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遠走高飛
那程楚秋顧及三個把兄弟都是青年才俊,不論見識才幹,人品武功,皆一時之選。實在不願意讓他們為了自己的私事,卷進無謂的江湖風波當中,而耽誤了他們大好前程。
再說他自視亦是甚高,根本沒把雷頌德、曹崇,還有他的兩個師兄放在眼裏,更不用說寄望他們查出真兇了。一想到師父的血海深仇,不知何時能報,還有自己與文君的婚事,也從此遙遙無期,追根究底,都是貪杯好色誤事,不禁嗟嘆連連。
趁着夜色掩護,他一路直往密林深處奔去,只盼離開兄弟們越遠越好。他一邊飛奔,一邊想着心事,盧崑山出言懸賞的話語便沒聽進去。只是跑着跑着,背後原本漸漸遠離的腳步聲,忽然又跟了上來。程楚秋聽音辨人,心想:“這兩人是誰?
好俊的輕功啊……”
知道不是自家兄弟,他也沒心情停下來一探究竟,當下深吸一口氣,體內真氣流轉,腳下使勁,身子往前急竄而出,將身後兩人遠遠甩開。
程楚秋便這麼放開腳步,狂奔一陣,但見四周景物不住往後退去,夜風拂面,消解不少煩憂。更因覺自己的輕功彷佛更有進步,欣慰之餘,也讓他忘卻一些不愉快。
他心情放鬆,腳步略緩,才一會兒,先前那兩人的腳步聲,竟又自身後響起。
程楚秋頗感吃驚,再次仔細傾聽這兩人腳步身法,確定絕對不是自己的兩個師兄。
心道:“這兩人究竟是誰?為何如此拚命?”
要換作平時,他早就忽然來個回馬槍,攔住兩人,好好質問一番。可是此刻他實在不願意再多生事端,只是卻也忍不住好勝,暗道:“好,我就看看你們兩個能夠追到什麼時候。”
他故意清嘯一聲,提醒這兩人,自己可不是怕了他們。接着提氣而行,跨大步伐,再度向前急奔。這次他專心致志,再不稍停,一來他也正好想趁機試試自己的耐力,於是這一奔去,直出了樹林也毫不停步。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從背後亮起,將他的影子長長地向前拉出。程楚秋忽然啞然失笑,原來地上就他自己一道影子,看樣子,那兩個追兵,是追不上自己了。
不過他尚不願停步,仍是不斷向前奔去,速度亦不稍緩。不久之後,但聽得隱隱有江水聲隆隆作響,竟是在不知不覺間,來到湘江邊上了。
前無去路,程楚秋這才停步休息,回頭望去,哪有半個人影?心滿意足之餘,卻也是飢腸轆轆。於是他順着江水而下,一路尋找吃的東西。不久來到一處小鎮市集,摸摸衣袋,卻只能找出幾個銅錢出來。
原來他啷噹入獄,身上的銀兩早給摸了出來,獄卒讓他帶着幾個銅錢,已經是格外開恩了。程楚秋從未過過如此窘迫的日子,好在他生性豁達,嘆一口氣,便已釋然。花了兩個錢買了一隻燒餅配了粗茶吃了,剩下的揣在衣袋裏,心想:“現在風聲正緊,我又從獄中脫出,真兇定會按兵不動,靜待時機。我得先把自己安頓下來,從長計議。”
可是剩下的錢,尚不夠他粗茶淡飯再撐兩天,說到從長計議,那還真的得從長計議。信步走到江邊,但見江水滾滾,岸邊幾個漁家一大清早整理漁具漁網,正要出航,他心中忽然浮現“隨遇而安”四字,於是上前與漁家商量,給了幾個錢,請人幫忙載他過江。
好心的漁家收他的錢后,還贈了他兩隻螃蟹。程楚秋提着兩隻螃蟹上岸,進到湘潭縣境,找了一間飯館,讓廚房的幫忙煮了,權作午餐,剩下的錢不夠沽酒,便改沏了壺茶。
正吃到一半,飯館外走進兩個人,便在門邊的桌旁坐下。飯館夥計上前招呼。
其中一人道:“隨便兩碗白飯,大魚大肉,重要的是來壺好酒。”
程楚秋聽這人說話中氣十足,倒像個會家子。遇到熟人不怕,怕的是人家認得他,他卻認不得人家,於是轉過身去,省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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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那夥計將飯菜送上。卻聽得剛剛說話的那人道:“小二,這壺酒請你送去那桌,給那位程大爺。就說是我請客。”
程楚秋聞言一愣,轉過身來,卻見那兩人似笑非笑地正望着自己。便在此時,那夥計依着吩咐,將酒送到程楚秋桌上,說道:“客倌,那兩位爺請客。”程楚秋右手一揮,示意夥計退下。
只見那其中一人道:“怎麼?這酒劣,入不了程大俠的口?”程楚秋腦中靈光一閃,說道:“是你們兩個?”兩人中的另一人笑嘻嘻地說道:“不錯,就是我們兩個。”
一個問得古怪,一個答得奇妙,不過意思都到了。程楚秋見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兩人,復將頭低下,繼續啃着他的螃蟹。
只聽得其中一人道:“哎喲,咱們程大俠派頭大得很,不屑理我們哩!”另一人道:“你忘了自我介紹了,光是一壺酒,好稀罕嗎?”兩人一搭一唱,相互調侃。
程楚秋完全不予理會,渾然沒事人一般。
兩人雙簧唱了一陣,覺得沒趣,便停了下來。相互使個眼色,同時起身,向程楚秋走去,一左一右,與他同桌而坐。程楚秋毫無反應,就好像根本瞧不見兩人一般。
兩人乾笑一聲。其中一人道:“算是我們兄弟倆失禮了。在下姓田,這位是我兄弟,姓牛……”程楚秋這才停下動作,看了兩人一眼,說道:“原來是江湖人稱:”要錢不要臉,犁牛不耕田。‘的田敬容、牛君輔兩位仁兄。失敬,失敬!“他口稱“失敬”,臉上卻殊無敬意。不過田牛兩人,見程楚秋居然能一言說出兩人姓名,倒是頗感意外。那先開口的田敬容道:“沒想到我們兄弟倆的賤名,程大俠居然記得這般清楚,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原來這兩人差不多在三四十歲年紀,比着程楚秋還要大上十來歲,江湖打滾一二十年,換來的不過是旁人背地裏挖苦調侃的外號。而這個程楚秋年紀輕輕,竟然人稱“大俠”,越想實在越不是滋味。所以他嘴上說“榮幸之至”,臉上也是毫無榮幸的表情。
程楚秋迅速地又看了兩人一眼,但見兩人的樣貌都不甚突出,體格身材亦與一般尋常人無異,若不特別記憶,下回在街上碰上,只怕還是認不出他們來。不過這兩人的作為名聲,程楚秋先前已經聽人說過,除了正如他們的外號“要錢不要臉”
之外,為人刻薄寡恩,最是常被人掛在嘴邊。
突然在這裏遇上這兩號人物,本來也沒什麼,可是他們兩個昨天卻追着自己跑了一整晚,其中緣故,只怕不純粹是為了路見不平,伸張正義那麼簡單。況且這也與兩人性格不符。
程楚秋道:“兩位跟了我一整夜,該不會就為了請我喝酒,這麼簡單吧?”田敬容笑道:“既然程大俠開門見山的問了,那我們倆也照實說了。程大俠大概不知道,令師兄懸賞一千兩銀子,死活不論,要逮你回去吧?”
程楚秋心中暗道:“該死!”不動聲色地道:“一千兩銀子?我倒有點受寵若驚了。”
田敬容道:“不,不,不。依你的身手,一千兩銀子太過小氣了。不過最近這幾個月生意清淡得很,手頭上越來越緊,明知這一單風險高,利潤薄,卻也只有硬着頭皮上了。”
兩人相視苦笑,似乎覺得十分委屈。
程楚秋心中有氣,道:“你們兩個把我當成俎上肉了。”說道:“這麼說來,我還真的得喝你們一杯,多撈些本了。”
牛君輔道:“你若肯乖乖合作,不但饒你一命,一路上跟着我們吃香喝辣,保證決不虧待。”田敬容聽了,哈哈大笑。
程楚秋跟着乾笑幾聲,說道:“兩位與我非親非故,如此便宜的差事,我又為何要便宜你們?”
田敬容道:“程大俠,我們請你喝這壺酒,是有個名堂的。”提起酒壺,滿滿斟了一杯,遞到他的面前,續道:“這杯叫敬酒。”又斟了一杯,重複前面的動作,說道:“這杯呢,就叫罰酒。你愛喝哪一杯,由你選擇。”
話才說完,程楚秋忽然一掌拍在桌上,兩隻酒杯應聲從桌面跳了起來。接着只見他倏地伸出手指,朝着酒杯一一彈去。那兩隻酒杯受力,一前一後,朝着門外激射而去,才剛剛出了門口,後面的那隻酒杯追上前面那隻,“乒乓”一聲,撞個粉碎,酒水破片,灑了一地。
要露這一手,無論是內力、巧勁、準頭,都要有相當功力才行。尤其那兩隻酒杯從桌上彈起,到粉碎之前,杯中酒水,更無一滴灑落,田牛兩人面面相覷,心中自愧弗如。
尚作沒理會處,那程楚秋已然起身,說道:“小二,算帳!”店夥計應了一聲,卻不敢立即上前。程楚秋把錢擺在桌上,逕行離去。
他一路向北出了城門,回頭一望,卻見田牛兩人仍是遠遠地跟着。他早知田牛兩人絕對不會輕易死心,想來剛才是因為人多,露了那一手又讓他們有所忌憚,所以沒有下手。易地而處,程楚秋也知道,只要緊緊地跟着獵物,總是能找到機會的。
程楚秋便是不想再多惹事端,也只怕有所不能了。心生一計,趁着四下無人,忽然發足狂奔,然後躲在道旁的長草當中。待兩人急急忙忙追趕上來,突然從背後殺出。
他這一下固然算是偷襲,卻也是俗諺雙拳難敵四手的因應之策。只是田牛兩人也不是毫無準備,吃驚之餘,連忙拉開戰圈,讓他無法同時應付兩人。數招一過,兩人十幾年的默契逐漸佔了上風,彼此既相互支援,亦相互掩護,程楚秋左右開弓雖然威風凜凜,但一時也奈何不了他們。
堪堪又是數十招拆過。那田敬容手上不停,嘴上笑道:“還好程大俠手邊上沒有酒杯,否則給我們兩個彈上一彈,那可不是鬧着玩的。”程楚秋經他這麼一提醒,心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呢?”可是此刻莫說沒有酒杯了,地上黃土一片,連個石子也沒有。身上只剩兩個銅錢,要是當暗器扔了,下一頓只好到山中打獵。
但見田牛兩人繞着自己不住打轉,打持久消耗戰的意圖明顯。程楚秋對自己的武功雖然一向深具信心,但也不是自大狂,一念及此,腳下步伐錯動,也跟着繞圈子急奔。
那田牛兩人輕功不比程楚秋好,如此一來,便再也不能以程楚秋為中心繞圈打轉,一時陣勢大亂。程楚秋便趁此時反客為主,換他繞着牛君輔打轉,不斷趁隙攻擊。田敬容幾次飛身來救,他都刻意閃避,不予理會,只緊緊咬着牛君輔不放。
牛君輔這下讓程楚秋緊緊纏上,感覺相當困擾。他與田敬容兩人並非同門師兄弟,只因個性相投,相知相惜,進而結伴闖蕩江湖,因緣際會之下,兩人更成了江湖上知名的賞金殺手。
當然,要吃這行飯並不容易,賞格越高,對手就越難纏,風險也就越大。重練功夫是來不及了,不過兩人倒是開誠佈公地相互研究過兩家功夫,去蕪存菁后,練好幾套招式陣法,這十幾年來再加上兩人臨敵實戰經驗,越練越精,頗有把兩門截然不同的武功融合在一起的味道,威力高出不只一倍,因此佔了不少便宜。
可是這會兒程楚秋的速度比田敬容還快,不但如此,他還好像從剛剛的交手中,抓到了幾處兩人合作的要領似的,每回總是比田敬容搶先一步,佔到他該站的地方。
牛君輔從未見過頭腦這麼好,悟性這般高的人,由於久久等不到田敬容的援手,他漸漸難以支持,於是將心一橫,舍掉兩人所研究出來的陣法,以單純的本家功夫應對。
雖然牛君輔用的還是自己的武功,程楚秋還是感受到了這細微的變化。幾乎便在同時停步,雙掌一探,便往牛君輔身上按去。牛君輔閃避不及,連忙招架,“碰”
地一聲,兩人各退一步。
程楚秋大喝一聲:“再來!”足尖一點,又是兩掌拍去。牛君輔無奈,只好硬接。這回兩人出力更大,“碰”地一聲,程楚秋退出一步,牛君輔則退了三步。
程楚秋猛吸一口氣,還是喝道:“再來!”仍是雙掌拍去。牛君輔大吃一驚,他剛剛那一掌已出了八成功力,雖然不敵,也是接了下來,但若想再度發勁,也得有個喘息的時間。程楚秋竟然一吸氣,就能再度發掌,還出聲說話,其中高下,不言可喻。他腦筋才這麼一轉,程楚秋雙掌已至,連忙摒住呼吸,再次硬接。
四掌相抵,這回發出的聲音較為沉悶,“波”地一聲,牛君輔倒退連連,程楚秋則反而向前進了一步。
那牛君輔勉強接這第二掌,眼前一黑,霎時但覺天旋地轉,還來不及運氣察探自己有沒有受傷,耳邊又響起他此時最害怕的聲音:“再來!”但見程楚秋迎面而來,使得還是那一招,但掌上內勁了得,不得不應。
牛君輔嚇出一身冷汗,但還是得硬着頭皮上。連忙拿樁站定后,奮力向前一擋。
他這一下使出全身吃奶力氣,只怕給程楚秋不知何時方盡的無窮內力震死。
忽地眼前一花,程楚秋居然不見了。牛君輔這一擋擋了個空,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進了兩步。便在此時,只聽得田敬容大叫:“讓開!”卻是不知何時,田敬容已經來到他面前。
牛君輔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他與田敬容心意相通,一聽到“讓開”兩字,身子隨即往旁邊一讓。便在同時,只聽得“碰”地一聲巨響,田敬容的身子應聲往後飛了出去。
原來那程楚秋接二連三地找牛君輔單挑,田敬容瞧在眼裏,心中頗是焦急。及至程楚秋想以內力高下速戰速決,更知不妙。自己這一邊明明是以二敵一,放着這樣的優勢不用,大是不智。於是身形一動,朝着程楚秋背後發出一掌。既是以腹背之勢夾擊,亦是圍魏救趙之計。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程楚秋早就在等他出手。因為那牛君輔接了程楚秋兩掌,樣子已經十分勉強,這第三掌打不打在他身上,牛君輔都無力反抗。程楚秋雖然不喜歡這兩人,但彼此也沒什麼深仇大恨,所以沒什麼興趣對他趕盡殺絕,腦筋一轉,已經動到田敬容身上。
這故這第三掌是虛,為的只是引誘田敬容上來解救。程楚秋待得他來到背後,倏地矮身,躲到牛君輔背後。田敬容只怕自己這一掌不夠快,不夠狠,不能逼得程楚秋撤掌回救,哪裏料得到他會躲到牛君輔背後?眼見自己這一掌就要拍中牛君輔,百忙中上臂一歪,手掌斜引,只盼別掃中自己人,口裏同時出聲警告:“讓開!”
那程楚秋也在等他這一句。一見牛君輔依言閃開,立刻發出一掌,逕往田敬容脅下拍去。田敬容為了閃避牛君輔,右掌斜拍用老,根本無法回救,此時別無選擇,只得伸出左掌來相抵擋。
一個倉皇應付,一個以逸代勞,結果那就不用說了。更何況程楚秋的武功,原就比他們兩人都高。
那牛君輔見田敬容的身子像紙鷂般飛了出去,大叫一聲,急竄向前,伸臂抱住。
田敬容“哇”地一聲,鮮血吐得他滿襟都是。
牛君輔大駭,不敢稍有停留,頭也不回地趁勢往前急奔,在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血跡。
程楚秋假意追了幾步,以威嚇兩人別再回來。隨即復行向北。他原本就往北走,如果田牛兩人還不死心,也許會猜他往其他方向,自己偏偏繼續向北,來個實者實之,虛者虛之。
這天下午,來到嶽麓山下。他早聽說山上有座建於晉代的慧光寺,至今已七八百年的歷史,稱得上是一座千年古剎。他身邊沒錢,本來正好可以借宿寺廟。可是如此聞名的寺院,各方投單人馬亦多,說不定會遇上熟人。
正自為難,忽見山邊有群土木工人從山坳邊彎了出來,一邊走一邊抱怨。經過身邊時,程楚秋仔細一聽,原來都在埋怨工頭只知道催促趕工,休息時間越來越少。
程楚秋趕上眾人,詢問他們正在趕什麼工作。幾人見他面生,紛紛走避,其中只有一人回答:因為朝廷下令要重建嶽麓書院,期限在即,所以不斷趕工。他們幾個因為住在附近,回去吃完晚飯後,還要回來趕夜工。
告別眾人,程楚秋心想:“既然在趕工,一定正缺人手,而且這書院與江湖武林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絕對不會有碰到熟人之虞。”
一般武林人士日常的經濟來源,不外乎是由幫會門派所供給。練武的人生活要求並不高,況且過於優渥的生活,有礙於練武修行。所以若有門派歸屬,日常生活不虞匱乏。
而如果不屬任何門派,本身又沒有家業家產的話,武功便幾乎成了他們的唯一專長。所以成為像田敬容、牛君輔的賞金獵人者有之,成為職業殺手者有之,成為走鑣護院亦有之。
至於偷蒙拐搶,一般來說,是這些練武者所不屑為的,武功越高,越是如此。
尤其以武力加諸在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身上,更將為所有同道所不恥。因此就算淪落到偷蒙拐搶一途,大都也能謹守上面的分際,甚至發展出一些個人的做案原則,而且這些人也以慣犯居多。
所以程楚秋雖然身無分文,三餐無以為繼,卻從沒想到要去偷搶。一聽到有工作的機會,就代表有吃飯的機會。於是便循着眾工人所來的路上,找到重建中的嶽麓書院。經過詢問找到工頭,表達了工作的意願。
那工頭見他人模人樣,不似姦邪之輩,第一關面試就算過了。最重要的是工地正在趕工,正是需要人力。要技術的細工也許做不來,挑磚擔土的粗活倒是可以試試。談好條件,程楚秋當晚就上工。當然,他跟尋常工人混在一起,也就盡量表現與一般尋常人無異,未敢太過招搖。
幾天下來,大家只知道這個年輕人來歷不明,但是工作認真,人也相當和善,從來沒人把腦筋動到“武林高手”上面來。
這天下午,工頭忽然差人把他找去。迎面劈頭便問:“你識字嗎?”程楚秋不知他會有此一問,愣了一下。
那工頭道:“我瞧你身體雖然結實,但長得倒也斯文,猜想應該念過幾個字吧?”
程楚秋釋然,道:“百家姓、千字文,背得挺熟。”
工頭拍掌道:“那就行了,辦這件事用不着一千個字。”叫管帳的給他幾十文錢,要他到街上買套新衣褲。今天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找他報到。
程楚秋拿了錢,原本心想:“我窩在這裏,只不過想掙點盤纏,又不是要在這裏安身立命。這些錢雖然不多,但也足夠我另外找個地方了。不如我今天就走吧!”
可是回頭想想,這工頭不但給了他工作,還管吃管住,現在又拿錢給他,算也是信任他。自己要是就這麼走了,也未免太對不起人家。再想,明天到底有什麼事這麼神秘,也頗令人好奇,最後還是決定耽擱下來。
第二天一早,程楚秋依約換過新衣服去找工頭。那工頭另外叫過兩個人過來,吩咐道:“你們兩個帶着這位程兄弟一起去,東西就交由他來點。要是見到徐大人,記得照子放亮一點。如果見不到徐大人也沒關係,把東西交給費師爺,他會安排一切的。”
兩人應命,招呼程楚秋一起走。三人穿過興建中的大堂,來到前庭,只見庭前已經有六個人候着,一見到三人出來,兩兩一前一後,紛紛將腳邊的木箱用一對竹竿抬起。程楚秋見那用繩索縛綁着木箱的竹竿,在兩人的肩頭中間彎得像弓一樣,而三口木箱卻都不大,一個人盡可以環抱起,因此知道這箱內東西頗重,但一定不會是石頭。
當下便由程楚秋等三人當先,其餘人等跟在後面。程楚秋與另外兩位互通了姓名。原來一個姓張,一個姓洪,程楚秋便滿口“張大哥”、“洪大哥”地稱呼他們。
一陣東拉西扯,那程楚秋趁機問道:“兩位大哥,我們這會兒要上哪兒去啊?”
那姓張的道:“頭兒沒跟你說嗎?我們要去送禮。”
程楚秋道:“送禮?送什麼禮?”那姓洪的道:“頭兒既然沒跟你說的話,那你還是別知道那麼多了好。總之到了那兒,你張大眼睛瞧,就能知道怎麼一回事了。”
兩人既然不願意明說,程楚秋也不好打破沙鍋,只道:“那我到時候要做什麼?”
那姓張的道:“哦,你幫忙對一下禮單,簡單輕鬆,又沒什麼責任。”那姓洪的笑道:“誰叫你不多讀點書,現在才來埋怨,又有什麼用?”
那姓張的道:“我家要是有錢給我念書,以我的聰明才智,早中狀元了,今天就是你們兩個給我送禮了!”那姓洪的聽了哈哈大笑,直道:“你別做白日夢了!”
談笑間,三人進了城裏,來到一幢深宅大院的後門。那姓張的上前叫門,不久之後,門后探出一個頭出來,望了三人一眼,說道:“找總管嗎?”那姓張的道:
“還請通報。”那人將頭縮了回去。
姓洪的要隨行的挑夫們先將肩頭的重擔放下休息。又過了一會兒,門扉復開,一個前額微禿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姓張的上前問安。
前額微禿的中年男子看了三人身後的東西一眼,說道:“東西還蠻多的。都是些什麼?”那姓張的從懷裏拿出禮單,遞了上去,道:“只是一些小玩意兒,不成敬意。”
前額微禿的中年男子笑了笑,讓人把門打開。姓洪的立刻吩咐眾人將東西抬進去。那姓張的道:“羅總管,我家主人還吩咐讓我帶了一封信來,希望能交給徐大人,不知……”
那前額微禿的中年男子道:“我先帶你去見師爺吧,大人見不見你,那就看你家主人信上寫些什麼了。”那姓張的陪笑道:“是,是。”
羅總管便將禮單另外交人,自帶着姓張的去了。另外那人拿着禮單,與姓洪的說道:“哪位跟我點收啊?”那姓洪的指着程楚秋,說道:“我們這位程兄弟。”
那人道:“行啦,跟我走吧。”
程洪二人跟着那人一路行去。程楚秋道:“這位大哥怎麼稱呼?”那人道:
“我姓羅。”程楚秋聽他語調頗為冷漠,心中不快,只“嗯”地一聲,不再說話。
程楚秋三人帶來的那三口箱子,一字排開,放在一間倉庫門前。挑夫們把東西放下,就到一旁休息了。三人趕上,姓洪的將箱口一一打開,那姓羅的拿着單子,湊了上來。
程楚秋跟着上前,與那姓羅的清點箱中物品。既曰“送禮”,程楚秋早知這箱中不外乎便是金銀珠寶,但他還是故意裝着吃驚的模樣,以符合他目前的身分。
點着點着,那姓張的突然轉了回來,後頭還跟着一個下骸留着白鬍子的老先生。
程楚秋只聽得那姓張的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道:“就在這裏了。”白鬍子老頭眯着眼睛走了過來。那姓羅的往後退出一步,招呼道:“費師爺!”
白鬍子老頭點點頭,朝箱內看了一眼,說道:“都點好了嗎?”那姓羅的道:
“都好了。”將禮單遞上。
費師爺接過,看也不看,說道:“讓人把東西搬進庫房,沒其他事的話,你們就下去吧!”一物剋一物,這個姓羅的在程楚秋面前趾高氣昂,跩得跟什麼一樣,可這會兒師爺出來了,就突然變成一隻老鼠了。
那姓張的趨向前去,說道:“師爺,這回大人他……他還滿意吧?”費師爺道:“老張,今天是我們家大人的五十大壽。你們不知哪兒打聽到這個消息,自己送上賀禮,這……可跟我們大人無關吶!”
那老張道:“啊,小的失言,小的失言……”費師爺哈哈笑道:“不過你放心,回去告訴你們家老闆,就說他的這一番心意,大人都知道,下次可別要再這麼破費了!”
那老張總共來送過兩次禮,這回是第三次,卻是頭一次聽到這什麼“下次不要再破費了”的話,而這費師爺的臉色,也是第一次這麼和善。
老張喜出望外,直道:“多謝,多謝……”領着洪程兩人,就要告辭。那費師爺瞧着程楚秋,忽道:“這位小哥長得挺俊,也在趙老闆底下做事嗎?”上下不住打量。
程楚秋但覺他無禮,還沒開口,那老張已經說道:“沒錯,沒錯,程兄弟現在在我們那兒上工呢!”
費師爺臉色不屑,道:“做工能掙多少錢?這樣吧,這兩天府里正忙,就讓他來這兒幫忙,要是表現得好的話,說不定還可以留下來哩!”程楚秋趕緊敬謝,道:“這個不用……”
老張插嘴道:“這個沒問題,絕對沒問題……”程楚秋大怒,忘了自己正在避風頭,差點就要破口大罵。那姓洪的見他表情不對,連忙上來拉住他,說道:“程兄弟,你要是能在這裏工作,那是你前輩子修來的福氣啊!還不快謝謝費師爺!”
程楚秋腦筋一轉,心想:“光看這個什麼徐大人的師爺、總管,還有這三箱東西,就知道他絕對不是什麼清廉的好官了。我不如順勢躲在這裏,既樂得輕鬆,又可以考察一下這姓徐的為人。若他偵是個不折不扣的貪官污吏,那就不必客氣了。”
於是話頭一轉,說道:“可是我在那邊的工錢,工頭還沒結給我。”老張道:
“趙老闆還會賴你這小子幾十文錢的帳嗎?你擔心的話,我明天就拿來給你好了。”
程楚秋吁了一口氣,說道:“要是這樣,那就好了。”忽又緊張兮兮地道:“可是在這邊的工錢,可得先講好。”
費師爺失聲笑道:“說你笨嘛,卻又精得很。”說好包吃包住,一天給他三十五錢。這個價錢可將近是做苦工的兩倍,程楚秋心滿意足地同意了。
老張拉過程楚秋到一邊,叮囑他千萬要努力認真,工錢的事情,包在他身上。
聽得程楚秋滿口答應,這才與那姓洪的,領着其他人回去了。
費師爺便讓人來領他下去換過衣服。應命而來的是剛剛那個姓羅的,原來他是羅總管的侄子,管羅總管叫叔叔。其實這姓羅的一家三代,不論男女,都在這徐府工作,所以勢力算是有的。
不過程楚秋是師爺要的人,這姓羅的在他面前也就不敢再那般囂張。梳洗一番,換過衣物之後,便直接領他去找師爺。那師爺見了,贊道:“你的體格長相都不錯,徐府就少了像你這般人才的人。今天晚上大人壽宴,各方的賀客很多,你今天就負責在大門旁幫忙帶客入座。”
程楚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心道:“原來是當門僮。”但聽得那費師爺繼續叮囑道:“今晚的客人,雖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彼此身分高低,還是有所區別。什麼人該坐什麼地方,半點也不能弄擰了。等一下小羅會帶你去找羅總管,他會告訴你每個人的桌位。”
程楚秋心道:“你怎麼不幹脆帶我去?真是麻煩。”抱怨歸抱怨,還是又跟着那姓羅的走。那羅總管早從別人那裏得知師爺另外找了人來,心中也許不以為然,但嘴上也沒說什麼。後來但見程楚秋記性不錯,只教了一遍,便將全部人名記了起來,這才暗暗佩服師爺的識人之能。
當夜徐府席開三十餘桌,而他果然便被安排在大門邊,幫忙帶領客人到他的桌位上。當然,負責這項工作的有好幾位,而且程楚秋負責的,還是屬於比較外圍,身分地位比較低的客人。
好不容易,把所有形形色色的賓客都搞定了。程楚秋原本以為可以休息一下,沒想到這邊忙完,馬上便給叫去幫忙端菜,收拾碗盤。程楚秋大叫:“苦也!”幫忙帶路還好,就是挑磚頭做苦工也罷,程楚秋這輩子目前為止,最做不慣的事情就是伺候別人。現在要他聽人呼來喚去,斟茶倒酒,實在是打從心底的千萬個不願意。
可是不知為何,他還是忍了下來。也許是因為他有比眼前這些痛苦的差事,更令他感到困擾,而需要逃避的吧?程楚秋自己也不清楚,不過事實就是,他確實忍了下來,任人呼來喚去。
正感沮喪,而不知如何是好時,遠遠地主桌開始上演一場戲。那就是由徐大人的一些晚輩,上前磕頭拜壽。
程楚秋這才看清楚這位徐大人的長相。其實五十歲的他,因為保養得宜,看來一點也不老,實是何“壽”之有?卻又拜個什麼壽?不過人家可不管,既有面子,又有賀禮可以收,賓主盡歡,何樂不為?
程楚秋站到一旁,便在此時,後堂竹簾掀開,一前一後,走出兩個姑娘。瞧那穿着打扮,前面那個應該是丫鬟,後面是小姐。只見走在後面的那位姑娘上前盈盈拜倒,說道:“祝爹福如東海,萬壽無疆。”程楚秋心道:“原來是徐大人的千金。”
徐家小姐向父親磕過頭后,隨即又走回了後堂。廳上眾人奉承阿諛之詞,頓時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都說徐大人好福氣,女兒亭亭玉立,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好婆家。當下便有人說要幫忙做媒,說某某大人的兒子,某某將軍的兒子是如何又是如何,更有人說,某某皇親國戚,某某王公貴子也在物色媳婦,以小姐的姿色,一定能攀上枝頭,化作鳳凰。聽得那徐大人是笑得合不攏嘴,久久不能自己。
程楚秋聽了搖頭連連,嗤之以鼻,心道:“這位徐小姐長得是不錯了,不過哪有像你們說得那般好?”便在此時,忽聽得身旁有人低聲道:“這個妞兒細皮白肉的,長得相當不錯,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這人說話的聲音刻意壓低,似乎是怕旁人聽見。程楚秋大吃一驚,實在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被人認了出來。而且此人所言,分明是針對他在宜春所牽涉的姚姬命案有關。難道是自己的熟人?可是這聲音他從未聽過,急切間一時實在認不出來。
程楚秋全身僵直,想回頭一探究竟卻又不敢。這人居然能無聲無息地來到自己背後,武功之高,匪夷所思,隨時都能出手致自己於死命。他出道以來,從未碰過這麼強的高手,心中不禁怦怦亂跳。
只聽得另一個聲音道:“你沒瞧見她剛剛走進去的那個模樣,小蠻腰這麼搖啊搖的,想到這裏,我就血脈賁張,怎麼會沒有興趣?不過她是官家小姐,千金之體,把腦筋動到她身上,你不要命啦?”
程楚秋聽得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卻聽得先前那人說道:“命我當然要,美人卻也不能放棄……嘻嘻……”他聽到這裏,才知道原來是兩個跟他毫不相關的人在對話。這兩個人早就坐在那邊,是自己走到他們兩人旁邊去,當然不能覺察他們接近了。
程楚秋這下恍然大悟,不禁啞然失笑。正所謂疑心生暗鬼,正好在自己身上得到印證。他緩緩將頭側過瞧去,卻見兩個勁裝漢子,低着頭竊竊私語。他們倆的旁邊不是沒人,只是這兩人說話聲音甚小,又刻意壓低了音調,耳朵若不在他們嘴邊,原是聽不清楚。只不過程楚秋內力既高,聽力復強,這才將兩人說話的內容聽得一清二楚。
他又聽了一會兒,但聽得兩人談話內容無非是對徐家小姐的各種遐想,心道:
“瞧這兩人的裝扮、言談舉止,應該是練過幾年,而且是某一位賓客的保鑣護院。”
放眼望去,與他們兩個差不多裝扮的,在這廳上亦復不少。他們自與一些跟班嘍羅坐在一旁,這些人不需要接待,程楚秋自然沒有接觸,所以不知道宴客廳上,竟有這兩號人物。
這世上有勢着,仗勢欺人,有力者,以力凌人,慣例如此,早就見怪不怪了。
所以這兩人仗着自己有幾分力氣,就動力弱的女人姑娘腦筋,程楚秋也沒放在心上。
只是心想:“這廳上應該還有不少跟這兩個傢伙一樣,是有武功底子的人,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高手在裏面。”一念及此,將帽子壓低,細細瞧着每一桌的客人。
原先那兩人仍是說個不停。只聽得剛剛最先說話的那人續道:“誰說我是痴心妄想?嘿嘿,我有一樣好東西,包管她對我念念不忘,非我不可哩!”另一人不信,道:“哪有這回事?你會使妖法?還是下符咒?”
先前那人又“嘿嘿”了兩聲,頓了一頓,神秘兮兮地道:“等我到手了,再借給你用,到時你就知道了。”程楚秋好奇心起,斜眼瞟着兩人,心道:“那是什麼東西?”果然聽得另外那人亦道:“那是什麼東西?”
先前那人拗不過另外那人的苦苦央求,從懷中拿出一個瓷瓶,細聲說道:“只要把這瓶子裏的東西倒在酒里,讓徐大小姐喝下,不用半個時辰,她就會主動投懷送抱啦!”另一人道:“那不就是春藥嘛!”
先前那人道:“什麼春藥?一般的春藥不過是催情劑,那有什麼特別?我這味大有來頭,得之不易,一般江湖郎中是配不來的。嘿嘿,我告訴你,就算對方練過內功,是個武林中人,在內力的催動之下,藥效只有更強。到那時激情浪蕩,需索無度,就怕你身子受不了。”
程楚秋聽到這裏,腦海中忽然想起姚姬來了,心中怦怦直跳,只聽得另一人續問道:“練武的人尚且如此,那一般尋常人又如何受得了?”先前那人道:“這你就懂啦,那徐大小姐有何本事,可以抵擋得住?不過這藥量千萬要小心拿捏,否則她再怎麼風騷,要是一命嗚呼,就只能享用一次了。”
另外那人嗤嗤笑道:“享用一次就夠了,難道老兄還想把她娶回家嗎?”先前那人亦笑道:“娶回家是不必了,不過老子要是一時找不到其他好貨色,排遣排遣,也是好的。”“那你不是跟皇帝老兒一樣了嗎?”“那可不是,你沒聽見剛剛還有人想幫忙舉薦,送她進宮的嗎?哈哈哈……”
兩人越講越開心,說到淫邪處,笑聲都不一樣了。身旁的人都以為兩人喝了酒,趁着幾分醉意發酒瘋,誰也沒放在心上。殊不知程楚秋冷眼瞧着他們,心中已有主意。
原來他想,根據紀良平與曹崇的說法,那姚姬是服食一種春藥過量致死,尤其那曹崇清清楚楚地提到:“這種春藥經過查證,並非一般尋常的藥鋪所能配出,它應該是江湖上秘密門派的一種用藥,用在身懷內功的人身上,藥效只有更強。也就是說,它的配製是用來對付武林中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眼前這人的身上,就有一種類似的葯了。既然兩邊都說配製不易,他身上的葯,說不定就是當日姚姬所誤食的,就算不是同一種,也當有相當程度的關聯。
因此無論如何,這就是一條線索。程楚秋認清兩人的形貌,牢牢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打算他們今天就算不自己找上門來,那就由他找上門去。
當天夜晚。
程楚秋瞧那兩人的眼神,知道他們越講心越癢,絕對忍受不了再多等一夜。於是暗中查出徐家小姐的閨房所在。在送完賓客后,一轉身,換好衣服,在徐小姐房門廊外的一株大樹上,找了一處視野遼闊的地方,躲了起來。
徐府今天大開筵席,大部分的人都忙到很晚,所以這時雖然初更已過,徐小姐閨房的窗戶卻仍透着燈光,表示她也還沒就寢。不久廊下出現一個丫鬟的身影,手上端着東西來到房門前。幾下清脆的敲門聲,跟着“伊呀”一聲,門扉開啟,小丫鬟走了進去,復將房門帶上。
程楚秋在樹上盯了許久,卻始終不見那丫鬟出來,心想:“這個丫鬟若陪着小姐睡覺,待會兒只怕要一起遭殃。”忽然想到:“那兩人明明是想下藥迷奸徐家小姐,但她若是先睡了,這葯如何下法?剛剛那丫鬟端進去的東西,只怕已經有古怪了。”
若果真如此,那兩人就應該已經在附近了,這才有辦法在那丫鬟的手中,製造下毒的機會。
程楚秋下意識縮了縮身子,張大眼睛,往四處瞧去。忽地又想:“既然會把腦筋動到下毒迷奸,可見他們兩個根本不懂點穴,所會的武功能高到哪裏去?程楚秋啊程楚秋,你何時變得這麼膽小如鼠啦!”
他自己挖苦自己,卻半點笑不出來。又過了半晌,那徐小姐房間的窗上光影晃動,燈火隨即跟着熄滅。
一陣晚風吹過,樹葉婆娑,響起如潮水般沙沙聲響。程楚秋身在其中,頗有騰雲駕霧,或憑虛御風的感覺,一時忘了身在何處。
不過這樣愜意的景緻並沒有維持多久,忽地風止樹靜,萬籟俱寂,巧得是竟然連蟲鳴哇叫聲也跟着停了。
便在此時,遠遠地傳來幾聲,躡手躡腳的腳步聲。程楚秋心道:“終於來了。”
把身子伏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