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兇手

第六章 兇手

王亞楠不由得皺起了眉頭:“120是在四點五十分左右進入死者房間的,而前後小區監控錄像我都查看過了,並沒有人在凌晨兩點至五點之間離開過案發現場。那麼,你的意思是120進入房間搶救病人時,很有可能這個犯罪嫌疑人正躲在房間裏的某個角落?”

負責刑偵工作的李局辦公室里,此刻正燈火通明。這幾天局裏唯一的會議室正在維修發霉的牆面,所以,一有案情彙報分析會議,李局就只能把所有人全都集中到自己的辦公室里。這樣一來,開會時站着的、坐着的,甚至於席地而坐的人都有,經常把這個小小的辦公室給擠得水泄不通。

“小王,你怎麼確定死者是在死前兩天被下的毒?並且最後一次劑量更大呢?要知道,死者的屍體已經被火化了,我們手頭的證據並不多啊!”李局一臉愁容地翻看着王亞楠上報的案情進展資料。

“是這樣的,在死者家屬的配合下,我們找到了死者生前所使用過的一把木梳,上面有死者的頭髮。章法醫在已經通過骨碎片毒物化驗證實死者在生前重金屬砷中毒后,為了進一步確定劑量以及中毒的具體時間,她對提取的死者木梳上的頭髮進行了取樣化驗,根據人類頭髮的平均生長速度,以及死者的年齡,推算出了頭髮生長的每一個階段,最終得出結論,死者中毒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天,而最靠近髮根的那一段,砷含量激增,所以,我們就此得出推論,死者是最近三天之內中的毒,而死者臨死前的那段監控錄像更加證實了我們上面作出的推論,也就是說,我們的死者,天長市天使醫院急診科醫生李曉楠,很可能是被人巧妙地謀殺的。”

“可是,死者是死於車禍的。我們只能對她生前被人下毒進行調查,但是這下毒並不是直接導致她死亡的原因。所以,我認為這個案件目前只能作為投毒案處理,不能定為謀殺案。小王,你還得對死者出車禍的那件事作進一步的深入調查才行,我們立案要的是具體證據!”李局的話語不容半點兒質疑。

王亞楠點點頭,站起身說道:“好的,我會立刻親自跟進調查!一有消息就向您彙報!”

剛剛走出會議室,王亞楠的手機就響了,接聽完電話后,她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迴轉身攔住了助手王建的去路,硬邦邦地丟下了一句話:“馬上跟我出現場。”然後迅速向地下室停車場跑去。

王建才被分配到局裏沒有兩個月,自己平時就跟個打雜的差不多,能真正出現場的機會也很少,更別提跟着王亞楠這個一把手了。這冷不丁地聽到要出現場,王建頓時來了精神頭:“好,我來開車!”

王亞楠並沒有答理他,在她眼中,王建只不過是一個剛出道的小孩子罷了,自己現在和個保姆沒有什麼兩樣,帶着這麼個毫無實際經驗的所謂“副隊長”在身邊,王亞楠的心情實在好不到哪裏去。

案發現場在位於天長市城北的一處拆遷工地上,一路上道路坑坑窪窪,搞得警車不斷地搖晃顛簸。王亞楠終於惱了,她一聲怒吼:“王建,你到底會不會開車?不會開,給我滾一邊去!”

“這是路況不好的原因,和我沒關係的。”王建有些委屈了,透過車窗望去,四處都是洋灰,那些拆遷的土石方工程車不斷地來來去去。他不由得心裏嘀咕,再好的道路都禁不起這麼折騰啊。

警車終於艱難地停在了一棟歪歪扭扭的老居民樓下,儘管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很多樓面牆體也已經被大鎚子給狠狠地敲開了,但是,一眼看過去,還是能夠看出房子的本來結構。

幾個面部表情十分異樣的拆遷工人正遠遠地蹲在一堆拆下來的舊預製板的旁邊,時不時地還互相嘀咕着什麼。派出所的同事早就在現場的周圍拉起了黃白紅相間的隔離帶。見到王亞楠一行人過來,他點了點頭,一位工頭模樣的中年男人就起身帶着他們穿過隔離帶向裏面走去。樓道里四處都是拆下來卻還沒有來得及被運走的建築垃圾。大家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了三樓,此刻,這棟大樓里的所有工作都已經停止了,工人們也已經被清理出了現場。耳邊除了單調的腳步聲以外,幾乎就沒有別的聲音了。

“你們市局的法醫已經先來一步了,她帶着一個助手正在裏面。”

“哦?他們在哪兒?”王亞楠一邊嘴裏應付着,一邊回頭狠狠地瞪了王建一眼。

王建沒有吱聲。

進入現場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房屋的承重牆,它位於房屋整體位置的東面,髒兮兮的牆面上可以看出以前這個房間曾經被屋主用做廚房。承重牆的旁邊,蹲着兩個身穿白色連體工作服的人,正是先期趕到的章桐和助手潘建。

一見到王亞楠,章桐立刻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了迫不及待的神情:“亞楠,立案申請批下來了嗎?”

王亞楠知道章桐話中所指的是李曉楠的那個案子,她搖了搖頭,走到章桐身邊蹲下:“目前的證據可以定投毒,但是卻定不了謀殺。先就這麼辦吧,我會跟進的,你放心吧,一有情況我第一時間就告訴你!”她抬頭看了看章桐助手正在仔細勘驗的牆面,一眼就看到了已經被清理出來的一根人類的手指骨正清晰可辨地露在牆面外。

“說說眼前這個案子吧,情況怎麼樣?”

章桐只能無奈地點點頭:“目前來看所有的屍骨還都被砌在牆裏面,屍骨大體上還是比較完整的,聽先來到現場的人說,工人們最先發現的是死者的頭骨。”說著,章桐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輕輕地摸了摸裸露在牆體外面的小部分頭骨,然後轉身讓王亞楠看,“我手套表面沒有任何附着物,這意味着眼前的這具屍骨已經在牆體裏面待了至少有五年以上,屍骨表面已經得到了充分的分解。”

“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

章桐微微一笑:“和考古差不多,慢慢清理吧,盡量避免第二次傷害,你幫我找盞應急燈過來,估計今天我和小潘要忙到晚上天黑了。”

東西很快就備齊了,現場除了兩個法醫留下以外,其餘人都撤到了門口。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太陽很快就下山了,四盞應急燈把整間屋子照得雪亮,章桐身邊的塑料布上,已經整齊地擺出了一副骨架,還有一些碎布條,從它們所附着在屍骨上的位置來看,應該就是死者的衣服。在依次照過相后,屍骨上所有的外部附着證據都被按順序裝袋,準備等痕迹鑒定組的同事前來接收。

擺在章桐面前的這副白骨除了兩截小指骨和一小塊椎骨沒有找到以外,其餘的都已經一一安放到位。人體總共二百零六塊骨頭,六百多塊肌肉,這副被人砌在牆裏面的屍骨,過了這麼多年,還能夠找到二百零四塊骨頭,在章桐看來,已經是挺幸運的了!

最後看了一遍凌亂不堪的現場,確保沒有物證被遺漏,章桐點點頭,這才對潘建說道:“可以了,我們撤吧!”

人被砌在牆裏面,不用說這肯定是一件謀殺案,所以,拆遷工程被擱置了下來,何時才能繼續開工,那就得看公安局的破案速度了。

章桐小心翼翼地把屍骨都裝在一個專門的黑色運屍袋子裏,然後,送回局裏進行下一步的驗屍工作。

王亞楠把王建打發去了天使醫院了解情況,自己則乾脆跟着法醫車回到了局裏。她很清楚就算自己有再大的能耐,死者的身份以及死因不搞清楚的話,這個案子就是在抓瞎。

來蘇水味是在寒氣逼人的解剖室里唯一能夠聞到的味道,潔白的瓷磚由於被清洗過無數次,早就變得暗淡無光。一推門進來,王亞楠就忍不住抱怨:“我每次來,都會被這裏的味道熏暈!你們就不能換種消毒水啊!”

章桐不由得瞪了她一眼:“來蘇水是最便宜的了,效果又好,不用它,難道你想被臭死?”

王亞楠乖乖地不吱聲了,這兒是章桐的地盤,什麼事情都是她說了算的。

潘建利落地找出早就已經準備好的含有酶的專門清洗劑來清洗骨骼表面。由於在牆體裏被封住五年以上,儘管在搜集證據時,章桐已經非常注意,但是她知道還有一些地方免不了會受到一些不必要的外力損壞。為此,在骨骼清洗工作開始前,她要一一辨別出來屍骨上所有的外傷裂痕並且登記在案,以防止和以前死者所受到的一些舊傷混淆。

很快,一具乾淨的骨架就基本完整地被擺放在解剖台上了,除去三處因為敲牆而引起的間接傷痕外,其餘的可以暫時推斷為死者身上的舊傷。

“亞楠,根據恥骨下面的明顯生理特徵來看,死者是男性,而肋骨的軟骨關節已經發育到了最後階段,這也就意味着死者死亡時已經超過了三十九歲這個特殊的人類生理年齡,標誌着已經進入了中年階段。”章桐邊仔細查看屍骨,邊說道。

“還有,你看這邊……”她指了指死者的頸椎骨,“這裏有一處明顯的不同尋常的傷口,表明死者的第四頸椎骨關節已經斷裂,顯示出死者在生前身體曾經遭受過重壓,導致脊柱變形。而通過對死者的一處關節的查看,骨質異常疏鬆的特徵非常明顯,這正好符合我對於死者曾經因為意外導致過不能行動的推測。你再看這邊的死者右側橈骨上,也找到了相應的鈣化點,這也印證了我的推論。

“而脊柱骨關節上我發現了相對應的三處矯形螺絲留下的孔,還有三處金屬託架,這表明死者曾經為了脊柱受傷的病因做過多次矯正手術。”說著,章桐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三個金屬託架,在金屬架的反面,她看到了一串商品編碼,嘴角不由得微微地往上一翹,“任何大型的矯正手術所用到的醫用移植器械上,都會有相應的商品編碼。這樣,或許能夠幫我們多一個方法來確定死者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死者是一個肢殘人士、中年男性?那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更快確定他的身份嗎?”

章桐隨即把目光轉移到那個一直還沒有檢查的死者的頭骨上,她輕輕拿起了頭骨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腦幹所處位置的上方有明顯的裂開的痕迹,這不是剛形成的傷口,根據傷口邊緣的鈣化程度,應該有好幾年的時間了。傷口呈龜裂狀,那是鈍器擊打后留下的樣子,我會儘快進行顱面成像復原的工作。”

“那死因呢?”

“可以初步定為鈍器打擊致顱腦損傷死亡。而死者的死亡時間,我還要利用質譜儀對頭骨傷口進行進一步的確定后才可以告訴你。”

王亞楠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儘管還沒有確定死者的真實身份和真正死因,但是目前的手頭線索已經能夠讓她開始放開手進行工作了。

對於一個法醫而言,人體骨骼就是一個完整的記錄一個人從出生直至死亡的信息庫。無論外界如何變幻,也無論生命已經離開人體有多長時間,骨骼總是毫無保留地把其所經歷的一切統統展現於活着的人眼前,而法醫所要做的,就是仔細去觀察,揭開死亡所掩蓋的真相。

看着自己面前無影燈下的死者頭骨,那異樣的顏色讓人心裏很不舒服,看上去就像法醫辦公室里的那具人體解剖模型,與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似乎毫不相干。

“準備好了嗎?”

潘建點點頭,伸手做了個OK的手勢。

笨重的三維激光掃描儀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響,一縷縷紅色的激光束穿透了整個死者頭顱,忠實地記錄著每一個細微的數據。章桐知道,用不了多久,死者的大概相貌就會被打印出來,只要是死者親近的人,通過這張模擬畫像,很快就會認出死者的身份。

而剛才的全身X光掃描顯示,死者的後腦傷口是真正致命的傷口,也就是說,死者是被人從上往下六十五度角鈍器擊打致死。

半個多鐘頭后,死者的模擬畫像出來了,在通過傳真機傳送給王亞楠辦公室后,章桐撥通了王亞楠的手機:“死者身高在一米六三至一米六五之間,坐在輪椅上大概在一米二,襲擊他的人在他身後下的手,當時他應該是坐着的。我測量了傷口的角度,是六十五度,也就是說,兇手很有可能是一個身高在一米七二左右的人,而且身體強壯,是死者親近的人,所以才會有機會在背後襲擊死者,並且是一擊致命的。”

“我知道了,謝謝你提供的情況。”

“我一小時後派人把屍檢報告給你送來。”

“好!”

終於忙完了手頭的工作,章桐婉言謝絕了潘建請吃肯德基的盛情,看着小夥子樂滋滋地啃着手裏的漢堡,她一點兒胃口都沒有。牆上的鐘已經走到了凌晨一點,章桐徹底打消了給劉春曉打電話要他來接自己下班回家的念頭,這段日子劉春曉本身也很忙,常常是電話也不能夠馬上接了,經常打過去就被轉入語音留言系統。章桐唯一知道的消息就是劉春曉被調到了反貪局工作。沒辦法,章桐開始想念起了家裏的饅頭,她發愁地又一次看了看牆上的掛鐘,自己今晚要是不回去的話,饅頭就會餓肚子了。王亞楠的車也是指望不上了,人家今晚肯定會通宵加班的,還是打出租車回去吧。

想到這兒,章桐下意識地直起身子,背部肌肉的酸痛使她頓時齜牙咧嘴起來,緊接着就是渾身肌肉酸痛,連肩膀也開始抽痛。章桐皺起了眉頭,走到門邊,拿下自己的外衣和挎包,轉身對潘建說道:“我先回去了,有情況給我打電話吧。”

“這麼晚了,章法醫,你還回去?”誰都知道章桐住的地方離局裏非常遠,“這個時候外面還打得到出租車嗎?”

“沒事,這麼晚回去我已經習慣了。家裏的狗還沒有喂呢!”章桐笑了笑,推開門走了。

城市的夜晚和白天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如果用雍容華貴來形容白天的話,那麼夜晚就處處流露着詭異的神秘和凄涼的寂寞。凌晨一點多鐘的街頭,華燈依舊亮着,在它照耀得到的地方,一覽無餘,空空蕩蕩,連個人影都沒有;而燈光背後的黑暗,章桐卻根本就看不清楚,除了黑暗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站在公安局門口的大街上,別說看到出租車了,連個過往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章桐微微苦笑,是啊,都這麼晚了,有誰還會像自己這樣,凌晨的時候在大街上傻傻地站着等出租車呢?看着遠處路燈下的引橋,章桐的眼睛都快看酸了,卻還是見不到有亮着車燈的出租車過來。她抖了抖因為緊緊抓着挎包而變得麻木的手臂,試圖能找回一些感覺,可是,努力了好幾次,卻都像是在晃一條根本就不屬於自己的胳膊。章桐開始有些猶豫了,記得劉春曉說起過饅頭已經是條大狗了,餓一天兩天無所謂的,只要有水喝就行了。想到這兒,她又一次朝着遠處看了一眼,還是沒有空的出租車向自己站着的方向駛來,那今晚就乾脆在辦公室里湊合一晚吧。章桐打定主意后,剛要轉身向公安局的方向走回去,突然,挎包里的手機響了起來,在寂靜的大街上,聲音聽上去格外刺耳清脆。

容不得多想,章桐趕緊接起了電話:“你好!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沙沙”的聲響,似乎線路不是很好,聽不到對方的任何回答。

“喂?你是哪位?有事嗎?”章桐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在幾秒鐘的緊張等待后,章桐剛想失望地掛上電話,而電話那頭終於傳來了說話聲,刻意壓低的嗓音中透露着明顯的慌亂與害怕:“章法醫,我是劉建南的妻子,我想請你幫個忙!”

“你丈夫的遺體不是已經被你委託別人在今天白天領走了嗎?”

“是,我知道,只是,我想請你們調查我丈夫的死因,他是被人害死的!……”話還沒有說完,電話就突然中斷了。

“喂,喂……”章桐急了,趕緊把電話回撥過去,聽筒中卻傳來對方已經關機的提示音。“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啊!”章桐不滿地抱怨了一句,這半夜三更毫無來由的電話讓她頓時心生不滿。但再細想想,對方之前態度非常堅決,不一會兒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現在卻又這樣……究竟出了什麼事?章桐的心裏突然隱約感到一些不安。

王亞楠完全沉浸在手頭的工作中,她全神貫注地比對着手裏的每一個數據,時不時地在右手邊的紙上做着記號,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

心亂如麻的章桐在王亞楠的辦公室門口已經站了有一段時間了,她在猶豫着究竟該不該把心中的疑慮告訴王亞楠。從公安局大門口走進來直到現在,短短兩百米不到的路程,章桐已經不止一次地回撥了劉建南家屬顧女士的那個來電號碼,可是,對方始終處於關機狀態。由於李曉楠的原因,章桐總是覺得劉建南的死似乎哪裏有些不對勁兒的地方,不是死因,是他腹部怪異的傷口。章桐雖然是一個法醫,面對的都是屍體,但是,同樣是醫學院畢業的她卻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真正的外科醫生會這樣不負責任地對待自己的病人。這是違背道德常理的,甚至是犯罪。當然,劉建南並不是死於這種潦草的外科手術,但是,很顯然手術后還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他就選擇了自殺,這解釋不通啊!難道他後悔向別人捐獻自己的器官了?那也不至於落到跳樓自殺的結局,應該還有很多別的選擇的。

“小桐,你怎麼了?這麼晚還鬼鬼祟祟地站在我的辦公室門口,不回家睡覺啊?你到底想幹嗎?”王亞楠半開玩笑地打斷了章桐紛亂的思緒。

“我想找你談談那個案子。”章桐乾脆走到王亞楠辦公桌前的椅子旁,一坐了下去。

“李曉楠那個?”王亞楠一臉的無奈,“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她是被人殺害的,還只是處於推斷中,王建找線索去了,很快就會有結果。你的心情我能夠理解,你不要太傷心太糾結這個案子了,好嗎?”

章桐搖搖頭:“你搞錯了,我不是說這個案子,只是有一丁點兒連帶關係,我說的是我們法醫室今天接手的那個家屬要求解剖驗屍的案子。”

王亞楠皺眉:“溫泉小區跳樓的那個男的?”

“對,劉建南!他最後的醫生就是我的同學李曉楠。”說著,章桐把前前後後的經歷以及自己心中的所有相關疑慮一字不落地都說了出來,最後,她把自己的手機放在了王亞楠面前,“這上面的最後一個來電號碼就是她的,我回撥了好幾次,她關機了!”

王亞楠拿起手機,仔細查看了來電號碼和時間,189*******8:“這是電信的號碼,這種天翼號碼都是用身份證登記的,我們這裏有他們電信部門的工作平台連結,我查一下資料和登記戶主的名字,看看能不能聯繫上戶主,確定一下情況再說。”說著,她在電腦頁面上調出電信天翼內部服務平台,在輸入手機號碼后,上面很快就顯示出一個信息框:

機主:顧曉娜

身份證號碼:350088********1023

居住地:天長市北三區溫泉小區5棟408室

“能馬上聯絡上她嗎?亞楠,我總感覺她的聲音中有些不安,不知道會不會出事,她這麼反覆肯定是有問題的!”

“這不好說,丈夫剛剛去世,妻子的情緒失控那是很正常的,再說了,現在是凌晨,天還沒有亮,這麼貿然上門,不太好。我想還是等天亮后,我派人去她家了解下情況吧,你說呢?”

章桐點點頭:“看來也只能這樣了,這女人,確實很情緒化,我第一次在咱們局門口見到她時,就有這種感覺。就是你那副手,被她整得夠戧,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是個老實人!”

王亞楠輕輕哼了聲,顯得很不在意:“那小子,還算是部隊轉業的,笨得要死。我真不明白,什麼都不懂的人,李局竟然還把他派到我身邊來做副手,知道副手的重要性嗎?我要是不在的話,他就要頂上去的,他現在什麼都不懂,到時候怎麼頂得上去?我能放心到時候把手下的人交給他嗎?”

“亞楠,對人要有寬容心,我看你這個副手也是挺不錯的人,從來都不會抱怨你的壞脾氣,你還是忍了吧,過段日子習慣了就好了。再說了,李局把他安排在你身邊,那也是信任你,想叫你帶帶他,你是師傅嘛!”

王亞楠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老姐,拜託你別做我思想工作了,你那套大道理我都知道的!省省力氣,趕緊回去休息吧,這都幾點啦,明天還得上班呢。”

章桐回頭看了看王亞楠辦公室角落裏間那張小小的行軍床:“看來我今晚就只能在你這邊湊合一下了。”

“你的辦公室不是比我這邊大多了嗎?”王亞楠一邊敲擊着鍵盤,一邊嘴裏嘟嘟囔囔抱怨着。

章桐站起身,微微一笑:“你要是受得了那肯德基炸雞腿的味道,我那邊隨時去過夜!”

“小桐,快醒醒!快醒醒!”

王亞楠的聲音彷彿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飄飄蕩蕩的,時遠時近。章桐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看章桐沒把自己的催促當回事,王亞楠急了,湊近她的耳邊,猛地大聲叫道:“快起來!顧曉娜死了!”

“你說什麼?”章桐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睡眼矇矓地瞪着王亞楠,“你別開玩笑,她昨天晚上剛給我打完電話就死了?不會這麼巧吧?怎麼死的?人現在在哪兒?”

王亞楠晃了晃手中的電話聽筒:“王建從天使醫院打來電話,說顧曉娜剛被120急診車送進醫院沒多久,就因搶救無效而死亡了,就在剛才,具體原因我還不清楚。怎麼樣,咱們馬上一起過去?”

“現在幾點了?”

王亞楠看了看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早上五點四十八分。”

“怪不得我腦袋這麼疼,我才睡了不到三個鐘頭!”

在醫院的急診室里死一個病人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本來進到這裏的就都是危重病號,生與死都是五成對五成的比例。所以,這裏的護士和醫生照理說應該對死亡是見慣不怪了。可是,當王亞楠帶着章桐走進急診室辦公室時,她分明在周圍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些恐懼和不安的神情。想想這也難怪,朝夕相處的同事剛剛因為車禍去世,緊接着就又有病人去世,這種每天看着人死去的滋味兒確實不好受。

“你們哪個是負責人?”在出示了證件后,王亞楠挨個掃視着自己面前的醫生護士,“能和我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我是急診科的護士長,我們主任還沒有來上班。”

王亞楠仔細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四十歲左右的女護士長,一身簡單的護士服,頭頂戴着的護士帽上鑲嵌着一根金線。她要是不表明身份的話,光憑身上的穿着打扮,還真的很難判斷出她是負責人。

“和我說說死者顧曉娜的情況。”

“今天凌晨四點四十分左右,我接到了120急救中心發來的通知,說溫泉小區有人突然心臟病發作,打電話求醫,我們按照平時出診的慣例,馬上就出發了。因為,因為李醫生去世了,所以人手更加不夠,怕頂替的鄧醫生忙不過來,我就跟車一起去了現場。”

“你們到的時候,現場是什麼樣的,房間裏還有別人嗎?”

“沒有,是死者自己打的求救電話。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大門開着,死者倒在門邊,當時還有心跳反應,只是顯示呼吸困難,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她當時是什麼表現?我是指她的肢體動作。”章桐插嘴問道。

“她用右手捂着胸口,左手摸着頭部,臉色發紫,嘴唇發青,完全符合心臟病突然發作的癥狀表現。只是……”

“只是什麼?”

“我本來想把病人的手放下來,好往擔架上抬,可是她卻死死地摸着頭部,就是不鬆手!”護士長的臉上顯出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

“那心跳呢?心電圖怎麼顯示?”

“逐漸變緩,其實當救護車剛剛開上醫院的急診專用通道時,病人的心電圖監視儀屏幕上就已經顯示為一條直線了。”說著,護士長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站着的當班醫生鄧嘉盛,後者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後來呢?你們進行了哪些急救措施?”

“腎上腺素五毫升,電擊,病人的心臟在短時間內曾經一度恢復跳動,但是後來就再也沒有辦法了……”

“具體宣佈的死亡時間?”

“心臟停跳超過十五分鐘,也就是早上五點二十三分,死亡證明書是我簽的字。”當班急診醫生鄧嘉盛接過了話頭。

“鄧醫生,我能看下屍體嗎?”

“可以,就在急診二號手術室,我這就帶你們過去。還有,你們那個同事不停地四處打聽李醫生的事,一個一個地問,弄得我們科里那幫小護士人心惶惶的。”言語之間,鄧嘉盛顯得頗為不滿,他邊向外走邊又不停地抱怨。

王亞楠並沒有馬上就接這個話頭,她看了一眼身邊始終緊鎖着眉頭的章桐。

拐過走廊后,來到門上標有大大的數字“2”的一間手術室門口,一位醫院保安正站在門口,見到鄧嘉盛帶着人走來,趕緊打招呼:“鄧醫生,你來了!”

鄧嘉盛沒有回應,只是點點頭,然後走過保安的身邊,推開門徑直進了手術室。

王亞楠和章桐則緊緊地跟在鄧嘉盛的身後也走了進去。

手術室里靜悄悄的,無影燈早就關閉,由於病人在進入手術室前心臟就已經停跳,所以,並沒有明顯的搶救手術所留下的一片狼藉。此刻,狹窄的手術台上,一具屍體無聲無息地躺着,白布把屍體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

“這就是死者顧曉娜,遵照你們同事的要求,人死後,我們就沒有再動過屍體。”

章桐放下工具箱,打開蓋子,拿出一副手套戴上后,轉身就向手術台上的屍體走去,輕輕地揭開屍體上的白布。

時間在慢慢過去,手術室里的氣氛漸漸地變得有些緊張了起來。鄧嘉盛幾次要開口詢問,都被王亞楠揮手制止了。

終於,章桐把屍體上的白布重新蓋了回去,轉身向王亞楠點點頭,然後面對鄧嘉盛,一臉嚴肅地說道:“這是一起謀殺案,我要接管這具屍體!”

鄧嘉盛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住了。

顧曉娜的屍體很快就被抬上了運屍車。王亞楠叫住了正要上車的章桐:“據你判斷,死者的大概死因是什麼?”

“目前還不好說,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死者是被毒死的!”

“又是被毒死的?”

章桐點點頭:“我懷疑是生物鹼中毒。死者臨死前的癥狀也基本符合這種情況。總之,一有結果我就會馬上通知你的!”

快到中午的時候,王亞楠推門走進了章桐的解剖室,還沒等她開口,章桐就頭也不抬地說道:“死者死於番木鱉鹼中毒。”

“番木鱉鹼?”

“對,你過來看。”說著,章桐把死者的頭部輕輕轉向另一邊,露出耳朵後面的髮際,“番木鱉鹼是一種劇毒的化學物質,一般用來毒殺老鼠等嚙齒類動物。你看到沒有,這裏,就在靠近髮際線的地方,有一個細小的針孔。你拿放大鏡仔細看,針孔周圍的皮膚有略微紅腫的跡象,這就表明是在死者還活着的時候注射的,那個時候死者身體裏的血液還在流動,但是,死者很快就死亡了,人一旦死亡,體內所有的血液就停止了流動,傷口就沒有辦法自愈,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你又怎麼會確定死者是番木鱉鹼中毒呢?”

“只要是生物鹼中毒死亡,死者的牙齦就會出現明顯的粉紅色,也就是我們所稱的‘粉齒’,這是生物鹼性毒物在人體大量存在的體現。我在手術室檢查屍體的時候,注意到了‘粉齒’的存在,再加上急診室的護士長所反映的死者臨死前的突發心臟病的情況,兩者結合,我就可以確定死者是生物鹼中毒。回來后我做了相應的排查,很快就確定了自己的推論,我所要做的,就是找到注射口。”她伸手指了指死者顧曉娜的腦後髮際線。

“那麼,死者是什麼時候被注射進這種毒物的呢?”

“死者體內每百升血液中番木鱉鹼含量為一點八毫克,也就是說,死者被注射進了五個單位的生物鹼毒物。根據醫院記錄,死者心臟停跳時間是早上五點零八分,那麼,死者被注射的時間應該是在四點十分到四點四十分之間。”

王亞楠不由得皺起了眉頭:“120是在四點五十分左右進入死者房間的,而前後小區監控錄像我都查看過了,並沒有人在凌晨兩點至五點之間離開過案發現場。那麼,你的意思是120進入房間搶救病人時,很有可能這個犯罪嫌疑人正躲在房間裏的某個角落?”

章桐沒有說話。很明顯,王亞楠所提出的這個問題並不需要解答。

“番木鱉鹼這種生物毒素一般有哪些人會擁有?”

“生物研究所、大學生物系研究室之類都會配備,包括一些帶有研究性質的醫院,因為這種東西在藥用方面還是有很大的價值的,尤其是在心血管研究方面。其實不瞞你說,亞楠,只要有錢,現在網上什麼都可以買得到。”章桐無奈地搖搖頭,雙手一攤,“很難查找的。”

離開法醫解剖室的時候,王亞楠順手從口袋裏掏出一份報告的複印件留在了門口辦公桌上的文件欄里:“我差點兒把這個給忘了,小桐,這是屍體被砌在牆裏那起案件的結案報告複印件,我到你這邊來的時候,順便給你帶過來了。”

“我知道了,兇手是誰?”

“就是死者的兒子。”王亞楠的臉上露出了尷尬的苦笑,“不務正業的人,就為了點兒房子拆遷的補償款,老頭子不願意把錢就這麼拿出來,兒子就起了殺心。現在的人啊,真的是越來越讓人難以理解了。為了點兒錢,可以連自己的爹媽都下得去狠手,就不怕遭雷劈啊!”

“算啦,想開點兒吧,我看要是每個案子都讓你這麼糾結的話,用不了幾年的時間,你的神經就會受不了而最終崩潰的。干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別想那麼多了!等我忙完了就一起吃飯去吧,從早上忙到現在,肚子還是空空的呢!”

王亞楠點點頭,站在一邊等章桐忙完手頭的工作,一邊和潘建一起整理屍體。章桐的心裏同時又七上八下的,她知道自己很會勸解別人,尤其是面對好朋友王亞楠的時候,但是她也很清楚要是換了自己的話,處在王亞楠的位置上,也不一定會想得開,因為只要是人,遇到這種事情,都不會那麼容易想得開的。

一個身穿淺紅色襯衣的年輕女孩推門走出了天使醫院的急診區,屋外刺眼的陽光讓她幾乎睜不開雙眼,但是這一切都沒有阻止她向前的腳步。她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時間快到中午了,她隨即快步向大門口的公用電話亭走去,在經過門口保安亭的時候,她甚至一反常態沒有和正在值班的保安老王打招呼,只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看着年輕女孩的身影很快走到大門外左邊二十米左右的一個公用電話亭里,保安老王突然很理解對方異常的舉動。他微微一笑,並沒有把年輕女孩剛才的反常放在自己心裏,年輕人嘛,談個戀愛情緒波動是很正常的,不過現在還有人不用手機而偏偏要用門口電話亭里的話機,還真讓人有些出乎意料。但是,沒過幾秒鐘,這個念頭就在老王的腦海中消失了,他並沒有在意,理由還是那個,年輕人嘛,尤其是戀愛中的年輕人,做什麼事情都是很正常的。

電話亭里,在確定身後的門已經關好后,年輕女孩撥通了天長市公安局刑警隊的電話號碼,這是昨天那個四處調查車禍致死的李醫生的年輕警察留給自己的,號碼她已經背了下來。那個面容和藹的年輕警察說過,無論想起了什麼,只要和李醫生有關,隨時都可以撥打他所給的這個手機號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只響過兩聲后,就被接了起來。

還沒等對方開口,年輕女孩就小心翼翼地問道:“是王警官嗎?我是天使醫院急診科的徐貝貝,我想我可能發現了什麼。你說過我只要一想起什麼,就可以隨時打電話給你的。”

“對,和李醫生有關的。”

“我什麼時候能見你,我剛下班。……好的,我知道那個地方,我馬上打車過去。”掛上電話后,這個自稱叫徐貝貝的女護士迅速推門走了出去,來到幾米遠的大馬路邊上,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還沒走進王亞楠的辦公室,王建就遠遠地隔着辦公室的玻璃窗看見頂頭上司正像獅子一樣在房間裏踱着步,彷彿附近有一頭已經受傷的羚羊。這種狀態王建已經看見過很多次了,他知道這個時候去打擾她很不明智,搞不好就會招來一頓臭罵。他站在緊閉着大門的辦公室門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毅然敲響了門。

“進來!”

“王亞楠,我想讓你見個人。”也不等王亞楠回答,王建把一直站在身後的徐貝貝拉了出來,“這是天使醫院急診科的護士,叫徐貝貝,她也是李曉楠醫生的助手,她有些情況或許很重要。”

王亞楠看了王建一眼,口氣緩和了一些,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坐下吧,徐小姐。”

徐貝貝點點頭,落座后,她從自己的隨身挎包里拿出了一沓打印紙,遞給了王亞楠。“李醫生在世的時候,她的很多病歷都是我整理歸檔的。她去世后,按照規定,我要把她所有負責過的病歷全都整理出來,然後移交給檔案室管理,重新指定分配醫生。結果……”說到這兒,她略微停頓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王建,“王警官和我說只要找到任何我覺得有異常的地方,都可以找他,所以,我今天一交班后馬上就過來了。”

王亞楠翻看了一下手裏的幾張打印紙,都是病人的病歷檔案,上面清晰地記錄了病人的姓名、性別以及接診時間、病情、處理方式,當然,還包括最後死亡的時間。王亞楠看不出有什麼讓人值得懷疑的地方,她一臉疑惑地看着面前忐忑不安的年輕女孩:“徐小姐,你能和我解釋一下嗎?好像這上面的病人大多都已經去世了呀。”她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病歷打印紙。

“是這樣的,我們急診科因為平時接收的都是危重病人,有死亡那是很正常的。但是,我發覺這一個多月以來,李醫生上班時接診的病人死亡率太高了,而且基本上都是意外所導致的死亡,也就是說,病人到達醫院后沒有多久,就死在了手術台上。這很反常。

“還有就是,據我在急診室參加搶救時的觀察,有好幾起病例,死者在臨死前都動過大手術!”

“你所說的‘大手術’是指什麼樣的大手術?”王亞楠不解地問道。

“我不清楚,但是在病人身體表面都會有很新鮮的傷口存在,縫合傷口!”

聽到這兒,王亞楠突然想起了什麼,揮手示意徐貝貝等一下,然後抓過辦公桌上的電話機,撥通了章桐辦公室的電話:“你馬上過來我這邊一下,對,有急事!……好的,我等你!”

沒過多久,章桐就急匆匆地走進了王亞楠的辦公室。王亞楠一邊把手裏的病歷複印件遞給了她,一邊介紹說:“這是我們局裏的法醫章桐,這是李曉楠生前的護士兼助手徐貝貝,這些資料就是她送來的。”

章桐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隨即仔細查看起自己手中的病歷複印件,很快,在病人姓名一欄中,她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劉建南。

“這裏總共有多少個病人?”

“十八個,我打印的就是這一個多月的,前面的已經都交到檔案室去了。你要的話,我可以去拿。”

“不用了,這些就已經足夠了,徐小姐,謝謝你。”章桐猶豫了一下,緊接着問道,“關於這些病人,你還有哪些需要補充的嗎?我是指他們的共同點!我看到病人的名字後面都有一個小小的‘*’字標記,這代表着什麼具體含義嗎?”

徐貝貝點點頭:“這是我們做急診手術前必須查明的。我們和市中心血庫是聯網的,做手術前,只要在頁面上輸入病人的名字,就會顯示病人是否獻過血,如果參加過獻血的話,我們按照規定會讓病人享有應該擁有的待遇,從另一方面講,病人的血型也可以很快知道,減少了驗血的各種環節,增加搶救成功的概率。”

“是這樣啊,那麼,這十八個病人都是在血庫進行過獻血的,對嗎?”

徐貝貝又仔細看了一下病歷複印件,隨即肯定地點點頭:“沒錯,他們都參加過獻血,你們可以在市中心血站的資料庫里查到他們的相關資料。”

“劉建南死亡的當晚,你在搶救現場嗎?”

“對,那晚我值班。”

“你也注意到了他腹部的傷口?”

徐貝貝又一次點點頭:“沒錯,我們幾個都注意到了,包括李醫生在內。”

“前幾個病人身上你是否也注意到了?”

徐貝貝想了想:“我當班的那幾天,反正都是這樣。我記得當時李醫生還很奇怪,她在病歷原始記錄本上做了記錄,以方便日後查找原因。”

“好,我沒問題了。”章桐看向王亞楠,後者點點頭,“謝謝你的幫助,徐小姐,今天就到這兒吧,我們會和你保持聯絡的。”

徐貝貝抿了抿嘴:“只要能幫上李醫生的忙,我做什麼都願意的。說實話,李醫生是個好人,她這麼突然就離開了,我們幾個護士心裏都不好受的!”

徐貝貝的話讓章桐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王建帶着徐貝貝離開了王亞楠的辦公室,章桐卻並沒有馬上走,她在剛才女孩所坐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抬頭問道:“顧曉娜的案子立案了嗎?怎麼樣了?”

“立了,我已經派人去顧曉娜家調查了,很快就會有消息給我。對了,小桐,我記得你說過劉建南的死因並不可疑,完全符合高空墜落所導致的死亡,對嗎?”

“對,死因很明顯是沒問題,是墜樓死亡。但是,他身上的傷口,我總覺得沒有那麼簡單。而且據我所知,一個剛剛把自己的器官捐獻給別人的人,是不會馬上想到輕生的,而且根據他妻子顧曉娜所提供的情況,劉建南身體狀況一直都是很健康的,沒有任何毛病,一年到頭連感冒都沒有,而家裏也是經濟狀況良好,辦着個大公司,整天忙於生意,人也很有愛心,沒有什麼值得他甩下深愛着的妻子而跳樓自殺啊。你說對不對?”

王亞楠點點頭,隨後卻又皺眉說道:“不過,世事難料,這個世界上,最捉摸不透的,我想就是人的心思了。”

正在這時,王亞楠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章桐的隨身手機也緊接着響個不停。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隨後同時接起了電話。

“好的……我馬上到……”

一小時前。

這裏是拾荒者最愛來的地方,因為地處鬧市區,又是高檔酒店,所以後門拐彎處的大垃圾箱裏經常會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寶貝”出現:沒用完的紙巾盒,喝了一半的啤酒,吃剩的烤鴨。這也就是導致拾荒者為了發現的寶藏而經常大打出手的原因。

這一次,好不容易爭奪到“佔領地”的拾荒者阿寶正興沖沖地在垃圾箱裏翻找着什麼。剛剛經歷過一場激烈的鬥爭,阿寶的臉都被打腫了,可是,這一切與酒店員工剛剛扔出來的那一大袋半人高的黑色垃圾袋裏裝着的寶貝比起來,還真的不算什麼。為了抓緊時間,阿寶拚命翻撿着,搜尋着,臉上掛滿了欣喜的笑容。

終於,一個神秘的大紙盒子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盒子有點兒臟,但是這影響不了什麼,阿寶如獲至寶般地捧起了紙盒子,鑽出了大垃圾箱。周圍沒什麼人,這個地方是一塊天然的風水寶地,聽得到大街上車來車往的聲音,也聞得到酒店廚房裏那個大抽油煙機里散發出來的香味,別人卻看不到他,這裏是個監控探頭的盲區。

盒子打開了,阿寶的心卻涼了半截,本以為裏面至少有半隻燒雞,別人吃過也無所謂的,只要能開開葷就行,這個酒店因為有很多星級大廚,所以即使是扔出來的剩菜剩飯也都是美味佳肴。可是,今天這個包裝精美的大紙盒子裏除了一大堆怪怪的黑糊糊的焦肉外,找不到其他誘人的東西。阿寶無奈地盯着這堆黑糊糊的東西,他突然意識到了味道也不對,聞上去怪怪的、酸酸的,還有點兒臭味。阿寶畢竟不是老眼昏花,不然的話也沒有力氣和別的拾荒者爭奪地盤。他瞪大了眼珠子仔細端詳着眼前這一堆亂七八糟的肉塊,突然一聲尖叫,一坐在了地上,緊接着就是一陣翻江倒海的嘔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激烈的嘔吐終於停止了,阿寶顫抖着身子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沖向外面的大馬路上,好像身後有看不見的鬼在追他。等來到人來人往的馬路上,阿寶瘋了一般見人就叫:“幫幫忙,我要報警!幫幫忙!幫我打個電話!”

章桐一邊聽着王亞楠和屬下詢問發現屍體的拾荒者,一邊從局裏新配備的法醫專用勘察箱裏取出了一副乳膠手套戴上。那位報案的拾荒者的臉上早就沒有了任何血色,身邊是一大堆的嘔吐物,離他們這麼遠都能夠聞到一股酸腐的味兒。

章桐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面前的這個白色的做工精美的已經被打開的大紙盒子上。從外部看來,大紙盒子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寬四十公分,長約六十公分,混在那些普通的從這家酒店的廚房裏扔出來的各式各樣的垃圾里,沒什麼不一樣的,紙盒子的表面被油和水浸透后,顯出一種怪異的顏色,盒子外部也快要爛掉了。

在潘建的幫助下,章桐把這個紙盒子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一邊鋪着的黑色塑料布上,然後,打開了盒子。

作為一名法醫,章桐見過很多種死屍的各式各樣的死法,但是眼前出現的這一幕,還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盒子中是一堆黑糊糊的燒焦的東西,帶有一定的黏性。她伸出兩根手指取出了一點兒,仔細看了一下,放在鼻尖聞了聞,確定是燒焦的肉。但是暫時還沒有辦法進一步確定這是不是人類的組織。而在這些散發著一股特殊的臭味和焦味的燒焦的肉中間,赫然還有一個類似於人類的頭骨的東西!

雖然說從外觀來看只是部分頭骨,耳朵以下的部分也已經無影無蹤,但是,眼窩、鼻竇以及通常大腦所在的位置清清楚楚。為了確定這是人還是動物的頭骨,她伸出雙手把盒子裏的頭骨翻了過來,從頭骨的側面,赫然看到了眼窩裏的眼睛,還有一排牙齒。這一切對於法醫來說都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它的出現,意味着整個紙盒子裏的東西就是一個人,一個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人!

章桐神色嚴峻地低聲對身邊的助手潘建叮囑道:“告訴王亞楠,馬上封鎖整個酒店廚房,這有可能是一具人類的屍骸!”

潘建一聲不吭地站了起來,向不遠處的人群走去了。

很快,酒店老闆和廚房的總廚就被叫到了垃圾桶邊上,雖然距離不遠,但是周圍圍觀的人越聚越多,人們議論紛紛,交頭接耳。

“法醫都來了,肯定發現死人了!”

“這怎麼可能?這可是酒店啊!吃飯的地方!”

“酒店就不能有死人嗎?”

沒多久,王亞楠朝章桐和潘建這邊招了招手:“你們可以進去了。”

章桐點點頭,站起身,示意潘建先把裝有可疑物體的大紙盒子送往一邊的法醫現場車後備廂里鎖好,然後提着沉重的工具箱走進了酒店的廚房後門。

耳邊不斷地傳來總廚拚命嚷嚷的聲音:“不可能,肯定是有人惡作劇。想破壞我們酒店的生意,這是眼紅!”

見此情景,隨後跟來的潘建嘆了口氣,小聲嘀咕道:“這就是我從來都不在外面吃飯的原因!”

章桐無奈地搖了搖頭。

整個后廚的人員都被帶到了靠門的一邊,並且被告知什麼都不允許觸碰。廚房的案板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食材。幾個巨大的爐灶上,還煮着一些不知名的東西,水沸騰着,冒出了陣陣熱氣。

此行的目的是為了進一步尋找其餘的人類骸骨,章桐和潘建與隨後緊跟着進來的痕迹鑒定組的同事一起逐個檢查起了這個如迷宮般的大廚房。鍋灶、器具,甚至於爐灶下面的小縫隙里,他們都沒有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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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法醫之活體販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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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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