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他平靜地回答,我也終於穩定下來了。“攻擊點距離我很遠,曼尼,那邊我看不見。他們以密集隊形掠過月球表面山頂,我幾乎沒看到他們是怎麼切斷我們與月城的聯繫的。我只看到了約翰遜市的那艘戰艦,其餘幾艘的登陸是我根據雷達光點推測出來的。我聽見了他們闖入月城管鐵西站,現在可以聽到新利恩的打鬥聲。其餘都是推論,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一得知這些信息,我就馬上打電話通知你和教授了。”
我屏住了呼吸:“實施‘磐石行動’,準備出擊。”
“程序已準備完畢。曼尼,因為你不能到場,我冒用了你的聲誓音,要不要我回放給你聽聽?”
“不——好吧,你放吧!”我聽到“我”告訴負責舊彈射器的守衛軍官拉響“磐石行動”
的紅色警戒——我們將發射第一個裝載完畢的彈射艙,其餘的也都已經準備就緒,都在傳送帶上等着呢,只等我一聲令下——一切將按原計劃全自動進行。
“行了,”我對邁克說,“激光炮隊準備就緒了嗎?”
“我同樣冒用了你的聲音。人員已配備完畢,都在待命室。那艘指揮艦不可能在三小時四點七分鐘內到達遠月點,五個多小時內目標不會出現。”
“但它可以改變航線航速,還可以發射導彈。”
“別那麼緊張,曼。即使發射導彈,我也會有幾分鐘時間。現在月球那邊正是一片光明——你到底要他們發射多少彈射艙?全發出去沒必要吧。”
“嗯……對不起。還是讓我先跟格列格談談吧。”
“回放——”我聽見“我”與身在昂德蘭海地區的格列格說話的聲音;“我”聽起來有點緊張,但還算平靜。邁克將局勢告訴他,要他準備“大衛的投石器”,使之處於全自動待命狀態。“我”向他確保主控計算機會為後備計算機編程。一旦聯絡中斷便能自動切換。“我”也告訴他必須擔負起指揮重任,在失去聯絡、連續幾小時無法重建聯繫的情況下要依靠自己的判斷——收聽地球方面的無線電廣播,自己拿主意。
格列格平靜地接受了任務,重複了一遍,然後說:“曼尼,告訴家人,我愛他們。”
邁克幹得太漂亮了,真讓我驕傲。他恰到好處地哽咽着,學遠月點是指在人造衛星等的繞月橢圓軌道上與月球相距最遠的點、着我的口吻回答說:“我會的,格列格。格列格,我也愛你。你知道的,對嗎?”
“我知道,曼尼……我會為你祈禱的。”
“謝謝你,格列格。”
“再見,曼尼。去干你該乾的事吧。”
於是我開始干我該乾的事。邁克扮演得如此逼真,幾乎比我自己還好。如果跟芬聯繫上,“亞當”同樣會冒用我的聲音給他指示。
我很快離開了,向姆姆傳達了格列格對她們的愛。姆姆已穿上了增壓服,並叫醒大爺,幫他也穿戴好——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穿上增壓服。接着我戴上頭盔,拿起激光槍,出門了。
到達第十三道氣密閘門時,我發現另一邊的氣密門已堵死。透過小圓窗,我看不到一個人。按道理,至少守衛氣壓閘門的士兵應該守在這兒。
亂敲是沒有用的。最後我從原路折回——穿過自己家,經過菜園隧道,來到我們秘密的通向月表的氣密閘門,我們在外面安了一組太陽能電池。
從小圓窗看出去,外面本該是灼熱的陽光,但我卻看到一處陰影——該死的地球戰艦竟然已在戴維斯家頭頂上登陸了!它的起重器在我上面形成了一個巨大的三角形,我可以望見它的噴氣式發動機。
我趕緊下來,離開那裏,把蓋子蓋好,在回去的路上又封死了所有壓力門。我告訴姆姆得叫個男孩拿激光槍守住後門——就用我這把吧。
可是既找不到男孩,也找不到男人,甚至找不到有防衛能力的女人——留下的只有姆姆、大爺和我們的小孩,其餘的人都已忙着去找麻煩了。
姆姆不想用激光槍:“我不知道怎麼用,曼尼。現在再學已經太晚了。你自己留着用吧。他們不會穿過戴維斯隧道。”
不想跟她爭辯,跟姆姆爭辯純粹是浪費時間——說不定她真的懂一些我不知道的方法。她在月球上生活很久了,經歷過我。
我停下來,試圖奪過他們的槍支。但槍與他們的身子用鏈子連在一起,我不知道怎麼卸下來——可能得用鑰匙。這不是激光槍,是我從沒見過的東西:真槍。我後來才知道,這種槍發射的是小型爆炸導彈——當時我對怎麼用這種真正的槍一無所知。一頭還有尖刀,就是所謂的”刺刀“,這正是我要把它們卸下來的原因。我自己的槍只能發射十次,這些刺刀看上去倒挺有用的——其中一枝上還帶着血,我想是月球人的血。
沒過多久我就放棄了,我用自己的小刀捅了捅他們,確定他們都死了,然後奔向戰場,手指扣在扳機上。
這是一場暴亂,而不是一場戰爭,或許戰爭從來就是這樣的,一片混亂,一片嘈雜,沒人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在堤道最寬處,博恩·馬爾歇對面向北的大坡道上,我看到幾百個月球人,有男人、女人、小孩,他們原本都是應該待在家裏的。其中只有一半不到的人穿了增壓服,一小部分人有武器——而從坡道上蜂擁而下的都是士兵,全副武裝的士兵。
但我最先注意到的是聲音,震耳欲聾,簡直是咆哮。這是憤怒的人們發出的怒吼聲,有小孩的尖叫,也有成人的吼叫,聽起來活像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狗打架。突然之間我意識到我也加入到了他們的隊伍中,聲嘶力竭地喊着、叫着。
一個絕不比黑茲爾大的女孩跳上了坡道的扶手,和蜂擁而下的士兵擦肩而過。她帶着武器——看上去是件廚具。她揮舞着,砸到一個士兵身上。因為他穿了增壓服,所以沒造成什麼傷害,但他躺下了,很多人踩着他踏了過去。他們中的一個人將刺刀刺進她的大腿,她向後倒下,從我的視野里消失了。
我根本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也記不清——只有瞬間的片斷,像一個個鏡頭。比如那個倒下的女孩就是一個鏡頭。我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她能不能幸免於難。我所在之處被圍得水泄不通,到處是人。但我看到左邊一家玩具店前面有一個展示櫃。我跳了上去。這樣我就比堤道的行人路高出了一米,居高臨下,蜂擁而下的地球人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貼着牆站住,小心地瞄準他們的左胸。不知何時我發現我的激光槍不能用了,只得停手。估計已經有八個士兵被我打死了,但我沒時間數。每個人都以最快的速度移動,但看上去卻像一個個慢鏡頭。
原來是槍的電源用光了。有地球人發現了我,開始還擊。一共有兩次,子彈在我頭頂上爆炸,小店牆壁炸開的碎片打破了我的頭盔。
我從玩具櫃枱上跳下來,像攥棍子一樣握着激光槍,加入坡道底部的暴民大潮。地球人不斷向人群中射擊,開火的時間彷彿永無盡頭。(大概五分鐘吧?)我不時聽到尖銳的”噼啦“或”啪嗒“聲。這是那些小導彈在擊中人體爆炸時發出的聲音!如果擊中了牆壁或是其他堅硬物體,就發出更響的”啪啪“聲。當我意識到槍聲已經消逝時,我還在死命地往坡道底部猛衝。
他們都倒下了,死了——再也沒人衝下坡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