇-佩勒姆幾個問題,而不是闖進這裏,打擾一個像我這麼無辜的人。”
卡內基露出了不安的神情:“我覺得不會再有人去打擾佩勒姆先生了。最後一個問題:溫德塔從你這裏買了什麼東西?”
斯蓋博爾發出了尖銳的笑聲,讓喬納森吃了一驚。
“你把我當成傻子了嗎,卡內基?”他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把我打得遍體鱗傷,但比起背叛溫德塔的後果,你能給我的最壞的懲罰就像是野餐。我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先生們,祝你們度過美好的一天。請隨便和我的夥伴進行更深入的交流。”
德克斯特-斯蓋博爾把手伸進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哨子。刺耳的哨聲過後,三個身穿藍白條紋水手襯衫、身材魁梧的大漢就衝進了辦公室里,結實的手臂交疊在胸前。
“小夥子們,把這幾個人趕出去。”斯蓋博爾說。(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