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同類的誘惑

第五集 同類的誘惑

1

有關周國榮的案情討論會在專案組辦公室正式開始,傅強讓章雨講述一下最近的調查情況,他有心讓這位組裏僅有的借調人員表現一下,從私心裏講,他希望章雨有好的表現,賣給老戰友李崗一個面子;從公來說,多一員戰將在麾下,總是好事。

"我剛剛從保險公司了解情況回來,周國榮曾經在死亡前一周親自到保險公司改了他的那份人身保險,現在你們知道,那份保險受益人是王笑笑,而之前受益人一直是鄭小燕。"章雨說完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你們覺得這裏面有什麼問題么?"

一名刑警站起來問:"我們現在的偵察方向是什麼呢?到底有幾個嫌疑人?"

章雨看看傅強,傅強點頭鼓勵他自由發揮。章雨膽氣頓生,眼睛威嚴地掃視四方,聲音洪亮地說:"首先我們假定周國榮被謀殺,這源於幾個疑點,剎車系統被人為破壞,大家請看照片,"他指着幻燈片上的照片說,"這是人為的切口,工具應該是極其鋒利的剪刀或者刀片;再看下一張照片,這是手動剎車的剎車片,摩擦非常厲害,這是在短時間內反覆摩擦形成的,說明周國榮在衝下山崖之前做過努力,但是手動剎車在車速極快的情況下,是不起作用的;第三張照片是在現場找到的油箱蓋,它在汽車掉落的時候就脫落出來,所以未被燃燒,我們可以推測它並沒有被擰緊,這肯定是人為的,我們經常開車的都知道,幾乎很少有機會去碰油箱蓋,一般都是由加油站人員打開加油再擰上,而加油站人員是專業人士,擰緊油箱蓋也不是什麼費力的事情。"

章雨關掉幻燈片,開了燈,繼續說道:"以上三點,我們可以做出推測,周國榮的汽車在之前被人動了手腳,動手腳的時間肯定是在周的汽車停在龍山頂的時候,兇手切斷了汽車的剎車系統線,並且擰鬆了油箱蓋,目的是讓周的汽車出事故並且產生燃燒爆炸,看得出來,兇手是要周國榮必死的,而周並無察覺,當他發現汽車剎車失靈的時候,試圖用手動剎車來制動,然而車速過快——那是一段下坡路,車速在無有效制動的情況下,只會越來越快,周國榮可能一時慌亂,來不及扭轉方向,便衝下了山腳,所以我們在彎道並沒有看到剎車胎印,沒有有效剎車,也不可能留下剎車胎印的,因此,我們可以認為,周國榮死於謀殺。"

傅強站起來,示意章雨回座位。他需要章雨解釋的環節正是這些交通知識,剩下的他想親自主持。

"各位,通過這些天的基本摸底,我們列出幾個關鍵問題,周國榮為什麼在那天會去龍山頂?大家知道,龍山頂是一個娛樂場所,據周國榮身邊的人介紹,他之前從未涉足這類場所,那麼,他是不是去會見什麼人呢?

"第二,按照我們慣用的偵查思路,周國榮的死對誰受益最大?就目前掌握的資料看來,周國榮的交際圈子很簡單,他的病人方面找不到可疑對象,生意上也沒有任何糾紛,他的財政狀況非常良好,要說受益人,無非是他遺囑里提到的三個人:妻子鄭小燕、情人王笑笑、託管人李元亨。這裏面鄭小燕的利益是最大的,所以她的嫌疑也是最大的,關於她,還有幾種假設性動機,一會兒再詳細介紹;另一個受益人王笑笑,與周國榮交往十年,感情穩定,並且在周國榮死亡之前,似乎不知道有財產受益;第三位李元亨,他幾乎談不上受益,只是受託管而已。"

有人提問:"傅隊,那麼,鄭小燕應該嫌疑最大了?"

"你有推理思路么?"傅強問他。

"丈夫有外遇,夫妻感情破裂,而她已經生育,年齡不小,對未來生活充滿恐懼,她害怕被拋棄,害怕孤獨,害怕一無所有,而丈夫在這個時候死亡,她將消除一切恐懼,繼承財產,生活無憂,且擺脫了感情困擾,甚至有機會開展新的感情,這個動機不可謂不充分。"

傅強微笑着表示讚賞,"這個推理非常有道理,那麼,有人反駁么?"

大家都搖頭,表示無可辯駁,傅強笑了,說:"我甚至可以給這個推理加個更充分的理由,鄭小燕曾經目睹過丈夫偷情的現場,所以,她完全有理由產生謀殺動機,關鍵是,她如何實施?"

傅強繼續說:"據周國榮診所的護士反映,周在下午五點離開診所,在六點便出事,而鄭小燕當天一直在家,她家保姆每天上午十時到十一時會出去買菜,其他時間也都在家,可以做鄭小燕的時間證人,那麼,會不會是鄭小燕串通保姆的口供呢?我認為不會,因為她家保姆是周國榮的親戚,一個十七歲的鄉下姑娘,鄭小燕不可能將賭注押在保姆身上。"

"王笑笑呢?也許她早就知道周國榮會改保險受益人,等她知道已經改完后,便迫不及待想得到這筆錢,於是……"

傅強點點手指,說:"對,這個思路也很重要,因為周國榮與她交往十年,為什麼獨獨在這個時候才想起去修改保險受益人呢?"

章雨站起來說:"傅隊,會不會周國榮受到了某些不得已的壓力呢?"

"你是說威脅或者勒索吧,有這個可能,那麼我們假設一下,王笑笑如果要威脅或者勒索,會用什麼樣的手段呢?我可以先告訴你們,王笑笑完全有作案時間,因為當天她說自己沒有出門,獨自在家,沒有人證。"傅強繼續啟發大家,他喜歡發揮集體的智慧,雖然下邊這一群人誰也不笨,都是久經考驗的老刑警。

一位年長刑警站起來,"我說一個,傅隊讓我去調查了周國榮出事當天的電話記錄,在周國榮離開診所后,五點十分左右,診所曾經接過王笑笑的來電,這個電話並沒有找到周國榮,這是護士確認了的,而她卻沒有繼續通過手機找周國榮,是不是可以說明,她的電話只是想確認周國榮是否已經離開診所?"

"我覺得——"另一位刑警站起來發言,"王笑笑與周國榮交往十年,作為一個女人,不可能甘心永遠生活在感情的長夜裏,她肯定無時不盼望走出黑暗,走到陽光下,可是盼了七年,周國榮也沒有想要離婚的跡象,於是她絕望了,一個絕望的女人,最可能的想法便是得到一筆能讓自己生活有保障的金錢,於是她向周國榮提出金錢要求,周國榮雖然收入不菲,但是他大量的資金用在購買不動產與證券投資上面,可周轉的現金並不多,這也不奇怪,基本上他的工作並不需要時常動用大筆現金,因此當王笑笑提出要求時,他一時無法滿足,又不想完全離開王笑笑,於是承諾給予她保障,那就是將保險受益人改為她,這可以保證周國榮死後,王笑笑完全有生活的基本保障,王笑笑無奈答應了,但是絕望的女人是無法回頭的,她冷靜思考再三之後,覺得一天也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她恨周國榮,恨這十年的青春揮霍,既然只有等周國榮死後她才能得到自由和解脫,那麼,就讓周國榮快些死去吧。"

傅強微笑着聽完,望着這位侃侃長談的隊員打趣說:"你小子為什麼這麼了解絕望的女人?說說,你是不是深受其害過?"

大家鬨笑起來,小夥子不好意思地說:"犯罪心理學有講過這方面的案例,我有印象。"

"哦,學院派的。"傅強調侃道。他自己是退伍直接入警隊,自稱"實戰派",所以常常將"學院派"掛在嘴邊作為調侃用詞。

"大家對學院派的推理有異議么?"傅強看着隊員們問。隊員們都搖頭表示無異議,於是傅強拍板,說:"那麼,這作為一個偵查方向,由章雨負責接觸王笑笑及周邊可能接觸的人群。現在我再提出一個論點,不知你們想過沒有,周國榮的遺囑異常清晰而又怪異,首先,他為什麼要讓王笑笑一年之後才能得到那筆錢?"

章雨跳起來說:"我覺得這恰恰說明王笑笑有問題。"

"為什麼?"

"如果周國榮出於真心要給予王笑笑未來保障,何必多此一舉,這說明他對王笑笑有什麼不放心,是不是他對王笑笑的心態有所覺察,他給出的一年時間,是想在自己遭到什麼不測之後,有一年時間給予我們調查,假如真是王笑笑所為,那麼,王笑笑伏刑之後,這筆保險金自然就歸於第一繼承人,也就是他的妻子鄭小燕。"

"有道理。"有人附合,傅強也很滿意章雨的表現,這個推理合情合理。

"那麼,"傅強又拋出新的論點,"周國榮在對李元亨的託管上,完全就是託付後事,從他將證券投資委託李元亨託管到女兒十八歲,這說明他知道自己活不到女兒十八歲,也就是說,他完全知道自己會在短期內非自然死亡,那麼,按我們現在的推測,周國榮預感或者明確感覺到了王笑笑的動機,他為什麼完全不做抵抗,而只是匆匆將後事交待好,從容面對死亡呢?難道說明他根本無留戀人世之心么?一個有妻有女、事業穩定的男人,可能這麼從容地面對死亡么?如果他做過抵抗,那是什麼樣的抵抗呢?"

隊員們答不上來,鴉雀無聲,都看着傅強,傅強臉色凝重,他也沒有答案,只能做出自己的推理:"我有一個大膽的假設,可以作為你們調查的思路方向之一,那就是:王笑笑身上發生過什麼,或者有什麼地方讓周國榮極為內疚和厭世,這種情緒甚至足以讓他對妻兒都不再留戀,又或者,王笑笑亮出了什麼把柄,假如周國榮不死,這個把柄也足以摧毀他的家庭和事業,橫豎是死,不如聽天由命,將後事安排妥當,這樣的話,他遺囑里對王笑笑留的一手,就可以解釋了,反正這時候,他人已死,把柄的威力自然就消失了,王笑笑也無法改變什麼,所以,我們還要留意查找這一點,到底周國榮在擔心什麼,他可能有什麼樣的把柄被人威脅?"

一名隊員站起來問:"傅隊,我認為王笑笑與周國榮交往的十年裏,不可能一帆風順,會不會他們之間也有關於小孩的事情發生,比如有私生子,而這個私生子又出現了什麼意外?"

此言一出,大家均感意外和贊同,章雨首先表示同意:"我認為可能性極大,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周國榮所受的心理壓力便是極大的,以他的為人和身份,這是他所不能承受之重。"

"那麼,既然大家將動機推理都指向王笑笑,我們就討論一下,王笑笑實施的可能性,描繪一下案發經過。"傅強繼續主持着會議方向,這也是一個案子討論的必須程序。

"我來吧,"還是章雨站起來,他非常珍惜自己借調的機會,這也是他實現自己多年夙願的機會,"王笑笑將周國榮約至龍山頂,她可能找個借口離開一下,或者乾脆是在等待周國榮的到來,反正她有的是時間,然後對汽車動了手腳再進去應付周國榮,接着兩人不歡而散,各自離去,這裏面我想過一個問題,如果是一個對汽車並不熟悉的女人,根本找不到剎車制動系統的線路,但是如果王笑笑是有預謀的,她完全可以去翻閱資料,熟悉過程,並且,接觸到油箱蓋是需要汽車鑰匙的,能偷偷配到汽車鑰匙的人,也只有周國榮身邊極為親密的人,王笑笑完全有這個條件,所以,我的調查行動會首先在龍山頂尋找見過王笑笑的目擊證人,並且尋找她曾經翻閱汽車資料的證據,至於偷配的鑰匙,相信已經被扔掉了,我還會去尋找王笑笑對保險受益人修改知情的證據。"最後,章雨虛心地說:"各位前輩如果有什麼建設性的意見和思路,希望能提供給我,謝謝。"

"其實,王笑笑這個女人挺可惡的,假如她真的是兇手的話。"其中一名一直沒有出聲的女警員突然蹦出這麼一句。

傅強看了她一眼,搖搖頭,說:"我見過她兩面,不覺得她可惡,倒是覺得她有點可憐,不管她是不是兇手。"傅強很有些感慨,又說:"你們有沒有想過,一個女人因為愛一個男人,跟了他十年,都在黑暗中,這個男人在七前年結婚,新娘也不是她,而那時她與他已經有三年感情,如果你是她,你能走到哪一步?你還討厭她么?在這個社會中,每個人都有令人討厭的一面,也有令人同情的一面,甚至有令人敬佩的一面,不管多少面,對於能堅持一件事情的人,我覺得這種人活得都有意義,起碼對她自己來說,這個意義是非凡的,有幾個人能在十年裏堅持一件事情呢?"

傅強的感慨引發了眾人的深思和沉默。

傅強微笑着站着,看着隊員們,相信大家都不再有新的異議時,他站起來總結:

"好,今天我們思路已經比較明確,重點偵查對象為王笑笑,同時我會親自對其他相關人員再做試探調查,多方出擊,有什麼新情況第一時間向我彙報,散會。"

2

走在門外,章雨追上傅強,喊了一聲:"傅隊,等等。"

傅強停下來看他,問道:"有事么?"

"傅隊,你剛才對王笑笑的評論,讓我有些疑惑,就直覺來說,你認為王笑笑是兇手么?"章雨問。

傅強笑了笑,慢慢走着,他思考着回答的措詞,這種問題容易造成偵查人員的錯覺,但是他心裏面始終有一個疑問,那就是第一次和王笑笑的接觸,如果王笑笑是兇手,她為什麼在那個時候回到周國榮的辦公室里來呢?是搜索什麼東西,還是懷念舊人?據他後來對周國榮辦公室的觀察,並沒有任何被搜索過的感覺,反而王笑笑流露出來的神情態度讓他也感染了一些傷感,那種傷感氣氛非常奇怪,不僅僅是悲傷,還有一種空洞的絕望,猶如一位殉道者站到了懸崖絕壁邊上,迎風嘆息,萬念俱灰。

"小章,我問你一個問題,一個女人你天天都能見到,而她從不和你說話,但你總是能感覺到她在注視你,有一天,她摔倒了,你去扶她,她不但沒有感謝你,還給了你一巴掌,你推理一下,這個女人愛你嗎?"

小章雖然不知傅強用意何在,但知道肯定有深意,於是認真地讓腦子迅速活動起來,"我覺得她愛我,因為她的行為只是想引起我對她的重視,她一直在偷偷注視我,起碼說明她對我有極大興趣,而摔倒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故意,並且她知道我會去扶她,如果我不扶她,相信她還會在我面前繼續摔下去,直到摔成跛子。呵呵,我去扶她是正合她意,然而她要是像普通人般一句感謝就離去,那麼,她的摔倒就沒意義了,所以她要充分利用這個機會,打我一巴掌。我當然會和她理論,反正不管如何,我們會因為這次爭執而認識,然後交往到相愛,哈哈,當然前提是,我必須也對她有興趣。"

傅強饒有興緻地聽完,說:"你倒是不謙虛,還很自戀,那麼,你再試試來一個她不愛你的推理吧。"

章雨面露難色地說:"她好像很難不愛上我,我條件不錯嘛。"說完得意地笑笑,見傅強表情很認真的樣子,馬上收起笑臉,鄭重地思考和推理:"如果這個女人根本不愛我,這裏面有兩點必須要成立,一是她摔倒不是故意的,二是感覺到她在注視我也不是真實的,只是我自作多情的良好感覺而已,這好像換成我愛上她了,呵呵,但是我扶她起來后,她為什麼打我呢?難道是因為看到我是一個英俊且好心的青年,現在給了她認識我的機會,而她想到自己竟然已婚了,於是恨從心生,打了我一巴掌?不對不對,傅隊,我想不出來,除非這個女人是神經病,一個老處女,渴望男人接觸,真有男人接觸她時,又要裝清高,結果反應過激,下意識就給了我一巴掌,只能想到這兒了。"

傅強哈哈笑起來,拍拍他說:"我總覺得,這個摔倒的女人就是王笑笑,而那個英俊且好心的男人是周國榮,你慢慢琢磨吧,她到底是不是兇手,可能就是在這愛與不愛的一念之間呢。"

章雨看着傅強遠去的背影,他那充滿智慧和玄機的話還在腦海里盤旋。章雨越發覺得傅強的深不可測,簡直就是智慧與英雄的化身。不過他覺得傅強自己也肯定沒有答案,不然何苦讓一組的人天天奔波勞累?直接點個明路去調查多麼"快、好、省"啊。

3

章雨在龍山頂停車場問遍了所有工作人員,均對他手上的兩張照片里的人物沒有任何印象。這也難怪,龍山頂每天流過的人群都數以千計,而周國榮和王笑笑的臉上也沒有什麼能讓人印象深刻的特徵,甚至一放下照片,就可以令人立即忘掉。

章雨決定對王笑笑的家來一次突然襲擊的拜訪,既然是突然襲擊,就不能預先約定,還要確保她在家,所以,章雨第一次在早上八點鐘對單身女士作拜訪。

王笑笑七點剛剛起床,章雨就等在她家樓下了,在八點的時候終於看到十七樓房間的窗帘被拉開,於是他跳下車,走進公寓大廈,乘電梯到十七樓,按響門鈴。

"你是誰?"王笑笑還沒來得及洗臉,拉開一點門縫,警惕地看着這個陌生男人,她沒有認出章雨,事實上他們昨天在律師事務所見過一面的。

章雨亮出警員證,自我介紹道:"我們昨天在律師事務所見過的。"

王笑笑並沒有開門請他進來的意思,而是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章雨只好說:"我想找你調查幾個問題,我能進去說么?"

"你能下午再來么?或者一個小時之後再回來,我還沒洗臉。"

章雨看來不太了解女人,直接說:"不行,我們工作非常繁忙,一天都有其他安排,只能在這個時間找你調查,請原諒。"後面又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句:"我並不介意你有沒有洗臉。"

"可是我介意,警察先生。"王笑笑彷彿有抵抗到底的決心。

章雨突然產生疑慮,裏面肯定有什麼證物沒來得及收藏起來,所以她才一再拒絕,本來今天的拜訪就是要求達到措手不及的效果。"我是在執行公務,請你配合。"章雨提高了聲調,神情不再溫柔,而是嚴厲。

王笑笑看了他一會兒,無奈只好退後一步,猶猶豫豫地將門打開。

章雨一腳邁了進去,敏銳的眼光迅速將這間並不算大的單身公寓掃了全遍。馬上,他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他轉過臉去,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王笑笑。王笑笑此時也無所謂了,甩甩頭髮說:"周國榮從不到這兒來的。"

4

李元亨仔細研究了周國榮的證券投資組合,他一眼看出周國榮的託管顯得非常牽強,因為他最近半年的操作手法目的性非常明顯,將風險波動較大的股票基本清空,僅剩的持有股均是巨盤型,套現的資金又都投資在境外基金上,而且他選擇的基金都是非主流外匯,這種投資組合可以強烈看出投資者的意圖:以穩定為前提。通常非主流貨幣的浮動比較小,風險低,與巨盤型股票是一個意思。同時,這種投資形式套現非常容易快捷。

李元亨想不明白的是,周國榮已經布好了一個成熟的穩定增長的棋局,完全可以存放至女兒十八歲而不用變動,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委託給他呢?假如李元亨有心謀他這筆錢,非常的容易和安全,只要將他的賬戶與自己的對應賬戶來回交易幾次,神不知鬼不覺便可以完全乾坤大挪移。莫非周國榮有心陷他於不義,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如果只是陷他於不義,目的何在呢?要是陷阱的話,周國榮的下一步棋是什麼呢?到底還有什麼圈套在等着他?他已經死了,還能幹什麼呢?

李元亨想到這裏,不禁冷汗直冒。鄭小燕的推測是正確的,他拿着賬單親自去了一趟超市,經理告訴他,這位周先生有一天突然找到他,邀請他到監控室,指着在貨架前瀏覽商品的一個女人說:"她是我妻子,有心理方面的疾病,喜歡到超市裏故意偷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不過她通常會固執地只偷一種商品,如果她能成功第一次的話。"

後來在周國榮和經理的共同注視下,看到鄭小燕選擇的是一款最廉價的眉筆,周國榮對經理說:"你現在通知下邊的保安人員,讓她順利通過,商場的損失由我承擔。"

經理照做了。事後他與周國榮達成一個協議,只要鄭小燕在這個超市偷走的眉筆,他都以三倍的價格購買,前提是超市方面給予配合,不要驚動這位女士。

"那麼,"李元亨終於問到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這位周先生經常跟蹤他妻子到這個超市么?"

"是的,"經理非常肯定地說,"我常常見到他,每次就站在收銀台的一根柱子後面,次數多了,大家都知道了這件事情,也就能做到視而不見了。"

李元亨現在已經沒有理由懷疑周國榮可以在跟蹤妻子的過程中對他視而不見了,因為,那些事情的發生開始就是在這家超市,並且他也反覆出現在鄭小燕的身後。

八個月前,李元亨只是偶然,非常的偶然,走進了超市裏,他只是想買兩節乾電池,然後,他就看到了鄭小燕。

鄭小燕停駐在這個貨架旁大概有十分鐘,這個貨架異常的凌亂,廉價指甲油、眉筆和小口紅堆得如小山一般。這正是李元亨見到她又沒有及時上前招呼的原因,他不相信鄭小燕會購買廉價化妝品,假如她真的是這樣,那麼更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招呼她。給人留面子,是最起碼的禮貌。

接下來看到的情形讓李元亨簡直不敢相信,他見鄭小燕非常嫻熟地將一支眉筆塞進了腋下的手袋裏,而不是放在購物車上。他好奇心大起,一直目送鄭小燕離開超市,他在後面撿起了被鄭小燕出門即棄的戰利品。這件事情給了李元亨極大的幻想空間,從那一刻起,鄭小燕的影子再也沒有離開過他的腦海。

當李元亨控制不住第二次看着鄭小燕將手伸向那堆眉筆時,他的心跳程度並不亞於自己親自動手,他終於明白過來,鄭小燕的行為給了他極大的滿足感。他開始發現自己有偷窺欲,由於發現了別人的私隱而獲得滿足。這彷彿突然給自己的人生劈開了一條光明之路,他開始常常流連在人多的地方,細心地窺探着別人不易察覺的私隱,這期間,他成功地證實了八個不穿內褲的女人,六次公園野合,但是,他失望了,每一次都不能給他帶來躲在鄭小燕身後的那種滿足和心跳。

他並沒有偷窺欲,他不是偷窺狂,李元亨明白過來,他只是鄭小燕的獵物和俘虜。

他要開始一場獵物俘獲獵手的遊戲。

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遊戲,在經過反覆設計之後,他走近了鄭小燕。如同一條嗅着羚羊味道悄悄伏近的黑豹,當羚羊在超市門口孤身張望之時,突然撲過去……

"小燕,這麼巧。"

5

"元亨?你怎麼也在這裏,是挺巧的。"鄭小燕給了他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其實也不巧。"李元亨似笑非笑地審視着這位獵手與獵物的化身。

"啊?"鄭小燕問道,"難道你在找我?"

"是的,找了好幾天了。"李元亨表情是很認真的。

"呵呵,你要找我還不容易啊,可以給我打電話。"

"我和你的這件事情是不可以通過電話的。"

"我和你有什麼事?呵呵,是羅貞的事吧。"

"有事,"李元亨感覺臉在繼續繃緊着,"你看了就知道了。"

鄭小燕望着李元亨一臉的認真,也有些半信半疑,"到底是什麼事啊?"

"去看看嗎?只有你和我才能看得到的。"李元亨彷彿在講一件極其神聖的事情,那一刻,他相信自己頭頂一定有一個天使的光環懸挂着。

鄭小燕不再覺得他在開玩笑了,在心裏猜測着突然出現的李元亨會有什麼事情帶給她。

"上車吧。"李元亨做了個請的姿勢,鄭小燕順從地坐上了他的車。汽車一路狂奔,直接駛進了高速公路,這個環節有一處令李元亨在設計的時候大傷腦筋,因為行程大概有三十分鐘左右,這中間如果交談起來,不管談些什麼,只要存在語言,就肯定會將整個計劃積累起來的重彩濃妝氣氛沖刷得乾乾淨淨,但如果刻意不說話,太長時間擠在狹窄的車廂里,由於突然產生的尷尬感覺更是浪漫殺手。後來,他找到了兩全其美的最好方法,精心挑選了一張普魯士唱片,一上車便將音量扭到最大,黑人沙啞高亢的原始激情旋律不但讓語言完全空白,並且能激發起他們潛伏的狂野邪念,他相信,鄭小燕正是他苦苦尋覓的同類人,她的邪念正是他的邪念。在茫茫的異類中突然撞見同類,語言是多餘的,思想都是多餘的,他們明白彼此的需要,因為他們就是同類。

大約行駛半個小時,下了高速,這時已經到了海岸風景區。

鄭小燕發現汽車開上高速后,她就徹底不去做任何猜測了。她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一個炎熱的中午,突然出現一個男人,將自己帶向遙遠的未知地方……這種感覺慢慢佔據了她飄渺的思緒之後,她有一種想飛起來的感覺。

汽車沿着海景公路飛馳,突然拐上了一個彎,鑽進一條上山的小道,不一會兒,前面出現了一幢小型度假別墅,汽車直接停在別墅木屋底層。

"跟我來。"李元亨以不容反駁的口氣命令道,臉上的神態卻越來越嚴肅。鄭小燕心裏一陣狂跳,她甚至懷疑,樓上會不會有一具血淋淋的屍體在等着她。

然而,她還是忍着不出聲,不詢問,她已經到了這個陌生的野林子裏,她那顆飛起來的心還沒有輕輕落下。

李元亨拉着她的手,他這是第一次握住這隻柔若無骨的小手,李元亨有些暈眩,鄭小燕感覺他的手心溫暖而濕潤,她突然感覺到一陣感動,太久了,再沒有被這樣的一隻男人大手牽過。

兩人幾乎半跑半跳着衝上二層,李元亨引導着她穿過客廳,穿出另一扇門,眼前一片明亮,竟然是別墅後面的一個小型游泳池。鄭小燕失望地發現,這裏並沒有血淋淋的屍體。

"這裏,"李元亨表情凝重地指着池子對她說,"這下面有一樣東西,如果你跳下去能找到它,它會給你一種極致的快樂。"

"什麼快樂?"鄭小燕聲音極小,怯怯地不敢望他的臉,如同做錯事的小姑娘。

"這個快樂只有我知道,你跳下去了,你也知道了。"李元亨的聲音非常嚴肅,卻說著聽起來極為誘惑的話,他知道自己如果讓口氣軟下來,他就撐不下去了,從鄭小燕坐上他的車起,他的心臟就缺氧至現在,如果再耽擱一秒,他可能就會因心臟病發而一頭栽下。

鄭小燕慢慢轉過身去,凝視着池子裏的波光粼粼,彷彿是無數片晶亮尖銳的玻璃碎片海洋,這些碎片即將深深扎進她的身體,把她切割得零零碎碎。

"跳下去,找到它,它就在裏面等着你。"李元亨在她耳邊催促。鄭小燕感覺心又飛了起來,腳下一軟,雙臂張開,迎面撲向那片尖銳的海洋。

李元亨看着鄭小燕的身體被翻起的水花埋沒進去,他終於露出了狂喜的笑容,毫不猶豫地撲了下去。

水裏的世界清涼寂靜,李元亨拉到了她的手,看到了微笑的她,白皙修長的腿在輕輕撥動着水流,突然雙腳一蹬,鄭小燕的身體如箭一般滑行出去,李元亨趕緊伸手想抓住她,卻只抓住了鄭小燕的衣裙一角,她的身體如同一條銀色的劍魚,掙脫了裙子,躥進了大海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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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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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同類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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