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湮滅的密鑰
(1)
“老鷹找到了!”郭棟轉頭一聲喊。
調查組的專案室里頓時一陣人仰馬翻。
我在電話那頭把動靜聽得分明,心裏也不免有點自得。
管你多大來頭的調查組,管你有多少經驗豐富的成員,關鍵性的進展還不是由我取得的?
至於我取得進展的過程是不是有點偶然,那叫吉人自有天相,又叫皇天不負苦心人,這也是一種能力,完全不會讓我不好意思。
俺現在已經過了年少時青澀的謙虛時節,時不時在心裏自吹自擂一番,自信心和厚臉皮同比例增長,這可是行走江湖的兩大利器啊。
不過長江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假以時日,寇雲一定會把這兩大利器打造得比我更犀利。因為我還只是在心裏自吹自擂,她卻從彭登家中出來開始,一路表功表到了賓館。
“是是是,你是個超合格的記錄員,一點都沒給我添亂。”
“就只是記錄員,就只是沒給你添亂?”寇雲一叉腰一撅嘴說。
“不不不,你就像福爾摩斯身邊的華生醫生,為破案立下汗馬功勞。”
“福爾摩斯?這名字有點熟。華生?奇怪的名字,這倆是誰呀?”
我被她噎住,好在腦筋轉得快,立刻換了個說法:“那你就是包公身邊的公孫策,缺了你不行呀。”
寇雲的傳統教育接受的不錯,總算知道這兩位是何方神聖,扮了三秒鐘酷,就忍不住哼哼嘰嘰笑起來。
“我才不要公孫策,我要,我要……”她的眼珠子轉了轉,大聲說:“我要白玉堂。”說到白大帥哥,她整張臉都在放光。
我搖了搖頭,怎麼突然就懷起春來了,這丫頭的心思比六月天變得還快。
“擦擦嘴,口水都留下來了。”
寇雲忙用手抹。
“哥你騙我!”
“誰叫你笑得那麼……啊……”我虎吼一聲,這丫頭竟然進化到用掐的了,誰教她這麼毒的招數,還是……這是女人天生的技能?
我睡了個好覺,起來就打電話給郭棟。
看來郭棟一夜都沒睡,他已經把關於維布里的情況,調查整理得有些頭緒了。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極重要的線索,把隱藏在陰影里的東西一點點拉了出來。
調查組全組動員,開足了馬力收集情報,甚至其中一名組員,已經於凌晨飛去香港,再轉機去瑞士,親赴雲森。
郭棟告訴我,等再過二十四小時到四十八小時,這個案子就會把脈絡初步梳理好,到時再詳細對我說。
只是耐不住我的追問,他還是告訴了我一個情報。
維布里在楊宏民被殺的幾天前就失蹤了。懷疑鷹已殞落。
天壇地壇紫禁城,這兩天北京市區裏的景點幾乎都帶着寇雲轉了一圈。
這些地方我早已經去過,玩起來提不起多大的興趣,而且……北京跑到哪裏都這那麼大,這麼轉一圈,真是累呀。
寇雲倒是沒看出多累,她有另一個深切的體會。
這時我們正在從頤和園返回賓館的車上。車停在馬路中間,前面是車,後面是車,左面是車,右面是車。
“這兩天在車裏的時間,好像比在外面的時間長唉,我們到底是在北京城玩呢,還是在北京城的出租車裏玩呢……”
雖然我聽到過很多次對北京交通的控訴,但這是讓我最印象深刻的版本。
晚上,我終於等來了郭棟的電話。我們來來往往談了近一個小時,急不可耐的寇雲繞着我不知道轉了多少圈。
放下電話,我把郭棟所說的整理了一下,從頭開始轉述給寇雲聽。
楊宏民臨死前所呼喊的,是他的好友維布里博士。這本身就說明,這隻“老鷹”雖然不會是殺他的人,卻和案情是有重大關聯的。和郭棟的調查結果相印證,一些缺失的環節也能推導出來。
一月十七日發射升空的神秘探測艙的委託方,是一家名字有些奇怪的公司,叫黑旗國際集團有限公司。下轄幾家小船廠和貿易公司,沒有任何和太空相關聯的業務。這家集團成立的時間不算悠久,到今年整十年。
黑旗集團在國際刑警的檔案庫里是掛了號的,一直被懷疑參與洗錢業務,但經過一段時間調查,卻沒露出任何馬腳,也似乎並不與什麼黑幫或毒梟有聯絡。
這次突然進軍太空,並委託中國發射登月探測艙,黑旗集團表現得十分克制,甚至稱得上隱蔽,沒有記者會,沒有商業計劃的公開發佈,一切都悄無聲息地進行。加上中國方面衛星發射的保密工作一向不錯,所以直到郭棟向國際刑警組織申請調閱黑旗集團的檔案時,已經放鬆監控的國際刑警才知道黑旗集團竟開始打月球的主意。
黑旗集團的業務中雖然也有製造業,但造一個能點火在月球表面軟着陸的登月艙,顯然超出那些小船廠的能力範圍。所以這個探測艙,黑旗集團是外包製造的。承接這個單子的,就是瑞士雲森國際機械製造公司。
也就是說,從那個探測艙到艙里的東西,都是雲森機械製造的。由於黑旗集團的要求有相當的技術難度,所以雲森機械負責這個項目的,就是老鷹維布里。
(2)
探測艙里是個什麼情況,也已經調查清楚。深測艙如果成功在月表軟着陸,一輛月球車會從艙里開出來。這輛月球車由太陽能供電,可以分析月壤成份,可以進行靜態動態的拍攝,並把拍攝的畫面傳回地球。此外,月球車上的四條機械臂,可以由遠程控制,翻動月壤甚至擊碎一些質地鬆散的岩石。實際上所有的月球車火星車都可以叫作機械人,雲森製造的這架機械人,其設計壽命為五年。不過呢,所有的太空機械設計壽命都是很保守的,不碰上特殊情況,工作超出設計年限一倍以上時間的例子比比皆是。
在整個項目的進行過程中,作為負責人,維布里需要和黑旗集團不斷溝通,通常,設計製造的一方要非常清楚訂購方的意圖,才能做出儘可能完美的產品。可是,恰恰在這個溝通環節,維布里和黑旗集團鬧得很不愉快。
據當時和維布里一同工作的幾名工程師說,在僅有的幾次和黑旗的溝通中,幾乎每次溝通完畢,回到雲森自己工作室里的維布里都面色不佳。維布里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心裏不爽時,往往直接從嘴巴里表現出來。幾次下來,他的同事就知道了原因。
維布里不愉快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黑旗集團負責和他溝通的人,就是不肯告訴他為什麼要把東西射上月球,而只能告訴他,月球車需要實現的功能。
維布里則執拗地認為,如果他能知道黑旗集團是要最終實現怎樣的目的,那麼以他的經驗和技術,可以設計出更好的月球車,而不僅限於黑旗現在要求的這幾個功能。
維布里會提出這樣的交涉,很難說其中有沒有好奇的成份。他想必也無法理解,黑旗這個一樣和航天事業完全不搭邊的公司,怎麼會想要造一個月球車扔上月球。只是黑旗出乎意料的強硬態度,把他這麼個在業內極有聲望的科學家的合理要求毫無商量餘地的一口回絕,讓維布里大為惱火。可是按照合約,這個探測艙和月球車還是必須按時完成。
在項目完成後的一個小型交接儀式上,維布里對出席儀式的黑旗集團副總說了一句話:“我會搞明白的。”
當時那位副總的臉色就有些難看。
維布里似乎並不是說著玩,他和美國、俄羅斯、中國、法國這些航天大國的航天機構都很熟,像楊宏民這樣有交情的朋友,每個航天機構里都能找出幾個,所以在黑旗集團委託中國發射探測艙后不久,他就得到了消息。他的同事聽到維布里在辦公里大聲打着國際長途,在確定黑旗把單子交給中國之後,他還興奮地大力捶了記桌子。
“這個人,聽起來有點討厭。”寇雲皺着鼻子說。
我笑了笑。從郭棟說的這些情報里,維布里的確是個不好相處的人,脾氣古怪,自尊心太強。黑旗集團不告訴他原因是掃了他面子,但黑旗集團也有不告訴他的權利,他卻為了這個原因執意要找黑旗的麻煩。這壞脾氣到頭來反害了自己,他的失蹤,綜合下來怕和黑旗集團不無關係。
維布里喜歡下班去附近的酒吧喝酒,有一次他喝得有點多,一個同去的同事聽到他說了一句奇怪的話:“那幫鬼鬼祟祟的傢伙,我可不會和他們妥協。”聽的人當時沒有在意,但不久之後的一天深夜,維布里醉酒後跌跌撞撞走出他常去的酒吧后,沒有回到自己的寓所,就此失去蹤跡。警方開始調查的時候,維布里的同事把這句話告訴了瑞士警察,警方也懷疑過與黑旗集團有關,因為維布里也曾用“鬼鬼祟祟”形容過他們,可是除了這句虛無飄渺的話之外,沒有任何線索指向黑旗集團。維布里就此人間蒸發,用警方的話來說,某些人“幹得非常漂亮,很專業”。
由於維布里的聲望地位,現在瑞士警方雖然還在加緊偵查,但實際上,這宗案子多半會成為懸案。
寇雲是很聰明的,尤其是專心於一件事的時候,她聽我說了這些,忍不住問我:“聽你的口氣,你和那個郭棟,都認為維布里失蹤是黑旗集團乾的,只是抓不住證據。但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維布里不準備和他們妥協的是什麼,月球車已經造好,整個項目都結束了,是什麼把他和黑旗集團再次連在一起?”
我眯起眼睛意外地看着寇云:“你居然也能正經說話也……”
寇雲猛力跺腳:“快回答快回答啦。”
果然,正經只能維持二十秒。
寇雲問的正是關鍵所在。在完成了黑旗集團委託的項目之後,維布裏手上卻仍然握有黑旗集團需要的東西,為了這東西,維布里生死不明,楊宏民死於非命。
那位飛赴瑞士的調查員從維布里的同事那裏了解到了關於維布里的一個傳言,這個只在一定範圍里私下流傳的說法,如果屬實,正可以補上那個缺失的環節。
“據說維布里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他常常會在由他製造的東西里,留一個後門。”
“啊,後門!”寇雲皺起眉頭說。
她的眉毛越皺越緊,好像在緊張地計算着什麼似的。
“那個……”她再次開口問我:“這個後門,是前門後門的後門嗎?”
我用手戳戳她的腦門:“以後不懂就直接門,不要在那裏裝樣。”
寇雲捂着腦門,嘿嘿笑着,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遂把電腦程式里的後門概念和她說了一遍。
“月球車裏的電腦系統,負責月球車的一切行動,更可以把月球車拍到的影像傳回地球黑旗集團的基地,並由地球遠程操控。維布里全權負責這個項目,如果他願意,的確可以在其它工程師不知情的情況下,埋進一段後門程序。實際上,調查組已經從維布里的另一位好友處證實,他曾經做過類似的事情。如果揭露出來就是個很大的醜聞,對維布里會有很大影響,不過現在人都已經死了,那位好友才願意說出來。”
“那這老鷹肯定設了後門了呀,否則他怎麼會說‘肯定搞明白’這樣的話呢。”
我點頭說:“郭棟他們也是這麼認為的,除了這個辦法,維布里不可能再有其它手段搞清楚這輛月球車的用途。如果他激活後門,接收到月球車的信號,就可以知道月球車到底在幹什麼,要是他造的後門功能足夠強大,他不僅能看見月球車傳回的影像,更可以和原本的控制方黑旗集團爭奪月球車的控制權。維布里對黑旗選擇哪家發射如此關心,也間接證實了我們的猜測,因為接受月球車的訊號乃至控制月球車,需要專門的設備,一般來說,只有各國的太空中心才有這些設備。換而言之,他想啟動後門,必須通過中國,通過酒泉基地。”
“所以黑旗集團肯定打聽到這頭老鷹的惡趣味,要他交出啟動後門的密碼,但是他不肯。”
“更可能的是維布里一口否認,說自己沒有設置後門。不過黑旗集團為了這就下毒手連殺兩人,一方面說明黑旗集團的背景又黑又深,另一方面也表明這月球車背後藏着的秘密,非同小可。”
(3)
“連殺兩人?你肯定維布里已經死了?楊宏民也肯定是黑旗乾的嗎?”寇雲問。
“既然動了手,那維布里多半是難逃活命,要保守秘密的話,死人是最安全的。至於楊宏民,則是個合理的推測。楊宏民死前喊出維布里的外號,說明他的死和維布里有關係,而楊宏民是中國整個太空機構里,維布里最熟悉的人,如果他想要利用酒泉基地來發現真相,肯定要藉助楊宏民。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對楊宏民說的,但肯定有很多危言聳聽的話,不然只是他的小小懷疑,不可能說服楊用後門程序接通月球車,畢竟楊宏民也必須要有個合適的理由,才能讓酒泉中心同意做這件事情。而一旦此事外泄,對中國的空間運輸聲譽會是個巨大的損害。楊宏民想必也對維布里的理由有些疑慮,所以他在和酒泉中心的對月發射總指揮通電話時,語氣會有些遲疑,而且沒有立刻說出原因,要等到他完成旅行到酒泉后才說。他肯定打算在船上的這段時間好好琢磨琢磨,又或者再和維布里通電話問問清楚。當然,這時候他已經找不到維布里了。”
“可你只是推測到,維布里為了這件事找了楊宏民,但黑旗集團是怎麼找上楊宏民的呢?”
我看着寇雲,搖了搖頭說:“如果是為了保密殺維布里,那麼在維布里死之前,黑旗集團一定要問一問,還有誰知道這件事。我想,維布里一定是把後門的密碼告訴楊宏民了,他一招供,楊宏民自然也逃不脫毒手。”
“他怎麼可以把朋友招出來呢?”寇雲有些憤然。
“刑訊逼供的手段太多,到時候死是容易的,但守住秘密不說,幾乎是不可能的。”
“英雄不都是不怕嚴刑拷打的嗎,換了哥一定可以。”寇雲信誓旦旦地說。
我都不知道她對我哪來的信心,嘆了口氣說:“哪裏只是嚴刑拷打這麼簡單,這裏面的花樣啊,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換了我,多半也是不行的。呸呸呸,這不是咒自己嗎!”
寇雲也連忙跟着亂呸一通。
“沒事沒事,哥肯定沒事。”她討好地諂媚着。
“剛才我說的這些,其實是一個推測,如果沒有掌握實際的證據,就沒辦法通過國際刑警對黑旗集團展開正式調查。可惜密碼已經隨着維布里和楊宏民而湮滅了,現在只有寄希望於維布里不是只把密碼記在腦子裏,去瑞士的調查員正在他的工作室及寓所里進行細緻的搜查,看能不能找出密碼。”
“那我們接下來幹什麼呢?”
我雙手一攤:“我們暫時沒什麼事好做。”
“啊……”寇雲哀號一聲,好像被奪走了心愛的小熊玩具一樣。
“我準備回上海了,住在這裏每天都是錢啊,我還有一萬塊錢外債要還哪。”
“噫……去上海呀,聽說上海可好玩了,有許多好吃的,還有許多好看的衣服,還有外灘漂亮的燈光。”說到後來,寇雲像個小白痴一樣吃吃笑起來。
聽到她說到“好看的衣服”,我的頭皮就開始發麻。如果有什麼事比陪女人逛街更可怕,那就是陪一個速度忽快忽慢、身影忽左忽右一不留神就會不見,而且不知疲倦的女人逛街了。
寇雲右手抓着我的左手,左手抓着自己的右手,都抓得很用力。
“第一次坐飛機是不是很緊張。”我笑着問她。說起來寇雲能坐上飛機,還有賴於郭棟替她神速辦出的身份證。
“去去,噓。”被我這樣說小丫頭覺得很沒有面子。
“其實我才不是緊張。”寇雲湊到我耳邊輕聲說:“看見我旁邊那個扳手了嗎?”
我們兩個的座位有幸在緊急逃生口旁邊,這是經濟艙所有座位里空間最大的一排,甚至比頭等艙座位的空間還大,唯一的缺點是為了保持逃生口的通暢,座椅靠背不能放下來。寇雲說的,正是打開逃生門的扳手。
“怎麼了?”我頓時警惕起來。
“剛才那個空中小姐不是特意來關照不要動那個扳手嗎?”
“對呀,又怎麼了?”
“本來我也沒想動,可她這麼一說,我就好想動一動喲。”說著寇雲的身子扭了扭,好像要表現不動那扇門有多麼的難受。
“可是我也知道動了以會大概會很糟糕,所以呢,只好把自己的手手管住。”寇雲說著兩隻手使勁抓了抓,把我抓得呲牙咧嘴,卻不敢說什麼。
我越想越擔心她會管不住自己真的去開門,把她抓着我的小爪子用力掰開。
“咦?”寇雲奇怪地看我。
我鬆開保險帶,站起身說:“你跟我換個位子。”這樣才最安全。
“不要不要。”寇雲大力扭起身子:“我要看外面。”
這時飛機已經快要起飛,空姐看見有個人突然站起來,連忙向我走來。
周圍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到我身上,心裏極度鬱悶,只好乖乖坐下。
“先生,有什麼事嗎?”空姐溫婉地問我。
“哦沒有沒有。”我狼狽地回答。
等空姐走開,我瞪着寇雲壓低聲音說:“那你絕對絕對不要去碰那個扳手,知道不?”
小爪子再次狠狠抓上來。
“知道啦。”她笑眯眯地答道。
飛機開始向前移動,然後猛地提速,把人緊緊壓在椅背上。
從手臂的疼痛度我就能知道寇雲的心情怎樣,有些失望地發現她離嚇破膽的程度還很遠,不多會兒抓着我手臂的力度就大大減輕,注意力全都被越來越小的地面吸引住了。
“哎,這外面的雲好漂亮也。”寇雲要拉我一起看。
“你這樣子很遜知不知道?”
(4)
這句話正中要害,她立刻裝作自如地坐正,眼睛往四周看了看,發現的確有幾道注視她的目光,連忙輕輕咳嗽幾聲。
其實我知道,那幾個男人會看她,只是純粹對美女的關注而已。
寇雲不多久又被窗外的雲海吸引,爬升階段忽上忽下的不適感可能只被她當作在坐過山車。我則靠在椅背上,開始閉目養神。
回想整件事,從楊宏民死在我眼前,到之後的每一個環節,都異常離奇,到現在牽扯出的深遠背景,已經不是憑我單槍匹馬去調查所能解決的了。
每踏出一步,每知道一點新的線索,都會冒出新的謎團,而舊的謎團卻仍未解決。四面八方的迷霧籠罩在一起,讓我不僅有些無力感。
就拿殺害楊宏民的兇手來說,在基本排除我是殺人兇手之就,調查組就開始排摸其它船上的成員,結果發現,搭乘太平洋翡翠號處女航的旅客,基本都是名人,沒有一個是身份可能有問題的。而且因為票務緊張,早在首航開始前的兩個星期,所有旅客名單就已經確定。也就是說,等到黑旗集團從維布里口中知道楊宏民,他們已經沒有機會把兇手安排上船了。
怡樂游輪公司事後也向警方提供了所有船員的名單,這些船員也都沒有問題。
那麼兇手是怎麼上船,又是怎麼下船的呢?
我在一陣猛烈地抖動中醒來,心裏一驚,不知出了什麼事情,睜眼一看,原來飛機已經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的跑道上了。
寇雲的手已經鬆開不再抓着我,腦袋則還是扒着窗口看着外面。我懷疑在我睡過去的這兩小時裏,她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
“看夠了吧。”我說。
“嗯。”寇雲應了一聲,腦袋微微一動,隨即整個肩膀轉了過來。
果然,她的脖子別住了。
直到走出機場的時候,她的腦袋還是歪着的。
“哥,那你這段時間豈不是沒事?”寇雲在出租車上問我。
“是呀,都不知道報社裏怎麼傳我的事情呢,現在也不方便在他們面前出現。怎麼,是想要我陪你玩轉上海嗎?”
“當然要玩啰,不過,哥你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喲,哥你認識很多人吧,有很多關係吧,有……”
“不要拍馬屁,要我幹什麼就說吧。”我打斷她。
寇雲笑眯眯蹭過來:“反正也是空着,哥你能不能想想辦法,幫我找找我哥?就當找件事做嘛。”
“原來是這件事呀。”我笑了笑:“這忙是能幫,但能幫多少可說不準,畢竟人海茫茫。而且現在我的情況,有大多數的關係暫時都不能動。”
“那能不能幫我在網上先查查看,聽人說網上能找到很多東西的,不過我對上網不太在行。”
“哦,這麼好玩的東西你不在行?”
“真的很好玩嗎?”寇雲有些懷疑地看着我。
“當然,你不知道有很多人迷到在網吧里不回家的嗎?”
寇雲兩眼發光,神情堅毅地點了點頭,顯然下定了決心,不能放過任何一件好玩的玩具。
有興趣就好,要想真正融入這個社會,不會上網是不行的。
打開自家房門,換上合腳的拖鞋,整個人一下子就松馳了許多。這不到一百平米的空間有着神奇的力量,它能讓我感到硬殼下內心的疲憊,又能在疲憊中緩緩注入新的力量。
來回權衡了許久,我決定把卧室讓出來給寇雲,自己睡書房。因為我的電腦在書房裏,我怕等這丫頭領略了電腦和網絡的妙處,沒日沒夜地上網,管她不住。我發現自己現在對寇雲,竟然產生了老掉牙的家長心理。
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也要上網,而且要上很長時間的網,必須藉助地利,捍衛自己的上網時間。
我在電腦邊給寇雲上了堂網絡普及課,又演示了幾個單機遊戲又介紹了幾個網游,再帶她到各大八卦BBS轉了一圈,直看得她小臉通通紅,迫不及待地要推開我自己上陣。
我一手攔住她:“不是要找你哥嗎,先別急着玩。”
我打來GOOGLE,輸入“寇風”開始搜索。
眨眼間出來無數關於“寇風”的搜索結果,我陪着寇雲一頁頁往後翻,心裏卻知道儘管以網絡之大,內容之豐富,要這麼簡單就找到寇風的資料,實在是一個奢望。
中國那麼多同名同姓的人,能通過搜尋引擎找到的,十個裏也不見得有一個,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翻了幾頁,我就讓寇雲自己操作,在旁邊看了會兒,站起來打算到冰箱裏拿兩根美味的“綠色心情”綠豆棒冰出來。綠豆類的冷飲一向是我的最愛,希望寇雲也會喜歡。
這時卻聽見寇雲“咦”了一聲,然後點開了一個搜索條。
這麼巧?我心裏嘀咕着,重新坐下來詳細看這個打開的網頁。
這是上海馬戲城官方網站上的一個公告宣傳網頁。上海馬戲城長年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團演出,每一個新的團進入上海馬戲城,都會在網站的公告版塊放這樣一個宣傳廣告。寇雲打開的這一頁上,是一個以雜技和魔術為主打的團,名叫幻彩魔術雜技團。其中每一個表演者的表演項目,都有一兩句話的介紹。這個團共有兩位魔術師,其中的一位就叫寇風,擅長的魔術是“隔空取物”。
“我覺得這個有點像。”寇雲轉過頭對我說。
“你怎麼能確定,你哥會魔術?”
寇雲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說:“他會的,常常表演給我看的。”
我暗自搖頭,每個男孩子小時都會有學魔術的衝動,特別是有兄弟姐妹的,都喜歡學一手炫耀一下,手法嘛多半是很拙劣的,不過小孩子也沒那麼好的眼力識破。但這樣一點能耐,和專業的魔術師,可就差得太遠了。
不過,既然就在上海馬戲城,了解一下詳細情況倒也並不困難。
這時時間已晚,我試着照官網上的諮詢訂票熱線電話打過去,鈴響沒人接。
(5)
“明天一早再打電話吧。”我放下電話對寇雲說:“只是你別報太大的希望,就算這個寇風真是你哥……”我指了指網頁標題下的一小行日期:“這是二零零二年的事了,已經過去四年,這個幻彩魔術雜技團不一定還在上海馬戲城。”
有了自己親哥的一點不確定消息,小丫頭罕見的懷起心事,對上網的興緻也一下子弱了許多,隨意看了一會兒,就被我趕去洗澡睡覺了。
我卻不準備立刻就睡,洗完澡坐在書房的寫字桌前,把大燈關了,點起桌上的枱燈,拿出一本本子,從我碰見楊宏民開始,把整件事情的脈絡,以及我所能記起的所有細節,全都用筆寫下記在了這本子上。
這是我一向就有的習慣,每一次我接觸、調查神秘事件,都會在每天的夜裏,把這一天的經歷,發現的線索記在本子上。通過這種原始的方法,事情的真相會在我的手下一點點梳理清晰,我會盡量記得詳細,因為有許多當天看看無關緊要的細節,過了一段時間回頭再看,卻是打開最後大門的關鍵之鑰。
而這一次,從開始我就被捲入旋渦的中央無法自拔,失去了以往的從容自由,所以直到這時,才得空開始往我的手記本上添加內容。
我吹着冷氣,常常閉目回想許久,才寫下一小段。我儘可能讓自己在回憶的時候抽離出來,客觀地記下事實和一切細節,不讓已經形成的主觀判斷影響了對事實的記述。以我的經驗來說,這個世界太離奇,所以做人不能太自信。
我一直寫了四個多小時,才擱下筆。我有一種玄妙的感覺,在這記下的這些東西里,藏着一個重要的突破口,我知道它就在裏面,卻一時無法把它找出來。
楊宏民在我面前飄浮着,他的身體是半透明的,隱隱有霧氣在裏面翻滾。他看着我,目光中有一絲急切。他張開了嘴,突然間一道雷霆霹靂,把楊宏民震成一團煙霧。
我被雷聲嚇得一激靈,睜開眼睛,寇雲一手鋼勺一手鋼鍋,張牙舞爪地逃出門去。原來在我夢裏降下轟雷的就是這個小祖宗。
我氣得大喊一聲:“剛才楊宏民正準備告訴我密碼你知不知道,被你給敲沒了!”
“咣咣咣!”回答我的是三聲鍋響和一陣嘻笑。
看看時間,已經十點了。想起昨天答應她今早打電話,難怪她心急等不了,只是這手段也太暴力,以後一定要好好改造她,否則我有得苦頭要吃了。
趕快洗漱完畢,招呼坐在客廳里轉馬燈似轉換着電視頻道的寇雲,準備打電話。
“我早已經打過啦。”寇雲說。
“呃……”我愣住了。
“接電話的人說,幻彩魔術雜技團今天沒演出,所以沒有人來馬戲城,讓我明天打電話去。哥,要不我們明天直接過去吧。”
“好吧……不過你既然已經打過電話,為什麼還要來吵我呀?”
“今天空出來,正好陪我玩呀,上海那麼多好玩的地方,怎麼能浪費時間?”寇雲理直氣壯地說。
我哀號一聲,歪倒在沙發上。
寇雲從鬼屋裏出來,小臉慘白,用手拍着胸口。
“真是太好玩了。”她說。
位於上海浦東的科技館裏有許多娛樂項目,鬼屋就是其中的一項。進去鬼屋之後,坐在一張橢圓型的餐桌前,桌上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然後帶上特製的耳機,燈熄滅之後,會聽見極逼真的聲音,桌上開始有杯碟的聲音,左右開始有人說話,能感到碗重重落在桌上的震動,能感到脖子后的喘息……黑暗中好像有許多人在你周圍,實際上那兒什麼都沒有。
科技館裏全都是些和科技沾邊的好玩東西,當然每個大型項目都是要額外收錢的。寇雲對任何項目都有極大興趣,一個都不願意放過,從鬼屋裏出來,就拉着我往一間屋子裏沖。
我跟着寇雲走進這間屋子,就這麼前後差幾秒鐘的工夫,寇雲已經是從地上掙扎着爬起來的姿態了。
“這間屋子,好奇怪。”寇雲站起來,剛走兩步又歪歪扭扭差點摔倒。
我來過科技館,也進過這間屋子,所以知道其中的奧妙。
“你閉上眼睛走幾步試試。”我對她說。
寇雲照着我說的閉起眼,果然走路就恢復正常。
“真的也,閉起眼睛就沒事了。”寇雲睜開眼對我說,結果身子又是一歪,撞在牆上。
“其實我們平時走路,大腦會根據眼睛看到的情況,來自動調整重心,讓人可以穩健地行走。”走出屋子,我向寇雲解釋其中的原理。
“久而久之,大腦也會找出一些偷懶的規律,比方在屋子裏,大腦就是根據牆壁和地面、天花板的夾角角度來調整重心。剛才這間屋子就是利用了這點,雖然地面是平的,也不抖動,但在很多關鍵地方做了手腳,比方說一些應該是平行線的地方不平行,應該是直角的地方不是直角。”
寇雲滿臉迷茫,聽得一頭霧水。
“簡單說呢,這間屋子故意誤導了大腦,大腦認為這是一間正常的屋子,所以就讓你按照正常的方式走路,其實並不是這樣,所以你就走不穩了。但是你閉上眼睛,大腦就不會被視覺誤導,一切就恢復正常了。”
“哦。”寇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人呢,往往會被一些想當然的表象誤導,就像這間屋子,其實什麼都放在你眼前了,但還是會被習慣性的思維欺騙,視本質而不見,所以就只能歪歪扭扭走彎路啦。”我隨口說了句感慨,這卻並不是說給寇雲聽的,她恐怕也無法有很深切的體會。
“走啦,前面還有許多可玩的呢。”寇雲拉我。
拉了幾下沒有拉動,她這才發現我的神情有異。
剛才我這隨口的一句感嘆,說完之後,大腦里卻像劃過道閃電,猛然之間,發現了那個突破口到底在哪裏。
我昨天做了一件正確的事,就是把一切細節都完整地記了下來,如果不是這樣重溫了那個細節,現在我不會有這樣的頓悟。
就如我剛才所說的,其實我要的東西就放在眼前,但因為習慣性的思維,此前我一直都視而不見!
我摸出手機,撥通了郭棟的電話。