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傷痕

章十 傷痕

半夜三更,藍靈竟突然想起打電話給他,徐沫影覺得有點出乎意料。他站起身接過手機,匆匆走出門外。柳微雲緊隨着他出了門,徑直姍姍走回自己房間去了。

徐沫影把手機放近耳邊,似乎聽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

多日沒見,他又為柯少雪和碧凝的事情煎熬,心裏已經漸漸地放下了藍靈。冷不防接到她的電話,他心裏突然一陣翻騰,許多沉澱的往事剎那間浮上來,讓他禁不住有如許的愧疚和感傷。手機就在耳邊,他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沫影?”沉默並未持續多久,藍靈輕聲的問話從那一面傳來。

“嗯,是我。”徐沫影機械地答道,“你還好嗎?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覺?”

“我……我睡不着。微雲說你們在鄉下,剛從墳地回來。是我們一起去過的那塊墳地嗎?”

藍靈似乎有意勾起徐沫影的回憶,故意提到了當初兩人所去的那個墳場。

“不是。”

徐沫影猜測,既然藍靈已經知道他們來鄉下的事,很可能柳微雲已經把最近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她,包括柯少雪的離去,碧凝的失蹤,自己在感情上的重重失意。當初自己選擇少雪放棄藍靈,而現在少雪已走碧凝已去,自己失落如此,不知道藍靈她會怎麼想。

她為什麼不嘲笑自己或者罵自己活該?或許,她已經在心底笑過了罵過了也說不定。這女孩已經被自己傷得太深,他沒理由奢求對方的原諒。

“萬易節主要活動已經結束了,剩下的時間都是遊玩。”女孩又輕輕地說道,她的聲音聽起來很乖很平和,“我跟林子紅商量過了,今天就坐飛機回京。大概下午五點鐘到北京機場,你們能趕得回來嗎?”

徐沫影想了想答道:“差不多,如果能及時趕回去,我們就去機場接你。”

他聽到女孩在那邊輕笑了一聲,笑得很開心。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兒。難道藍靈她對自己,仍然沒有死心嗎?

徐沫影匆匆地跟藍靈說了再見,然後掛斷了電話。他平靜了一下心情,然後轉頭向柳微雲房裏望了一眼,發現燈還亮着,便快步走過去。走到門邊,正要上前敲門,卻驀然發現,夜色朦朧中,門口靜靜地站在一個長裙玉立的女孩。

徐沫影嚇了一跳,進而開口問道:“微雲?你怎麼在這?我還以為你回屋睡了。”

“沒。”柳微雲淡淡地應了一聲,問道:“我在想,咱們是不是應該悄悄離開?”

徐沫影一愣,低聲問道:“為什麼?”

“在這裏,只會惹一身麻煩事。今天看祖墳,明天還沒準要去哪。藍靈明天回京,我想儘快解決這邊的事情趕回去。”

徐沫影想了想,覺得柳微雲說的沒錯,遇到易學高手不容易,他們未必肯輕易放自己走路,於是點了點頭,說道:“要走那就馬上走。我們趕到南河子村,差不多正好天亮。不過,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熬一夜也沒什麼。”

兩個人本來就沒帶什麼東西,商量好了,便立刻悄悄打開院門出了院子。不告而別,徐沫影雖然有點內疚,但想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相信陳梁兩位先生一定能夠諒解。

農村比不得城市,夜夜燈火,夜夜笙歌。凌晨三點鐘,走大街串小巷,看到的只有星光下黑糊糊的房屋和樹木,基本上見不到燈光。兩個人也不說話,七拐八繞出了村子,仰頭看了看北極星辨別了一下方向,便沿着鄉間小路一路向南。

七月,田間都是半人多高的玉米,黑壓壓地擋住了視線。走在路上,你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它們在野草和田地之間一聲一聲地迴響。因為安靜,所以恐懼。徐沫影很想找幾句話來打破這沉悶和寂靜,想了半天卻發現自己讀書時候看來的笑話現在竟然都忘光了,要不就是躲在了犄角旮旯里,關鍵時刻一個都想不起來。他正在心裏埋怨自己,卻聽柳微雲開口輕輕問道:“如果淺月真的死了,你怎麼打算?”

徐沫影半晌沒有回話。他有點不敢想像,假如淺月沒有復活,假如碧凝根本不是淺月,那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導演的鬧劇。為少雪傷害藍靈,為淺月傷害少雪,到頭來淺月卻只是活在自己心裏的影子,那這對他自己無疑是一個最為殘忍的傷害。

“我覺得她沒死。”

徐沫影認為這是最好的回答。柳微雲沉默了一會兒,又忽然說道:“其實我很想問你,能不能接受藍靈。”

徐沫影嘆了一口氣:“我已經傷害了她。”

“但她還愛着你。”柳微雲並不看他,一面走路一面淡淡地說道,“藍靈她是個簡單的女孩,她的愛,她的恨,都騙不過任何人。我真希望她能放棄你,少受一點傷害,但她做不到。她這些日子一直在關心着你,每天向我打聽你的消息,托我照顧你。這些,你都不知道。”

星光下,徐沫影嘴唇蠕動了兩下,卻沒有出聲,只是低頭繼續走路。

“而你,每天不知道在做些什麼,一意孤行地尋找着自己想像中的戀人,從來沒問到藍靈一句,也沒有考慮過其他人的感受。”

柳微雲的話淡淡地說出來,雖然語氣並不激烈,其中批評的意思卻很是明顯。徐沫影第一次見這個女孩這樣說話,他默默地低下頭聽她講完,不知道能說點什麼。他有着深深的愧疚,又因為藍靈對自己的愛而感動,但是假如淺月真的還活着他依然會不顧一切地去找她,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他也應該去找到她,不只是因為欠她更是因為愛她,很多話很多遺憾埋在心裏他必須說出來做出來,如果這輩子她還能聽到還能接受,他沒理由選擇迴避和放棄。

哪怕傷害更多人。

那麼,又回到柳微雲的問題上去:假如淺月真的死了,怎麼辦?

少雪回不來了,碧凝跟自己再無瓜葛,而藍靈還執着地愛着自己。答案似乎很明顯。可惜的是,徐沫影根本不想接受這個假如。

“我只有兩個朋友,你和藍靈。我希望你們倆幸福,尤其是藍靈,對我來說,她的幸福大於一切。”

柳微雲的話再一次在徐沫影的耳邊響起,像一陣夏夜裏的微風,輕輕地。

漣漪乍起。徐沫影的心,亂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徐沫影和柳微雲便趕到了南河子村的大街上。農村人都勤快,街上賣豆腐的、烙餅的、炸油條的都已經開始吆喝了。兩人一起買了半張餅坐在店前的小桌子旁吃飯,柳微雲只咬了幾口便不再吃。徐沫影見狀,便站起來說道:“咱們早點去蘇家吧!”

於是兩人起身離開餅店,剛走出幾步,卻聽見前面炸油條的老闆大聲地喊了一嗓子:“嘿,老蘇!聽說你閨女訂了門陰親,哪的啊?”

老蘇?徐沫影不禁一愣,一把拉住了柳微雲停下腳步,往前面張望,卻見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正向賣油條的慢慢走去。讀大學的時候,淺月父親曾經去學校里看過她,徐沫影認得他的長相。而眼前這人,依稀就是淺月的父親,雖然顯得有幾分憔悴和蒼老。

認出了來人,徐沫影的心不禁一顫。他知道“陰親”意味着什麼。農村裡常有這樣的做法,年輕的未婚男女死了以後,會找個同樣夭折的男女進行婚配,雙方的父母也同樣是親家。那賣油條的既然如此說話,淺月的死基本上已成定局。他一下子便傻在那了。

“李家莊的,有意訂,但是還沒訂。”蘇父一面說著,一面走到油條老闆面前,“給我來一斤油條。”

“照我看,就訂了吧。你呀,也別心疼自己的閨女。這閨女要是活着,可是個孝順的好閨女,人也長得俊俏,不愁嫁個好人家。可這人死了不是?趁早找一門陰親嫁出去就得了,別要求太高啦!”老闆稱好了油條,用油乎乎地大手遞給蘇父,“呶,一斤油條,拿好咯!給兩塊錢就行了!”

蘇父把錢付了,轉身又緩緩離去。望着他孤單的背影,徐沫影覺得一陣陣心酸。不禁是為他,更是為自己。

只聽柳微雲淡淡地說道:“我再去問問。”

說完,她也不管徐沫影說什麼,徑直甩開他緊走幾步向前面的蘇父追過去。徐沫影愣了一下,也遠遠地跟上。

“伯伯!”柳微雲追上蘇父,很有禮貌地叫了一聲。

蘇父停下來瞧了女孩一眼,似乎覺得眼生,皺着眉頭問道:“你是誰家的丫頭?我好像沒見過。”

“哦,我是北京來的,是個相術師,也是個風水師,看您臉色不太好,好像子女不順利,因此想給您仔細看看。”

“年紀輕輕的,你也會看相看風水?”蘇父一臉的疑惑,“我閨女不是不順遂,而是已經死了,看也沒用。”

“那我去給您看看風水怎麼樣?起碼能讓您今後家宅安寧。”

“不用了。風水我已經請人看過了,那是個老先生,肯定比你有經驗,還做了法。我就不再請你去看了。”

蘇父說完,轉身就要走。

柳微雲趕緊又問道:“還做法了?做的什麼法能跟我說說嗎?”

美女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好說話,如果這時候換作一個毛頭小夥子,這樣的問話只能招來反感,但柳微雲受到的待遇明顯不同。

蘇父嘆了一口氣說道:“那幾天我閨女剛死,家裏來了個老先生,說年輕人夭折是邪靈侵體,要閉門三天做法驅除邪靈才能瞑目。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就請他做了法,並在做法以後才下葬。他還說家裏風水不好,又做法改變了陽宅風水。閨女,你這麼年輕學這個做什麼?”

柳微雲一笑,溫婉地答道:“我們是家傳的。”

“家傳的?”蘇父低聲念叨了一句,便拎着油條轉身走掉。

柳微雲站在原地,目送老人一步步走遠,這才回頭去看徐沫影,卻見他呆站在街道中央,失魂落魄的神色像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他什麼都聽到了。老先生跟白衣女人對不上號,什麼邪靈侵體閉門三日,卻被他想像成化氣固魂的過程,以至於最後被自己捏造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重生。

淺月的親生父親都認定她死了,還用繼續查探嗎?徐沫影的心像忽然墜入了冰窖里,徹徹底底地涼透了。

事實永遠都是事實,它擺在那,它堅硬得像塊石頭,倘若你不相信它的存在,你盡可以去碰得頭破血流。

柳微雲走到徐沫影面前,靜靜地看着他,盡量不去打擾他,直到太陽升起來,由紅通通燃燒成金光璀璨,一躍跳上了半中天。街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村民們都可以下地幹活或者去鎮子上的企業上班。他們從旁邊經過,都用冷或熱或驚或疑的眼光看着他們,看着這一身黑色長裙的美麗女孩,還有女孩緊緊守護着的年輕人。

誰也猜不透他們是什麼關係。有人說他們是一對,有人說他們是兄妹,也有人說他們是同學或者朋友。後來,聽村裡幾個小孩說,那黑裙子的姐姐跟着黑臉膛的哥哥走了,好像是去了村外河邊的墳地,後來從墳地里出來,就上了公路,攔了一輛車坐上去,一溜煙走遠了。

彷彿淺月又死了一次。徐沫影不顧柳微雲的阻攔,跑到淺月墳上又痛哭了一場。直到中午時分,兩人才從墳場出來,搭車回了縣城,又乘長途車回到了北京。

車到北京,已近五點鐘。柳微雲畢竟是女孩,身子嬌弱,一夜沒睡卻一直硬撐着,下了車便已經疲憊不堪。看看時間,要接藍靈就只有直接打的去機場。徐沫影想一個人去接機,讓柳微雲先回家休息,無奈微雲無論如何也不答應,只好讓她上車同去。

當徐柳兩人乘出租車趕到機場的時候,藍靈和林子紅的飛機已經到了十分鐘,兩人正在機場門口等着他們。

當柳微雲下了車,喜出望外地迎向藍靈,站在藍靈身旁的林子紅禁不住驚叫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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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王之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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