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詭絲
雷公嶺上不擎天下不柱地,好端端走道的人,怎麼可能無故消失。我從不信鬼神之說,就喝令楊二皮那群人冷靜,不許推嚷。阿鐵叔在前邊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我對楊二皮說:“咱們現在的位置,想跑都沒地方去。你讓你們把手牽起來,先待在原地別動,我上前頭看看情況。”
他們一聽我這辦法,紛紛點頭,三三兩兩將手一牽,然後席地而坐。我讓四眼看着點楊二皮,然後帶着查木去前邊找阿鐵叔商量對策。馬幫眾人此刻也心神不定,大家靠成一排,誰都不願意貿然落單。阿鐵叔坐在崖邊,叼着大煙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深不見底的懸崖。香菱見我來了,忙招手:“你們後邊怎麼回事兒,是不是……”
我點點頭,走到阿鐵叔邊上,他慢慢抬頭,看了我一眼說:“這種事情,我走了一輩子道,還是頭一遭趕上。真晦氣!”
香菱急紅了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咱們上路之前,三酒五穀,各處的山神河神都供過了,這,這眼睜睜的,人就沒了。”
“你們親眼看見人不見的?”
“這哪能啊,都是沒注意的時候,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香菱說,“斷不會是落下去的,石頭摔下去還要有個響,人又不是木頭,還不會喊嘛!”
一個養馬人建議說趕緊折回山下,找神巫驅邪。阿鐵叔大喝一聲:“走個,事情還沒弄清楚,小六子,白給了啊!他媽的,老子行得正走得直,我倒要看看,是哪來的野鬼敢叼我的人馬?”
他這一說,我腦子裏忽然閃過一道靈光,我看了看左右,問他:“馬匹呢?光丟人了,馬和騾子都在?”
阿鐵叔也好像想起了什麼,他起身吹了個口哨,不一會兒就陸續有口哨聲回應。“東西都在,只有人少了。小六和尾巴上的人都不見了。”
阿鐵叔這一行出來,總共十人。一下子就少了三個,此刻只剩他、香菱、查木以及四個養馬的大漢,損失不可謂不怪譎。我看了看黑夜中的雷公嶺,分析道:“人是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的。要麼下去了,要麼,就是跑到上頭去了。”
“上面?”
香菱抬頭看了看天,“我們離山腰索道琮有百十來米的距離,上頭除了橫生在外的樹枝,什麼都看不見。哪有人會自己走着走着,跑到天上去的。胡大哥,你別瞎說了。”
阿鐵叔皺了皺眉頭,將大手一拍:“要是不上也不下,難道,是山石開口,吃人了?”
他一說完,整個隊伍都安靜了,原本靠在山壁上的人,像見了鬼一樣,各個將背脊挪得遠遠的。生怕背後的山石當真生出一張巨口,將他們吞沒。我走到山壁面前,用手摸了一下,山石粗糙的觸覺一下子傳了過來,再拿腳踹了幾下,硬邦邦的,也不像有什麼機關軟肋暗藏其中。天寒夜涼,我們被掛在山腰間,轉眼十來分鐘過去了,整個隊伍沒有挪動半分,所有人的神經都綳得要裂。阿鐵叔冷着臉對眾人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這才屁大的風浪,一個個擺出一張死人臉,是要給誰看!”
他指着頭頂上的天,怒道,“離索道還沒有多遠的路,是爺們的都給我爬起來,走!”
他這一聲吼,如雷霆貫耳,一下子把人的魂都震住了。馬幫餘眾紛紛露出如夢初醒的神情,站起身來吆喝“快趕路”、“怕個”之類的話語。香菱的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她拍手對大家說道:“山上有異,也敵不過我們齊力斷金,大家把手拉起來,前後連成一縱,兄弟們相互幫襯,咱們先上索道再說。”
站在後面的楊二皮也下了命令,他叫那幾個手下,仿效馬幫的做法,用繩子將彼此拴在一塊兒,攔腰處打上了死結。我勸楊二皮:“咱們手頭沒有登山鎬之類的器具,你的人這樣一連,萬一稍有別差,摔一個下去,那損失可就大了。”
“黃口小兒,我呸!”
楊二皮獰笑一聲,“老子這就是防止逃兵。”
我說:“都火燒眉毛了,你還非逼着他們跟你走,我就真不明白,你那幾箱子裏裝的是黃金還是瑪瑙,連命都不要了?”
楊二皮有臉狠狠地抽了一下,許久才吐出一句:“就是要命,才非做不可!”
說完,也沒解釋一下,兀自領隊去了。我心裏琢磨着他這句話有什麼深刻的含意,被四眼推了一下,他問我咱們怎麼辦。我看了看眼下的形勢,肯定是不能跟楊二皮手下那幫潑皮小無賴綁在一塊兒。不過此時我心裏頭還有另一個想法正在醞釀。四眼見我不說,悶聲道:“老胡,你是不是又在琢磨那些不靠譜的事?”
“哪能啊,難道我在秦都你眼裏,一直不夠牢靠?”
“哼哼,別當我看不出來,你想查下去對不對?”
“嘖嘖嘖,秦老師遠見”秦四眼輕蔑地笑了一聲,指着前後說道:“我猜想,馬匹和貨物一直都很安全,是因為重量的關係,這馬加上貨,少不得三百靠上。而一個成年人,最多也就二百斤的樣子。現在大夥都連在一塊兒,如果我們假設中的未知物要搞突然襲擊,那麼它的目標,必定是落單的人……”
我笑了笑,大律師這股眼力勁兒,果真毒辣,一下子就被他道破了我那點小九九。我告訴他說:“大墓疑冢,我下過不少,憑空消失的把戲也不知道見過多少回了。可在野外還是第一遭。這山上又沒有虎豹,也未見什麼奇異的肉食類植物,更不可能藏有機關銷器。不瞞你說,我現在滿腦子的疑惑,非要把他們消失的願意找出來不可。”
四眼揮揮手說,狗改不了吃屎,待會你要是丟了,看其他人還會不會好奇。被他這樣一說,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不過四眼說他也滿心貓抓,想要一探究竟。於是我倆偷偷地慢下了速度,漸漸地就落到了楊二皮他們後面。我回頭看了看身後,黑黝黝的山道,超過五步的距離就什麼都看不清了。四眼舉着探照燈看着漸遠的隊伍說:“咱們現在算是墊底的人物了。這要是再不出點什麼狀況,那可對不起剛才丟的兄弟。”
我沒有出聲,獨自要了一個火把,默默地注視着四周的環境。我們從江城出來,並沒有特意準備防身器械。我身上唯一揣着的就是一把德國軍刀,這還是劉禿在亞馬孫叢林裏給我停下的東西,本來想還給王少做個念想,可人家王大少倍兒矯情,瞪着眼說不要,瞧他那兩眼紅的,我估計他別過身的時候肯定是在抹眼淚。不過既然人家開口,我也不好強塞,再說這把匕首的確是好鋼好刃,德國鬼子別的本事沒有,那股子踏實勁卻叫人不服不行。我抽出短靴中的匕首,夜色下,寒光淬濺,一看就知道此物沒少見過紅。這時,我眼前忽然花了一下,像是什麼東西晃過去一樣。開始的時候,並未在意,只當是飛蛾之類的蟲子要撲我手中的光亮,可伸出手在眼前連抓了兩三下,還是有東西,像霧一樣遮在眼前。我猛地意識到不對勁,渾身一緊,不敢亂動。四眼本來走在我前頭,見我一直沒聲音,急忙回過頭來。他一看見我,整個人都朝後退了一步,然後舉起探照燈朝我慢慢靠近,他說:“老胡,別亂動。”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兒上了,維持着剛才的姿勢,問他看見什麼了。“你肩膀上,有東西。”
四眼咬了下牙,聲線抖了幾下,最後努力保持着鎮定,朝我微微一笑,“千萬別往左看。”
我心說去你媽的,你那個笑法,跟見了鬼一樣,這到底是想安慰人,還是打算嚇死老子。可罵歸罵,意見還是要聽的,我僵着脖子,雖然心裏很急,不知道自己肩頭到底歇了哪家閻王,精神上絲毫不敢鬆懈。萬一動出人命來,那死得可就太冤了。四眼抽吸了一下鼻頭,我問他到底看見什麼玩意兒了,他盯着我肩頭說:“絲,越來越粗的絲。”
絲就是絲,正因為細才叫做絲,你那“越來越粗”是什麼意思?我心想難道剛才在我眼前晃動的透明物體就是這些詭異的絲?自然界裏,能吐死結繭的東西並不多見。真要說起來,當然數蜘蛛。我大駭:“該不是又掉進盤絲洞了吧!”
老子上輩子做的哪門子的冤孽,天天跟八條腿的節肢動物作鬥爭,都快成四害專家了。我按捺住心頭的恐懼,緩緩抬起右手,將火光朝自己肩頭靠去。四眼朝我偷偷地比了一個大拇指,他和我的想法是一樣的,不管你是蜘蛛還是母豬,一把火下去,多解釋的蛛絲也該斷了吧!因為害怕被纏住脖子,我不敢擅自扭頭去看,只能憑着四眼的表情去判斷自己身後的情況有多糟。他臉色發白。眉頭緊鎖,一副老子隨時都可能慷慨就義的神情,使我不得不相信,麻煩大了。火把在靠近我頭部的地方,呼呼的燃燒着。我甚至能聞到自己頭髮被燒焦的糊味。四眼的表情去沒有一絲變化,我心中滿是不解,火都快貼到我耳朵邊了,別說是蜘蛛絲,就是鋼絲鐵絲也該融下去幾分了吧!可四眼的神情越來越嚴肅,我甚至能看見他額頭上開始冒汗,汗水順着臉頰流到了脖子上,銀光閃閃的——我眼前一亮,幾乎要喊出聲來。四眼的肩頭不知何時居然冒出了一根細的幾乎難以差距的銀絲,要不是他手中的探照燈太亮,形成了巨大的反光。旁人根本無法察覺。“四眼,你肩膀上——”四眼一聽這話,忙將脖子偏向旁邊,像落了枕一樣。這時,那根銀絲開始慢慢旋轉,進而變粗,不一會功夫,四眼左邊的肩膀上已經落滿了數量驚人的絲線。我們都沒料到,彼此會中招。四眼苦笑了一下:“這下知道,自己肩膀上市市民樣子了吧。”
我哭得心都有了,難怪他對我說不能亂動,這要是稍微偏一點,還不把整個脖子都繞進去。可眼下,前頭的隊伍已經走得沒影了,我們2人又不敢擅自移動,難道就等着風乾成繭不成?我仔細盯着四眼肩頭那一撮古怪的蛛絲,想要找出他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順着蛛絲的方向,我漸漸將視線瞥向了空中,只見一根細若牛毛的絲線從半空中降了下來,另一頭消失在山腰處的密林之中。好傢夥,果真叫我逮住了老鼠尾巴。我心下一橫,反手握起肩頭的蛛絲,那東西一入手,又粘又利,充滿了彈性。“快放手!”
四眼剛一喊,我腳下如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起,真箇人朝天空中飛了出去。幾乎就在我眨眼的一瞬間,身邊的蛛絲如同一張吞天食地的巨網將我死死地纏了個乾淨。握着絲線的手心裏頓時傳來一陣切骨小肉的劇痛。我低頭一看,居然是被那一把蛛絲割進了皮肉。霎時間,紅色的血順着蛛絲蔓延開來。我被困在密密麻麻的蛛絲裏頭,看不清下邊的狀況,只知道自己大概是被吊上了樹梢,我手頭的火把早就熄滅了。試着叫了幾聲,也不知道外面能不能聽見。在黑暗的環境,最先要戰勝的就是自己的恐懼,我強迫自己先做個深呼吸,然後伸手去摸靴子裏的匕首。這是,不知道誰貼着我的耳朵嗡嗡地哭了一聲,我條件反射的用手拍了一下耳朵,可惜什麼都沒有碰到,空吧自己那半張老臉抽的火辣辣的疼,蛛網內的空間有限,絕不可能容納二個人,我手腳幾乎是貼在一起整個人都保持着一種蜷縮的狀態,能明顯感覺到有粘糊糊的東西粘在後背上,一想到四眼此刻可能跟我一樣被困在這鬼東西裏頭,我很是擔心。我也顧不得去細查到底蛛繭內有什麼東西,將匕首一橫,用力向面前的粘得要死的蛛絲掃了上去。沒想到一劃之下,居然豁開了一道細長的切口,這玩意兒內部的蛛絲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彈性,反而脆弱的要命。山頭上的風一下子灌了進來,催的我渾身一站,這是哪凄厲的哭聲又在絲繭內響起,問問嚶嚶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說不盡的詭異我握着匕首扭過頭去準備乘着外面的月光看個清楚,不了眼前一黑。臉上被什麼東西狠狠地蓋住了。突襲之間,我慌了神,一邊掙扎,一邊用手去扯,那東西渾身是毛,一掐下去碰到了堅硬的外殼,體積有臉盆大小,因為被它迎面撲住,我不得不緊閉雙眼,不斷的拉扯,並沒有看清是什麼怪物,只覺得臉上像爬了無數的螞蟻,又癢又疼,噁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