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住在樓上的美女
(1)
先不管有關動物生命力究竟能有多強的疑惑,我試圖把注意力集中到搬家上。要住至少兩星期的地方,還是應該弄乾凈些。我把箱子都搬進了屋子,開始把日常用品都安置下來,等到一切完畢,已經將近天黑了。我終於可以舒一口氣,躺倒在沙發上。
然而在整理過程中,我有了一個有趣的發現,便是屋主的私人收藏。在沙發扶手和坐墊間藏着幾本色情雜誌,有《閣樓》還有一些日本的AV雜誌等等。隨後我也在電視櫃的幾個抽
屜里順理成章地找出了不少A片,港台日韓歐美的,數不勝數。另外水笙的卧室里也有不少“證據”,床單下,床頭櫃內,到處春光。想是我突然向他提出借房請求,他一時來不及藏好。
一想到水笙看上去白白凈凈地,戴着無框眼鏡,人長得絕對斯文,平時羞澀得很,卻有如此強烈的這方面的喜好,實在是大出我意料之外。他在報社時也是經常都有氣無力的,幾次生病也都是什麼疲勞過度,不堪負荷什麼的,不會是打手槍打的吧,若真的是,得尊稱他一聲“槍神”才是了,嘿嘿。一定就是這個原因,他才不肯借房子給我吧。我不由樂起來。
不管如何,一個單身成年男子嘛,也算正常,我將這些精神食糧各自歸位,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透過窗戶可以清楚地看見考古遺址發掘的工地的位置,由於天一黑就收工,現在那邊一片漆黑,寂靜無聲。我拉起了窗帘,心裏只祈禱他們第二天不要太早開工攪了我的好夢。之後的一整晚,我坐在書桌前,開始在我的手提電腦里寫那多手記。這篇手記我傾注了不少心血,斷斷續續地已經寫了四個多月,如果不是因為一些事件而中斷,早就該寫完了。這篇手記所寫的,是我一年多前的一段恐怖經歷。
要克服對過去的恐懼,最好的方法就是再次面對它,冷靜地由我自己重新整理,用筆重現出來,許多針對由於過去的可怕經歷而造成的記憶障礙或者精神分裂的心理治療,其實就是在心理醫生的引導下,讓病人自己一點一點地描述出整個事件,也就是一個重新回憶並讓自己再次置身其中的過程。只不過心理醫生會不斷進行鼓勵、適當控制病人情緒。我相信將這次經歷寫成手記是使我能從當時強烈的恐懼中徹底解脫出來的唯一途徑。(詳見《凶心人》)
不知不覺中,已經將近十二點了。我對着屏幕,覺得腦袋有些發漲,手指也有些酥麻了,於是才停下來,拉開窗帘一望,只有幾盞路燈亮着,其實什麼也看不清。我伸了個懶腰,泡了一杯咖啡,準備上一會網。
這時突然外面傳來一聲貓叫。
我一凝神,側耳聽去,外面確實傳來聽起來有些刺耳的貓叫,一聲一聲有些斷續,好像是受了傷的哀鳴,但聲音響亮卻不像受傷的樣子,我聽過貓發情時發出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嬰兒哭聲,以及打架時發出的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但從未聽過這種貓叫聲。
我急忙向窗外望去,光線實在太過微弱,看得不太清楚。我把枱燈關了,這樣可以略微看得清楚一些。隱約中我似乎看到一團黑影蜷縮在草叢中,不斷發出詭異的叫聲。從體形和叫聲來判斷,那當然是一隻貓,從瞳孔中還不時射出閃閃爍爍的微光。然而它蜷在草叢內,我不確定是否是下午目擊的情景,使我做出了那是一隻黑貓的判斷。但不出意外的話,那的確是一隻黑色的貓。
潛意識裏,我總覺得那隻被卡車軋死的貓已經復活而且就在志丹苑小區內,但這只是否就是那隻死而復活的貓,還是很難下結論,畢竟一座小區內有兩三隻野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顏色當然也可能有相同。
我的記者的好奇心驅使我決定親自去看一看。在我打開門的瞬間,“哧”的一聲,那隻黑貓直竄了出去,儘管我在身體素質的鼎盛時期就意識到,人是追不上貓的,我還是忍不住快步趕了上去,我看見它往工地那邊跑,也是便向工地那邊走了過去。
追到工地邊,早已沒有了貓的蹤影。偌大的工地顯得格外寂靜,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路中央,雖說我膽子不算小,還是渾身不自在,當下便決定回去睡覺。
(2)
就在我回身之際,一陣涼風吹過,在這種炎熱天氣應該會令人感覺愜意,然而我卻感到有點刺骨。我有些不安地再環視了一下,赫然發現在離我不遠處的工地旁,竟然有一個孤零零的白色的影子。
我不由得吃了一驚,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幸好我的好奇心在這時候適時取代了一部分恐懼,使我壯着膽又向前走了幾步。
那慘白色的影子徐徐轉過身來,我這時才看清,原來是一個長發女子。隨即我不禁想現在說她是女“人”還言之過早,停住腳步不敢再走上前。
一時間,我呆立在那裏,在零星昏暗的燈光下,周圍的氣氛着實恐怖,我不禁想不管她是人是鬼,我是不是在她過來之前應該先離開才是。
幸運的是,那女子已經聽見腳步聲,並且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藉着四周樓房裏射出的光線和路燈微弱的亮光,我還是能夠大致看清楚她的樣貌,足夠證據表明,她是個美女,是有點古典氣質的那種,這使我的恐懼感降低了不少。畢竟就算撞鬼,也是個比較漂亮的女鬼。
我遠遠觀察了她一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安慰過了頭,總覺得她有些眼熟,在哪兒見過,又沒辦法把她和某個名字聯繫起來。然後我又覺得自己見到美女的這種反應有些可笑,這好像是最老土的一種向美女搭三的借口吧。這兒也不是衡山路酒吧區,隨便見到個美女搭訕都會有可能發展一段廣島之戀。這兒的環境和那女子的裝扮,怎麼看也像恐怖片不像言情。當下我打定主意,無論她是人是鬼,我都不予理會,回去睡覺比較實惠。
睡在床上,我又回想了一下。黑貓,我記得是被人稱為最不吉利的象徵之一,我也弄不清我今天到底碰上了幾隻,總之不會是好事。長發白衣女子又是鬼片常用的道具之一,從聊齋到午夜凶鈴,種種跡象來看,我覺得都是我在行霉運的徵兆,這幾天要萬事小心。
這樣折騰了半夜以後,我好不容易才睡着,待我醒來,已經是中午了。我躺在床上,雖然已是神志清醒,但實在是懶得不想起來。說實在的,這套房子很不錯,裝修得也還算乾淨,床尤其舒服,天花板……天花板竟然有不少水印。
我躺在床上皺眉看着天花板的水印,有些地方的塗料甚至已經起了泡。我印象中志丹苑小區的歷史不算太長,新造的樓就成了這副模樣,當然樓房建築偷工減料、結構不合理是現在社會上比較普遍的一個現象,但志丹苑小區應該還是不錯的,如果出了問題,作為一個記者,我義不容辭……恩?
靠近左上角的還在不斷擴大的幾處水印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又仔細看了一會,那些水印確實還在不斷成長,這有些奇怪,一般來說,樓房發生漏水都是由於上層樓的水管鋪設出了問題。可是這水印卻好像是通向客廳。如果不是樓房的結構有問題的話,就是樓上的人家出了什麼事。
我當即起床。穿好衣服,也來不及洗漱,快步跑上二樓去敲門。
一上到二樓那戶人家的門口,便可以清楚地看見門內有水正漫出來,流了一地。我急忙大力敲門,心裏猜想可能是主人外出忘了關水龍頭,孰料這時門卻打開了。
“什麼事?”開門的是一個穿着簡單的條紋睡衣的長發女子。
我一見到她就愣住了。事實上我一見到她就認出來她百分百就是昨晚我撞見的那個女子。湊近了看,她絕對可以算是一個美女。特別是她有一頭值得大多數女子稱羨的烏黑長發,可以算是她非常明顯的特徵,不過現在略顯凌亂。她一手還在整理着頭髮,見到我時也略微頓了一頓,估計她也認出我是昨晚她遇到的那個人。
“你是哪位,有什麼事嗎?”
她有些敵意地看着我,身子往房內退了退。估計她是結合昨晚的相遇,以為我是不懷好意跟蹤她的變態。
我瞥見她穿拖鞋的腳已經濕透了,褲子也濕了一部分,看起來十分狼狽。“我是住你樓下的,昨天剛搬來,今早看見你這兒在漏水,下面我房間的天花板都起泡了。”
(3)
我伸頭看見她身後房裏已是水漫金山。
“不過現在看來已經很明白了,你的情況好像比我還糟糕呢。”
“哦……那真是對不起。”她歪了歪頭,顯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我泡澡時睡著了,忘了關水,水滿出來弄得到處都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呵呵,搞成這樣子。”說著踢起一
小串水花,笑了笑。
我再次仔細端詳了這個女子一下,總覺得她很眼熟,她似乎有用手撥弄頭髮的習慣動作,不停地用食指和中指梳理着垂過肩背的頭髮。我這才想起我確實是認識她的。至少我知道她的名字。
作為一個經常和人打交道的職業,記者要記住很多的人名,這是新手很頭痛的一件事,在面對某個你想套近乎的對象時卻叫不出名字,是職業大忌。我不屬於那種勤奮的記者,但經過腦子的名字也不會輕易淡忘。昨晚一時記不起,現在總該回憶起來了。
“你……你是叫蘇迎吧!”我問道。
“你是……?”那美女不由詫異起來,睜大眼睛盯着我。
“我叫那多,是《晨星報》的記者。你拍的洗髮水的廣告現在可以說是家喻戶曉了。一個月前我們做過你的報道。”
原來這個蘇迎是現在小有名氣的一個廣告明星,除了她的長發以外,她的臉也長得不能說不漂亮,看起來非常清秀可人。我自認欣賞美女的眼光還是有的。後來我們領導大概也注意到了她,以為這個女孩將來一定會紅,就打算趁她還沒大紅大紫時先做篇採訪,一旦她名聲鵲起時便會感謝我們當初的支持和宣傳,也顯出我們領導高瞻遠矚,眼光不凡,於是就在一個時尚話題的報道中做了她的採訪。
“哦,對。那次是一個叫水笙的記者,他就住在我樓下,有時還會找我聊聊天的,那麼你是……”蘇迎也一臉恍然。
“是這樣的,他有事外出了,把房子臨時借給了我。”
“哦。”她笑了笑,“很高興認識你,那多先生。”
我們握了握手。
“哪裏,我才深感榮幸。其實說起來我認識你在水笙之前。”
“哦?”
其實本來那篇對她的採訪是由我去做的,只是當時發生了一些事,我實在脫不開身,只好叫水笙代我前去,沒想到這麼巧,水笙和蘇迎竟然都住在志丹苑,還是上下樓的鄰居。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能認出她來。
我向蘇迎耐心解釋了這一段前因後果,說到最後一層時,我不禁暗罵自己錯失一次與美女親密接觸的機會。而且水笙看來也不是傻瓜,平時一聲不吭,這種時候倒沒有浪費機會,還與她有一點普通的交往。不過只要想想天花板上的水印,也就釋然了。
這樣一來,我和蘇迎也算相識了。我半開玩笑地對她說,這也算一種緣分。她也點頭同意。
“那麼,我先失陪一下,”蘇迎環顧了一下屋裏的水,嘆了口氣,“我要先把屋子收拾好。”
“你一個人收拾很辛苦吧,我反正也沒事,讓我也幫忙吧。”既然大家認識了總不好意思就這麼離開吧,更何況是一位漂亮的小姐。我自告奮勇獻殷勤道。
沒想到她毫不客氣地把我請進屋裏。
屋裏一片狼藉,濕透的報紙滿地都是,幾隻拖鞋像小船一樣漂在水面上。好多東西被匆忙地堆在一旁的桌子上,包括一團團才拔下的電線。我見過的單身女子的房間中,這恐怕是最亂的一間了。
“男生就幫忙拖地板吧,我力氣太小。”她揚了揚頭髮,遞過來一把拖把,我接了過來,暗暗吐了吐舌頭。
於是一邊開始了我們的打掃,我們一邊進行了初步的交談。
“平時除了拍廣告,你還在做什麼工作?”
“上課啊!”蘇迎漫不經心地回答。
“哦,你還是大學生啊?”我微感意外。
“是啊,我在上海大學讀影視。只不過是有時候會有人找我拍些小廣告,我只是賺點零用錢罷了。”
(4)
“不過電視裏經常播你的廣告呢。平時有沒有人找你簽名?”這也是實話,她的洗髮水廣告好像是在幾個黃金時間段滾動播出的,時不時地,她那個甩頭髮的POSE會在眼裏晃來晃去。
如果要說她給我感覺上有什麼缺點的話,就是她的眼神總給人有點茫然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剛睡醒而眼神有些慵懶的關係吧,而且回答我的話時總是一種很隨便的語氣。如果換一
個大大咧咧的男人,談話時這種態度是很令人惱火的,可是眼前的美女不會讓人有這種感覺,倒是為她平添了幾分神秘感。
“沒有啊,還好吧。”
我一邊拖着地板,忽然看到從浴室往外到客廳的大部分地板都是防水地板,便開玩笑地問他:“你是不是經常碰上這種事,看你的樣子一點也不緊張,好像無所謂似的。”
沒想到她看着我點了點頭。
我的小小推理的成功。
“我特別喜歡泡在水裏的感覺。”她停下來,做了一個水淹過頸的手勢,微笑起來,“比睡在床上舒服多了,所以我特別容易忘我,一泡進去就沒完沒了,簡直像靈魂出竅一樣,所以水經常溢出來,還好樓下的人還算客氣。水笙他從來也沒有說什麼。”
我想起天花板原來就有的不少水印,總算了解了其中的原因。再說水笙不擅交際,遇上這種事估計也不會處理。更何況對方是一個美女。但這樣的奇怪毛病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也許有洗桑拿、土耳其浴成癮的,大概和她屬於同一類型的吧。
不管怎樣,她給我初步留下一個性格有點古怪的印象。
我繼續賣力地拖了幾下地板,蘇迎把水掃上陽台,我扯了幾句,立刻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便是昨晚那次相遇。一想到昨晚那種氣氛,我又不禁打了個寒噤。
“你也有半夜出來散步的習慣嗎?”
“昨晚那個果然是你。沒有,我昨晚睡不着了便出來散步。”她看了看我,撥弄了一下頭髮回答。
我忍不住問道:“那三更半夜的,不會怕嗎?”
“怕什麼?”
“怕……會有鬼啊!”我開玩笑道。
“那種東西有什麼好怕!”沒想到蘇迎有點不耐煩起來,語音顯得有點激動。
“不是,我開個玩笑,本來嘛,呵呵……”我沒料到蘇迎這麼容易激動,連忙解釋了一下。
“那你三更半夜地跑到那裏幹什麼?”她隨即反問。
“呃?”我沒想到她有此一問,隨即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合理的解釋。難道我認真誠懇地對她說,是因為有那麼一隻黑貓,被卡車整個兒軋扁了吐了一大灘血後半夜裏又跑到我家窗口外晃悠,還大聲叫喚,我出去追它,結果追啊追啊追沒了就碰上她了?基本上這樣的回答蘇迎要麼覺得我腦子有病,癔症發作,要麼覺得我胡亂編造借口,存心不良,圖謀不軌,而這兩者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一時間我拚命在腦中編着借口,我們誰都不說話,場面有些尷尬。
“沒關係,其實我也不想知道。”蘇迎看我的窘相,先開口道,“我們得快些打掃,我下午還有課。”
“哦,對。”我連忙道,“我下午也有事,要趕回報社,趕緊吧。”
於是我和蘇迎一邊繼續着手上的活,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一心打掃,不一會兒便解決了房內的水,打完了招呼后我便下樓洗漱,準備下午的工作。
回到房裏,我順手打開電腦,檢查了一下這個月的工作量,這才發現這個月我發的稿子數量太少了,這樣下去恐怕有完不成指標的危險。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身為資深專業記者……不過話說回來,最近的新聞實在是乏善可陳,本來嘛,新聞都是要記者自己想辦法挖掘的,我這兩天雖然每天都上網,但什麼有意思有新意的信息都沒有收集到。
我又不願意隨大流地寫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炒無聊的新聞,所以自從發了那篇有關志丹苑的官樣文章以後就沒怎麼寫過東西。
(5)
志丹苑!對了!我一時幾乎忘了我就住在這個考古工地旁邊。這樣一來不管怎樣順手也要從裏面挖出點新聞來,才不算辜負了這份運氣。
我草草地以方便麵結束了我的午餐,出了門便直奔工地。
來到工地邊遠遠地我便看見了一個人,戴着安全帽站在工地邊,拿着圖紙好像在指揮施
工。那是主持這項發掘工作的考古隊隊長,我記得他的名字叫張強。那次新聞發佈會上,無數記者將他團團圍住,無數閃光燈閃得他一愣一愣的,所以我對他印象比較深刻,至於他當時講了些什麼我倒記不得了。現在他一個人在那兒監督着發掘工作,正好給了我單獨採訪的機會。
“張隊長你好!我叫那多,《晨星報》的記者。”我熟練地自報了家門,“我想請教一下,考古發掘工作有沒有什麼進展?”
那傢伙黝黑的皮膚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你好。這兩天我好像一直都在和記者打交道。”他笑着說道。
這位張強一看便知是老實巴交的人,和這種人打交道很容易,他說話一般不會隱瞞什麼,也不會耍花槍。
然而一問之下,實在令我大失所望的是,發掘工作幾乎都沒有什麼進展,張強和我說的基本上還是十天前發佈會上發佈的那一套而已。沒有發掘到任何有意義的文物。考古這種事情的進展確實緩慢,因為這屬於精細活。我向工地望去,在工地外圍有一些工人在推運泥土,在工地裏面有零零落落的幾個專業發掘工員,
拿着還沒巴掌大的刷子不停地刷着,屁股撅得老高,遠望起來好像一隻只蜥蜴在那兒吐着舌頭。時不時有人掃出一塊碎瓷片破瓦塊什麼的端詳許久,拿放大鏡照又拿出小冊子翻,最後搖頭扔到一旁。據張強說,基本上現在每天的推進速度是一到四米,因為必須處處小心,步步為營地,而挖到的都是些當年附近村民扔在河道里的舊物,根本沒有什麼價值。當然也就沒有什麼新聞價值。
我偷眼看了看張強,他好像顯得興緻勃勃的樣子。我想起一個笑話,說考古學家娶老婆是越老越好,因為對他們來說,東西越老越值錢。總之,搞考古的總會讓人覺得不太正常,總是對死了的、壞了的感興趣。
其實換個角度來講,他們也只是盡量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只是地點和方式不同罷了。考古對人類和社會來講還是相當重要的工作,只是多少有點神秘感。
我看了一會兒,也覺得厭了,可又覺得心有不甘,心裏盤算着怎樣換個角度,換種形式擠出篇報道來,嘴上不停問着張強各種問題,什麼考古隊的情況啦、隊員的來歷啦、出土的那些破舊器皿的用途啦、對考古前景的預測等等。
一開始張強還耐心為我一一解答,然而過了半響,很顯然這位張強已是被我弄得不勝其煩,他拍了拍我,而且是相當重地,苦笑着說道:“你明天再來吧,明天會從北京來個人,是個考古發掘方面的專家,絕對權威,他要來對這裏的建成年代和用途重新考證一下,到時候你再來去找他,肯定有新聞可以給你,我實在沒什麼可以告訴你了。”
“重新考證?”我不由好奇起來,追問道,“當初新聞發佈會的時候不是已經宣佈說年代和用途都已經有了定論,說是元代的水關建築嗎?為什麼要重新考證,是有新發現了嗎?”
“沒有。”看得出張強勉強耐着性子和我說話,“一開始對於年代和用途就有分歧,這是很正常的情況,每次考古都會有的!”
“為什麼會有分歧呢?”
“為什麼?為了給你們記者提供新聞啊!”他開玩笑地說道。
最後我問張強要了這位叫阮修文的考古專家的手機號,便上班去了。好歹也有了那麼一點收穫。
晚上我回到新家,畢竟我是剛搬進來的,還不太適應,平時的話或許隨手就拿一本書看看,這兩天在單位上網又已經上了個飽,一時有些無所事事的感覺,於是想到了屋主留下的大批精神遺產。
(6)
我拉開水笙藏A片的抽屜,隨便拿出一疊扔在桌上,想看看他的品位如何,挑了一張便放了起來。誰知剛放了幾分鐘,還沒進入高潮部分,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我吃了一驚,心想該不是我音量開得太大吵到了鄰居吧,那好像影響不好,而且又敗壞了水笙的名譽。萬一人家以為我這兒有兩個人……我手忙腳亂地關了DVD機,裝作在忙的樣子起身去開門。開門一看,居然是蘇迎。
她擺出一個迷人的微笑:“我看到你家燈亮着,我反正閑着沒事,就想來找你聊聊天。有沒有空?”
我正欲一口答應,又想起桌上堆着的A片和雜誌,而且數量驚人,一旦被她看到我一世英名毀於一旦。我正思量着,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猶豫的神情,蘇迎瞧了瞧我,平淡地說道:“你在忙嗎?那我就不打擾了。”
難得有美女主動找我聊天,怎麼可能這樣拒絕,這決不是我的作風。我連忙說道你誤會了,我剛搬進來家裏實在亂得可以,決不好意思招待女生進入。
“要不上樓到你那兒坐會兒。”我這樣提議道。
就這樣我們再次來到蘇迎的房間,一進門便是一個巨大的水族箱,很多條色彩斑斕的海水魚自由自在地閑逛。
海水魚的顏色真的令人感嘆大自然造物之神奇,再天才的畫家也畫不出來。但養海水魚要比養其他種類的魚格外費心,水溫、鹼度等等,更何況這麼大一缸。於是我暗暗判斷蘇迎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我們面對面地往沙發上坐下,她順手打開了電視。很快我們開始聊了起來,東拉西扯地。也許是因為拍過幾個廣告的關係,她對這個社會的接觸面與其他同齡的大學生相比要廣許多,對一些媒體方面的知識也很豐富,聊起來絲毫感覺不出她還是學生。而且她談話時,一會兒談廣告,一會兒又談到宗教,一下子又跳到偶像問題,思維跳躍得相當厲害。我抖擻起精神,她談什麼我就回應什麼,可話柄總在她手中,我不一會就有點跟不上的感覺,不禁有些未老先衰的悲哀。
終於她也像是講累了,笑着說:“我去拿些飲料來。”便起身走進廚房。我吁了口氣,顧盼四周,心下盤算是否該找個借口離開,這樣下去精神受到打擊不小。這時我的眼光被蘇迎書架上的一本本書吸引住了。
我想這些絕對不是普通女生書架上會看到的。一般的女生的書架總是充斥言情類的文學或是一些名著之類,即使是那種近視超過一千的書獃子……
“你特別喜歡這類神秘事件的書么?”我向拿着可樂走出廚房的蘇迎問道。順着手指一一看去,都是《世界四十九大謎》、《麥田裏的怪圈》、《百慕達奇聞》之類的書。
“是啊!”蘇迎顯得興奮起來,“我從小時候起就特別喜歡這類書,尤其是關於大海的。”
我再看下去,然後是一本本巨大的《海洋知識百科》、《海洋生物圖鑑》等。關於海洋的書佔了大部分,有些是科普的知識讀物,介紹巨大的章魚、深海生物、鯊魚習性、水母分類的書籍,有些則是純粹的傳說和秘聞,還有一些神話,像海怪、人魚、巨大海蛇、幽靈船等等。
“真不簡單。”我贊道,“沒想到你還算是個海洋學家。”
“不對。”蘇迎搖了搖頭,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失落的亞特蘭帝斯》翻弄着,“用現在的話來說,我只能算一個海洋的FAN。依我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算真正了解海洋的海洋學家。人類現在所能認識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而已。”
“哦。”我有點對她的這種論調有點不以為然,但也不得不承認大海確實充滿未知數,對人類來說仍然是神秘的象徵。
“你知不知道沉沒的亞特蘭帝斯?”她抬頭問我。
“知道啊。”我省略了下半句,“看過那部動畫片”。
“你相不相信這種學說?其實亞特蘭帝斯的居民現在仍然在海底生存得好好的。他們已經進化成為了真正的海底人。”
(7)
我想了想,不忍掃她的興,笑道:“有可能吧。”
蘇迎也笑了笑,說道:“我相信。”
我發現她注視着我的時候表情中顯出一股執着,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雖然我經歷過許多常人匪夷所思的,不可思議的事件,但我很清楚,很多未知的事件存在太多的可能性,往往
最終的答案是出人意表的。真正的奇異事件,往往發生在身邊而自己沒有發現,而不是那些遙不可及又毫無根據的傳說。看蘇迎紙上談兵式的講述神秘事件的種種,我感到她畢竟還是個孩子,有她幼稚的可愛的一面。
蘇迎顯然找到了她中意的話題,開始不斷和我聊起大海方面的話題。
“你知道塞壬嗎?”
“知道,傳說中唱歌吸引水手跳海的女妖吧。”
“我猜她們是海底的居民,跳下海的水手一定是受邀請去了他們海底的國度。這可以說明,早在幾千年前海底人就存在了。傳說都是有一定根據的不是嗎?”
我覺得她真的有寫小說的天賦。
“唔。可能吧。”
“我認為儒良根本就是那群人找不到人魚給自己找的借口。”
“唔,可能。”
“你不覺得水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生物嗎?很多人都這麼認為。”
“也許吧。”
“你說中國海會不會也有沉沒的海底城?”
“大概會有吧。”
“一定有吧,中國沿海也有那種海溝的地形啊。一定會有海底人生存的。”
“海……海底人……”我已經有些接不上口了。簡直是小學生的對話。
“海底人啊,現在有好多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吧,我覺得海底人就是現在未被發現的一環。現在不是說按進化論排出的進化樹上也有很多問題嗎,有好些空缺或是銜接不當什麼的,加入海底人可能就完整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心中驚異她的古怪而寬廣的知識面。
“從兩棲動物開始,你不覺得嗎,可以有兩個進化方向的,為什麼非要上陸呢?”
由於我一直不搭話,看她看我的眼神,估計是她對我的學歷知識產生了懷疑。
“那是和呼吸系統有關的吧。”我故作鎮定地回答。“因為對氧氣的需求增加……”
“那就是你一開始就認定生活在陸上比水下是更為先進的生物形態啦?”她竟然看起來有些不悅。
“哦……這很難說吧。”
“我覺得海底人可能是一種更具智慧的生物吧,住在那麼美的地方……”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令我體會到了考古隊隊長張強面對群群記者時面對的壓力。然而蘇迎對我一直同意她的論斷非常高興,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我也繼續任她在自己想像的海洋中任意遨遊。看得出,她不是想和我討論什麼,只要我一直願意聽着就行了。
不知不覺中,時間已過了好幾個小時,一晃已經是十一點多了。我趁她中斷的當兒,轉身告辭。她笑了起來,“真是不好意思,煩了你這麼長時間。”“哪裏。一點也不煩。”我向她告別道。我正要走出門口,忽然她又開口問道:“你想不想知道昨天晚上我在那兒幹什麼?”
我呆了呆,隨即點頭。她的思維跳躍性實在太強,我猜不透她接下來又會說什麼。
我等她給我答覆,她卻沉默了一下才開口。
“我在找海底人。”她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着實愣了一下。她剛才的談話中十句中有五句都提到了海底人,卻沒料到她現在又有此一說。我左看右看她不像在開玩笑。
“在那……工地?”
我忽然想起那不是普通的建築工地。
“難道你認為志丹苑考古會和海底人有關?”我問道。
蘇迎嘿嘿笑了兩聲,甩了甩頭髮,轉過頭去望着窗外說道:“這個世界有着無窮的可能性,不是嗎?”
她的眼神中再次露出令人猜不透的光,我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8)
我回到樓下,感到一陣疲倦。一開始不習慣蘇迎說話的節奏精神上相當疲勞。以前有位軍事專家說過“精神攻擊最重要”,一點也不錯。
我匆匆洗漱了一下,躺倒在床上,卻一點睡意也沒有。腦子裏都是剛才蘇迎講的話。看起來她十分執着地認定有海底人的存在,而且有一種近乎崇拜的態度。再說得厲害一點,幾乎算是一種信仰般。我以前從來沒有“海底人”這個概念,誰知今天被一個美女強行灌輸了
給我,還多次反覆強調。我又想起她任由家裏水漫金山,總覺得這個外表漂亮的女孩的行為言談處處透着怪異,讓我看不透。
過了也不知多久,我被一陣凄厲的尖叫驚醒。再聽之下,我可以肯定那是貓的嘶叫,和昨天聽見的相同,絕對不是思春的嬰兒哭叫聲或是敵意的吼叫,又好像是受傷時發出的哀鳴,聲調非常高,甚至有些嘶啞,聲聲充滿痛苦,越聽越覺得古怪。
我懶得再爬起來出去看,因為我畢竟不可能抓它回來看個究竟。然而那隻貓意猶未盡,竟然在窗外估計離我門口不遠處叫了大半夜。
是不是被卡車軋死了以後,冤魂不散,半夜哀叫?我所見的只是它的靈魂?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但我的腦子還算清醒,我的第六感,一向不大敏銳的第六感也站出來告訴我,有什麼事情正在我身邊發生着。
引子
第二天將近中午時,我總算補足了睡眠,說來真的很奇怪,一旦陽光照在身上,自己會覺得自己晚上那種想法不現實。於是我暫時將不安扔到腦後,準備今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