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 被嘲笑的警察
保險代理呂恆隱隱感覺自己又要進入那個可惡的生理周期了,他不明白,為什麼男人也會有生理周期,每到月初的這幾天,心情會莫明其妙的低落,倒霉事接踵而至,好事情都約好了似的一齊繞開這些日子。
自從進了保險公司后,他就發現了自己身上的這個可怕怪圈,乃至於每到這時候,他就會變得非常迷信和疑神疑鬼,本來努力了一個月的單,如果簽約日期正好在這幾天,他也會找着借口拖延,非要推到七號之後,搞得一些客戶莫明其妙,前一段還死纏爛打,磨到簽約了,他又拖拖拉拉,十分可疑,於是堅決放棄,轉投其它保險公司。而呂恆非但不後悔還會暗暗慶幸,他認為在這幾天裏,真坐下來也不一定簽得成,就算簽成了,後面還指不定有什麼禍事等着他,總而言之,月初的生意都很可疑,上次給柳芳子提供周國榮遺產消息的事情後來一分沒撈到,報社拒絕付款,就是他的疏忽,提供消息那天正好是六號。
桌上的電話響起來時,他正在翹腿修指甲,任他響個不停,旁邊同事問他幹嘛不接電話啊,他懶洋洋地說:“響到七號再接吧。”
“神經病,”同事罵了他一聲,幫他接起電話:“你好,這裏是人人保險,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嗎?”
“你好,”一個弱質女流的聲音,“有一位叫周國榮的先生在你那裏投了保,我想找這位經手的代理人。”
“周國榮?好的,你請稍等,我幫你查一下。”同事就在電話上噼噼噼敲了一陣,周國榮的保單資料調了出來,“你好,讓你久等了,代理人代碼是32879,我們公司有上千個保險代理人,你只要記住這個代碼,到我們總機查一下就知道了。”
“等等,32879不就是我嗎?”呂恆突然反應過來。
“請等等,女士,這位代理人現在正好在旁邊,你和他通話吧。”
呂恆接過電話,眼睛盯了一眼屏幕,看到周國榮的名字,馬上確認了自己果然進入了那個可怕的生理周期,“你好,請問有什麼事能幫到你?”他口氣毫無保險代理的職業熱情,同事提心掉膽地看着他,如果主管看到他這副表情和語氣,少不了要扣兩百元。
“請問你貴姓?”
“我姓呂,雙口呂,叫我小呂可以了。”
“小呂,我想諮詢你一件事情,假如我有證據讓你們減少一個保險賠償的損失,你會有此有相關的獎勵制度么?”
“當然有,可以按比例拿獎金的,”至少到現在為止,呂恆還沒有被激發起足夠興趣。
“假如是三百萬的賠償額度,可以獲得多少獎金呢?”
“具體也不太清楚,我反正沒拿過這獎金,怎麼也有好幾萬吧,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問問。”
“不用了,我想送你這筆獎金,”對方突然並且又隨意地扔了一個大驚喜過來。
“什麼?送我?真的假的?”呂恆還沒有完全適應過來,也許潛意識認為這是個玩笑。
“你不用理它真的假的,反正我提供一個電話和人名給你,你去聯繫此人,後面的事情你會比我更專業了。”
呂恆又望了一眼屏幕上的周國榮資料,眼睛自然落在保金欄上,正是顯示出300萬金額,他問:“你說的這個保單是周國榮的么?”
“沒錯,正是他。”
呂恆突然記起今天可是進入生理周期的首天,莫非本月推遲了?並且用迴光返照的形式讓他狠賺一筆來度過漫長的低潮周期?不管怎麼樣,在結論之前小心求證為好,“女士,你能透露一下我能獲得這筆獎金的理由么?”
對方猶豫了一會,終於說:“周國榮是自殺的。”
“你確認?”呂恆極為吃驚,據他所知,連警察都還沒有結案,她怎麼會知道呢?但是任何案子總會有一些知情人知道得比警察多,也是正常的。
“拿出你的紙筆吧,記住這個號碼,名字叫劉玉山,電話是……”
“行,我記住了,我們會去調查的。”呂恆眼睛盯着紙上的這兩行字說。
“不過,我將獎金送給你,也是有個條件的。”對方又說。
“什麼條件?”
“當你證實了我說的話之後,請將此事提供給媒體,相信你還能得到另一筆獎金。”
呂恆為之氣結,想起這個媒體獎金他就又氣又恨,假如這次證據確鑿,他一定會連同上次失去的獎金一起要回來。“行,沒問題,報紙我有熟人,這事情要是確實,肯定能上頭條。”
“那麼,祝你好運。”
“謝謝。”
呂恆決定暫時拋開那莫明其妙的怪圈理論,讓生理周期見鬼去吧,這可是幾萬元啊,本來嘛,這都是自己迷信,是捕風捉影的事情,眼前這可是天上掉的餡餅,不撿上帝會生氣的,並且,他實在想不出得到這筆獎金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惡果,無非是鈔票突然多起來,脾氣會大一些罷了,嘿嘿。
他報了個外出,然後下樓直奔長途車站,出租車上,他才想起來應該先撥個電話預約。
王笑笑微笑着放下電話,李元亨通過律師事務所交割的現金會在後天晚上零點到她帳上,三天時間,相信足夠那個雙口呂的保險代理折騰了,以她的預測,今天雙口呂就可以見到劉玉山,以他保險調查的身份,涉及到三百萬元的巨大金額,還涉嫌保險詐騙,劉醫生是不敢有所隱瞞的,一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會提供足於讓雙口呂興奮起來的書面證據。明天,雙口呂會坐在報社的辦公室,提供對方興奮的內幕,或者他們會要求保存複印件等等,後天,這個城市將會掀起一個熱烈的新話題,當然,會有兩人,也許不止兩個人,他們該有多麼的震驚,鄭小燕明白過來的時候,捧着那張價值三百萬的轉贈合約,轉眼成了一文不值的廢紙,哈哈,那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呢?
而那個時候,她的錢已經到帳,也是收拾行李的時候了,突然她想起來,自己會去哪裏呢?一直在想要離開,要離開,可是竟然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哪裏,腦子裏從來沒有過一個具體的城市名稱。
她想,在這個城市裏她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是時候考慮下一站的目的地了。離別在即,她變得傷感起來,在這個城市裏生活了幾十年,扔在這裏的記憶是任何城市也無法替代的,她要洗去的不是城市的環境,而是生活的記憶。她羨慕起國榮來,他已經喝過了孟婆湯了吧,他已經洗掉了記憶,而自己才開始,能不能洗去它,還不知道。
後天將那筆錢都轉入她帳戶外,李元亨會上來取那些照片和底片,她一定會交給他的,自己留着有什麼用呢?既然記憶都要洗掉,甚至她都不想帶着一件屬於這個城市的行李。看着手裏的這些照片,鄭小燕咬牙閉目的陶醉樣子,王笑笑突然憐憫起她來,同是女人,都在周國榮的手裏不幸福地活着,她得到了寂寞的名份,而自己呢,得到的是虛無的愛情。
對於周國榮,彷彿這個人象被風吹散的烏雲,再也激不起自己心裏的一絲漣漪。整整十年的感情,自己一直以為它有多麼深刻和永恆,結果只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便可以被稀釋得如此輕淡影渺。當她那幾天見了劉玉山回來后,她便明白了自己深刻永恆的愛情,只不過價值一筆詐騙而來的保險金,想想也很恰當,這份愛情與詐騙而來的保險金都一樣毫無安全感,到頭來的結果一樣的可笑,不值一文。
世人最推崇和嚮往的愛情,在這一刻,被貶到了世間最陰暗的角落裏,甚至,它都發不出一聲委屈的嗚咽哀號。
王笑笑半躺地沙發上品嘗着由身體至心靈的虛無幻境中,突然一聲刺耳的門鈴將她瞬間扯了回來。
拜訪的人竟然是劉子強,更意外的是,他手裏捧了一大束的百合,王笑笑奇怪這個時候他怎麼會上門,不過從百合花的意境裏,她感覺到不會有什麼壞消息。
王笑笑要去倒水,劉子強連忙說:“不必了,我是想來請你吃飯的。”
王笑笑再感意外,望着他。
“是這樣的,我聽說你要離開這裏,我想,可能就這幾天了吧,怎麼說也朋友一場,我想請你吃頓飯。”劉子強解釋說。
原來如此,王笑笑心裏泛起一絲感動,她原來還是有朋友的,至少有這麼一個朋友。“那,你可以到樓下等我么?我要換衣服。”
“行,你慢慢來,我在車上等你,就停在門口,”劉子強高興地先下樓去。
王笑笑發現劉子強竟然是個細心的人,他早已預訂好了地方,臨江酒樓三樓雅廳的靠窗之位,可以在用餐的過程中不時憑窗眺望,江面帆影盡收眼底,讓人不由自主產生志向高遠,天高海闊之情,難怪前人愛爬名山訪古寺,喜登樓閣亭榭,想必也有用感染出來的高遠志向來麻痹自己眼下迷茫凄婉之境。
王笑笑感激地說:“謝謝你,劉律師,現在還當我朋友的人可不多。”
“別律師律師的叫了,呵呵,既然還有幸擠身了你不多的朋友中,那就叫我子強吧。”劉子強笑呵呵地說,一邊給她斟上飄香撲鼻的菊花綠茶。
王笑笑歪着腦袋想了想,覺得不錯,就試着叫了一聲,“子強,呵呵,謝謝你。”
“哈哈,你怎麼了?今天三番五次謝我,好象我做了多大功德似的,不就一頓飯么,要是這樣,以後我天天請你吃飯吧,你可能不知道,作為律師,被人明裡暗裏罵得多了,感謝的話還真是稀罕物。”
“不對啊,你打贏了官司,人家會感謝你的呀。”
“呵呵,”劉子強笑了,“贏了官司的人會覺得你收費貴了,不值,因為他只見到你不過動動嘴皮子而已,心裏還是罵你的。”
王笑笑說:“律師倒也不容易做。”
“是的,律師其實名好聽,乾的卻是奴才的話,委託人要你幹嘛,你無權過問是非對錯,你只能利用你的知識為委託人盡一切努力規避法律風險,從正面來說,我們促進了法律的完善,因為我們的最主要工作就是尋找法律漏洞,從反面來說,正因為我們能找出法律的漏洞和空白點,讓一部分人逃脫了法律制裁,沒有受到應得的懲罰,助長了某些人的僥倖心理,所以,最精通法律的人,並不是維護法紀的人。”劉子強一臉的無奈,搖頭輕嘆。
王笑笑聽得新奇,忍不住附合說:“這世界本來就很矛盾嘛,不是說對立促進和諧么?和諧孕育了發展,你們還是有貢獻的啊。”
“沒錯,黑格爾說,存在就是合理的,既然犯罪一直存在,那麼它也肯定有合理的地方,呵呵。”
“子強,其實,”王笑笑欲言又止。
“有什麼就說吧,沒關係的。”
“其實我曾經錯怪過你,就是向報社提供了國榮遺產中關於我的事情,我見到你從報社出來,想必是受鄭小燕委託吧,但是在這次轉贈合約和證券合約中的專業公正態度,我也看出來了,你就是站在律師立場,為委託人辦事而已,與你個人是無關的,所以,在這種私人場合,我還是為有你這個朋友而高興的。”王笑笑說得很真誠,眼睛裏閃着友好溫暖的光芒。
劉子強聽完,禁不住撲滋一聲笑了出來,“笑笑,我想你搞錯了,我在報紙事件之後,一共去了兩趟報社,也的確是受鄭小燕之託,但是你錯怪鄭小燕了,報料的不是她,而她反而促成了報社的道歉聲明,在這件事情上,她在保護自己,保護周醫生,也在保護你。”
“什麼?”王笑笑頓時怔住了,張着嘴巴看着他。
劉子強將事情的始末向她一一道來,完了嘆息一聲說:“你們之間有太多誤會,當然,這也是不可避免,也可以理解的,但是周醫生人已經不在了,這段恩怨也就應該了了吧,活着的人畢竟還要繼續生活下去。”
王笑笑已經沒有用心聽他後面的話了,劉子強告訴她的事情真相令她感到差愧,原來從頭至尾,這都不過是她一個人的戰爭,而鄭小燕,從來就沒有正式迎戰過。在前一刻,她還認為自己是個勝利者,但是現在,她不過是一個跳樑小丑,一台獨角戲罷了。
王笑笑這時感覺自己象一隻表演拙劣之後,仍留在舞台上被眾人嘲笑的公雞,一身華彩羽毛被扯得七零八落。
傅強剛剛邁入刑警隊辦公室的大門,便有人將報紙塞到他手裏,“傅隊,報紙都幫我們破了案了,我們是不是太丟臉了?”
傅強疑惑地攤開報紙讀起來,首先看到的是巨大的標題——《名流醫生絕症自殺,真相牽出詐保醜聞》
報紙上詳細講述了一個驚人的故事,名流醫生周國榮得知自己身患絕症,利用友情關係騙得體檢證明,成功投下價值三百萬的保險,之後精心策劃了一起交通事故,提前半年結束自己的生命,為家人朋友騙得了一大筆保險金,還成功令到本市警隊相信他死於謀殺,致使案件遲遲懸而未決。本市保險業青年調查員孤軍作戰,膽大心細,最終找出確鑿證據,揭露出騙保真相,成功避免了一筆巨額損失,為本市的保險同行樹立了更專業,更正規的行業典範……
報道旁邊還赫然刊出周國榮真正的體檢報告,以及出示報告的醫生口錄證明文件。
傅強惱火地將報紙狠狠扔到地上,雖然報上沒有明寫,但全篇幾乎都在赤裸裸地嘲笑警方無能,竟不如一個小小的保險員。
傅強臉色鐵灰,大聲喝令所有人立即開會。
人員迅速拉椅子拖凳子,一分鐘之內,圍着傅強形成了一個會議架式。
“老劉,等一下你去報社一趟,首先向他們提出嚴厲警告,他們手裏的證明文件只能說明周國榮有自殺的可能,並不能就此斷定他自殺,這是不負責任的報道,並讓他們在明天的報紙上刊登更正啟事,對了,還要明確指出,只有公安機關才有權利對一個人的死亡原因下結論,任何媒體不得妄加評論。”
“張大勇,你去保險公司,要他們提供消息來源及他們手上那所謂的證明文件,我們要對此展開調查,如果真實性被推翻,他們需要負擔法律責任的。”
“小三,你去將劉子強律師請到局裏來,要不,我們過去也行,你和他商定好時間,但一定要在今天。”
一通佈置完后,他頓覺胸口鬱氣舒緩一些,口氣也隨之緩和下來,他掃視一遍眾人說:“大家對今天報紙的報道有什麼看法?”
“我覺得是真的,雖然還不知道周國榮絕症的具體消息來源,也不知道保險公司是怎麼查出來的,但是我感覺他們不敢拿這事開玩笑,更別說弄虛作假了。”張大勇說。
“嗯,我也認同,”老劉發言:“由於保險公司出於自己的利益考慮,他們只針對周國榮是否自殺展開調查,比我們更專一和專註,先我們一步找到證據也是有可能的,並且,我們好象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推理過,誰會想到他有絕症還能買到保險啊。”
“其它人的意見呢?”傅強看看大家,眼睛落到小章身上。小章猶豫了一下站起來,說:“我來說兩句,就感覺來說,我認為報道可信程度相當的大,既然現在被他們搶先了一步,不管周國榮是否自殺,我們都必須要儘快將這條線索摸清楚,如果還是沒有能找到他自殺的確鑿證據,我們之前的調查一樣要繼續,要是趁此找到了他自殺的證據呢,那就更好了,結案,大家回家睡覺。”
小章的話引來笑聲,小三舉手提問,“如果一直找不到自殺證據,結不了案,而保險公司又一次比我們更快找到證據,我們是不是又要丟一次臉啊?”
傅強白了他一眼,說:“放心吧,這種機會不存在了,保險公司不會再為此事花費心思了,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
小章又站起來說:“傅隊,我們既然要開始調查自殺可能性,那麼,我提議馬上去他診所。”
“說說想法。”
“我們回溯推理一下,周國榮如果是自殺,那麼,汽車的破壞行為就肯定是他乾的,這裏有一點很說明問題,他不單要死,還是自(19lou)焚,為什麼呢?當然是怕我們對他進行屍體解剖時,發現他的絕症,這樣他所有設計就全泡湯了,那麼,他去龍山頂,就不是會見什麼人了,只是那個地方適合自殺,摔下去必死無疑,這也能說明為什麼彎道上沒有剎車胎印,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想過剎車嘛,加油還來不及呢,而手動剎車的大量摩擦是什麼原因呢,大家想想,你架着一輛完全沒有腳動剎車的汽車上路,你會怎麼辦?要我就會開得很慢,需要減速的時候就用低檔齒輪加手動剎車來實現,周國榮就是這樣慢慢開上龍山頂的。”
“再回溯下一,周國榮會在什麼地方對他的汽車進行破壞呢?當然是在他汽車最後一次停泊的地方,而他診所有一間獨立封閉的車庫,這是絕佳的場合,可以慢慢來,沒有人打擾,所以,我相信,假設周國榮是自殺的,我們一定能在他診所的車庫裏找到蛛絲馬跡。”
小章的發言讓所有人嘆服,這裏也包括傅強,也包括一直不服氣的小三,老劉頻頻點頭,他覺得自己相信傅隊是沒錯的。
“好,小章,你帶上檢驗人員去檢查周國榮的車庫,現在散會,下午全部回來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