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墳場小屋
“沿着陡坡下山,翻過這片林子就是。”
我指着地圖上的圓圈,很肯定地畫定了目的地的位置。蔣書記驚嘆說老獵戶就是老獵戶,他在月苗寨當了小半輩子書記,只知道有撫仙湖這麼個地方,離月苗寨大概有半日的路程。怎麼也沒想到,我們按老木頭所指的捷徑,只花了兩個鐘頭就趕到了目的地。此時是下午三四點鐘,日頭正濃,遠處不斷地有閃閃的波光,透過樹林間的縫隙反射過來。
我想起阿鐵叔和香菱,他們從大路追趕楊二皮,眼下說不定也正在撫仙湖地區,只是撫仙湖面積太大,冠中國深水型淡水湖之首,容積量達到數百億立方米,想在這裏碰面實屬不易。這樣一想我不禁犯愁,撫仙湖面積如此之巨大,我們上哪兒去找白眼翁。他要是萬一住在湖中央的孤島上,我們連涉水的筏子都沒有,又該怎麼辦。蔣書記並不知道我在心煩什麼,他見我皺眉,以為是旅途疲倦,索性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向我們介紹撫仙湖的由來。
“唐時懿宗年間,朝廷要攻打南詔,派湖南觀察使蔡襲為經略使。這個蔡襲麾下有一文官叫樊綽,他收集了大量的南詔國資料,期間還曾經幾番涉險,深入民間去調查南詔國情,後來仗打輸了。樊綽一看沒飯吃了,就開始著書立傳,這其中有一本叫做《蠻書》的,就相當於是當時的雲南地方志。書中稱撫仙湖為大池。在後來的《澄江府志》裏,有一篇也是講撫仙湖的。‘量水川即唐書架水縣,大池,撫仙湖也。’后稱羅伽湖,據《明史·地理志》記載:澄江府‘北有羅藏山,南有撫仙湖,一名羅伽湖’。這個名字可能和宋元時南詔、大理段氏在澄江設羅伽部有關。‘撫仙湖’這三個字的由來,據說是根據一則神話而來:相傳玉皇大帝有一天派了兩名大仙下凡考察民情,估計主要就是看看百姓是不是都按時上香交供。這兩位大仙一路上,邊考察邊遊玩,甚是歡樂。他們來到滇中之後,看到一池碧水,波光粼粼,頓時就被吸引住了,覺得這地方比天上強多了。空氣好無污染,最重要的是不用跟其他神仙擠房子住。頓時流連忘返,站在湖邊上忘了年月。我們都知道,這個神仙是長生不老的,沒有太強的時間觀念。他們這一站就是千年,最後變為兩塊並肩搭手的巨石,永遠留在了湖邊。所以此地才會有撫仙湖一名。”
“唉,聽你這麼一說倒是挺長見識的。”
胖子精神飽滿地扛着長槍走在隊伍最前邊,“不過照古時對撫仙湖的描述,這裏倒像一塊好地方。我們要找的那個白老頭既然選在這裏跟天上的神仙一塊兒隱居,那也算是懂風識水的大行家,好不快活。老胡,你不是懂風水嗎,快來這裏看看,到底水下有沒有古墓?”
我說你怎麼三句話離不開老本行,撫仙湖底下不太平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只是看湖面清澈如鏡,四周山色祥和,山巒峰圓玉潤實在不像是個能藏殭屍的地方。胖子說風水寶地怎麼了,日久成精,話多成怪。那些個大墓皇陵哪個不是埋在風水眼上,還不是照樣該鬧什麼鬧什麼。光咱們拍死的來算,即使沒有一打,也夠湊一路縱隊了。我說撫仙湖底下就是埋了金山銀山,跟咱們也沒有半分關係,你還是死了心吧!
蔣書記聽了我們的對話,很是惶恐,他含蓄地打聽起我們幾個的職業。Shirley楊從衣兜里掏出一張名片遞了上去。蔣書記沒念過洋文,將名片翻來覆去研究了一下,指着背面的星條旗問:“怎麼,幾位是外商?”
面對蔣書記稍顯期待的眼神,我不得不假正經了一回,給Shirley楊編造了一個外籍開發商的身份,而我們幾個則是她的顧問以及保鏢。這話一說完,蔣書記頓時心花怒放,臉上的神情瞬間轉了,樂呵呵地走上前來,要與我們幾個一一握手。胖子摟住蔣書記的肩膀,一腳踩在石頭上,抬手比畫了一下:“看看這山色、這湖光,平白埋沒了多浪費,浪費就是犯罪。我們楊總經理計劃着,到時候,嘿,在這把地一圈,改成旅遊景點,到時候再把路修一修,柏油馬路直通昆明。你看那塊地怎麼樣,我覺得好極了,蓋一排大別墅,拉電線,樹牌子……”
Shirley楊趁着胖子跟蔣書記胡扯的時候將我拉到一邊,她無奈地看着我,問:“你這樣騙他有什麼意思,我們現在一點兒線索都沒有,很有可能要撲空。到時候還拖累人家跟着我們白跑一趟。何必呢?”
“眼下咱們再急,白眼翁也不會自己跑出來。蔣書記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膽子太細。我這樣說無非是給他一個盼頭,再說了,星條旗的事我可一句都沒騙他,是人家自己想當然了。”
“好了好了,我說一句,你頂十句。理由大把大把的。”
Shirley楊皺起眉頭,環視四周,“地方到了,人沒有。都怪我當時太衝動,如果再與土司周旋一會兒,說不定能套出更多的線索。起碼把白眼翁的家庭住址問出來才是。”
“殺狼又不是個傻子,既然他這麼害怕別人提及白眼翁,你問了也是白問。我看不如這樣,先下河灘,看看這裏的環境再作打算。”
我嘴上雖然這麼說,可心底里也知道靠這個破主意找人無異於瞎貓撞着死老鼠的概率,不靠譜。
“哎哎哎,那邊的兩個男女青年,幹什麼呢?鬼鬼祟祟的。”
估計胖子是吹完了,此刻情緒高漲,真拿自己當大戶了。“別磨嘰啊!咱們下山去,老白不是還等着咱嗎?”
我問胖子老白是誰,他瞪了我一眼,跑過來一勾肩,附耳道:“我跟蔣書記說,咱們要找的那個白老頭,是Shirley楊的外公,失散多年,今個是尋親來了。”
“這你都敢編?”
我想起搬山道人鷓鴣哨,頓時覺得天上要響雷了。
“我也就是那麼信口一說,你看蔣書記的眼神是不是變了,是不是充滿了對生活的渴望?一個窮鄉僻壤里灌出來的小書記,不就是想做點業績出來,不就是想改善鄉親們的生活?別的作假、捐款的事我可沒騙他。這一路走過來,交通實在太欠了,剛聽他說附近寨子裏的孩子想讀本書《雷鋒的故事》都得翻山越嶺去江城,你說說來回不得三四天的路?都是祖國的花朵、國家的未來,聽着多心疼啊!我琢磨着,等這趟回去就給匯點款過來,別的不說,石子路總要修的。當然了,要是能在撫仙湖底下摸到點什麼東西,那就再好不過了,全捐了,一個子都不留。”
“你這覺悟是不是忒高了點?你把臉伸過來,給我掐一把。”
“滾蛋,你怎麼能這樣懷疑自己的階級戰友,我那顆火熱的心,你有什麼好質疑的!”
“你說的事是好事。可我聽着,怎麼像是在給下斗的事鋪路呢?我們什麼時候說要下撫仙湖了?再者說,就算真要下,哪來的船隻,哪來的呼吸器。我們是來找人的,不是摸金。除非白眼翁說他家在湖底下,否則,這個撫仙湖跟咱半張糧票的關係都沒有。”
胖子反駁道:“來都來了,不下一趟你放心啊!”
“那又不是我家的湖,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此言差矣。看來胡司令你的覺悟還不夠高,這種事情怎麼能分彼此呢?湖是誰的湖,國家的湖,更是人民的湖,我們是什麼人,人民的子弟兵。這湖裏鬧殭屍的事,我們能坐視不管嗎,能眼睜睜看着百姓們受罪嗎?不能!堅決不能!打死了都不能!”
胖子慷慨激昂,一副指點江山的派頭,“我琢磨着,不管下邊是不是真有大墓,都要走一趟。沒有最好,用事實證明一切,給撫仙湖闢謠;要是有,那就更好啦,把地主老財的墓一氣兒拔了,造福鄉里。”
我聽着胖子那意思死活都要去探一探,心中不禁犯愁。他見我不說話,以為達成共識了,扭着屁股哼着小曲跑到了前頭。四眼和Shirley楊研究了一會兒地圖,對我說:“這一片雖然大,能住人的地方卻不多,湖深水闊漲落起來肯定夠戧。我們圈了幾個點不太受漲落影響的地點。可以先從這幾個地方找起。”
瞧瞧一馬當先的胖子和春光滿面的蔣書記,我只好接受了四眼的建議,先從幾個可能性比較大的地區開始搜索。心中不禁責怪自己來的時候沒有向薛二爺打聽得清楚一點兒,現下到了地方又找不到人。我看了看天色,從月苗寨出來之後我們一直在趕路,眼下太陽已經慢慢有了西沉之勢。撫仙湖看起來近在眼前,可真走到跟前還需花費一番工夫。弄不好等我們到了湖邊天都黑了。我招呼大夥抓緊趕路,務必要在太陽落山前到達地圖上圈定的地點。
記得當年,我們來雲南,是為了尋找雮塵珠,解開搬山道人身上的詛咒。那個時候我們有地圖、有嚮導,不像現在大海撈針,要在方圓幾十公里的地方去尋找一個只曉得綽號的老人。我一邊走一邊在腦中思考要如何將白眼翁找出來。胖子還在和蔣書記討論修路的事情,Shirley楊一路上都沒有怎麼講話,看來跟我一樣,都在想法子。等我們幾個真正抵達撫仙湖岸的時候,日頭已經落到了半山腰上,五色的霞光鋪灑在碧幽的湖面上美不勝收。我幾乎要被這美景咬住了眼球,站在湖邊久久不能自已。“這個地方真是太美了。”
Shirley楊站在我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難怪會有關於神仙留戀化為山石的傳說。要是真住在這樣一個地方,我看與神仙也沒什麼差別了。”
“別管他是神仙還是妖怪,先找出來要緊。你看這天色,搞不好,咱們都要露營。”
一想到月苗寨里的那些武裝隊,我就一腦門子官司。他們都是少數民族兄弟,雖說充當了殺狼土司的走狗,可這些畢竟都是人民內部矛盾。等我們找着了白眼翁,把事情問個清楚,說不定就能順帶揪出土司的秘密,還苗區鄉親們一片幸福的自由天。
“那就從這片凸嶺開始吧!”
四眼指着連接山林與湖面的凸起處說,“那個地方如同一塊兒斷崖,既瀕臨撫仙湖又不受潮汐影響,住人的可能性比較大。”
Shirley楊從包中取出望遠鏡,朝小山坡上望去,不一會兒,她就興奮地喊道:“那裏有人家,你們快來看。”
我接過望遠鏡,朝四眼所指的凸嶺上看了過去,透過稀疏的枝頭隱約看見一處吊腳樓的屋頂。
“好極了,有一戶人家在斷崖邊上。這回可真叫瞎貓逮住死老鼠,碰到巧上去了。”
我將望遠鏡遞給了胖子。他瞄了一眼,笑道:“老白同志倒是會享受,房子建在湖邊上,夏天那個湖風一吹,連吹電扇的那點錢都省了。”
突如其來的小屋給了我們新的希望,以至於我都懶得提醒胖子,此地並沒有通電的事實。雖然連續走了將近四個小時的山路,但是隊伍里沒有一個人喊累喊苦,連蔣書記都沒皺一下眉頭,所有人都迫切盼望着能在天黑前趕到白眼翁的吊腳樓。
因為心情開始放鬆,Shirley楊的神色有了明顯的緩和。她向我問起楊二皮的事,並且對他身受蠱毒這件事表示擔憂。我說你就別瞎操那份心了,貂皮佬是個硬點子,哪能那麼隨便就折了。再者說,他平日裏做的也儘是些見不得光的事,這次算他倒霉,碰上了用“葯”的人家,只當他們黑吃黑,與我們半點關係都沒有。
“話雖這麼說,可你一點兒疑惑都沒有嗎?”
Shirley楊望着無際的撫仙湖向我提出了疑問。我知道她這句話的意思,而且私底下也將圍繞撫仙湖發生的一系列怪事放在腦子裏轉過好幾個彎,可除了一些支離破碎的線索之外,半點主意都沒有,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見今天Shirley楊又將話頭挑了起來,我便反問她說:“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她邊走邊說:“首先撫仙湖底下鬧殭屍的新聞是見過報的,這件事有目共睹,算是八九不離十。至於他們說的那個渾身長白毛的東西到底是不是殭屍那就另當別論。然後就是瘋狗村突然消失的事情,根據蔣書記的說法,撈到殭屍的日子與村莊消失的日子不謀而合,這其中必定有極大的聯繫,甚至可以說兩者之間有着直接關係。”
我想都沒想就點頭附和:“這兩者之間的聯繫根本不用質疑,我可以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至於剩下的百分之一那是留給毛主席的,他老人家教育過我們,凡事不能絕對化。”
“可不咋地,按我的意思,瘋狗村既然過去是滇王放公假的旅遊點,那湖底下很有可能就埋着他死後的遺骸,是一座帝王墓。”
胖子一聽到“殭屍”兩字,堪比耗子見了油,一下子躥到了我們邊上,踴躍發言。
我給他那個熱忱的勁頭弄得哭笑不得,只得用事實來打擊他的積極性:“人家滇王算得上是封疆諸侯,要死也該葬在自己的土地上,沒事把自己沉湖底下去,那算什麼?又不是撫仙湖王。”
胖子不高興了,撅起嘴來反駁我:“我可發現了,你小子最近老愛打擊別人的積極性,對別人的興趣愛好橫加干涉。老胡啊,這可不是好現象,這種官僚主義作風的出現,大大傷害了你我之間的感情,同時也會影響到人家Shirley楊對你的好感。我說得對不對,楊參謀?”
Shirley楊忍不住笑了一下,隨後對我說:“這次我同意胖子的觀點。而且我認為,貂皮佬的出現,與撫仙湖殭屍有着不可告人的聯繫。”
我說你這個觀點起得有點大,是不是有什麼證據?她搖頭:“女人的直覺。你說過貂皮佬是因為中了人家的圈套,身上落了‘葯’,這才不得不將一批神秘的貨物送往撫仙湖,對不對?那麼,我問你,誰住在撫仙湖?”
“白眼翁!這裏只有他一個人。”
我腦海中千思萬緒,一時間無數的線索涌了出來,“不錯,不錯。殺狼土司說過,白眼翁是瘋狗村的巫師,用藥的高手。雖然不知道楊二皮身上的‘葯’是誰下的,可既然送貨地點是撫仙湖,那就必然有一個收貨人。而據我們所知,撫仙湖地區唯一一個活人就是白眼翁!除非楊二皮是給鬼送東西,要不然……”
“要不然,他的貨就是送給白眼翁的。那麼他身上的蠱就與白眼翁有關。”
Shirley楊微笑了一下,指着前邊的吊腳樓說,“這些都只是推論,你不是說從姥姥溪到這裏起碼有一日的路程嗎?如果事情真如我們猜測的那樣,說不定一會兒還能碰上你的‘老熟人’呢!”
不知為何,我心頭閃過陣陣寒意,當初我在楊二皮的貨箱裏,見到了一隻類似殭屍殘肢的斷手。假設他那一批貨箱中裝的的確是殭屍,而下蠱的又正是白眼翁,那這位老人身上所具備的特徵簡直與我們要尋找的黑衣神秘人不謀而合,他很有可能就是與竹竿子狼狽為奸的幕後真兇。
我腦中響起了警鐘,正在猶豫要不要將這個想法告訴大家時,只聽蔣書記大叫了一聲,那個慘勁跟見了鬼似的。此時天色早就沉了下去,我一聽蔣書記的聲音是從前頭傳來,急忙邊找手電邊朝他的方向奔了過去。
“四眼呢,怎麼也不見了?”
我、胖子和Shirley楊三人這才發現剛才聊得太起勁,居然沒發覺那兩人早就走到了隊伍前頭,已經攀上了凸嶺。
天色黑得極快,等我們三個衝上那處獨嶺,夜色已經降臨了大地。我們手上這支手電,還是托老木頭的福借來的,冷清的光柱四處掃射,就是不見他們兩人的蹤影。
“是不是出事了?”Shirley楊不無擔心地問。
從我們聽見蔣書記的叫喊聲,到登上凸嶺之間大概有七八分鐘的空隙,在這段時間裏居然沒有聽到他倆再次呼救的聲音,這未免也太奇怪了。
“四眼!書記!”胖子扯開了嗓子朝着山頭上大喊。我觀察了一下凸嶺上的環境,這是一條類似伸展台的獨道,直通臨湖的懸崖,說寬也不寬,說窄也有百八十米的寬度,總之是放眼一望就能到頭的地兒。這裏的樹木也不算很茂密,有一些零碎的山石傾倒在路邊,看上去像是人為鋪設的,除此之外實在沒有什麼適合藏人的地方他們是沿着這條山道上來的,除了往前走,沒有其他出路。”
我跟在胖子後邊大聲呼喊起那兩人的名字,生怕出了紕漏。可耳邊除了湖水拍打礁石的聲音,再也沒有半點回應,就剛才書記那一聲“救命”彷彿成了大家突發的幻覺一樣。
我舉着手電一路向前沖,才跑了沒兩步,就看見有兩坨黑影出現在手電光中。我眯着眼睛一看,是兩個人,不過他們的姿勢很奇怪,都是半蹲半坐背對着我一動不動。兩人抵肩而靠,腦袋幾乎要湊到一塊兒去。我被這詭異的景象怔住了心神,聲音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四眼?書記?是不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